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房内,驱散不开的淡淡血腥与腐烂之气萦绕在鼻尖。
林晚俯身,戴着麂皮手套的指尖小心翼翼的在尸体肩膀周围按压。安玥立于一旁,冷静的眼神扫过尸体全身,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转身拿起工具台上的寒光闪闪的柳叶刀。
就在她对着尸体即将下刀的一瞬,林晚猛的直起身,“玥儿?”
她扣住了她的手腕,“沈家小姐不是不允许对她妹妹做任何破坏性检验吗?”
安玥轻轻一挣,叹气道:“唉,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若不解剖,案件便无法再进一步,我们就永远不知道真相。”
她目光如炬,“怪罪下来,我受罚就是。而且……”她转头笑道:“不是还有你吗?倒时你一定会帮我求情的。”
话音落,刀尖精准划开皮肤。验房内只剩下利刃割开组织的细微声响。随着胸腹腔被打开,内部脏器暴露出来,安玥的动作一顿,两人同时愣住。
只见里面左胸的内脏器官均呈细微爆裂之状。
安玥放下柳叶刀,双手探入腔内,仔细触摸片刻,随后道:“断了……喉部甲状软骨……上角。”
她脸色凝重,“致命伤在头部,被尖锐物体猛烈撞击所致。这些伤早于致命伤,若没有致命伤,她也会因此伤而死,时间早晚罢了。”
“是……且下手之人,必定武功高超,否则怎会形成如此隐蔽的内伤……”林晚道,随后转头问:“玥儿,我看卷宗上写,这沈家小姐,生前是同长姐一同坐船来的金陵。这船,正是镇安司今日调查之船。”
安玥点点头,俯身继续检查尸体手臂,“沈家名门贵族,船上住所自然与私盐贩们相隔甚远,且沈家两人小姐始终待在上层甲板。下船后也是直奔城中最好的客栈,当晚沈家二小姐殒命客栈,报了案……后来,查到私盐的当日,与沈家长女简单问了些话,便将她们排除在私盐案之外了。”
“如此,那沈二小姐只能是在船上与人搏斗了……”
“这是……”安玥的声音骤然一颤,用镊夹缓缓从尸体指甲深缝中夹出些许嵌入甚深的微末颗粒。
林晚凑近,看她将颗粒置于烛光之上,那是一颗不规则的、略带混浊的晶状体。
两人转头,目光交汇。
“盐……”
镇安司议事堂内,派来记录汇报的文官陈大人端坐中央,笔尖悬于桌上纸笺。东西两侧分坐着两派人马,徐芙灵与萧景之则各自立于众人之前。
“在我司的多方查证下,私盐的原产地及运输路径已完整厘清。其中偶然发现的密文是盐贩收钱所藏,并应要求发买到规定地点。密文案与私盐案并无绑定关系……”萧景之语气沉稳,抬手间,下属将一份厚厚卷宗呈上,“私盐案的所有细节皆已记录在册,请阅。”
“密文一事……”徐芙灵上前正要汇报,萧景之却提高声量,打断道:“我镇安司虽未能将密文尽数破解,但根据对盐贩的独立审讯,确定了一处外敌密探的接头处。”
他刻意咬重“独立”二字,双眼紧盯陈大人落笔之处,以确保这功劳确为镇安司所有。
“陛下命我们‘协同’调查,萧大人可知协同二字如何写?”徐芙灵冷嘲,“确定了接头处,却不与缉察院同步信息,反而隐瞒此事,这是为何?”
萧景之与之对视,面对对方的暗藏深意并不慌张道:“逮捕犯人本乃极为机密之事,太多人知道不过徒增风险。何况,我镇安司从未有掩藏之心,这不,任务结束后马上在议事堂告知与大人了吗?”
“你们事后告知又有何用?恐怕此案牵扯到的,早承你们好意逃之夭夭了吧!”一名缉察院的下属直接呛道。
“你莫要血口喷人!”绣影使中同样不满。
“谁血口喷人?!”
“你们……!”
眼见两方开骂,萧景之向后抬手,制止了身后躁动不安的下属们。徐芙灵也开口喝道:“行了!”
她向前向陈大人拱手,“大人,并非下属口不择言,实在是镇安司办案太过令人生疑。萧大人还未和您提及的是——他们前去抓人,却扑了空!密探并未现身,这说明对方早有消息……”
“你跟踪我?!”萧景之震惊道,他上前,沉郁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心里明了,就算昨晚背对徐芙灵,表现的滴水不漏,这多疑的家伙终究选择了亲自跟踪他一睹为真。否则普通的鬼探手来,也不会令他毫无察觉。
狡诈!
徐芙灵冷漠看他一眼,随后转头继续道:“大人,绣影使内部出了走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昨晚已命人假扮司内指挥暗中训审了与抓捕任务有关的绣影使,已取得不小突破……”
“砰!”
萧景之一把拍在桌上,震的陈大人额头薄汗微起,面露难色。
他看着徐芙灵,话却是对陈大人所说,“擅自假扮指挥使,擅自闯入镇安司,这些破格举动,还请陈大人通通入册,呈报陛下。”
徐芙灵也看着萧景之,手却附在桌上,暗自运力,“陈大人,镇安司掩藏情报,内部又出内贼,这些也请您通通呈报陛下。”
强横的内力通过木桌冲撞至萧景之手掌,他的手被猛的弹开。他眸色一沉,将手再次附上。
两股内力借木桌互相冲撞,木桌在难以承受的剧烈震中渐渐开裂,陈大人吓得手中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他嘴唇微颤,还没来得及开口,木桌便在两重外力之下从中间彻底裂开。
“砰!”
堂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全都静默了。
徐芙灵与萧景之两人互相怒视,眼中夹杂着多年来的新仇旧恨,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突然有个不长眼的闯入堂内,大喊着:“萧大人!镇安司仵作安玥有要事禀……”
两人带着杀意齐齐回头,那不长眼的被盯了后骤然噤声,察觉出自己的不合时宜,便猛的把身后之人往前一拽,躲到后面道:“你自己说吧……”
安玥在众目睽睽下被推出,全堂的目光汇聚在此,世界静默的针落可闻,尤其这屋里最厉害的两个角色还死盯着她,她哪里经受过这样场面。当即腿软,一个踉跄跪下,低头颤颤巍巍道:“大人们!在沈家二小姐沈知秋的尸体指甲中发现此前商船上的私盐,两案恐有牵连!”
此言一出,徐芙灵与萧景之眼中同时脸色骤变,松手瞬间,列成两半的木桌轰然倒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眼前一花,两道身影闪电般并出,已站至安玥两侧将她捞起。
安玥眼前天旋地转,定睛再看时,两只手腕均被铁钳般扣住,一人一只。
“安玥乃我镇安司仵作,此间发现,自当由我镇安司负责!”萧景之内力微吐,试图将安玥带向自己一方。
徐芙灵掌中发力,与之相抗,“萧大人好不忘事!圣旨明令‘协同查办’,何分彼此?陈大人还在此你便如此嚣张,莫是丝毫不怕大人将你这行径禀告陛下?”
安玥被扯在中间,手腕骨裂疼痛,痛苦道:“大人们……有话好好说……”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徐芙灵斜眼看向安玥,发现对方已疼得脸色发白,随即运力一掌拍向萧景之:“你还不放手?!”
萧景之侧身躲过,绕至安玥身后,脚步旋转,一肘袭上徐芙灵后背,“该放手的是你!”
徐芙灵瞬间上前,拽着安玥移动,一脚逼近萧景之后背,却在这关键时刻,萧景之凭借着身体本能反应,上步躲过。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短短几秒拆招无数,虽然招招都是高手对决,可实际画面看起来却要滑稽的多了。
都不愿松手,便你往前使一招,我往前躲一下,就这样旋转拆招,三人活似个陀螺似的,而安玥是轴心。
这景象让在场的下属们一时间忘了争锋相对,全都哄然大笑。徐芙灵与萧景之也不知是察觉当前姿态喜人,还是良心未泯放过安玥,随即一同松手,放开手脚对打起来。而身不由己的安玥被两人带着自转,眼前天昏地暗,早失去平衡,一被松开便摔在地上。
而徐芙灵与萧景之均后退数步,随后直扑对方。
互相毫不留情的掌法拳法劲风凌厉,吹拂的两人额前碎发晃动。一来一往间,难分伯仲。
徐芙灵转身躲招瞬间伸手拔出身后下属的鬼探手专配长刀,随后一把抛出。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众人叹为观止。而后“锵”的一声,众人视线再聚萧景之,他也拔了下属的官府佩刀,将飞来的利剑挡过。
两人对视瞬间,都是屏气凝神,随后如离弦之箭般再度相扑。
候在一旁的绣影使与鬼探手们早已蓄势待发,见各自首领率已彻底开打,随即也刀剑出鞘,向对面扑了过去。
堂内刀光剑影、一片狼藉,争斗的最中心,记录官陈大人瑟瑟发抖的端坐中央,不敢移动。甚至不敢动。
开裂的木桌就在身前,突然有人一脚勾起,随之猛的踢了出去,木桌在空中势如破竹。那势大力沉的一脚让陈大人瞬间惊白了脸色,缓缓看去,使招之人正是那个面色清丽的徐家千金。
而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萧家小子,一改过往的明媚眼眸,晦暗着眼神用胳膊抵挡飞来的半截木桌,随之抓住桌腿,又朝徐芙灵扔了过去。
徐芙灵不躲不闪,握拳运力,正面击开那本就残缺的木桌。
木屑纷飞中,陈大人呆坐原地,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刀直直插入他两腿之中,他浑身僵硬了,满脑子都是:怎会如此?!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