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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锦时

作者:天天天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军训结束再上一天课就是国庆长假,对与林翊类似的绝大多数学生来说,卡在军训和长假之间的学习日心不在焉也情有可原。


    校方了解学生的脾性,不对高一年级这天的教学进度做明确要求,让学生认识任课老师和明确校规就足够。


    Q市一中北校是个神妙的学校,它明令禁止学生染发,却包容学生的发型;它严禁男女同学过于亲密,却不管男男/女女同学之间的尺度;它不许学生带手机进教室,每间教室的四个角落却有四个充电插头。


    林翊在学校里是个遵守纪律的乖宝宝。


    他一不染发,黑发发根天生蓬松,得益于不软不硬的发质,仅靠修剪就成自然的微分碎盖,细碎的刘海有一定弧度,垂到眉毛,透过刘海的间隙能看到他白净光洁的额头。


    林翊二不进行男女亲密行为,通常他不愿和任何人有肢体上的大面积接触,这点就连周文多和于诗悦都不行。


    林翊三不带手机进教室,指的是上课教室,不是备用教室。关于这点林翊有苦难言——他本不想带手机进教学楼,但忌惮畜父的凶狠,担忧母亲的安危,林翊每个课间都要检查徐艳梅是否尝试过和他联系。


    今天林翊将手机带进了授课教室,毕竟很多科目的老师连面都不露,相当于学期还没开始。


    军训结束,长假将启,偷偷将手机带进教室与家长联系的同学也不在少数。


    下午第四节课,老张在班会上介绍高中的流程时,林翊在崭新教材的遮蔽下偷偷掏出手机,再次点开了一个熟悉的微信主页,二十四小时内他已做过多次相同的举动。


    时析理的头像是一片星空,ID为单个“理”字。他的朋友圈虽是半年可见,但空空如也,和讲台上老张的发言一样无聊。


    班主任姓张名阳伟,三十五岁,又高又胖。阳伟通阳痿,起绰号之初有同学提议叫他阳痿哥,但终归不大礼貌,最终定于老张。


    “高中的学习和初中不一样,高中时间更紧,任务更重,竞争激烈的多。”


    “我知道很多同学把现在的班级当作临时班级,毕竟过不了几个月就要重新分班,排班表也是寒假就出,但大家也要友好相处,相遇即是缘分。”


    “有些同学一进校就只想学六门,这是不对的,下学期的选班权参考的期中期末成绩,算的可都是九门,大家要有舍我其谁的信念。”


    提到选班权林翊双眼离开屏幕,发现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如老干部开会,低头不语,完全不理会老张的絮絮叨叨。


    “按照惯例,今年也要开元旦迎新晚会。”


    “有想展示才艺的同学可以报名。”


    老张说起元旦晚会,几十个低沉的脑袋瞬间抬起。


    “大家在宿舍也要友好相处,有矛盾积极磨合,处理不了的来找我调解”


    又是公式化发言。


    刚刚抬头的同学陆续趴下,几十个脑袋一抬一落间宛如被操控的机器玩具,林翊深感人群统一性的有趣,露出一抹浅笑。


    “马上到来的长假,大家要注意安全,防火防电防水防盗。”


    老张也受够了自讨没趣的发言,语速渐渐加快。


    林翊却因这句台面话神色凝重。长假意味着闭校,闭校意味着回家。他又要回到好不容易才逃离的老旧经济适用房,面对林海洋的冷热暴力。


    必不可免要大吵一架,自军训开始林翊就没回过家,而林海洋在开学后才后知后觉林翊要住校,这严重脱离了他的掌控,挑战了他的父权。


    林翊面色渐难,在心底叹了口气。


    “大家虽然刚入学,但也不要懈怠,差距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拉开的。”


    “我讲话时你们都不抬头,但愿你们是在学习。”老张略带讽刺的言论出口后,班内多处迸发小声的嗤笑,也略打消林翊的坏心情。


    藏在书页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周文多发来消息。


    Dirac:我在班会上冒着被抓的风险发消息。


    Dirac:班里好多人在偷偷玩手机,一中都这样,那更差的学校得乱成啥样,手机真是把一代人都害了。


    立羽:我们也在开班会...我也在玩手机...


    Dirac:?不愧是我们。【点赞】


    Dirac:不过我们班还真有几个在学习。


    Dirac:也不愧是一中,军训完了累成这样,明天就放假,现在还能学。


    Dirac:军训时和你一起见习的小帅哥也在学呢,就是天天和你坐一起那个,天天一起去食堂的那个,你躺人腿上的那个。【坏笑】【坏笑】


    立羽:人家挺努力的,我们是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那天我哮喘犯了身体不舒服,才借他腿靠了下。


    Dirac:别装了好吗。


    Dirac:我们当三年多朋友了,别说哮喘犯了,你除非咽气才有可能这么安静地躺在我腿上。


    立羽: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林翊打完这行字就锁屏,脸色有些绯红。


    林翊反问的很到位,另一间教室里的周文多瞬间平静下来。他平日多以沉默示人,其寡言程度和时析理类似,今日嘴贫可能是军训结束过于兴奋,又对朋友的情感起了兴趣。


    ——毕竟十六年铁树开了花。


    周文多虽是铁直男,但他悟性高,心思细腻,分寸得当。他不歧视林翊的性取向,也不会按头林翊已陷入恋爱,刚刚兴奋下的交流也是打趣居多。


    好友之所以是好友,是因足够了解对方的品性。林翊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刚相处两周的男生陷入恋爱,这对林翊来讲太肤浅。


    好友之所以是好友,也是因为能在对方脆弱的时候给予支撑:周文多平静下来后,又打出一行字:


    Dirac:国庆假期有空一起吃个火锅?


    周文多贪吃,但此刻脑子里并非火锅,他知道林翊家每逢佳节必不太平,性格偏激心灵堕落的鬼父时常让好友陷入无法承受的精神痛苦中。


    周文多预防性地给了林翊一个找自己的理由,以免林翊情绪崩溃时一个人呆着。


    周文多的敏锐和心细超乎常人,他在初三时就观察到林翊情绪起伏较大的规律。林翊常常由欢快的情绪很快转化为失落,又很快回归于快乐。


    与其说林翊喜怒无常,毋宁说他一直都是活泼的人。在林翊的快乐中疾来疾去的失落,全部根源于他猛然想起破碎的家庭。


    那无法逃避的苦难病毒,爆发频率比运动性哮喘频繁的多。


    周文多发完消息后忍不住看向时析理,后者坐姿端正,不像许多同龄人,一坐在课桌前就自动弓成虾形。


    此刻他右手持笔,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上一张不知从哪弄来的数学试卷。理科同样极好的周文多本应对此敏感,却不由得把注意力尽数落在时析理本人身上。


    纵使他对男人的外表不感冒,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相貌超然。


    周文多默默心想,但愿他带给林翊的不是另一份苦难。


    不过大概率是林翊单方面的短暂心动,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同性恋。周文多又如此庆幸道,他尊重数学,将概率用在生活各处。


    晚饭时间林翊没去食堂,在就近的操场瞎晃悠,一想到明早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回家,林翊就倒胃口。


    其实大多同学今晚就能睡进卧室的温馨小床,但宿舍楼明早才封闭,于是林翊尽量多住一天。


    林翊呆呆望着天空时,肩头被轻拍一下,于诗悦从身后钻了出来。


    “心情不好?”


    林翊半转过身体,于诗悦就关切地发问。


    林翊语气低落,像做错事后害怕面对家长的小孩,又像久经沙场,厌倦了战争的战士。


    “嗯...不想回家。你怎么不吃饭?”


    于诗悦以问代答,言语间也充斥着几分无奈。


    “你觉得我心情又能好到哪儿去?”


    林翊点点头,区别于和周文多误打误撞毫无来由的友谊,他和于诗悦之间算得上同病相怜。


    于诗悦的家庭虽不像林翊家那么极端,充斥着直接了当的精神控制和暴力行径,但也十足伤透了这个积极善良的女孩。


    于诗悦夹在一个姐姐、两个弟弟间,成为了永远被忽视的那一个。


    第二个孩子也不是男孩,她从出生就带给了于父于母足量的失望。因为母亲身体脆弱才不能流产,所以她连来到世上都是个错误。


    于诗悦自幼就会讨好父母,可纵使在两个弟弟没出生前,她也感受不到父母直截了当的爱。


    两个弟弟接连出生后,见过父母对心目中性别正确的孩子的溺爱后,于诗悦更加无法自我欺瞒了。


    林翊初一那年,学校为应付教育局设了几节拓展课,其中一节教师为学生介绍“标语”的力量,课件里出现“生男生女都一样”时,班内学生大多都嘲笑这标语老土。


    课后于时悦偷偷抹着眼泪,林翊递来一张纸巾,他们从此就成了最好的朋友。那天林翊也不好受,“生男生女都一样”之后的标语就是“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就是关注我们的未来”。


    “算了,反正都习惯了。”


    林翊试图安慰于诗悦,却只能吐出惨兮兮的几个字。


    “也是,说不准哪天我就被从天而降的一米八几、年少多金、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爱上,从此脱离往日的伤痛无忧无虑...”


    于诗悦双手合十,对天祈祷。她不想让朋友本就忧郁的心情更加惨淡,便随口说句夸张的烂话活跃气氛,话一出口却看到林翊的表情微妙起来。


    林翊自然想到了时析理,时析理除了没有白马,其他倒真都符合。哦——他也不会爱自己。


    于诗悦心思一转,想起正事,她没放过林翊:


    “提起来这个,你军训时一起的那个帅哥...不打算和我说说?”


    “你可是直接趟人家身上了!”


    林翊稍感无语,心说怎么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一幕。随后,他故作无辜地一口气解释完:


    “刚刚才跟周文多讲了,那个人叫时析理,我们开学后才算认识。”


    “前天我哮喘犯了,他主动让我躺在腿上,我太累了就没拒绝。”


    “他确实帅,实际上成绩也很好,家中好像也挺有钱。但人家是直男,我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啊...”


    于诗悦听到林翊信誓旦旦的陈述,一时有些惊讶,她眉毛一挺:


    “你怎么知道他是直男,你问过?”


    林翊摇头两下,如是回应:


    “没问过,我默认的,这也无可厚非吧,同性恋和双性恋到底是少数。”


    于诗悦大笑一声,回头一语中的:


    “我看你也不敢问吧,生怕问出来人家真是铁直男,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你们怎么都不信,我说了对他真没什么想法。”


    林翊还想开脱,却被于诗悦的精准命中逼出了羞涩的笑容。


    如于诗悦所说,林翊确实不敢问时析理取向问题,既唐突,又怕连梦都没得做。


    林翊笑个不停,半晌后,心一横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是有点喜欢他,长成这样、母胎单身、还给你擦汗!换你你受得了?!”


    于诗悦露出胜利者的喜悦,坏笑看着林翊:


    “够效率的啊林翊,这才几天啊,连人家母胎单身都打听过了,还擦上汗了呢。”


    林翊彻底红脸,又无力反驳,眼见于诗悦的坏笑愈发猖獗,羞嗔之下直接胡搅蛮缠:


    “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生活,大鱼,你不会是那种偷偷暗恋我,又爱而不得的苦情角色吧。”


    大鱼是林翊对于诗悦的别称,相似的绰号周文多也有,林翊称他为大头。


    于诗悦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虽然林翊明眸皓齿,但此前从不自恋,这种话她还是第一次听。


    纵使知道这是林翊被戳脊梁骨后的生拉硬扯,于诗悦还是决定给他点颜色瞧瞧。她气笑交加地扬手轻打向林翊,林翊急忙抬胳膊防御,又在于诗悦的手掌触碰到手臂皮肤时触电般跳开。


    时析理从食堂赶回教学楼时路过操场,在刷满绿油漆的铁丝网间隙遥望到这一幕。


    他想起重逢的第一天和林翊在下训后的交流,林翊说那个女生只是朋友。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已会避嫌,关系再好的异性朋友也要遵循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除非——


    除非林翊是gay,才可稍稍越过雷池一小步。


    那前天为他擦汗后,林翊急速跳动的脉搏,又说明...?


    一念至此,时析理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林翊和于诗悦没注意到时析理曾走过,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后,他们各回各班,分别前于诗悦回首对林翊说:


    “假期里要是出事就给我打电话。”


    无论周文多还是于诗悦,对林翊能做的实际帮助都非常有限,他们也只是高一的学生。


    无论于诗悦还是周文多,林翊都不可或缺。在时析理出现前,他们给了林翊一点真正的盼头,不是“终要带母亲逃出生天”的宿命执念,而是切身于温暖人间的盼头:


    他林翊能遇到好人,能被世人所喜欢,所珍惜。


    现在又多了个暗恋的小少爷,这些对林翊已经足够了,有什么狂风暴雨,也尽管来吧,他绝不投降。


    狂风暴雨倾泻而下,举国同乐的国庆节,事态比林翊预料的还要糟糕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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