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风像一把无形的刀,刮过我裸露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顾恪郁那句:“不用躲,我都看到了”,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早已混乱不堪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便利店的塑料袋,袋子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对峙中显得格外刺耳。
羞耻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能徒劳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脖子上那些暖昧的红痕,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昨夜的放纵与不堪。
“对不起……我……我……”我的声音干涩而破碎,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不知道该为什么道歉,是为这满身的狼狈,还是为我们之间早已面目全非的现在。
顾恪郁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苦笑,迅速地别过头去,只留给我一个清瘦而坚毅的侧脸轮廓。
晨光勾勒着他下颌的线条,那曾是我最迷恋的角度,此刻却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不用跟我道歉。”
他的声音透过微凉的空气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稳,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和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
“也是……”
我低声附和,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说得对,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难堪的偶遇,逃离他审视的目光。
我用空着的手再次拉了拉卫衣的帽子,试图将自己藏得更深一些。
然而,他并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我用余光瞥见,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攥着一瓶草莓牛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那曾是我们在一起时,他每次陪我逛便利店必买的东西,这个小小的细节,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真的能给你想要的吗?”
顾恪郁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回我身上,复杂得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困住。
“那种全身心的爱,他能持续多久?”
顾恪郁的问题让我无言以对,心底的防线在瞬间崩塌了一角。
全身心的爱?凌野吗?
这个想法荒唐得让我几乎想笑。
我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用短暂的欢愉来填补各自空虚的灵魂。
“你既然知道那种关系……”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蚊蚋,“我也不好意思说那两个字·……”
“哪种关系?”顾恪郁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眉头微微皱起。
那双曾盛满温柔的杏眼,此刻只剩下咄咄逼人的锐利,紧紧地锁定我:
“你是说,你和他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将我伪装的坚强层层剥开,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真相。
我干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全然的麻木和自暴自弃。
“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是我……我……pao,pao友。”
那两个字终于被我亲口吐出,像吐出什么肮脏的东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英俊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苍白。
“所以,你之前说的有对象,就是这个意思?”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嗯……这也算吧,我们表面是男女朋友。”我垂下眼,不敢看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盯着自己肮脏的鞋尖。
我能感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收紧,那瓶无辜的牛奶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然后用一种近乎审判的语气问我:
“那你·……有想过认真和他在一起吗?还是说,这只是你寻求刺激的方式?”
“没有。”我回答得很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他也只是玩玩我而已。”
“你……”他终于无法再维持那份冷静,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心,“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顾恪郁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为什么?
因为我烂透了,
因为我觉得自己只配得上这种短暂而虚假的温暖。
但我不能这么告诉他,不能让他看到我最卑微狼狈的样子。
“跟你没关系,”我抬起头,用他刚才的话回击他,
“我们都分手了,你刚刚自己说的。”
顾恪郁被我的话狠狠噎住,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一股浓重的苦涩从他心底涌上,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燃尽的星辰。
“是,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喃喃自语,手中的牛奶瓶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变形,“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照顾自己的,”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所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天天给别人添加负担了。现在我在家也还行。”
我故作坚强的样子,显然刺痛了他。
顾恪郁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心疼、愤怒、还有一丝愧疚。
“你不用这样说,”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停顿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以前··……从来没觉得你是负担。”
“是负担,”我固执地反驳,这是我为我们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找到的唯一借口,“不然你也不会跟我分手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情绪的闸门。
顾恪郁眼神瞬间黯淡到了极点,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半隐在建筑的阴影里,看不真切,我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浓烈悲伤。他藏在阴影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和你分手,不是因为你是负担,而是……”他薄唇微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
我害怕听到那个答案,无论是什么,都只会将我们拖入更深的泥潭。
“好了!都不重要了!”我仓皇地打断他,拎起手中的塑料袋,像是要逃离一个即将爆炸的现场。
“就好聚好散吧。”
我转身,迈出脚步,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等等!”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那熟悉的温度让我浑身一僵。
但仅仅一秒,那只手又像触电般猛地松开。
我回头,看到顾恪郁站在原地,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无助。
“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你说。
身后传来他深吸一口气的声音,他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掩饰不住那剧烈的颤抖。
“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停了,街上行人的嘈杂声远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顾恪郁紧紧地盯着我的背影,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滚烫、执着,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生怕错过我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
我闭上眼睛,过去三年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顾恪郁教我如何规律生活,在我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我无理取闹时无奈又宠溺的笑容……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记忆,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出,轻易地击溃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转过身,迎上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清晰而郑重地吐出一个字:“我爱。”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进发出一丝亮光,却又迅速被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你现在……”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声音微弱地问,
“还爱吗?”
这个问题,远比上一个更加残忍。
“也爱。”我看着他,坦然地承认,然后,又亲手将他推得更远,
“但不是以前的爱,是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爱。”
我的爱,早已变得肮脏、卑微,配不上他这样的光风霁月。
我只希望他能彻底忘了我,去爱一个值得他爱的、干净纯粹的女孩。
顾恪郁怔住了。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脸上的神情那么平静,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仅存的一丝幻想彻底剖开,宣判了他们之间彻底的死刑。
“希望我得到更好的爱……”顾恪郁咀嚼着这句话,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却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苦涩笑容。
所以,她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给他发一张“好人卡”吗?
以爱之名,将他彻底驱逐出她的世界。
手里的牛奶瓶早已被他捏得不成样子,冰凉的液体透过变形的瓶身渗出丝丝寒意,浸入他的掌心。
顾恪郁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不该再纠缠。
可,那句“你有没有爱过我”还是脱口而出。
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来为他们死去的爱情做一个最后的尸检。
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顾恪郁没有丝毫的释然,反而更加心痛如绞。
那句“现在也爱”,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死寂的心底亮了一下,却又被紧随而来的那句话,用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顾恪郁甚至想追问,那个他犹豫着没有说出口的分手原因。
他想告诉她,他当年申请去国外进修,根本不是为了逃避她,而是为了能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亲手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高墙,用堕落和放纵作为墙上的荆棘,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他看着何柚憔悴的脸,和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
那个他一直不敢深究的问题,此刻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防线。
你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当年的不告而别,
因为我提出的分手,所以你才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也惩罚你自己吗?
这个问题在他的喉咙里翻滚,灼烧着他,却最终还是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因为他没有资格问了。
“那你呢?”
顾恪郁的声音嘶哑,他看着我,重复着我刚才的逻辑,“你觉得现在这样……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我的事。”
我避开他的目光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我们分手了,现在这样,能满足我就够了。”
“满足?”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的痛楚几乎要将自己撕裂,
“你所谓的满足,就是不停地换男人,在短暂的欢愉中麻醉自己吗?”
他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所有的不堪和狼狈,都被他血淋淋地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跟你有关系吗?”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句话,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决然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以为这次对话已经到了尽头,我们之间所有的牵扯,都该在这一刻画上句点。
然而,身后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追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慌乱。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