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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王小兰

作者:大只和平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钱贯新抱着满怀零嘴玩意儿踏进衙门时,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他正与同僚说得眉飞色舞,直到苟修诚的身影笼罩过来,才慌忙收声。


    “钱都事!你可知罪?”


    苟修诚与话本里写的那种獐头鼠目的狗腿子形象不同,能过科举的士子,哪个不是相貌堂堂?他自然也生得五官端正不怒自威,只是眉宇间那道深重的悬针纹,平添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生生坏了面相。


    钱贯新拱手作揖,“经历大人……”


    “让你去东园迎楚王殿下,你倒好,殿下没请来,连你自己也一去不回!”


    “是殿下命下官……协助处理公务……”钱贯新支支吾吾。


    苟修诚冷笑,“处理公务?那位殿下能有什么正经公务?”他忽然俯身压低声音,“莫非......楚王殿下真在查什么要案?”


    钱贯新猛地抬头,又慌忙垂首,“下官不知……”


    “不知?”苟修诚踱步到他身侧,顾及到起他的姓氏,终究将人扶起,他语气转为和缓,唤着钱贯新的字,“又初啊,你是我经历司的人,若殿下真在查案,你该及时禀报才是。万一牵扯到什么......你我这微末小官,可都担待不起。”


    钱贯新咬紧牙关,“恕下官不能从命。”


    苟修诚眉间折痕更深,“可是什么机要大事?”


    “不是。”


    “难道是楚王的私密之事?”


    “亦不是。”


    “那有甚么不能说的!”苟修诚语气转厉,“若你耽误了布政使大人的大事,我看你如何交代!楚王终究要回京的,到时候谁能保你?”


    他忽又压低声音,“本官的位置或有变动……你若立了功,由你接任岂不名正言顺?”


    人有急智,钱贯新只是少不经事,并不是真的蠢,电光火石间,他忽地明白了楚王的用意。


    两边都存了利用他的心思,一边是态度亲善的楚王,一边是刻薄寡恩的上司,该选谁,答案显而易见。


    心下一横,钱贯新故做忐忑之态,声音也低了几分,面露难色道,“大人明鉴……是陛下,陛下嘱咐殿下莫要深究旧案,以免坏了江南安稳,只让他在此玩乐,由着诸位大人商量出个章程便是。”


    苟修诚眼中精光一闪,“当真?”


    “千真万确!”钱贯新说得斩钉截铁,心下却暗叹,这苟大人的官职确要变动了——只怕要变到牢里去。


    ......


    “千真万确?”祖允中抚须沉吟。


    苟修诚这位经历司经历,官位不算高,却是布政使司辖下直系属官,非心腹不可担任,说话很有分量,“祖大人,钱都事也算您的子侄辈,他那性子您清楚,最是纯善不过,断不会说谎。”


    “他不会骗你,就怕楚王骗了他。”


    “下官仔细问过,楚王拉着他斗了一上午蛐蛐,什么正事都没干……怕还真是那位的意思。”


    祖允中想起楚王当众与男宠胡闹的情形,心中信了大半,却仍有疑虑,“本官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就算要蒙蔽我等,又何至于此?”苟修诚想起接风宴那日的羞辱,语带轻蔑,“昔有妖妇牝鸡司晨,今有亲王甘当男宠玩物,这等货色,纵是龙子凤孙,又何足挂齿?”


    “慎言!”祖允中低斥,心中疑虑却散了不少。


    江南,终究是钱氏这些士绅豪族的天下。


    ……


    祖允中到底顾忌着陈络,仍是毫无动作,即便这位亲王殿下真就是个废物,只要他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京城,在崇德帝面前略微歪歪嘴,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反倒是苟修诚那厮,仗着祖允中的势重新抖了起来。


    江州城西,一间茅草屋里,苦涩的药味几乎凝成了实质。


    王老五奄奄一息地躺在硬邦邦的草席上,妻子高翠花正用有些破口的陶碗,给他喂着熬到已然清透的药汁。


    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在墙角,最大的女儿不过才十岁。


    高翠花怕给他们过了病气,不让他们靠近。


    “娘……爹还能好么?”二儿子怯生生地问。


    高翠花不知该如何回答,强忍着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破旧的木门便被人一脚踹开,苟老三带着两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他嫌恶地在鼻子前扇了扇,“王老五,你欠我们老爷的二十两银子,今日可到期了!”


    高翠花慌忙跪地磕头,“三爷行行好!老五如今病着,求您再宽限几日……”


    “宽限?”苟老三一脚踢开她,“就你们这穷酸样,连皮带骨头都榨不出二两油,拿什么还?”


    病榻上的王老五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咳得撕心裂肺,“三爷……当初说好是五分利……我…我只借了三两银子给老娘办后事……怎么就成了二十两?”


    苟老三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抖开,“这儿白纸黑字写着呢,借银三两,利滚利,三月不还清,本息共计二十两!这可是你亲自按的手印!”


    “不可能……我当时明明看的不是这样……”王老五气得浑身哆嗦,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苟老三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上前揪住高翠花的头发,“既然还不上钱,就拿你婆娘抵债!正好老爷庄子上缺个浆洗的!”


    “放开我娘!”十岁的大女儿扑上去一口咬在那汉子的手腕上,却被对方吃痛之下狠狠掼在地上。


    苟老三阴鸷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竟指着王小兰道,“他奶奶的穷鬼倒会生崽子!这个最大的也抓走,卖到窑子里总能换几个钱!”


    “我跟你们拼了!”王老五目眦欲裂,从床榻上翻滚下来,却被另一名大汉一脚狠狠踹中心窝,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抽搐两下,便再不动了。


    “老五——!”


    “爹——!”


    ……


    两日后,南直隶按察司衙门前。


    高翠花终究被苟老三一行人强行拖走,王小兰因着母亲的苦苦哀求,加之长得小卖不上价,这才和两个弟妹侥幸留了下来,守着父亲冰冷的尸身。


    这女孩骨子里有股韧劲,听闻京城来了位了不得的大官,连按察使老爷也只有低头挨训的份。想着卧病的父亲惨死,母亲被掳,底下还有两张嗷嗷待哺的嘴,她把心一横,身上还穿着为奶奶守孝未脱的麻衣,在几位好心街邻的帮衬下,竟用板车将父亲的尸身拉到了南直隶按察司衙门口。


    三个瘦小的孩子齐刷刷跪在寒风里,王老五的尸身覆着草席,静卧一旁。


    王小兰早已和弟妹们说好,她一开口,另外两个穿着单薄的孩子便朝着那森严的衙门,用尽力气一道哭喊起来: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苟老三打死我爹王五!抢走我娘高翠花!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苟老三打死我爹王五!抢走我娘高翠花!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凄厉的童声引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围拢,议论声嗡嗡响起,“苟老三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就是苟经历手下那个专放印子钱的远房堂弟!”


    “又是那条恶狗!如今京城来了钦差,他怎么还敢?”


    “专挑办红白事或者得急病的人家下手,心黑着呢!”


    “王老五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真是造孽啊……”


    后衙之内,陈络一如既往地摸鱼睡大觉。


    一名亲卫悄步走入,见王爷睡得沉,便径直附在薇赫耳边低语几句,薇赫眉头微蹙,轻轻推醒陈络,低声道,“衙外来了三个孩子,拖着他们父亲的尸身,状告苟御史手下行凶。”


    陈络睡意顿消,面容一肃,“走,去前面看看。”


    他快步来到前衙,正见几名衙役忙着驱散人群,另有两人半哄半吓地围着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小丫头带着你爹的尸身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容易,我们大人心善,请你们进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不去!”王小兰梗着脖子,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警惕,“我要青天大老爷亲自出来见我!”


    那衙役见哄骗不成,脸色一沉,竟一把抱起王小兰身边最小的孩子,作势就要往衙门里走。


    “不准抢我妹妹!”王小兰尖叫着扑上去,死死抱住那衙役的腿,任其如何甩脱也不松手。


    “都给本王住手!”陈络见状,面色瞬间阴沉如水。


    他身后亲卫立刻分出两人,迅捷上前,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后。按察使李致远快步上前,掀开草席仔细查验尸身,随即脸色铁青地回禀,“殿下,此人虽久病体虚,但胸口的致命伤是新的,分明是受外力重击所致。”


    “好啊。”陈络冷笑一声,走到王小兰近前,毫不介意地在那覆着草席的尸身旁蹲下,目光与护着弟妹的王小兰平视。


    王小兰怔怔看着他衣袍上银线织就的蟠龙纹样,声音带着哭腔颤抖,“你……你是皇帝吗?”


    “我不是皇帝。”陈络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他轻轻抬手,拭去女孩脸上的污迹与泪痕,“但皇帝是我爹。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告诉我。”


    他朝王小兰伸出手,目光坚定而沉稳,“来,我带你去讨回这个公道。”


    王小兰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回头看了看被薇赫稳稳抱在怀中的两个弟妹,终于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那手心冰凉,却在触及温暖时攥得死紧。


    陈络牵着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转厉,“即刻捉拿苟三及其同伙,并将经历司经历苟修诚一并带来候审!”


    李致远闻言低声提醒,“苟修诚是朝廷命官,无凭据直接拿人……”


    陈络冷笑一声,目光落在王小兰身上,“苦主在此,尸身在此,众目睽睽,这便是凭据!本王今日倒要看看,这大雍的江州地界,到底是姓陈还是姓苟!”


    “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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