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时,我心情很低落。
医生告诉我,妈妈能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很低了。
我求医生一定要救她,多少钱都可以,我可以凑齐。
他叹了口气,对我说尽力。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人行道上,身后是啼哭不止的病人家属,眼前是一家正在奏喜乐的婚庆酒店。
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晚凝?”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于是向后看去,却见一个长相清秀,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犹豫地望着我。
“真是你!”他看清我的面容,眼睛顿时一亮,“这些年你去哪了?”
我见着阔别已经的老朋友,不禁露出激动的笑容,想抬脚向他奔去,却又畏缩地僵在原地。
我近乎冷淡地答道:“到南边工作去了。”
他却丝毫不在意我语气的疏离,奔上前来热切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听说你回到江城来,就想找你,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嗯。”我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毕竟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有几分尴尬,看了看我来的方向,面露惊讶:“你去医院了?”
“不是。”我迅速撒了个谎,“路过而已。”
而我手上提着的药袋却将我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到底怎么了?”他愈发觉得奇怪,“有事你和我说呀,我肯定帮你。”
我不禁感动,又觉得如此心酸。
当我家里还有钱有势时,我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都很关心我,每天抢着和我玩,还送给我许多礼物。
然而等到虞家土崩瓦解的那天,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仿佛一夜之间没了踪影。
只有苏子男,一个小报社的普通孩子依旧经常给我打电话,安慰我,努力逗我笑。
在尘世间摸打滚爬了数载的我如今更加珍惜这份可贵的情谊,也更不愿把灾祸引到这样善良的人头上。
-
我抬起头,瞥了眼树后那两个假装正在逗狗的黑衣男人。
莫听从未放松过对我的监视。
“和你没关系。”我深吸了口气,冷漠地说,“我很忙。”
说罢我转身就要走,苏子男却又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臂。
“我以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看见了我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忽而眼眶一酸,将他用力推开。
我仰起头,冲着他歇息底里地大喊:“没错!我怎么会变呢?我还是以前那样任性、不讲理、非得得罪所有人,你识相点不行吗!离我远点不行吗!”
我尖锐地吼叫着,引得旁人纷纷向我看来。
“妈的,这太阳也太刺眼了。”我抹了把眼角滑落的泪珠,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
-
这天莫听又把我叫了过去。
自从我回到江城以后,他就把我当成了他随叫随到的专属妓.女,肆意玩弄。
我都逆来顺受。
一是因为我很需要钱,二是我的确亏欠他太多。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有未婚妻了,为什么还成天找我睡觉。
毕竟经过那天的捉奸,我也晓得了那位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你有资格问这么多吗?”那时他刚洗完澡,坐在床边吸事后烟。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皱起眉,下意识就将他的手一拍。
“抽烟会影响精子质量。”我把烟头从地上捡起,丢进垃圾桶。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莫听不解而嘲讽地看向我,“难道我没让你爽吗?”
“有。”我大方地承认了,“下次记得戴套,别总让我吃药。”
他翻了个白眼,穿上衣服就要走。
我也跟着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迎着他晦涩不明的目光,我淡淡地说道:“莫听,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
莫听每天都会来公司,并将目光隔着墨镜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其他几个前台小姐对我更加嫉妒,凭什么她们都来这么久了,却比不上我个没学历也没本事的新人。
她们讥讽着我出卖身体,却比谁都想爬到莫听的床上去。
“你把你是莫总前妻的事说出去,还不吓死她们!”杜沁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摇了摇头,这要是说出去,莫听的现任未婚妻得第一个跑来给我宰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呢。
“不过……”杜沁突然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上回听说……”
“什么?”我好奇地问。
她舔了舔唇,看着我的脸色小心说道:“莫总好像和白氏集团的千金订婚了。”
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颤抖。
我模糊的记忆里有这个名字。白氏是江城盘根错节的老世家,没有明面上的产业,暗地里的势力却非常庞大。
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也会与他们有交易来往。
这大概是一场**裸的商业联姻。
-
我在柜台前呆呆地站了一个下午,杜沁突然有事请假了,没有其他朋友的我也只好独自忍受这样无聊的数个小时。
手机在我的衣兜里响起,我伸手将它掏了出来,却在看到上头“陈医生”三个字时一瞬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喂?”我哆嗦着唇,害怕听到他说对不起。
“喂?虞女士是吧?”医生平静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这位苏先生是你的亲人吗?他给我们打了三十万。”
我放下电话,不由得一声叹息。
苏子男又在我踏入深渊时,拉了我一把。
-
我没有接莫听的电话,而是找出那个尘封的号码,给苏子男发了消息,想请他一起吃个饭。
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谢谢他,并为我那日的无礼道歉。
他本来同意了,还热情地和我约以前常去的菜馆。
然而我在桌前坐到了快打烊,他也没来赴约。
老板认出了我,向来念旧的他十分高兴,于是请我吃我过去最爱点的糖糕。我夹起一块,却焦虑地怎么也张不开口。
而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苏子男发语音对我说,他的报社被人烧了,许多昂贵书籍付之一炬。
他的声音颤抖,却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约我改天再见。
我沉默良久,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我面前。
他用筷子夹起我滑落入盘中的糖糕,递在我嘴边,用戏谑的嗓音问道:“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我想要把嘴移开,他却又不由分说地喂了上来。我只好艰难地张开口,味同嚼蜡。
“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赎清我的罪?”我仰望他冷漠的脸,卑微地问。
“别傻了。”莫听却愉悦地笑了起来,“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
-
我躺在床上,迟迟没能入睡。
莫听恨我,我毫无怨言。如果我是他,我同样也会将那样薄情的人恨入骨子里。
在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抛弃并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在我与莫汀结婚后,他对我更加百依百顺。
他很想和我要一个孩子,但害怕我年龄小会伤了身体,所以每次都做好了避孕措施。
成年之后我的思想也成熟了些许,不再总是捉弄他了,偶尔也会对他展露出一点儿关心,使我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但我依旧不认为我爱他。
我只是习惯了他在我身边,呵护我照顾我,眼里只有我一人。
但其实我家保姆也能做到。
我想了想,更加确定自己不爱莫汀,他对我可有可无。
但当这份习惯抽离时,我还是感到了不适。
在我二十岁那年,一直黏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莫汀开始夜不归宿。
我表面上很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与我的狐朋狗友们花天酒地,实则每过一会就会不自觉看一眼消息。
想看到他像以前那般着急的连环追问。
然而什么也没有。
我很生气,就像他一直缠着我不放的那时候一样生气。
他偶尔回来,疲惫地抱住我想向我解释。但我不愿听,只把他赶到客房里去睡。
而他也不再说话,抱着枕头独自离开。
我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终于腻了我了。
这份怀疑在妈妈递给我那几张照片时得到了印证。
我看着照片中莫汀与另一个女人出入酒店,明明脑一片冷静的空白,泪珠却不知何时哗啦啦地淌了满面。
妈妈心疼地抱住我安慰:“晚凝,你的路还很长。”
“我该怎么做呢?”我迷茫地问。
“和他离婚吧。”妈妈抚摸我的长发,“妈给你找更好的。”
-
莫汀在凌晨回来时,我已经等了他许久。
我将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签吧。”
他露出错愕的神色,将那薄薄的一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把它撕得粉碎。
“为什么?”他因为疲倦而充血的眼眸此刻几乎通红,愤怒地质问我。
“因为你配不上我。”我冷漠地开口,努力咽下嗓音中的哭腔,“一直都是。”
他颤抖的身形僵住,扭曲的神色一点点崩塌,逐渐变为沉重的失望。
我死死咬着唇,心中哭喊你和我道个歉会死吗,而我面上依旧维持着大小姐的傲慢,对他冷嗤。
“你撕了也没事,我还有很多备份。”
“再说了我们十八岁结婚,本来就是违法的。”
第二天我收到了莫汀寄来的协议书,已经签好了他的名字。
我在房间里哭了一天,哭得眼睛肿起好像个核桃,一碰就疼。
而那个会抱着我吹吹的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
我精神恍惚了许多天,终于从莫汀的阴影中走出来,对爸爸说,我要离开这片承载了我太多不愿想起的回忆的江城。
爸爸很生气,呵斥我不要这么任性。
而我的任性就是被他惯出来的。于是我当晚就收拾好行礼,偷偷买票溜去了南方。
经过一番拉锯之后,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托朋友的关系给我在海城找了份清闲工作,每个月也会给我打一大笔零花钱,确保我还可以过上层人的生活。
而终于重获自由的我却并未获得新生。
脱离了莫汀的桎梏,我却不知为何对社交彻底丧失了兴趣。
我宁愿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玩手机,也不想和那些贪图我相貌与钱财的追求者出门。
每年我都会回去一两次,饭桌间假装不经意问起莫汀的消息,爸爸便会扯着嗓子骂。
“他还能干嘛?肯定是和小三快活着呢!”
我便会露出勉强的笑容,劝他别生气,我已经放下了。
而只有垃圾桶里湿漉漉的纸知道我有没有放下。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早就已经爱上那个曾经十分嫌恶的软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