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把自己彻底锁进了这间小小的公寓里。
我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连同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一同遗落在了那个转身离去的街角。
顾恪郁那句急切的“等等,我还有话要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激起短暂的涟漪,随即被我用更深的沉寂与麻木覆盖。
我没有等,也没有回头。我逃了回来,逃回这个唯一能收容我所有不堪的壳里。
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房间里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只剩下身体的本能驱使着我。
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睡,醒来就任由凌野将我拖入另一场感官的漩涡。他的气息,他的吻,他留在我身上的痕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也隔绝了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和未来的思考。
凌野是个完美的共犯。
他从不多问,也从不探究我的内心。我们像两只互相取暖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换着空虚,填补着寂寞。
他来去如风,有时半夜带着一身酒气推开我的房门,有时又在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我自以为是的“各取所需”。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几天,身体的疲惫与酸痛终于压过了精神的麻痹。
我被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唤醒,胃里空得发慌。
凌野不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烟草和陌生香水味的沉闷空气。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摸索着找到手机,点了一份最常吃的外卖。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甚至懒得换掉身上这件属于凌野的宽大白衬衫。
我赤着脚走到镜子前,镜中人影憔悴得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脸色是久不见光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凌乱的黑发下,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衬衫的领口大开着,从锁骨到胸前,遍布着深浅不一的红痕,那是凌野昨夜疯狂的证明,也是我自我放逐的勋章。
手机提示外卖已送达。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般,打开了那扇隔绝我与世界的大门。
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电梯下行,冰冷的数字跳动着,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下沉。走出单元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空气、周围的一切都凝固成一幅荒诞的油画。
而他,顾恪郁,
就站在画的中央,干净、挺拔,与我这一身的狼狈格格不入。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恪郁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
阳光落在他蓬松的黑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似乎瘦了些,下颌线愈发清晰,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杏眼,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另一幅更具冲击力的画面。
地下车库的入口处,凌野跨坐在他那辆招摇的重型机车上,一个身材火辣、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坐在他身前,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姿态熟练而亲昵。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暧昧的剪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这就是我选择的“满足”,一场随时可以被取代,毫无忠诚可言的身体交易。
我迅速收回视线,拎着外卖转身,假装没有看见车库那一幕,也假装没有看见顾恪郁。
可凌野没有理我的视线。
而顾恪郁却向我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一样。
“又点外卖了?”
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掠过我手中的外卖袋,最终还是无法控制地,落在了我裸露的脖颈和锁骨上。
我看到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痛惜,还有一丝几乎要将他点燃的怒火。
他迅速移开了视线,仿佛再多看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你怎么在这儿?”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每个字都磨着喉咙。
顾恪郁像是被我的问题刺了一下,双手不自然地插进裤兜,视线飘忽着,就是不肯落在我脸上。
“我……”他顿了顿,唇瓣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刚好路过,就顺便来看看。”
这谎言拙劣得可笑,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里不是他会“刚好路过”的地方。
“哦……那我回家了。”
我不想再与他多说一个字,只想立刻逃离他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眼里的每一分痛楚,都像是在无声地审判我的堕落。
我转身,迈开脚步。
“等等。”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无力的挽留。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口,最终却只化为一句疲惫的叮嘱:“你……好好照顾自己。”
那语气里的复杂情感,像一张网,密密地缠绕着我,有不易察觉的心疼,有失望,还有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知道了。”我冷硬地丢下三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走回小区。
我没有回头看顾恪郁的表情,却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另一个脚步声。
是凌野。
他结束了那个缠绵的吻,吹着口哨,熟门熟路地朝我家的方向走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我停在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门锁转动的瞬间,凌野从后面跟了上来,看见我拎着外卖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下一秒,他不由分说地从身后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滚烫的唇精准地覆上我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和一丝烟草的味道,将我所有的惊呼都堵了回去。
“唔唔·……”
我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挣扎。
身体的记忆快于大脑的思考,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思考。
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将我吻着,抱着,推进房间。
房门在我身后“咔哒”一声锁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也将顾恪郁彻底关在了我的世界之外。
顾恪郁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其实,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自从那天在街角被她决绝地推开后,他就再也联系不上她。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藤蔓般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夜不能寐。
身为一名医生,顾恪郁见过太多因延误治疗而导致的悲剧,而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正在急速坠落的病人,病的不是身体,是心。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来,不该再打扰。
分手两年,他早就失去了以任何身份关心她的资格,可理智终究敌不过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
于是,今天,他还是来了。
顾恪郁将车停在路边,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紧闭,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心里想着,是还没醒,还是…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顾恪郁犹豫着要不要上楼时,一个男人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
他认得那张脸,是摩托车的那个男人。男人穿着整齐,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顾恪郁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没过多久,他看见何柚出来了。
仅一眼,他的呼吸就停滞了。
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衬衫,光着脚,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纸。
风吹起宽大的衣摆,露出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脚踝。
而最刺痛顾恪郁眼睛的,是她领口处那些无法遮掩的痕迹,那些深色的、凌乱的吻痕,像一朵朵开在雪地上的罂粟花,妖异,又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顾恪郁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了进去,密密麻麻地疼,他几乎是立刻就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可那画面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紧接着,顾恪郁看到了地下车库的那一幕。
那个摩托车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顾恪郁眼前上演着一出活色生香的戏码。
一股夹杂着恶心与愤怒的火焰从他的胸口烧起,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上前质问那个男人,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可顾恪郁凭什么呢?
他有什么资格?
当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切,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时,顾恪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在乎。
这种认知,比任何尖锐的言语都更让他痛苦。
他们的对话简短而冰冷。
顾恪郁想问何柚为什么不爱惜自己,想问何柚这样作践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告诉她,他这几天有多担心……可话到嘴边。
可他看着她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关心,都化成了一句最苍白无力的“好好照顾自己”。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看着那个男人像一头宣示主权的野兽一样跟上去。
顾恪郁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停在了不远处。
顾恪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在她家门口,堂而皇之地将她拥入怀中,用一个粗暴的吻,将她吞噬。
而她,没有反抗。
那一刻,顾恪郁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所有的担忧、心痛、挣扎,在这一幕面前,都显得滑稽而多余。
门锁上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在他耳边炸响。
顾恪郁站在原地,紧紧握起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尖锐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周围人来人往,阳光温暖和煦,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
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救世主,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前任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用生命去爱护的珍宝,被别人肆意践踏,被她亲手摔得粉碎,却无能为力的,可笑的观众。
顾恪郁缓缓地、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
“真是可笑,”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
有风能听见,“我为什么还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