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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用关心

作者:梦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负责。”


    这三字像扎进我的耳膜。


    阳光明明那么暖,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椎一路攀爬,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


    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张俊朗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一如我们曾经的过往。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讥诮的笑容。


    “什么叫负责呢?什么又叫不负责呢?”我轻声反问,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飘忽,


    “还是说,要我去谈一段健康的恋爱呢?可是,顾恪郁,我累了,我好累。”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向远处川流不息的马路,眼神空洞而茫然。


    “我不想再让对方去抚慰我这种高敏感度的人……那太累了,对别人,对我自己,都是一种折磨。”


    那句“高敏感度”是我为自己所有反常行为找到的、最体面的借口。


    它像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我所有不愿示人的、腐烂的伤口和不堪的过往。


    顾恪郁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他侧过头,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杏眼此刻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不解,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痛楚。


    “高敏感度不是你的错……”他沉默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沉而缓慢地传来,


    “但这也不是你放纵自己的理由。”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用来自我麻痹的谎言。


    我们走到了他的车旁,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车身倒映着我们之间无形的鸿沟。


    他为我拉开车门,手掌体贴地护在车门顶框,防止我撞到头。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年,熟悉得如同呼吸。可现在,这份体贴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


    我坐进副驾驶,车内是他身上惯有的、清冽的消毒水混合着淡淡木质香的气味,曾经让我无比安心,此刻却让我只想逃离。


    顾恪郁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我选择放纵,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而疏离。


    我能感觉到身侧的视线骤然收紧,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困住。他被我的话刺痛了,


    我知道,即使不去看他,我也能想象出他此刻蹙起的眉头和抿紧的薄唇。


    “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心口的酸涩几乎要满溢出来,“但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糟蹋自己。”


    “糟蹋?”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终于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曾是我整个世界星光的眼睛。


    “在你眼里,我和凌野那种人在一起,就是糟蹋自己,对吗?”


    我看到他眼底的痛楚,那痛楚像一把锤子,敲在我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可我停不下来,我必须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从我这片废墟中彻底推开。


    我逼近他,呼吸几乎要喷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用淬了毒的语言凌迟着我们共同的回忆:


    “是,我就爱被男人按着狂欢,我也只配这样被人按着!够了吗?你明白了吗!你满意了吗!”


    我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捅向他,再狠狠地扎回我自己心里,鲜血淋漓。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我看到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我亲手熄灭。


    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感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藏在阴影里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够了,别说了……”他终于开口,声音破碎而疲惫,薄唇微抿,神色黯然得像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他别开脸,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秒,他辛苦建立的理智防线就会彻底崩塌,而他这副受伤的样子,却更加激起了我自我毁灭的**。


    “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靠回椅背,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两个世界的距离:


    “你去找一个真正跟你适配的富家小姐,名校毕业,家庭幸福的女人吧,她们干净、漂亮、积极向上,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那才是你应该拥有的人生。”


    那个女人才适合你。


    而不是我,一株在阴暗角落里长满苔藓和毒菌的植物,只会把潮湿和腐烂带给你。


    “你为什么一直要把我推给别人?”他终于再次转向我,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颜抖,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肤浅的人吗?”


    “你不就这么看我的吗?”


    我冷笑着反问,用他的痛苦来武装自己的脆弱。


    “我没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触及我冰冷的眼神时,瞬间泄了气。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神色间满是无力和挫败,“我只是担心你,不想看你这样伤害自己。”


    担心?多么温暖,又多么讽刺的词。


    我闭上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这场拉扯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不想再演下去了,不想再用一身的刺去伪装自己,也不想再看到他为我痛苦的神情。


    “顾恪郁,”我重新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够了,你离开我的世界吧。”


    “……”


    车内的空气死寂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我能清晰地听见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和他心碎的声音。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沉默,漫长的沉默,像潮水一样将我们淹没。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试图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我灵魂的最深处。


    我几乎就要在这目光下溃不成军,几乎就要哭着告诉他,不是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会再次拖累你,污染你。


    但我不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迅速地伸手,按下了车门锁,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车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我跨出车门,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再见。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痛到极致却又极力隐忍的声音,那声音穿透清晨的薄雾,像一枚无法取出的子弹,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前方的街道。


    我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曾让我无比安心的目光,此刻正像一道无法挣脱的烙印,灼烧着我的后背,滚烫得几乎要将我洞穿。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的楼道,以为这是最后的告别,却不知道,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失控的拉扯,才刚刚拉开序幕。


    ……


    车门被重重关上,发出的那声闷响,像是直接撞在了顾恪郁的心上。


    他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纤瘦,却又固执得像一堵墙,毫不留恋地消失在老旧居民楼的入口处。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车窗外,城市已经苏醒,人来人往,充满了鲜活的生气。


    而车内,却是一片死寂的坟墓,埋葬着他刚刚被凌迟处死的心。


    “我也只配这样被人按着···…”


    “你离开我的世界吧。”


    她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化作锋利的刀片,在他的心口反复切割,带来一阵又一阵绵密而尖锐的钝痛。


    作为一名心内科医生,他见过无数颗衰竭、破损的心脏,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那颗,也正在无可救药地坏死。


    顾恪郁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孩人的白色。


    那句“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最后的希望,而她那个用尽全力的点头,则彻底将他打入了深渊。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无力。


    他可以修复病人的心脏瓣膜,可以疏通堵塞的冠状动脉,可以用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但他却无法修复她那颗早已干疮百孔的心。


    他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担忧,在她看来,都成了多余的、可笑的干涉。


    他试图伸出手拉她出泥潭,她却反手将他一同拽入深渊,然后用最伤人的方式告诉他,这里才是她的世界,而他,不属于这里。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那不是尊重,那是他用尽了所有方法后的溃败,是他看着心爱之人自我毁灭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缓缓松开方向盘,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润,顾恪郁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滑动着,努力抑制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


    不知道在黑暗中静坐了多久,直到晨光变得刺眼,才缓缓放下手。


    那双总是清澈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一片狼藉。顾恪郁看着何柚消失的方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知道,他应该走的,应该像他所说的那样,彻底离开她的世界。可他做不到。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可那颗被她刺得鲜血淋漓的心,却依然不听使唤地为她疯狂跳动。


    顾恪郁发动了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死寂,没有离开,只是将车开到了街对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


    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她所住的那栋楼的单元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一个医生对一个重症病人的不放心。又或许,只是一个爱人,在被推开后,最后的、卑微的守护。


    顾恪郁看着那个门口,就像看着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眼底的痛楚与担忧,渐渐被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偏执的暗色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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