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络牵着王小兰走向公堂,孩子细瘦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侧头低声道,“待会堂上问你什么,照实说便是,有我在,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王小兰仰头望着他绣纹精致的衣领,突然小声问,“那我能喊您青天大老爷吗?”
陈络眼底掠过复杂神色,往下扯了扯小女孩短半截的袖子,心下很不是滋味。
他尚未开口,衙门外忽然传来阵阵骚动,苟修诚身着六品官袍疾步而来,身后竟跟着十余名带刀衙役。
“殿下!”苟修诚远远便躬身作揖,“何劳您亲审这等民事纠纷?按律该由按察司……”
“苟大人。”陈络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那群衙役,“你带这么多人,是来护驾,还是来劫法场?”
苟修诚脸色骤变,正要辩解,却见薇赫抱着两个幼童从后堂转出。
孩子们一见苟修诚就吓得往薇赫怀里钻,陈络冷笑一声,“看来苟大人威仪深重,连孩童都畏惧甚深——李按察使!”
李致远应声出列,“下官在!”
“即刻封锁衙院,在场官员一律不得擅离!府衙外的百姓,一律不准驱赶!就让江州的百姓都看看,他们头顶的青天,究竟是何等模样!”
陈络气场全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纨绔松散,“阮恭!尚方宝剑何在?”
亲卫首领手捧锦盒疾步上前。陈络取出那把嵌着五爪金龙的重剑,拔剑出鞘,以剑拄地,立于公堂之上:“今日,本王请出尚方宝剑!胆敢造次者,视为谋反,夷三族!”
苟修诚身后的衙役见状,霎时散了个干净。
“诶!你们……”
“报——!楚王殿下,人犯苟三带到!”
苟三与苟修诚一道被押着跪在公堂之上。
“好啊,人到齐了。”陈络目光如冰刃扫过二人,“王小兰,你与弟妹状告何人,有何冤情,从实道来!”
王小兰见这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当真愿为她做主,眼眶一红,跪地便拜,“民女王小兰,状告苟老三打死我爹王五!抢走我娘高翠花!告狗官苟修诚纵容行凶、放贷逼命!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两个小的见状,也挣脱薇赫的怀抱,跑到姐姐身边齐齐跪下。
“苟修诚,苟三,你二人认是不认?”陈络声沉如水。
苟修诚暗地里狠狠瞪了苟三一眼。苟三脖子一缩,硬着头皮喊道,“殿下明鉴!王老五的事是小民所为,与我家大人无关啊!”
“哦?”陈络指尖轻叩剑柄,“那你说说,为何杀人?”
苟老三伏地连连磕头,“那王老五借钱不还,小民的手下一时气不过,就……就轻轻踢了他一脚。谁知道他病入膏肓,那么一碰就……就死了!”
“轻轻一碰?”陈络冷哼一声,“仵作尚未验尸,本王暂不知伤势深浅。可单看那胸口骇人淤伤,也绝非你口中‘轻轻一碰’!”
“此事待仵作验尸后再议。既是借钱,借据呢?”
当借据呈上,陈络只扫一眼便冷笑出声,“三两银子,三月变二十两?这般利滚利,点石成金也没这般快!”他忽而转向钱贯新,“钱都事,《大雍律》对民间借贷作何规定?”
钱贯新应声出列,朗声道,“回殿下,按《户律》规定,月息不得超过三分,利不过本。此借据利息,已超出律法十倍有余!”
“听见了?”陈络将借据掷于地上,“这般盘剥百姓,你也配穿这身官服?”
苟修诚终于按捺不住,“殿下!即便利息过高,亦是民事纠纷,何至于动用尚方宝剑?”
“民事纠纷?”陈络声量陡然拔高,“那王老五一条人命也是民事?强掳民女也是民事?!”他猛地起身,剑尖直指苟修诚,“你纵容亲属放贷伤人,事后百般包庇,这才是罪加一等!”
堂外百姓一阵哗然。忽有一老妇挤出人群哭喊,“青天大老爷!苟老三去年逼死我儿,求您一并做主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群情如沸。
陈络看向面无人色的苟修诚,语带讥讽,“苟大人,您这官当得,可真是清正廉明!”
苟修诚强自镇定,“殿下明鉴,下官对苟三放贷之事,确不知情……”
“不知情?”陈络语调忽缓,似笑非笑地转向苟三,“那你来说说,每月上缴给苟大人的利润,经谁之手?存于哪家钱庄?”
苟三不防有此一问,脱口而出,“都是账房先生向大贵经手,存在陆氏钱庄……”话一出口,他自知失言,惊恐万状地望向苟修诚。
“很好。”陈络令道,“带向大贵,取账册!”
不待亲卫行动,左布政使祖允中疾步从堂后转出,“殿下且慢!”他躬身施礼,“苟经历纵有失察之过,也该由三司会审。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苟三一眼,“主犯既已认罪,何不就此结案?”
苟三接收到暗示,把心一横,以头抢地,“所有事都是小民一人所为!与我家大人无关!”
“好个忠仆!”陈络不怒反笑,踱至苟三面前,“你且说说,王老五借款那日,你身在何处?”
“在……在城南赌坊。”
“借据指印是你看着按的?”
“正是!”
“既在赌坊,”陈络声音蓦地一厉,“又如何亲眼见证签押?莫非你这赌坊,还兼办公证?!”
苟三顿时语塞。陈络乘胜追击,“再者,你一个烂赌之徒,何来本钱放贷?”
堂外立时有百姓高喊,“王爷!这苟老三三年前输得倾家荡产,睡在破庙,如今却在城南置下三进大宅了!”
苟三吓得涕泗横流,只会磕头:“是小人干的!都是小人一人干的!与我家老爷无关!”
“事到如今,谁还信你?”陈络目光扫过堂外,朗声道,“诸位乡亲,你们可信一个几年前流浪乞讨的赌鬼,能靠自己放起印子钱,买下三进宅院?”
“不信!”
“糊弄鬼呢!”
“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民怨沸腾,呼声渐次统一,化作山呼海啸:
“打倒狗官!杀人偿命!”
“打倒狗官!杀人偿命!”
“打倒狗官!杀人偿命!”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公堂梁柱似在嗡鸣。
苟修诚见大势已去,干脆破罐破摔,“不错!本官就是贪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殿下不懂么?我寒窗苦读几十载,为的就是功名利禄!莫非殿下真要为了这几个贱民,”他手指王小兰三人,又指向堂外百姓,“斩杀朝廷命官?他们的命,值几个钱?!”
“他们的命,与本王一般重!”陈络声如洪钟,震彻公堂,“你口口声声读圣贤书,可曾读过‘天地之性人为贵’?可知‘人而不仁,如礼何’?你只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却忘了杀人偿命,更是天理昭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蝇营狗苟多年,可还记得为官的初心?”
“初心?”苟修诚癫狂大笑,竟站起身来,指着陈络,“那有什么用!我再努力,比得过你会投胎吗?”
他一指祖允中,“我比他早两届,同为进士,他却靠裙带官至布政使,反而爬到我头上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他又指向钱贯新,“我甚至连区区一个外室子都不敢说重话!我就是他们的一条狗!我谁都得罪不起,我只能欺压百姓!”
“百姓,百姓,官,民,民不与官斗……”他双眼猩红,状若疯魔,猛地瞪向王小兰,“都怪你这贱种生事!”
话音未落,他竟合身向王小兰扑去!
“放肆!”陈络暴喝,猛地踏步上前,剑光一闪!
温热的鲜血霎时溅上陈络的袍袖、前襟与脸颊。苟修诚踉跄一步,双手捂住脖颈,气管已被割断,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嗬嗬的倒气声。
他死死盯着堂上诸多官员,嘴唇无声开合,那口型分明是:
诸位同僚,我等着你们——
随即,他重重栽倒在地,抽搐两下,再不动弹。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延玉吓得脸色煞白,祖允中眼皮狂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钱贯新更是看得呆了,他何曾见过如此酷烈果决的场面。
薇赫第一时间将王小兰三人护在身后,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小小的大姐头小兰让弟妹捂住眼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却驱使着她自己悄悄从薇赫臂弯的缝隙间探出了半张小脸。
她看见那位“青天大老爷”持剑而立,身姿如松,月白衣袍上沾染的暗红触目惊心,而他的眼神,却比剑锋更亮更冷。
就是这一眼,像是一粒火种,猝不及防地落进了她的心田。往日的恐惧、卑微与绝望,仿佛遇火的干柴,在这一刻被“轰”地一声点燃。她并不完全懂得那火焰意味着什么,只觉胸口滚烫,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混着那血腥气,蛮横地破土而出。
短暂的寂静后,堂外围观的百姓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青天!”
“王爷千岁!”
声浪几乎要掀翻衙门的屋顶。
尚方宝剑的剑尖犹在滴血,陈络没有去看脚下的尸体,只是缓缓抬眸,望向公堂之上那块高悬的匾额——
明镜高悬。
四个镏金大字,在透过窗棂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沉重。
[猫爪]陈络:谁还没个龙傲天剧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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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明镜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