琉璃阁外灯火不及的角落,静静停着一辆玄黑马车。
马车通体干净,车身以铁力木造就,车辕细微处纹路细密。上方垂落着厚重的玄青缂丝帘,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肃。
周玉徽撩开车帘,饶有兴致地探头望去,道:“皇叔,里头那个与人争执的,瞧着像是书院的顾学子,似乎遇上了点麻烦。您真不管管?”
萧珩眼睫都未抬一下,恍若未闻。
周玉徽无声轻笑。
若皇叔当真无意,此刻马车早已离去,岂会仍停在此处?
果然,静默不久后,萧珩低沉的声音响起。
“调一队影卫,着便装于周遭候命。若生乱象,控制火势。”
车帘落下,隔绝外界纷扰。
周玉徽忽的想起从长公主府带出的食盒,方才看热闹忘了。
他兴致勃勃打开,里头是母亲精心准备的各色点心。他拈起块荷花酥,似乎闻到了甜腻香气,刚欲送入口中,便被一记冷眼扫过。
周玉徽动作一僵,猛然记起如今身在何处。
眼前人喜净成癖,莫说在车内进食,就连衣冠上的微尘都难以忍受。
周玉徽讪讪放下点心,赔着笑道:“皇叔恕罪,我这就下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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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阁二楼,流光溢彩。
乔映月腕上试戴着一只琉璃镯子,镯子通体澄澈,随着手腕转动,能变换不同光泽。
她越看越爱,忍不住反复摩挲。
可等听闻价格,才发觉自己买不起,于是心头窜起一股火来。
“楼下哪里来的穷酸书生,在此大放厥词?”
近来宁远侯府不太平,她的例银也被削减,如今连个镯子都买不起了。
还有往日巴结她的几个手帕交也因国公府一事与她疏远,母亲更是以她言行无状为由将她禁足许久。
今日,她还是借着探望沈婉清的名头,才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
她眼波一转,落到身后安静站着的沈婉清身上,神态娇憨,亲昵地挽上手臂:“大姐姐,我这月手头紧了些,你看这镯子多配我。你先借我些银子周转可好?等下月例银发了,我立刻还你。”
她心下算盘打得精明。
沈婉清是二房嫡女,性子软糯。上次借的她银钱至今未还,沈婉清也从未敢开口要。
沈婉清安静地望了她片刻,声音细弱:“好。”
乔映月唇角勾起得逞笑意。
府里谁不知道,这位大姑娘胆小如鼠,行事总是低眉顺眼。
如今柳夫人掌权,乔映月更无顾忌。
说起来,沈婉清幼时与沈挽棠交好。可自沈挽棠被送往青州再回来,两人好似生分了许多。
乔映月乐于在沈婉清面前找寻优越感。
“对了,大姐姐,”乔映月似想起什么,试探问,“听说二伯母正在为你相看平阳侯家的公子?”
沈婉清垂下眼睫:“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凭母亲做主。”
“大姐姐所言极是。”
乔映月心下更是畅快。
几个月后是宫里中秋佳宴,实则是为皇室选妃的盛宴。
若沈婉清真定了平阳侯府,那府上待选的姑娘,便只剩下她一个了。
沈婉清不在意乔映月所想。
楼下书生清越的嗓音不断传来,句句在理,竟莫名有些耳熟。
她目光环顾,谨慎地寻找着离楼梯最近的出口。
若书生所言为真,她也能及时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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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几个凶悍伙计即将要拽住沈挽棠衣角。
忽然,一道温润的嗓音清晰响起。
“且慢。”
来人身着云山蓝锦袍,眉目温润,腰间悬了枚质地上乘的云纹玉佩。
焦灼气氛瞬间缓和几分。
他对钱掌柜道:“我认为这位兄台说的有理,店家何必急于驱赶?”
钱掌柜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目光在那枚玉佩上打转,猜测是哪位府上的贵人。
“既然这位学子有此见解,”温润公子转向沈挽棠,“公子不妨将方才未尽之言,再说得清楚些。”
骚动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沈挽棠定了定神,清晰阐述琉璃灯饰造成连环灾难的推测,甚至指出了几处结构松动的迹象。
周围人神色各异。
有人对此面露不屑,低声嗤笑:“危言耸听!我看是想搅和黄了钱掌柜的生意!”
也有人被说动,悄悄向门口挪动脚步。
“虽说想看灯,也不急在这一时。”
“听着好像有点道理,万一出了事故,那就得不偿失了。”
议论声低低传来。
那红衣小女孩也牵紧了母亲的手,仰头糯声道:“娘亲,这位姐姐……这位哥哥说的有道理,我们今日就先不看了吧。”
年轻妇人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
不少人退去,钱掌柜如梦初醒。
此时再看中央的两人,始终不曾报上名号,想必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达官显贵,不过是两个爱管闲事的罢了!
他咬牙道:“你二人休要在此胡说八道,蛊惑人心!我这楼阁结实得很!”
这张嘴脸固执又贪婪。
沈挽棠瞧着他,倏地笑了。
笑意中带着冷冽的嘲讽。
钱掌柜背后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他尚不知晓,因此刻的贪婪与固执,惨烈大火吞噬此地,带走无数冤魂。其中便包括皇后的亲弟、镇国公世子裴渡。
也因此,他的九族皆被斩首。
伙计们见东家发狠,纷纷撸起袖子围拢上前。
“咔嚓,哐啷!”
头顶骤然传来可怖声响。
所有人动作一僵,骇然抬头。
无数细小木屑簌簌落下,阁楼高处,那悬挂着华丽琉璃灯的木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开裂。
钱掌柜双腿发软,烂泥般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将他淹没。
“不!我的楼!我的……”他朝沈挽棠涕泪横流地嘶喊,“公子!公子救命!救救我的楼,我错了,我听您的!”
眼前情形,与梦境又不同了。
沈挽棠眸光一凛。
梦中,扎着双髻的红衣女孩站在琉璃灯正下方,温润公子为救她奋不顾身,最终双双殒命。
而此刻,红衣女孩被骇人的声响定在原地,呆呆地仰着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懵懂与巨大的恐惧。
她头顶另一盏较小的灯架也已松动。
身旁的温润公子毫不犹豫跨步上前救人。
沈挽棠脑海一片空白,全凭直觉驱使,猛地向前扑去。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位公子,同时另一只手将小女孩揽向自己:“小心!”
三人借着这股冲力,狼狈地翻滚向一侧。
“轰隆!”
碎裂琉璃顿时倾泻而下。
钱掌柜绝望的求饶声,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断裂声中。
因沈挽棠先前的警示,不少人提前离去,此刻正心有余悸地望着这片惨状。
而先前嘲讽最甚的几个看客,此刻被惊恐逃窜的人流冲撞推搡,落在了最后。
有人被掉落的杂物砸中头破血流,有人摔倒后被踩踏,发出凄厉的哀嚎。
很快,店内最大琉璃灯也终于撑不住,巨响震耳欲聋。
夜色如墨,浸染天际。
就在火势即将蔓延的刹那,数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暗巷中无声掠出,火势被压制。
不过转瞬,这些黑衣人又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消失在夜色中。
裴渡凝视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这般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护卫,倒像是影卫司的人。
沈挽棠忽觉手臂一阵刺痛,有一道寸长的划痕正渗出殷红血珠,在素色衣袖上洇开暗色。
裴渡:“公子的手臂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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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是被飞溅的琉璃碎片所伤。”
裴渡想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沈挽棠:“小伤而已,不劳公子费心,我自己来便可。”
她声音平静无波,说话间已利落地自下摆撕下一截干净布条,指尖翻转,熟练地在伤处缠绕打结。
裴渡静立一旁,目光落在她包扎的动作上。
露出的手腕过于纤细白皙,骨节玲珑。
待她包扎妥当,裴渡方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袍,拱手温声道:“在下裴渡。今日多谢兄台舍身相救,若非兄台反应迅捷,出手相护,裴某此刻恐已非挂彩这般简单了。”
沈挽棠:“裴公子言重了。在店内若非裴公子仗义执言,在下恐怕早已被店家轰了出去,是在下该谢过公子。”
裴渡却摇头,语气极为诚恳:“兄台过谦。警示之言在先,救命之恩在后,岂是区区几句言语可比。”
他略一沉吟:“兄台日后若在京中遇到任何难处,无论大小,裴某必当竭尽全力,以报今日之恩。”
沈挽棠微微蹙眉:“裴公子无须如此……”
话音刚落,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便由远及近。
“顾兄!顾时!原来你在这儿啊,真是让我好找!”
陆泽远拨开人群,气喘吁吁地跑来。
待看清身旁之人,他眼睛顿时一亮,一把揽住那人肩膀:“我说裴渡你小子!什么时候溜达到这儿来了?你们俩这是……”他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英雄惜英雄?”
两人是自幼相识的挚友。
裴渡任由他揽着。
他目光再次落回沈挽棠身上,温声道:“顾兄,看来泽远与你相熟?”
“何止是认识!”陆泽远抢答,拍了拍沈挽棠的肩,“顾时可是我在云麓书院的同窗,我们是一队出来做策论调研的。是吧,顾兄?”
他暗暗挤眉弄眼。
沈挽棠趁机避开他的动作,朝裴渡颔首:“在下青州顾时。”
裴渡回以温和一笑。
沈挽棠看着他,敏锐察觉到一些其余意味。
陆泽远想起书院门禁:“行了行了,这边乱糟糟的,眼看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书院了。”
而不远处,沈婉清安抚着惊魂未定的乔映月。
两人随人流逃出,如今皆是鬓发散乱,浑身沾满灰烬。
乔映月扶着沈婉清的手臂,弯着腰剧烈咳嗽,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危险降临,沈婉清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外逃。乔映月却不明所以,只死死攥着她的裙角。
若非被她拖累,沈婉清本可以更快些。
可混乱中,乔映月还是受了伤。
她的左肩被不知名的重物狠狠砸中,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刚到手还没焐热的翡翠镯子,明明已经付了银钱,此刻也不知掉落在了哪个角落,怕是寻不回来了。
更让她心痛如绞的是,身上这件胭脂红的云锦新衣,本是为了选妃宴精心准备的,此刻已彻底毁了。
母亲前几日还说府中艰难,将她几件值钱的头面都拿去周转了,如今连这唯一的体面也没能保住。
一股怨恨窜上心头。
她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也恨母亲的苛刻。
然而,就在浑身疼痛之际,她竟还有心思四下张望。
远处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即便在混乱的人群中,也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那是不是裴世子?”
她猛地扯住沈婉清的袖子,连肩上的疼痛都忘了。
“我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一面,那般风姿,绝不会认错!大姐姐,若是能在此处与他说上句话该多好,之前好不容易才能得见一面,机会难得啊。”
乔映月痴痴望着,眼神迷离。
那里站着三位年轻公子,面容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而沈婉清的目光,却越过裴渡,牢牢锁在了旁边清瘦身影上。
那是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