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城浑浑噩噩地待了五年。
在我快要过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忽然接到妈妈的电话。
电话里她满怀歉意地对我说:“晚凝,以后家里打给你的钱会少一点。”
我并没有在意,毕竟我现在的花销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根本用不着这么多钱。
独自在外这么久,我的性格已经内敛了许多。
然而家里给我的支持开始急剧下降,以至于几乎完全没有时,我还是感到了不安。
一天晚上,我问妈妈,家里是不是出了事。
她方才还勉强维持的欢笑一下子崩塌。
她哭着对我说,虞家已经被人搞垮了,她和爸爸变卖了所有资产,还是没能抵上巨额的债务。
我的心在那一刻凉透。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再后来,我的父亲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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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爸爸留给我的遗书中,我终于知晓了多年前的真相。
他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莫祁和他的儿子莫汀。
莫汀自母亲死去后就患上了孤僻症,莫祁治不好他,所以想拜托身为同龄人的我多陪陪他。
而爸爸明知道我性格恶劣,却还是为了保持与莫家的生意答应下来,任由我欺负这个偏执脆弱的孩子许多年。
谁知后来我竟与莫汀结了婚,他本想就此当个好岳父,将过往一笑而过。
而这时他却又犯了糊涂,被另外一个世家大族蛊惑,想要合力吞掉莫家的势力。他配合那些人在背后搞了许多小动作,一点点弄垮莫祁的公司。
然莫祁被车撞死的时候,他依旧慌了神。他从没想过要杀人。
可这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害怕牵连到我,于是拍了所谓莫汀出轨的证据,强迫妈妈来说服我与莫汀离婚。
而那照片中与莫汀成双入对的女人,是他匆忙赶回国处理父亲后事的亲姐姐莫岚。
之后,虞家被那一股势力裹挟着,以肮脏的手段一步步撕碎了慕祁所有的产业。
莫岚与莫汀用尽力气抵抗,最终也无力回天。莫岚被枪杀,莫汀下落不明。
一场残酷的斗争与许多血淋淋的人命都掩盖在这短短几行字里。而那时的我已经离开了江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终于明白那时莫汀的夜不归宿是去了哪里,眼中化不开的疲惫又是来源于何处。
而我作为他的妻子,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了他什么呢?
是呵斥,是猜疑,是一句你不配。
是一纸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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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每天都在工作,不分昼夜地从莫听那里赚取报酬。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铺洒在大堂中,像一层厚厚的积灰。
杜沁打算回老家踏踏实实工作去了,于是前几日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承载了许多求职者梦想泡沫的潮声。
以后我都是一个人站着,因为没人愿意和一个不检点的女人搭班。
再坚持半小时,就可以走了。
我一遍遍翻着手机,即使从来没人给我发消息。
我的手机屏幕是小时候拍的全家福,莫听也在其中。
那时候的他还是小小一个,畏畏缩缩地,牵着我的衣角站在我身后。
我不禁露出怀念且苍凉的笑容。
真是诸行无常,物是人非。
而忽然打来的电话使我一惊,见到陈医生的名字后我的心又再度吊起。
我哆哆嗦嗦地按下接听。
这次,是一个纯粹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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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狂奔上楼,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莫听正在开会。所有人见到我都无比惊诧,不明白一个前台招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听很快站起身,温雅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而我顾不上任何礼仪,抓着他的手便将他扯回了办公室。
刚关上门,我就重重跪在了地上。
我丢弃了我全部的尊严与脸面,低声说道:“我需要一笔钱。”
莫听抱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我凭什么给你钱?”
“假如你还有一点顾念过去……”我颤抖着乞求,乞求他给我一点施舍,“就请救救我的妈妈。”
他却从鼻间轻嗤一声,冷血地回道:“污蔑我出轨的人,就是她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语无伦次,脑海中只剩下医生刚刚告诉我妈妈病危,需要立即手术的消息。
“可我不知道该找谁了。”泪水从我眼中潮水般涌流,“求求你,我会还上的……我这辈子都抵押给你……”
他慢慢蹲下身来,挑起我的下巴,与我晃动的眼眸对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不无失望地叹道,“我还以为你可以有骨气得久一点。”
我死死咬着唇,如果辱骂可以换来妈妈一线生机,那我宁愿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钱,我可以给你。”他觉得无趣,于是站起身,“但你也得付出一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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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昂的手术费很快就打给了医院,我在手术室外无比焦急地等候,坐立不安。
过了很久很久,医生终于出来,对我说病人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能不能熬过这几天,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泪流满面地向他道谢,至少还有希望。
妈妈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我隔着玻璃窗,远远望着她那张曾经无比美丽,如今却干瘦苍白的面颊。
人到底是靠什么活下去的呢?
是曾经美好的回忆,还是如今残忍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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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不想我再参与到这样血腥的你死我活中,所以并未告诉我当时教唆他的那股势力到底是什么。
他只告诉我,他被那股势力骗得很惨。
莫祁被打垮之后叶家没有拿到一分钱好处,白白做了人家的刽子手。
而他却落得夜夜惊醒,折磨煎熬的下场。
在我离开江城的五年中,有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势力于暗处逐渐萌芽,腐蚀了江城的每一寸土地。
它有一个表面上的名字,潮声。
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叶家来的。很快我们家族几代积累的产业就土崩瓦解,曾经的附庸者也纷纷叛离。
当他打听到潮声的领导者,叫做莫听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的报应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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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听,是莫汀脱胎换骨后的新名字。
读完父亲的遗书后,我百感交集。原来我们一家犯下了这般的滔天大罪,自然也无法逃脱来自受害者的审判。
妈妈接受不了爸爸的死,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而我也不得不放弃了海城的一切,狼狈不堪地回到江城来照顾她。
为了弥补父亲欠下的债务与母亲巨额的医疗费用,我用尽一切来寻找赚钱的方法。
可无论我找什么工作,都会被人为地辞退。
我终于明白,原来几百块钱也可以压断一个人的脊梁。走投无路中,我最终决定出卖自己的身体。
我与一个小老板谈好了价格,于是在夜里来到酒店。
我给自己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终于说服自己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
然而推门而入的,并不是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而是我五年未见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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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惊讶,又十分羞愧。而他很自然地走到我面前,脱下了外套。
“你……”我张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应该是想向他道歉的,但又觉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下意识往身上盖被子,遮住赤.裸的皮肤。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愠怒,攫住我的下巴,力度大得快要将骨头捏碎。
“怎么?出来卖可以,让我睡不可以?”
他的表情十分骇人,令我不禁停止了挣扎。
我好像,不认识他了。
那晚他用我从未见过的粗暴侵犯我,我感觉很痛,但逐渐也变成了习惯。
后来,我们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畸形的金钱关系,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