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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荒唐亲王

作者:大只和平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熹微,大运河还笼在将散未散的晓雾里。


    官船破开淡银色水面,在静谧的河面上荡开圈圈涟漪。泛黄的柳条低垂水面,银白晨霜轻敷其上,像美人鬓边初生的华发。


    “今年冬天好冷。”陈络蜷在锦被里,睡意朦胧地嘟囔着,手下意识往身旁摸索,触到薇赫温热的手,这才安心地又往他身边蹭了蹭。


    他们相识不过三月,薇赫养伤至今也才将满三个月。纵有蚩玉妹这般医术通神的巫医出手,重伤初愈的身子终究需要仔细将养。


    陈络这个天然的热源,此刻理直气壮地整个人缠在薇赫身上,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我后悔让你跟着来江南了。这天寒地冻的,该让你在府里好生休养才是。”


    薇赫试着推开他,未果,也就由他去了。自从上次在马车上将人逗得过了火,如今想甩开这块牛皮糖,怕是难了。


    自己做的孽,只能自己受着了。


    “殿下为了我这身子,可是求了姨母同来江南。”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放心吧。”


    要知道,陈络为请动蚩玉妹登船,应下的诸如“热的冰碗”“麻婆豆腐不要豆腐”之类的刁钻要求都算轻的,甚至还专门在船上养了一窝活虫子天天伺候着,以供她不时之需。


    “别急着起……”陈络黏糊糊地撒娇,把脸埋在他肩头,“外面冷得很,再躺会儿。等日头高了,咱们又得出去唱大戏了。”


    所谓“唱大戏”,便是将荒唐纨绔的人设贯彻到底。


    每逢晴日,他必定拥着薇赫在甲板赏景,亲自将果子糕点喂到他唇边;或是召来乐师,非要薇赫抚琴吹笛,自己则在旁击节而歌,那荒腔走板的调子,惹得过往舟船纷纷侧目。


    “殿下这调子,怕是连水里的鱼都要吓跑了。”薇赫一曲终了,无奈地按住琴弦。


    “怕什么?”陈络浑不在意地凑近,就着薇赫的手饮了口茶,声音刻意扬高,“本王高兴!阿星的琴音,合该给本王佐酒助兴!”


    这般做派,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沿途官员耳中。楚王殿下荒唐纨绔的名声,就这么顺着运河水流,传遍了大江南北。


    ……


    官船在夜色中静静前行,白日里的丝竹声早已散去,只剩河水轻拍船舷的声响。烛火在案头跳跃,映着两道专注的身影。


    陈络翻看着锦衣卫借补给之名送来的江南官场密报,越看越是心惊——官员的姻亲关系、财物往来、甚至私密癖好都记录在册。


    他轻叩纸面,摇头笑道,“父皇这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织了一十三年的大网,就等着今日收网。”


    “阿星,你看这里,”他指尖落在一行税收数字上,“分田均税法那会儿才推行两年,税收便跌回原状,这回落的速度比涨时还快。”


    薇赫倾身细看,烛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取过海图与商船记录对照,提笔在素笺上勾勒出数条航线,“不止税收,这些官船明走漕运,暗通私货——海外珍奇、私盐铁矿,皆是暴利。”


    窗外隐约飘来守夜人的梆子声,窗内只闻纸页翻动的轻响。陈络抬眼时,正看见薇赫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灯下投出细密影子,耳垂上那粒小痣在昏黄光晕中若隐若现。


    “歇会儿吧。”陈络将温的蜜水推到他手边——薇赫被好姨母禁了茶和酒,只能喝些白水与蜜水。


    薇赫抬眼,眉目含笑,“殿下此刻,可不像来江南寻欢作乐的纨绔亲王。”


    陈络笑着倾身,指尖轻轻摸过他耳垂那颗小小的痣,一触即分,“我与南昭来的美人儿日夜厮混,怎么不算寻欢作乐?”


    他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夜风裹着水汽涌入,“这如画江南,怕要见血光了。”


    薇赫立在他身侧,望向远处沉浮的渔火,“你父亲布局十三年,既然此刻落子,必是万事俱备。我们只需——撕开这迷雾,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明日就要靠岸了,我这心里总有些惴惴。”


    陈络此行第一次背负如此重任,面上整日嬉笑打闹,瞧着满不在乎,此时夜深人静,面对薇赫,他终于吐露心声。


    “我会陪着你。”他有心缓和气氛,“况且姨母还在,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把蛊毒撒下去,让他们都在茅房安家便是。”


    陈络先是一怔,随即笑出声来,连日积压的忧思竟真的散了几分。


    运河在夜色中沉默东流,官船正驶向那片看似歌舞升平的江南。


    ……


    官船缓缓驶近江州码头,两岸垂柳下,江南官员已按品级列队恭候。


    船舱内,陈络凑在薇赫耳边低语,“阿星,我这些时日的卖力演出,你说他们信了几分?”


    薇赫凝眉,“信的自然会信。但那些惊弓之鸟,只怕会更加戒备。”他轻叹一声,“恐怕不信的居多。”


    陈络一身描金绣龙的亲王礼服,此刻却毫无形象地抱头哀嚎,“这可如何是好?莫要弄巧成拙才是!”


    他忽地灵光一现,仰起光洁的脖颈,“不如你在我脖子上多留几个牙印,再看着你这张脸,任谁都要信我沉迷美色了。”


    薇赫端详着少年亲王尚显稚嫩的面容——那双猫儿似的眼睛清澈见底,哪里有半分沉溺酒色的浑浊?他心中暗叹失策,其实单凭这张年少的脸,装作好糊弄就已足够,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反倒可能过犹不及。


    “阿星快些,要来不及了——”陈络急声催促。


    薇赫轻揉他的耳垂,眸光微沉,“的确来不及了。”


    “元宝,不是要我教你吗?”


    “嗯?”不待陈络反应,薇赫直接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不是先前马车里那种一触即分的脸颊亲吻,而是货真价实、唇舌相交的吻——


    陈络霎时满面绯红,脑中一片空白。恰在此时,舱外传来大胖的催促,“殿下,将军,船将靠岸,该出舱了。”


    薇赫抬眸,见陈络双颊绯色晕染,眼底水光潋滟,正觉火候恰好,方要开口说“可以了”,却被陈络一把箍住腰身。


    “师傅教会了徒弟,”陈络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玉带,神色挑衅,“怎么能不亲自检验教习成果?”


    大胖静候半晌不见回应,只得再次提醒,“二位,南直隶与江州的各位大人都在岸上候着了。”舱内只传来楚王一声不耐的呵斥,“让他们等着!”


    半晌,舱门终于开启。在众官员期盼的目光中,但见一位身着朱红锦袍的高大男子抱着个人缓步而出。


    有官员以为是楚王驾到,正要跪拜,却被同僚急忙拉住,“仔细瞧瞧,那袍上绣的并非龙纹。”


    再定睛一看,但见那人容貌昳丽非常,透着些异域风情,眼尾微微上挑,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分明就是传闻中与楚王形影不离的南昭“侧妃”。那他怀中抱着的……


    众官员屏息垂首,不敢多瞧。


    薇赫低头,对着埋首在自己怀中的人柔声安抚,“你贵为亲王,无人敢取笑你。况且……”况且这般出场,丢了这么大的颜面,任谁也不会再怀疑楚王荒唐纨绔的名声了。


    陈络深吸一口气,暗自鼓劲,为成大事,丢些颜面算得了什么?


    当他终于从薇赫怀中出来,只见他亲王袍服凌乱,唇瓣红肿还带着破口,颈间赫然印着新鲜齿痕。


    在场众人心照不宣地垂下头,齐声高呼:“拜见楚王殿下!”


    “平身平身。”陈络破罐子破摔,坦然扮演着被酒色掏空的废物亲王形象,伸手牢牢揽住薇赫的腰肢。


    他自以为身着王袍拥着美人,虽显荒唐却不失风流,得意地昂首露出颈间痕迹。殊不知在众人眼中,这位面若桃花的年轻亲王倚在那高大南昭男子身侧,弱不胜衣,倒更像是南昭人的……禁脔。


    陈络浑然不觉,环视全场朗声笑道,“本王一路行来,江南风光果然名不虚传!美人美酒想必更胜一筹!诸位大人,本王此行的乐子,可就全仰仗各位了!”


    迎接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无论是贪墨之徒还是清正之士,面上皆是一言难尽的神色。人群间无声地交换着“果然如此”的眼神。


    楚王这番不顾颜面的出场,真真儿将纨绔之名烙在了身上。


    江南初冬,风平浪静的河面下,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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