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母后已仙去了!”景昭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疯魔,攥着景和的手力道越来越重,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这世上再无人敢置喙你我之情,景和,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眼底翻涌着偏执的红,语气陡然一沉,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惶恐:“莫不是……莫不是你真真爱上了那个周震东?”
“皇兄就是这般想我的吗?”景和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指尖冰凉,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割着,又疼又涩。
景昭猛地抬头,四目相撞的瞬间,两人眼底翻涌的猩红与痛楚,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彼此的眼底。那些深埋的委屈、不甘与绝望,在这一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良久,景和缓缓抽回被攥得发疼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皇兄,往后……还是各自珍重的好。”
后来如何?
后来,景和独自一人从秘道返回了公主府。这条秘道,是当年景昭怕她受委屈,私下让人连夜修建的,说是能让她随时入宫,寻他庇佑。如今走在这条熟悉的暗巷里,只剩她一人的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着,格外寂寥。
次日晨时,晨曦刚染亮檐角,内院角门就被敲得又急又乱,重锤似的砸在人心上。
春香匆匆开门,老管家已跌跌撞撞闯进来,满头大汗,袍角沾着泥污与草屑,脸色惨白如纸:“公主殿下!不好了!驸马爷……驸马爷不见了!”
景和刚洗漱完毕,闻言缓步走到前厅,指尖还捏着块未干透的云丝帕。“慌什么。”她声音平静,却自带压人的气势,“仔细说。”
老管家“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昨夜驸马爷被您禁足书房,今早小的们去送水,就见书房门大开着,里面桌椅翻倒,地上……地上留着一滩血,人却不见了!”他抬手抹了把汗,又道,“小的们把府里、城外关卡都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在书房窗台上,发现了半个带泥的脚印,像是……像是有人从外头潜入!”
满堂下人瞬间慌了神,交头接耳间,恐惧像潮水般蔓延。景和目光扫过人群,果然见白宁的贴身丫鬟缩在角落,正偷偷往后院瞟——而白宁本人,此刻竟“恰好”抱着肚子,由婆子扶着匆匆赶来,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一进门就跌坐在地,泪水直流:“相公……相公怎么会不见?是不是……是不是因昨日之事,公主迁怒于他,悄悄处置了?”
这话像根针,瞬间挑动了周家人的神经。几个周家仆妇立刻跟着哭闹起来:“肯定是公主!定是公主记恨驸马,害了他的性命!”
“住口!”秋霞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驸马失踪尚未查清,尔等就敢污蔑公主,是活腻了吗?”
混乱间,景和的目光落在白宁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指尖干干净净,竟没有半分慌乱时该有的褶皱,反倒像是刻意维持着柔弱的姿态。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白宁,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驸马是公主府的人,若真出了事,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你。”
白宁被她眼神一慑,哭声顿时弱了下去,怯生生地低下头:“奴家……奴家只是太担心相公了,一时失言,还请公主恕罪。”
景和刚要吩咐人再去搜查,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同于府中仆役的杂乱,带着皇家仪仗特有的威严。
春香脸色一变,匆匆跑进来回话:“殿下!宫……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近卫,说……说陛下要亲自来公主府!”
“什么?”景和心头猛地一沉。
话音未落,一道明黄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处,身后跟着数名佩刀近卫,气势凛然。正是景昭。
他竟真的亲自来了。
景昭的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景和身上,眼底没有半分平日的温柔,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偏执与急切。他大步走上前,不顾众人目光,一把攥住景和的手腕:“阿和,跟我回宫。”
景和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皇兄,这里是公主府,驸马失踪,我不能走。”
“一个周震东而已,丢了便丢了。”景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出喜怒,指腹却带着刻意的温热,轻轻摩挲着她腕间被玉钏硌出的红痕——那是昨夜他攥出来的印子。他没再像方才那般急切,反倒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语气软得像情人间的呢喃,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阴翳,“这公主府是泥潭,周家人是蛀虫,白宁更是藏着祸心,留在这,只会让你受委屈。”
他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鬓边的碎发,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可说出的话,却裹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字句间藏着阴翳的笃定:“父皇母后不在了,朕只有你一个妹妹。这公主府里,谁敢造次,谁敢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顿了顿,指尖停在她耳后,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暗,没有半分外露的情绪,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到那份独属于帝王的威压,以及对她的偏执护佑:“——朕便让他,付出代价。”
四目相对时,景昭眼底没有了外露的猩红,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暗。那暗里翻涌着偏执与占有,却又裹着对她独有的珍视,像一张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
景和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太了解景昭了,他从不是会当众失态的人,方才的急切不过是故意做给周家人看的戏。此刻这副温柔又阴鸷的模样,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心思缜密到能算准周震东失踪会让她陷入被动,再以“护她”为名,一步步将她从这公主府拉回自己身边,不留半分拒绝的余地。
她知道,周震东的失踪绝非偶然,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布下的局。而这突如其来的“救援”,不过是他收网的第一步,终将把她和这公主府,一起拖入更深的漩涡里,再也无法脱身。
景和心头一沉,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她太清楚,他们之间横亘的,从来不止“兄妹”这层名分,更多的是说不尽的不得已。当年为了稳固他的储位,堵住朝堂悠悠众口,她只能咬牙请旨赐婚,步入这形同囚笼的公主府;而他为了她,登基至今后宫空悬,甘愿顶着“帝王无后”的非议,守着那份见不得光的执念,独自隐忍了这些年。
可时过境迁,他们都不再是当年御花园里能肆意许诺的孩子了。压在肩头的,早已不只是言官的笔、史书的墨,还有万里江山的重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与杀机——就像如今失踪的周震东,像白宁袖间未露的染信草,像这深宫高墙外,无数双盯着他们、等着看他们出错的眼睛。
这份情,从一开始就生在泥沼里,即便两人拼尽全力护着,也早已被世事磋磨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