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好不好,不关你的事。”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的尖锐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抬起头,迎上他满是痛楚的眼眸,一字一句地,用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方式,向他阐述我那早已扭曲的爱情观:
“他没你好,一点都没有。他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我,不会在我发脾气的时候耐心哄着我,更不会像你一样,什么都为我考虑周全。”
我看着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心口泛起报复般的快意,也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疼痛。
“可是顾恪郁,我现在……就是需要他那样的。”
我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我需要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需要那种短暂而热烈的爱,就像烟花,‘砰地一声,在最绚烂的时候结束,然后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你给我的那种细水长流的安稳,我已经……不配了。”
雨丝被夜风吹得斜斜扑来,打湿了我的脸颊,冰冷刺骨,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顾恪郁撑着伞的手微微一颤,伞面倾斜,更多的雨水落在他那身剪裁得体的风衣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杏眼,此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四起,痛楚与难以置信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他那双总是沉稳有力的手,此刻不自然地紧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极力克制着什么即将失控的情绪。
“不知道。”
我移开视线,盯着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的烟花包装纸,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很疯狂,不顾一切,跟你完全不一样。他说他想试试,我就同意了,不过也说不上喜欢什么的。”
“所以……”顾恪郁向前迈了半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消毒水混合着淡淡木质香的味道,那是属于他的,属于A市最年轻的心内科医生的味道,理性、干净,却也遥远。
“你只是因为他的疯狂,才和他在一起的吗?”他的眉头紧锁,声音里的困惑和心痛几乎要溢出来。
“我本来就没有安全感。”
我抬起眼,直视着他:“我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我只需要他那份疯狂,能在我害怕担心的时候,全部身心都扑在我身上,那样就够了。”
“可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呢?”
他的话语像针,细细地扎进我的心里,带着一个医生诊断病情般的担忧。
“那就再换。”
我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随意。这两个字却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恪郁的心上。
“你把感情当成什么了?”
他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地提高,带着一丝被激怒的质问,那份属于医生的冷静和温和正在他脸上寸寸碎裂:
“儿戏吗?”
“我只要他们能短暂地、全身心地爱我。”
我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笑得更加灿烂,也更加悲凉:
“这样热烈,就像烟花一样,就能满足我了。”
“可烟花易冷!”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风暴,“短暂的热烈之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落寞,你……真的能接受吗?”
我摇了摇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划过我的唇角,咸涩无比:
“我的爱是敏感。是脆弱,是高敏度。与其长久地互相折磨,倒不如短暂一点,各取所需。”
“爱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被我这套歪理邪说激起的愤怒。
他深吸一口气,雨夜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似乎想借此平复自己。
“是,不过那又怎样呢?我这样怎么了吗?”
我偏执地反问,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有些发白,连声音都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这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受伤,越来越不相信爱情。”
“对我来说,能得到满足,这样就够了。”
我固执地重复着我的理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也像是在对他宣判:
“至于爱情不爱情,对我而言,我只是个高敏感的人。所以我需要不停地换人索取,才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对我感到疲倦。”
“你以为这样就能一直下去吗?”
他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轰然碎裂,痛得无法呼吸。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我逼出的绝望:
“总有一天,你会找不到愿意给你爱的人。”
“只要放低要求,总是会有的。”
我用最轻佻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难道……在你眼里,爱情就只是这样吗?”
顾恪郁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入,密密麻麻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所有伪装的坚强和不在乎都化为乌有。
我看着他,这个曾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光的人,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卑微的恐惧:
“我从你身上得到的道理就是,我不配拥有长情的爱。我这种人,只会一味地索取,我的爱只会缠住别人,成为别人的负担,成为他们的锁链。”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想…”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却又停在半空:
“这不是你的错。”
就在这时,一阵狂野的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利刃划破了雨夜的宁静,刺眼的车灯光束扫过我们。
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带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不远处。我下意识地推开了顾恪郁伸出的手。
车上跨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滑落。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而桀骜不驯的脸,嘴角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老婆,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被我称为“新男友”的男人——凌野
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
他甚至没有多看顾恪郁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在顾恪郁震惊的目光中,凌野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吻上了我的唇。
那是一个带着烟草和雨水味道的吻,强势,霸道,不容拒绝。
我没有反抗,任由他宣示着主权。
这个吻,将我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套荒唐的“烟花理论”,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走,回家,陪我。”
他低声命令道。
随即,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的身体骤然腾空,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他单手抱着我,另一只手利落地撑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将我和他完全笼罩在伞下,然后转身就走。
“等等……”
身后传来顾恪郁……颤抖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要挽留什么。
凌野抱着我,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恪郁,眉梢一挑,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怎么了这位帅哥,找我老婆有事?”
我被凌野抱在怀里,越过他的肩膀,清晰地看到了顾恪郁的脸。
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在半空,雨水顺着他的额发狼狈地淌下。他那张总是温润如玉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尽的灰败和破碎。
“没……没什么事。”他努力地扯动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凌野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抱着我大步走进了小区的单元楼。
冰冷的电梯间里,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
凌野将我放下,在我站稳之前,便将我重重地抵在电梯门上,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门外那个孤零零站在雨中的身影,连同顾恪郁那双盛满了绝望和痛苦的眼睛,彻底隔绝。
门合上的瞬间,凌野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他一手扣住我的后脑,一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这个吻比刚才在雨中更加疯狂,更加室息,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掠夺感,将我卷入一场名为“放纵”的漩涡。
……
顾恪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雕像。
电梯门上冰冷的金属光泽,最后映出的是她被另一个男人疯狂亲吻的侧影。
“咔哒”一声,彻底合拢,将一切隔绝。
那扇门,仿佛也彻底关上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微光。
他手中的伞柄几乎要被他捏碎,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白色,锋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可这点痛,又如何比得上心脏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
“老婆·……”
那个男人轻佻的称呼,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在他的耳膜上。
他看着她被那个陌生男人抱起,看着她没有丝毫反抗地被吻上,看着她越过那个男人的肩膀投向自己的,那一眼空洞又决绝的目光。
他想冲上去,想把她从那个一眼就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怀里抢回来。
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作践到这种地步。
他想告诉她,她口中那些所谓的“负担”和“锁链”,曾是他甘之如饴的甜蜜。
可他凭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前男友。
那个男人问他:“找我老婆有事?”
那一刻,顾恪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能说什么?
说我是她前男友,我比你更懂她,更爱她?
说她现在只是在自暴自弃,她不是真的爱你?
那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笑话,一个纠缠不休的可怜虫。
所以他只能吐出那句连自己都鄙夷的“没什么事”。
电梯上行的红色数字在他眼中跳动,像一滴滴不断滴落的鲜血。
他能想象到电梯里正在发生什么,那个男人会怎样吻她,她又会怎样回应……那个他曾经小心翼翼呵护了三年的女孩,那个连接吻都会害羞脸红的女孩,如今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上演着他从未见过的疯狂。
雨水打湿了顾恪郁的衬衫,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冷意一直钻进骨髓里。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头,看着手中的雨伞。这把伞,是他两年前为她买的,因为她总说喜欢在雨里听歌,却又老是忘记带伞。
他曾经以为,他为她构建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世界,却没想到,亲手将这个世界推倒,并选择走向狂风暴雨的,是她自己。
顾恪郁闭上眼,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感涌上鼻腔。他死死攥着手中的伞柄,直到指节快要被指甲掐出血来。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彻底碎了,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