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的祈灵祭典,与三百年后堪称云泥之异。
归笙过去的十八个年头里,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
钟鼓齐鸣,仙乐天音,雪色灵驹踏空而行,千万莲灯逶迤作光河,供云辇徐徐驶过,花团锦簇,草木欣荣,凡所见之物,皆附灵髓,灵光浩然宛转,可媲美银河倾落。
长街两侧人声鼎沸,或是人族,或是灵怪,也有其他域境来凑热闹的修士,甚至还有鬼鬼祟祟企图偷盗捣乱的妖魔鬼怪,被现场驻守的灵侍及时拿下,露出马脚的缘由是易容易得太丑,一看就是北原的长相水准,因而被灵侍一眼识破。
归笙在锦囊里看得直乐。
不知不觉间,云辇绕过主城一周,回到了莲华殿,灵侍纷纷下辇,列阵结咒。
今日莲华殿不封殿门,众灵侍以咒术令殿塔分解,殿砖材质通透如玉,墙体向外平落,外观呈现作一朵盛绽的九重莲花。
塔顶一瓣尤为特殊,纵向延展,外观如一扇矗立的大门,门后便是煌星木所在的镜界。
按照流程,授职仪式结束后,清伽会用灵祖授予的通行契打开镜界,供塔下参赴祭典的万民观览煌星木。
这是自从将煌星木移栽入镜界后,千年来莲华殿首次令煌星木面世,因而殿塔之下人流如织,水泄不通。
归笙观祭时的快乐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不安。
她望了望下方的人头攒动,又望了望那活靶子一样高矗的镜界,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
莲华殿此举,简直是开门迎贼啊。
授职仪式的流程并不烦琐,因为莲华殿也知道,这些城民是冲着观览煌星木而来,至于谁当上了灵主,对他们来说并无所谓。
很快,清伽便捧起双手,从灵祖手中接过了镜界的通行契。
在这个瞬间,归笙忽然感到脊背一冷。
像是被一种藏在暗处的阴冷目光不偏不倚地攫住。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归笙警惕地低下头,视线扫过下方一众城民。
然而他们之中,大部分已经在她眼里化成了一团浓雾,剩下的还有面孔的,也是满面欣然地望着这边,她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归笙无奈,只得收回视线。
她这么一晃神间,清伽已经用通行契打开了镜界。
清伽踏入镜界的瞬间,归笙感到通体一阵轻盈,甚至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胸臆间涌动的情绪令她眼眶发热。
她明白,这是灵怪与主人间未完全切断的牵系,将清伽的情绪传递了过来。
清伽很高兴。
归笙眨了眨眼。
在这一刻,她也暂时将什么破境、什么可能出现的变故都抛到了脑后,只想看一看他的笑容。
然而当归笙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清伽噙着笑意的眼睛。
而是一道凭空出现的深黑裂隙。
这裂隙犹如一只冰冷狭长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方,横亘在她与清伽之间,并不断扩张、蔓延,直至吞噬了锦囊镜界的整片天顶,让她再也看不到锦囊外的场景。
也再看不到清伽。
刹那间,以那道裂隙为轴,她身边的桌椅床榻、熏香花笼、清伽精心构筑的一切,全部褪色、扭曲、萎缩,直至坍塌陷落,夷为飞灰。
短短一瞬间,锦囊中的镜界便被摧毁了。
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归笙下意识张口,想要呼救。
却有一只手掌从那裂隙中探出,狠狠扼住了这具灵怪的躯壳。
一泓深不可测的修为,如一重巍巍山海压下。
归笙能够笃定,便是清伽与此人正面对上,也绝无胜算。
何况她一个本就濒死的灵怪。
在这可怕的威压下,别说呼救,归笙顷刻失去了所有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拖入裂隙。
难以解释的是,在她离开锦囊的那一刹,归笙忽然感觉到这具躯壳活了过来。
自从进入往生镜,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冷静地旁观进展,时刻提醒自己着眼于境中之境的状态,对许多事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便是有所感触,也多是因为与初代灵主残魂相融的清伽。
而对于自己所附的这具命运多舛的木头灵怪,她其实并无多少与之依存的实感,只当这是往生镜为她安排的一个身份,一个在初代灵主的人生轨迹里有所分量的存在,一双最方便密切关注进入考验的清伽的眼睛。
然而在这一霎,归笙感受到了这具灵怪躯壳的悲伤。
她仿佛真正地看到了三百年前,在祈灵祭典的这一天,有一只被雕刻成砂笙的木头灵怪,满心憧憬地等在初代灵主为她缝制的锦囊中……
却在初代灵主即将取得煌星木屑,为她重塑一副完好的身体的前夕,被凭空出现的一道诡异裂隙,以及从裂隙中探出的一只无法抗拒的手,从灵主的身边生生窃离。
悲伤如汹涌的潮水,将归笙淹没得彻底,连呼吸都无法控制地艰涩难熬。
以至于归笙几乎分不清,这悲伤究竟是来自这灵怪,还是来自她自己。
“我果然没看错,就是这只木头灵怪。”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满含不悦的嗓音,将归笙从过于深重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她有些茫然地回神,看到眼前被白雾遮蔽的一对男女。
方才说话的,正是其中的男人。
他语气的那份不悦,就像是曾心血来潮踩死一只蚂蚁,却又在后来发现这只蚂蚁不仅没有死透,反而安家筑巢,重获新生,不禁大感扫兴。
男人掐着手里的砂笙,翻来覆去地折腾察看,下手的力道极重,就是刻意要让手里的木头灵怪感到痛楚。
他的手掌心覆着粗砺的厚茧,硌得归笙遍体生疼,不由暗暗叫苦。
清伽从来不会让这具灵怪的躯壳接触如此粗糙的事物,连带附在这具壳子里的她也被娇惯了许多,一场莲华境下来,连这点痛都有些遭不住了,实属不该。
须臾,男人终于折腾够了,将木头灵怪拎到眼前,冷哼道:“被抽光一次髓华,不仅没死,竟还长进了不少……”
“看得出来,你很想活下去啊。”
他口吻莫测,听得归笙心头猝然一紧。
男人蓦地笑了:“那就——”
“看看你能不能撑过这第二次。”
恶意的尾音,伴随陡然刺入的髓华,如轰然坠下的铡刀,斩向这具灵怪的躯体。
这一回的抽髓断脉,干脆利落,不留生路。
戛然的痛楚甚至没能撑过两息,便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
浮浮沉沉的黑暗中,归笙猛地睁开双眼。
躺平许久的九窍核桃漂浮在天工海中,正悠哉游哉地跟她的神念打招呼。
归笙的心定了定。
这是她自己的元魂。
不过,既然她的元魂从那只木头灵怪的壳子里弹了出来,也就说明……
那只木头灵怪的生命,已经彻底走到了尽头。
在第二次被抽髓断脉后。
归笙默然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她的目的一直都是破解境中之境,但此刻也不免心绪万般复杂。
明明就差这么一点……
明明就差这么一点,初代灵主就能为木头灵怪重塑一具完好的身体了。
不忍再往下想,归笙憋回眼中的水雾,向下方望去。
往生镜中的场景仍未结束。
只不过她知道,莲心撑不了多久了。
因为此刻的往生镜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她的眼中变作了人形的白雾。
只除了那道煌星木下的身影。
他在她眼中,形单影只地,置身于茫茫的雾海。
……
清伽并不知道锦囊中所发生的一切。
毕竟就在接过通行契的前一刻,他还悄悄地探入锦囊,查看了她的状况。
当时的木头正四仰八叉地横在榻上,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是让他安心的活泼模样。
所以此刻,他心无旁骛地沿着煌星木盘虬的根茎行走,仔细地挑选着其中适合修复伤势的部分。
没有耽搁太久,清伽捧起取好的木屑,解下腰间的锦囊。
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他的指尖微微轻颤。
抽开束绳的一瞬,清伽在想,明日就兑现承诺,带着重塑好身体的小木头,去狐茶坊喝现沏的茶水,不过要提前叮嘱赤狐姥姥,不许他们家美貌的姑娘小厮们出来。
要带她亲自去成衣坊,告诉她其实他买得起许多漂亮衣裳,不要总用一种忧心他钱袋子的眼神看他,他可以将她养得很好很好的。
要带她去逛西漠的夜市,吃那一口把她馋到吐木屑的烤鱼。
还要告诉她……
后心倏然一凉。
一片莲刃裹挟剜下的腑脏血肉,从清伽的前胸穿出。
与此同时,无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在镜界之外滚滚炸响。
短短一瞬,三重梦魇同时降临。
是手中空无一物的锦囊落地。
是无垠的火焰滔天而起,若狰狞的血口吞噬了半边天云。
是一道凭空出现的凌厉剑芒,自煌星木的主干正中横斩而过。
那剑光横逾万丈,通天彻地,令万物都为之寂灭一刹。
而这一刹的死寂后,下一瞬,便是“轰隆隆”的树木枝干错位折断之响,如成千上万柄豁口的斧锯同时劈砍摧拉,呛出嘶哑错落的悲鸣。
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清伽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翻出内腑的锦囊。
血红的双瞳,倒映出锦囊中零星残存的木屑。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清伽微微回神,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是灵祖的怒喝:“清伽!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护好煌星木!”
是困在火中之人绝望的呼喊:“灵侍!灵主!莲华殿!救命啊!”
是驻守祭典的灵侍倾巢而出,高声喝道:“不要慌张!没事的!往这边走,都往这边走……啊!”
维持秩序的声音被仍未停息的火药轰鸣吞没。
无数灵侍前赴后继地救人,却又往往在救人的途中,被不知埋在何处的火药炸得血肉横飞。
渐渐地,一部分灵侍开始踌躇,或呆在原地不动,或找地方躲藏。
但更多的灵侍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上前,不顾自身安危,扑入火中施展咒术,想要扑灭火焰,为城民开辟生路。
但是很快,他们就绝望地发现,这些火药并非普通的凡间火药,因为每一簇炸开的火焰外,都镀了一层霸道强悍的髓华。
他们想要灭火,必须先冲破这层包裹在外的髓华。
然而灵侍们仓惶地发现,他们根本无力与这股浑厚的髓华抗衡。
他们扑灭不了这些火焰!
凡是法宝,必以髓华驱动,这髓华必然来自纵火之人。
这火药……完全就是那人特意造来进行大规模杀伤的法宝!
既然无法阻止火焰的燃烧,那就只能出入火海,将受困的人带离火场。
面临的危险骤然加剧,一时间,动身的灵侍愈渐寥寥。
许多灵侍自顾不暇,开始自寻生路,仍执意救人的,则非死即伤。
场面似乎陷入了停摆的死局。
就在这时,归笙在火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众灵侍也看清了那人,纷纷惊喜地唤:“真诩?!”
不怪他们如此激动,毕竟莲华殿的灵侍里,除了清伽,便属真诩的修为最高。
他们对付不了这火焰,不代表真诩不行!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灵侍们望着忽然出现的真诩,越发觉得他安心可靠。
作为回应地,真诩迎上这一双双充满希冀的眼眸,对他们安抚一笑。
随后,他执起搭在臂弯的拂尘,轻轻一扬。
刹那间,道旁熊熊燃烧的柏树上火焰尽散,沸腾的黑烟温驯地归入柔白的尘尾。
两三个灵侍顿时冲了过去,扶起柏树下获救的城民。
另一些灵侍则留在原地,对着真诩热泪盈眶,心生悔意——
他们当时怎么就没坚持选真诩呢!
比起此时仍高高在上,滞留在煌星木的镜界中,不知道在做什么,迟迟不下来救城的清伽,此刻眼前的真诩,才更似救苦救难的仙人临世。
对啊,救不了人的,算什么灵主?!
即便真诩之前受到芳泽楼一事的牵连,但其实在他们眼里,那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他们至今还觉得是清伽小题大做,不过是借这个由头,挑真诩的错处,以谋取灵主之位罢了!
他们彼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倒戈向清伽!
赤色的火光打在真诩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异样诡谲的深红。
他唇角挂着一抹近乎慈悲从容的笑,仿佛周身的灼灼烈火对他而言,不过几粒不足挂齿的火星。
真诩对灵侍们伸出双手,柔声道:“救下来的人先交给我,你们继续去救其他城民,别担心,我会为你们清出一条生路。”
站得离真诩最近的灵侍不疑有他,忙将手里惊魂未定的城民交给真诩。
“多谢你,真诩!”
真诩接过后,那名灵侍匆匆转身,打算去救下一个陷入火海的城民。
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一柄拂尘当胸贯穿。
又不止他一个。
灵侍懵懂地回首,发现身后那被自己救下来的灵怪,此刻紧紧贴在他的身后,被拂尘的长柄捅穿了咽喉,已然没了声息。
“啊,抱歉。”
真诩施施然一收手臂,拂尘自二人的骨肉间抽离,一袭仙风道骨的白衣,瞬间被喷出的鲜血浸透。
他微微笑着,素净的面容半面淬血,悲悯俯瞰死不瞑目的人与灵怪。
“被活活烧死多痛苦啊,我这是好心送你们一程。”
真诩说着,又抬起头,对周围目睹这一幕而陷入呆滞的灵侍们一笑。
他柔声道:“毕竟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随即,他鬼魅一般掠身上前,一甩拂尘,一排灵侍的喉颈被齐齐割断。
“此等好事,大家当然要一起啊。”
俯视着脚下的尸体,真诩的笑容越发兴奋,猩红的血丝蜈蚣般爬满他的眼球。
“就像你们当时倒戈向清伽那样,大家一起啊!”
“……”
目睹这血腥的一幕,火中奔逃的城民呆住了。
“莲华殿……莲华殿的灵侍杀人了!”
不知谁带头高喊了一声,又在慌乱之中口口相传,恐慌的情绪急剧蔓延,被漫天的火势催烧得无暇分辨这句话的真伪。
与此同时,真诩的猎杀仍在持续,杀灵侍,杀城民,杀一切仍在火中求生的生灵,无疑更加印证了这一句的真实性。
许多城民宁可独自埋头奔入火海,也不肯再对施救的灵侍交付信任,甚至自知逃生无望,心生仇怨,拖着前来救援的灵侍一同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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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存的秩序彻底崩毁,彻底堕入混乱的深渊。
与此同时,煌星木的镜界中。
清伽终于封住了血流不止的心脉,僵木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
他踉跄地站起身,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呼救,也看到了滚滚冲天的浓烟。
他试着向外迈了一步,却立刻被在镜界中避火的灵祖抽回煌星木边:“别的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先想办法救煌星木!”
清伽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拭去颊边被抽出的血迹,语气很淡:“没必要了,木种已经被盗走了。”
为了做好灵主的职责,他早已将有关煌星木的典籍读到烂熟于心。
所以他知道,煌星木虽然依靠根系生长,却不依靠根系存活。
在煌星木主干的中段,蕴藏着煌星木赖以生存的木种,类似修士的心脏,一旦被取走,注定无力回天。
那不知为何能闯入镜界的一剑横斩,就是冲着煌星木的木种去的。
看出清伽没有说谎,灵祖的脸色霎时灰败如死。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灵祖又勉强振作起来:“不……还有救。”
“你的莲华境虽未臻大成,不能逆转整片时空,但说不定,你可以控制单体的时间……”
灵祖死死地望着清伽,殷切地道:“你试试,你现在就试试,试试能不能回溯煌星木时间……”
清伽没有回应。
莲华境的确能够回溯时间。
但如果他能用莲华境救下煌星木……
自然也能回溯下方那些伤重死亡之人的时间,回到他们尚有一线生机的时刻。
“……你要救这些人吗?”
看出清伽的想法,灵祖登时无法再作镇定,面目扭曲到狰狞。
他猛然甩出一道咒术,再度将清伽狠狠推向煌星木,声嘶力竭地道:“你救不完的!你看到这下面有多少人了吗?成千上万!你就算耗尽你这一身髓华,你也救不完!你不如放弃他们,去救煌星木……”
见清伽仍是不为所动,灵祖退了两步,望着已然开始萎败凋敝的树木,陷入崩溃,绝望地喃喃:“莲华殿不能没有煌星木啊……”
那西漠就能死这些人吗?
清伽不动声色地解着缚身的咒术,心绪渐起滔天波澜。
这些人,这些灵怪,这些西漠的城民,是受莲华殿的邀约前来观祭,如今祭典现场出了意外,便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或许在更早,在他分明上禀了火药一事,却至今没有得到下文时,莲华殿的那些长老就没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他们明知真诩其人自败于他后,受莲华境反噬,心性有缺,不该再委以重任,却因勾结私计,五方盛会期间留他守殿,以至于埋下祸根,终致此刻爆发乱象。
包括这位灵祖,她说得没错。
这位昔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灵祖,是希望莲华殿能一清浊气,但根本上,他只是为了维护莲华殿的长盛不衰,并顺势将莲华殿打造成自己的一言堂。
这些前来参祭的西漠万灵,他们是死是活,灵祖其实并不在意,所以对他动手,想要伪造他在众目睽睽下被刺杀,死在祈灵祭典上,便于自己后续独掌莲华殿。
这场祈灵祭典,注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早该预想到的。
造成如今的局面,也有他的过错。
是他疏于职守,是他太过心急,是他也没把观祭城民的安危放在心上,是他自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应付得来。
“……”
烈焰已吞噬了整座莲华殿塔,悍然侵入了敞开的镜界。
灵祖骤然回神,试图以咒术扑灭那火焰,却收效甚微。
火焰漫上煌星木的树根,灵祖仓皇喝道:“清伽!”
一方是失去木种,即将被烈火侵袭的煌星木。
一方是身陷火海,哀嚎响彻城池的西漠城民。
而他,只能选一方来救。
甚至没有慎重考虑的时间,否则便是两手皆空。
被炽焰灼痛的面皮抽动不止,清伽只觉魂魄都在此刻撕裂。
只余下微不足道的一点本心,在无人倾听之处诉说自私的冲动——
他哪一边,都不想救。
他只在意,那被他一手救活的灵怪,不见了。
他想立刻抛下一切,去找她。
“灵主!”
一道凄厉的呼号入耳。
清伽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已经有了定夺。
他彻底解开灵祖的咒术,背对过煌星木,向镜界的出口纵身而出。
与灵祖擦身而过刹那,清伽无比平静地开口:“如果你没有对我动手的话,我或许还有余力化出分身,留在这里救煌星木。”
“要怪,就怪你太过心急,弄巧成拙,断送了自己大权独揽的美梦。”
“清伽!”
灵祖对着那道决然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却也自知束手无策。
只能一字一顿,对那抹心意已决的背影,道出森冷的威胁与谶言:“你可想清楚了!煌星木若死,你便是西漠的千古罪人!”
“你坏就坏在太年轻,见过的人性丑恶太少——这些被救下的生灵或许会感谢你一时,但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他们迟早会忘干净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西漠干涸的灵髓会让他们的后代只看得到你放弃了煌星木,只看得到你的错误,害得他们万劫不复!”
“还是不回头吗?那好,好!你今日但凡不死,哪怕只剩一口气,肉身崩毁元魂碎散,我也要将你打入水月牢底,吊着你一条命,永生永世不得解脱,为你此刻贻祸苍生的选择赎罪!”
说到最后,灵祖已双目赤红,追到镜界的边缘,歇斯底里地对下方咆哮。
然而自始至终,那道背影都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踏入焚城烈焰。
城中已是一片汪洋火海。
清伽甫一落地,便望见一行互相搀扶的灵怪,其中数只灵怪已然不省人事。
他立刻掠身过去,运起髓华,令那些灵怪身上的伤势回溯倒流。
出乎意料的是,他到了近处才发现,当日在芳泽楼被救下的白狐灵怪也在其中。
伤势恢复,白狐灵怪悠悠转醒,恍惚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瞳孔骤然的猛烈收缩。
刻入骨髓的恐惧,吞没了在这危急的情境下已所剩无多的理智,白狐灵怪一把推开清伽,开始狂叫不止。
“是他!他来杀我了!他来杀我了!”
“他要把我们都杀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对灵怪做过什么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白狐叫得撕心裂肺,字字泣血,落入周遭本就濒临崩溃的众多灵怪耳中,声声如惊雷。
一众灵怪顿时同仇敌忾,看出清伽心口受伤,便合力猛攻那道伤口,将他驱离。
清伽不得已退回原处,捂住崩裂的伤口,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不行。
不能这样一个个救。
清伽转眼看向那些沸腾不休的火焰,想到什么,眸中有不舍的遗憾漫开。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他满身髓华冲破髓脉,冲出顷刻支离破碎的肉身,散入无尽的虚空。
赤红的天幕下,一朵髓华凝聚的莲花浩然盛放,不计代价地吸纳焚城业火。
与此同时,归笙的视野中,乍然显现数道裂痕。
满目的地狱之景,如一面摔毁的镜子,开始四散崩碎。
境中之境,至此终于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