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书院。
不出一日,琉璃阁的事便在学子间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昨天出去做策论调研的那一队,尤其是那个叫顾时的,可是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话是这么说,可他胆子也忒大了!换我可不敢直接顶撞店家,还把话说得那么笃定。”
“就是啊,他怎么就肯定那灯一定会掉下来?万一没掉,岂不是成了笑话?”
“那店家也是可怜可恨,死在了店里,不过也算是保全了家人性命。”
书院深处,修篁里。
庭院疏朗,占地极广。
四下静得出奇,看似空无一人,实则暗处隐着数名的皇家影卫,气息已与夜色山林相融。
风过,竹啸泠泉。
幽香氤氲,恍若隐逸之境。
书房内,青铜连盏灯寂寂,旁设紫檀阔案。
月华倾泻如银,映出案后端坐之人的挺拔背影。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呈上奏报:“主上,江城急报。”
江城先前采用的筑坝固堤之策已失效,水患复涌,民怨渐起。
萧珩目光扫过奏报,脑中却浮现出那道清瘦执拗的身影。
“学生浅见,目前采取的固守筑坝之策,或可转为因地制宜的分流导引之法。”
那般笃定,仿佛能未卜先知。
萧珩长眉淡漠,修长指节在紫檀木案上不轻不重地叩击着。
卫陵此时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行礼:“王爷。”
他显然也已得知江城消息,迅速分析了此案背后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
禀完江城之事,他话锋一转:“王爷,关于青州一事,有了初步查探。”
“哦?”
萧珩难得抬眸,烛光映在凤眸中。
“顾时此子,身份暂时无疑。他是青州顾家长子顾青玄的幼子,实则由致仕在家的祖父顾游云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情分深厚。据查,他此前一直随顾游云游历在外,不久前方入京城。”
萧珩指尖摩挲着奏报。
“叫他明日来见我。”
沈挽棠尚且不知,已有人奉命前往青州彻查她的底细。
她更未曾料到,外祖父早年布下的这盘身份棋局,竟如此天衣无缝。
姜到底是老的辣。
不愧是在先帝朝堂那等波谲云诡之地历经风雨,最终还能明哲保身的智者。
她素来知晓外祖父向来不拘礼法,但自己突然成了舅舅多出来的儿子,也不免愕然。
沈挽棠无奈接受。
.
云麓书院,学舍
四下寂静,灯火摇曳。
沈挽棠铺开一张素笺,将近日纷乱的线索一一理清。
梦境虽能预示,却非定数。
无论是初见贺云峥的时机,还是琉璃阁那场大火的变动,都证明了命数可改。
这便意味着她的结局,可以扭转。
坠崖时蚀骨的寒风犹在耳畔,她必须尽快抵达青州,方能求得一世安稳。
笔尖微顿,一点浓墨在宣纸上无声洇开。
沈挽棠垂眸,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写下了宴山二字。
她耳根悄然漫上热意,仿佛腰间灼热有力的触感再次烙印上来。
这位深不可测的先生,在她命运的棋局中,又扮演着何种角色呢?他们二人当真会有那么多的……情愫?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杂念压下。
修簧里。
踏入其间,莫名感受到一种无形的迫人威仪。或因主人身为太子太傅,地位超然。
沈挽棠认得卫陵,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顾学子稍候,先生即刻便到。”
卫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室内灯盏之多,远超寻常书房所需,映得四下亮如白昼。
沈挽棠垂眸,静立等待。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她依礼躬身:“学子见过先生。”
“治水的策论,写完了?”萧珩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沈挽棠自袖中取出文稿,双手呈上:“回先生,学生写完了。”
萧珩眉梢微挑。
距离他规定的期限尚有数日,且他并未言明今日召见所为何事。她竟提前揣摩到了他的意图。
萧珩垂眸细览。
书房内一时只闻纸页翻动的轻响。
日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晕。
萧珩的目光从纸页上抬起,例行公事般地扫过呈策之人,却不由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停留了一瞬。
她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极直,透着一种不容折损的韧劲。
沈挽棠亦在打量他。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似山峦微起,隐现的青筋脉络伏于其下。指腹与虎口处,隐约可见一层经年的薄茧。
这绝非寻常文弱书生的手,更像是一只能挽弓握剑的手。
或许,宴山先生本就是一位能文能武之人。
萧珩的指尖点在她策论的某一处,看着她道:“你提出借地势分渠导流,想法甚巧,对地形水势的把握也很精准,尤其对水车榫卯衔接处的考量,竟具体到以老竹为销……此等笃定,绝非寻常推论可得。你从何想来?”
沈挽棠抬眼欲答,目光却正正撞上他审视的眼眸。
这双凤眸过于深邃,许是其中相似的专注,又或是这密闭空间里难以言喻的氛围。
瞬间,梦中某些零碎而模糊的亲密画面,竟不受控制地掠过心头。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双颊。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他目光所及之处。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稳:“回先生,学生少时常随外祖父于乡野行走,见过许多民间因地制宜的土法水利。此次撰策,不过是结合往日见闻,大胆推演。其中冒失之处,还请先生指正。”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若忽略那悬于如玉耳垂上的淡淡红晕,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瞬间的失态,并未逃过萧珩的眼睛。
日光下,她微红的耳垂几乎透明,与苍白的肤色形成对比,竟有一种奇异的、想让人捏在指间揉碎的脆弱感。
他未再追问,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推演需实证。”他语气平淡,取过一卷早已备好的卯榫水车图纸,推向她,“你既通水利工巧,限三日,据此旧制水车图样进行改进。要求汲水之效倍于常例,且须轻便廉价,利于推广。所需一应物料,列单即可。”
沈挽棠依言上前,仔细展开图纸。脸上红晕已然褪去,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审慎。
图纸上的水车结构精妙,但确有其局限。
良久,她躬身应道:“学生领命。”
待人要走,萧珩脑海中却再次浮现惊鸿一瞥的薄红,指节在案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
“回来。”
沈挽棠脚步顿住,依言转身。
萧珩凤眸重新落回她身上,静默一息,忽然道:“你用的是什么香?”
沈挽棠心头一跳:“回先生,学生……不曾用香。”
萧珩的眉头蹙得更紧。
良久,他未再追问,只道:“去吧。”
沈挽棠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然而,她刚走出院门不过十步,身后竟又传来卫陵的声音:“顾学子,请留步!”
沈挽棠的脚步蓦地僵住。
卫陵递来一卷用细绳捆好的旧纸卷:“顾学子,先生让我将此物交予您。”
沈挽棠双手接过:“这是?”
卫陵答:“先生吩咐将此物交予顾学子,说其中或有前人心得,或可与策论、图纸,互为参详。”
.
沈挽棠做事向来专注。
接连几日,她都伏在学舍的窗边,不少学子路过都好奇往里探头。渐渐地,宴山先生给顾时单独布置了一道难题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得知具体题目后,众人纷纷咋舌。
“先生这题出得,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嗐,谁让他上次能答出那么刁钻的问题,先生这是青眼有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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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看未必,水力机械何其复杂,岂是一个学子能轻易改进的?届时交不出像样的东西,只怕要出丑咯。”
每当此时,总有一个声音会跳出来维护。
陆泽远叉着腰,声音响亮:“怎么就答不出来?上次你们一个个缩得像鹌鹑,还不是靠我顾兄答题,等着瞧吧,顾兄定能画出来!”
外界的议论,沈挽棠充耳不闻。
她心神沉浸,眉宇间微蹙,是全然投入的痕迹。
窗外的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自心底悄然滋长。
她想做好,并非全然为了应对考核或是争一口气,更是想到了外祖父的教诲,以及那些在洪旱交替中挣扎的黎民百姓。
幼时随外祖父游历,途经那些受灾困顿的村落,那位看似疏阔的老人总会收起闲适,挽起袖子,亲手帮乡民修复水渠、改良农具。
那身影,她至今铭记。
若此物真能成,于那些受灾的百姓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益处。
灯火常燃至深夜,当别的学舍早已陷入黑暗与沉寂,她仍与天上疏星默默为伴。
她时常画得忘了时辰,多次惊觉又错过了饭食。
陆泽远看不过眼,提着食盒寻来,没好气地往她案上一放:“我说顾兄,你作画辛苦,我管不着,但总不好活活饿死在这儿吧?”
他好奇地凑过头,看向那铺满桌案、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图纸,不由得咂舌:“真是好一番风景。我说,你生得这般清秀,心思又细巧得跟个小娘子似的……”
他忽然顿了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盯着她专注的侧颜。
“以前没细看,如今瞧来,当真是唇红齿白。”
沈挽棠笔尖一顿。
陆泽远哈哈一笑:“回头等你画完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酒松快松快!”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学子看热闹的诧异都变成了无声敬佩。
昔日嗤笑得最大声的那几位,如今再路过,不是面露赧色匆匆避开,便是收敛起神色,拱手道一声顾兄。
夜风微凉,修篁里内,萧珩听着下属的例行汇报。
周玉徽在一旁插话,语气带着几分不忍。
“皇叔,你给那顾学子出的题是不是太难了些?我偷偷去瞧了几次,他可是连着几日都在秉烛疾书,人都清减了不少。”
“我拉着好几个以博闻强识著称的学子问了,没一个能摸着门道!都说这题超纲得离谱。”
他顿了顿,好奇地凑近些:“不过,我看他虽辛苦,答卷却颇有章法。皇叔,您是不是也挺期待他真能答出来?”
萧珩眼前似乎浮现出那道于灯下伏案疾书的清瘦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为熹微。
沈挽棠终于搁下笔,指尖因长时间紧握笔杆而微微发麻,纤细的腕骨也泛着酸涩的胀痛。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腕间。
案上,一幅重新绘制的水车结构图已然完成。榫卯衔接、水流导向皆标注得清晰详尽,还在一旁另附了细小的注解。
这与她梦中见过的某些模糊景象,竟有七八分契合。
三日之期已到。
她仔细地将图纸卷起,以细绳捆好。
再次踏入修簧里的长廊,她只希望此行顺利,莫要横生枝节。
四下寂静无声,却透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凝滞。
书房门扉紧闭着。
三日之期,先生不会忘记才是。
她在廊下悄立片刻,夜风穿过,带来一丝凉意。
她悄立片刻,廊下的风穿过,拂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迟疑少许,她终是决定先行离开。
“哐当!”
一声常清晰的脆响从紧闭的门扉内传来,似是瓷器被狠狠打翻在地!
紧接着,竟是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沈挽棠身形骤然一僵,倏然回首。
先生在里面。
她犹豫着上前一步,抬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