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州回到莲华殿后,归笙明显感觉到,莲华境中的时光流速越发急促起来。
比如有时天亮了没一会儿,体感不过两个时辰出头,她往东边望去,就已经能看到白月浮起的轮廓。
归笙知道,莲心在试图以这种方式节省法力。
如此浮光掠影地度过时间,空间中的细节就不必一一展现,自然有利于莲华境的延续。
归笙当然也有对抗之法。
这法子的具体操作很简单,就是她每天白日都要大摇大摆地爬上屋顶,眺望远处来来往往的灵侍。
往往是眺望了没一会儿,其中一个人便会“噗”地变成一团移动的白雾,在她的视野里诡异地飘来飘去。
每逢此时,莲心就会紧急驱赶太阳下山,让归笙什么也看不到。
归笙几乎可以想象莲心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因为气急败坏而变得皱皱巴巴,不禁乐得直拍腿。
“你在上头做什么呢?”
归笙停止拍腿,循声扒住檐角,探头往下瞧去。
风露婆娑间,月下美人仰首望来,白衣提灯,风致楚楚。
归笙险些溺晕在那盈漾星华的眼波里,胡乱诌道:“晒月亮。”
清伽才不信她的鬼话:“窗边不能晒?爬那么高,也不怕摔了。”
归笙知道他下一句就是要催她下去了,但此时远处稀稀落落亮起了灯火,又可以看到许多人了。
不愿放弃和莲心继续作对的机会,归笙有理有据地道:“这样离月亮近。”
清伽:“……”
归笙不再管他,径自坐了回去。
刚坐稳,身侧便有柔白的灯晕一晃。
清伽连人带灯轻飘飘掠上来,挨着归笙坐下。
距离拉近后,归笙惊觉此人穿了一身好生隆重的新衣。
归笙:“天呐!这是我头一回在你的衣服上找不到一根线头。”
清伽:“……”
归笙也忘了要继续折腾莲心,像个挖到惊天矿藏的掘宝贼,两眼放光,一会儿捧起清伽袖口的烫金花纹瞧啊瞧,一会儿捞来他颈上的挂饰摸啊摸,赞不绝口道:“这身新衣真漂亮,穿在你身上更漂亮。”
清伽托腮,将那条项链取下来给她玩,解释道:“这是要在祈灵祭典上穿的衣裳,我就先拿回来穿给你瞧瞧。”
归笙:“怎么?当天你要登台表演吗?这瞧着也不像戏服呀。”
清伽:“……我也不会唱戏,这是莲华殿为灵主制作的衣裳,不过只能在授职当日穿一下,之后得回收上去,下一任灵主上任时再拿出来。”
归笙忍不住吐槽:“莲华殿还挺勤俭持家的,一件衣裳都舍不得送你。”
“等一下,授职?”
归笙反应过来,愕然不已:“之前不是说要等到祭典之后吗?”
她前段时间最后一次跟清伽出门,便是前往定夺灵主人选的现场,得知了授职仪式安排在祈灵祭典之后。
清伽笑着解释:“嗯,我要求灵祖提前了,不必单办仪式,直接在祈灵祭典上顺便一下得了,因为我要尽快接触到煌星木。”
“按照往常的惯例,莲华殿会在祈灵祭典上打开镜界,灵侍们会以咒术摇动煌星木,使之倾落灵髓,泽润西漠……不过今年略有不同,莲华殿决定令千年不曾露面的煌星木供城民观览,且这个摇树的任务全权交由我一人,相当于把它作为灵主授职的流程了。”
归笙心里咯噔一声:“……打开镜界?供城民观览?”
那煌星木岂不是很危险?
清伽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温声宽慰她道:“年年祈灵祭典都有这个环节,只不过以往外界的人看不到煌星木……千百年下来,保护煌星木的咒阵已经完善得天衣无缝,从外部无懈可击,就算有结阵的灵侍想要从内部搞破坏,也会立刻被弹出咒阵。”
“而且,”他摸摸她的脑袋,“出入镜界必须要使用通行契,任何传送法阵都行不通,而通行契在我身上,你觉得我会让居心叵测的人混进去吗?”
归笙:不好说。
毕竟她在三百年后,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过煌星木被焚烧的残枝,以及主干中部的狰狞断口。
虽然她不知道那场焚城之焰具体发生在哪一天,但清伽这样说后,她骤然对这场三百年前的祈灵祭典感到了不安。
看出她的疑虑,清伽不禁郁闷地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归笙愁眉苦脸:“是担心你。”
她将脑袋上的手拿下来,轻轻握住,道:“按照莲华殿这么安排,祈灵祭典上出现任何差池,不论是不是你的过错,你都一定是首当其冲被追究的……”
清伽目光柔软:“可我等不及了,必须如此,追究就追究吧。”
归笙默然。
她终日足不出户,也没留意时日的更迭。
没想到,距离祈灵祭典只剩下了三日的光景。
本来是该感到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她大概很快就能破出莲华境了。
可若她的预感是真的……
“很快,你就不用被拘束在这片方寸之地了。”
清伽的声音唤回了归笙的思绪。
星月下,他眸光泠泠,盈满温柔的期待:“你可以和所有身康体健的灵怪一样,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学什么学什么。”
归笙静了静。
对了,这是初代灵主和木头灵怪之间的事情。
无论即将发生什么,都已经成为了三百年前既定的事实。
她的纠结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外,毫无用处。
这往生镜着实害人不浅,一个不注意,还真容易让人沉浸进去。
平复心情,归笙接住清伽的话,打趣道:“也不用再待在你身边,靠你的髓华续命?”
本以为他又要矫情起来,不成想,清伽笑意不变。
“如果只能以这种方式,才能将你留在身边的话……”
他轻声而断然地道:“那我宁可不要。”
归笙顿了顿。
没来由的,她有点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
就好像,有个来自心底的声音,催促着她这样做。
归笙于是清了下嗓子,试探着道:“那,即便这只木头灵怪……咳,也就是我,身体好了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了,随旁人浪迹天涯去了,甚至……彻底忘了你,你也一点都不介意吗?”
清伽:“你想杀了我吗。”
归笙:“……”
清伽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将人拎到自己的两腿之间坐着。
他惩罚似的,拿嘴唇摩挲这可恶的木头的发顶,模糊道:“我装装大度,你还当真了。”
归笙被痒得一缩,奋力拱了下脑袋:“好好讲话,别一言不合就啃木头,你不嘣牙吗?”
清伽:“……”
清伽泄了气,收紧手臂,将这动歪脑筋的家伙牢牢锁在怀里。
他道:“肉身是一定要重塑的,但塑完你也别想跑,不然隔天我就利用职务之便在西漠到处声张有根木头始乱终……唔唔。”
归笙从他袖子里掏出一块糖糕,眼疾手快塞进了这张嘴里,木然道:“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清伽眨了眨眼。
忽然,他说了句什么,眼尾随之染红,眸中泛起漉漉的水泽。
归笙把他嘴里的糖糕抽出来,好奇地道:“没听清,什么伺候?你的嘴关伺候什么事?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
在归笙求知若渴的目光中,清伽无力地别开眼,挫败又自责地把脸埋进掌心里,只留下红欲滴血的耳尖:“……没什么,你果然不懂……是我不该。”
归笙:“???”
后来任凭归笙如何死缠烂打地追问,清伽也打死不告诉她他究竟说了句什么了。
气得归笙接下来三天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不过清伽也并未察觉她的冷待,因为他忙得要死了。
这三日的休假里,归笙也不知道清伽在忙活些什么,就见这家伙成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坐在书案边,对着一堆针线布料焦头烂额,抓下来大把大把的头发,都快在地上滚出一团毛球了。
望着他手里的一只锦囊的雏形,归笙无数次想问你这是要从木雕手艺人转行为针线手艺人了吗,又想起自己还在和他单方面冷战,当即捺下困惑,爬上屋顶继续去欺负暗中崩溃的莲心了。
就这样,三天光景一晃而过,祈灵祭典如期而至。
当日清晨,东方未白,归笙便在一阵闷火烧心中痛醒。
清伽分明就在身侧,他髓华的气息也无孔不入,可这疼痛不得一份缓解。
归笙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跑去书房,想泡杯冷茶灌下去纾解。
结果不及摸到茶包,她心腑猝然一热,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归笙撑着桌沿,望着地上的那滩血,冷静地拭了拭唇角。
她有种预感,这只木头灵怪的大限,应当就是今日了。
今日的祈灵祭典,是西漠一年一度的宏大的盛会,即便是三百年后拮据困窘的西漠,祭典的规模也是她生平仅见的浩大恢宏。
她判断,今日,一定可以一举破境的。
虽然才吐了口血,但这具灵怪的躯壳一反常态,五感正常,四肢有力,甚至连髓脉中恢复了一点的髓华也异常活跃起来。
这是自从被抽光髓华后,这具肉身给她感觉最好的一次了。
归笙知道,这大抵就是回光返照。
她俯下身,一拂袖,放出髓华,将地上的那滩血清理干净。
刚直起身,腰腹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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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捞住。
归笙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回头:“你醒啦……”
不及看清后者的神情,她便“噗”的一声,久违地化回了砂笙的原形。
砂笙稳稳落到清伽的掌心。
归笙试了试,确认自己已经无力变出人形了。
归笙抬眸,看到清伽眼中的血丝。
他道:“怎么一大早跑到这里来?”
归笙佯作扼腕:“想喝茶,但大概是又喝不上了。”
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清伽并未察觉她才吐了血。
清伽眉目渐松,将她捧到额前轻贴了下:“你吓死我了。”
他捧着归笙往桌案边走:“等我从祈灵祭典上取回煌星木的木屑,我一定立刻帮你重塑肉身,今夜回来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归笙笑了,揶揄他道:“那好歹也是你的授职仪式,你不多待一会儿,享受享受万众瞩目的风光吗?”
清伽漠然道:“我不需要。”
他小心翼翼地将归笙放到桌案上,拾起案角那只大功告成的锦囊,对她道:“委屈你一日,今天待在这里面。”
归笙:“?”
敢情这让清伽头秃的锦囊是用在她身上的?
清伽解释道:“今日莲华殿的灵侍会全部到现场去维持秩序,把你一个人留在莲华殿里,我不放心。”
理由很充分。
但归笙没动,审视着那开口狭窄的锦囊,略微表示迟疑。
清伽将锦囊口打开对着她,哄猫儿拱进行囊一般,柔声道:“一点也不挤,里头很舒服的,你进去试试就知道了,我费了好大工夫做的呢。”
他误会了,归笙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她道:“你就不怕我原形不稳,在祈灵祭典上化出人形?”
试想一下,万人空巷的祈灵祭典上,众目睽睽下,才被授职的灵主腰间锦囊突然崩裂,从衣袍下摆掉出个不着寸缕的姑娘来……
虽然不知道初代灵主的人生轨迹有没有这一段,但那画面真是想想都太过惊悚,清伽不被当场轰下台去,恐怕也要落得个万古荒唐的骂名。
清伽显然很能领悟她脑补的场景,屈指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停停停,别想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他哭笑不得:“那种事情我当然考虑到了,不然我为何亲手做这个锦囊?放心吧,它会帮你维持住灵怪形态的。”
归笙这才安心了:“好吧。”
刚好,她也不用找其他理由说服清伽带她去祈灵祭典的现场了。
没有后顾之忧,归笙爽快地蹦跶进锦囊。
眼前先是一黑,很快又亮起。
归笙叹为观止。
难怪清伽整整三日都半死不活的,他这是直接塞了个镜界在锦囊里啊。
这镜界被搭成了一间寝屋的布局,香薰盆栽、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供她打发时间的书本,同时天顶大敞,她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锦囊外面的景象。
这锦囊仿佛一座小型的观景台,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呆在这里,将祈灵祭典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归笙扑到榻上,由衷赞道:“你太厉害了。”
清伽正在那边更衣,听到她的夸奖后,伸过手来,隔着锦囊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满意就好。”
归笙:“……比起我满不满意,请你立刻把你的手收回去,并把你松掉的腰带系好,谢谢。”
清伽:“好的。”
他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徒留归笙在锦囊里面红耳赤。
这个家伙近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卖弄美色,实在是太过考验她持身正行的意志力。
归笙不由深沉地思索:这也是莲华境走火入魔的一种表现吗?所以连自己的清白都不太关注了?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罢了罢了,马上都要破境了。
等清伽和初代灵主的残魂分开,应该就没有这种症状了。
一个时辰后,清伽收拾完毕,将锦囊在腰间挂好,走出了门。
归笙从锦囊里向后望了一眼。
夜雾未褪,晨曦明净,为素净的院落描画淡色的金边。
归笙感到一阵惆怅,在心底默默与这间相伴多时的居所告别。
祈灵祭典定在酉时开幕,因而灵侍们白日的事务无甚稀奇,不过是为祭典的流程一遍遍做复核,检验人员与用物悉数到位等。
由于今天算是他的半个主场,清伽本人较为清闲些,主要是负责查漏补缺。
归笙都比他忙多了,呆在锦囊里一个劲地到处乱盯,争取把见到的每个东西都盯成白雾。
她就这么盯盯盯,盯到长空敛去最后一抹胭脂色。
皓月升空,华灯初上。
酉时已至,祈灵祭典正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