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突然出现的陈徽望与姜澜渡,沈稚鱼扬起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皓齿,“老爷,澜渡哥哥!”
陈徽望神色放软,“你们先动筷便是,不必候着。”
沈稚鱼坚定的摇摇头:“没事的老爷,我们不饿。”
嘴上是说着不饿,但眼神一分也不曾从饭菜上挪开。
姜澜渡眼底划过一抹嘲意,很快又被他垂眼掩下。
两人入座,姜澜渡安安静静的坐着,只留有食箸敲击碗沿的响声。
姜家规矩森严,全府时常会一齐用膳,食不言便成了姜澜渡留下的习惯。
沈稚鱼嫌弃自己的手还不能灵活使用筷子,于是直接扔了筷子,抱着陈夫人适才夹给她的鸡腿便是一顿啃,动静不小,引得桌上人频频侧目。
但姜澜渡始终低头垂眼。
沈稚鱼坐在他的正对面,将他的每一丝神态动作都纳入眼底。姜澜渡用膳的动作慢条斯理,特别是在沈稚鱼的映衬之下,格外的矜贵优雅。
......
沈稚鱼默默挪开眼,选择视而不见。
晚膳过后,陈夫人让崔氏给沈稚鱼收拾了个厢房出来,这间厢房紧挨着姜澜渡的屋子,将侧边的小窗撑开,便可以瞧见同样倚窗而立的姜澜渡。
窗外星光闪闪,繁星缀着夜色都变得明亮。
沈稚鱼如往常般痴痴的望着对窗的少年,他立在那儿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头桩子。自从高热过后,他便很喜欢发愣,有时候看着空空的景色,也能走神许久。
沈稚鱼有时候都以为姜澜渡是留下了心里创伤变得自闭,否则为什么黑化值在不声不响的上涨。
又是一夜,005语气悲怆又绝望的播报:【宿主,黑化值怎么12%了!】
沈稚鱼:“......”不行,她要是再不刷点存在感,要离任务越来越远。
所以沈稚鱼决定等姜澜渡再出来时,她便上去寻他。
但世事弄人,沈稚鱼如往常一般撑开窗,却见对窗微敞,暖黄的烛光从缝隙中溜了出来,消瘦的黑影落在窗台上,烛光跳跃在他翻开的书册上。
姜澜渡今日破天荒的没有发呆而是在看书。
与预期相悖,但沈稚鱼懂得灵活变通。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姜澜渡翻了页书,余光瞥见夜里一闪而过的黑影,手中动作微顿,正准备从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暗器,却发现袖中暗囊空空如也。
这么些时日,他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现在才八岁,早已不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姜澜渡眉眼间染上燥郁,他当然知道现在躲在他窗台底下的人是谁。
陈府的人不会躲躲藏藏,也不会行偏僻小路,不走正门,只有一个人才会行为怪癖。
姜澜渡拾起放置在桌上的小核桃,不动声色的在手中捏碎,只留下一角核桃壳碎。
沈稚鱼天真的以为姜澜渡没有发现自己,从窗台底下站起身,躲在侧边的阴影里,努力垫着脚从窗缝中看清里边人。
就在沈稚鱼拼命努力时,小腿突然一疼,她吃痛的卸掉力气,歪歪扭扭的跌在地上,尾椎骨差点摔断,腰也差点闪了去。
哎不对,小孩儿没有腰。
“唔——”沈稚鱼疼的眼泪汪汪,不停的揉着自己的腰。
“大胆贼......”窗台边印出半截身影,少年逆光站立,冷峻的容貌在夜色里变得有些诡谲,他错愕的看着地上的人,话锋一转:“沈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沈稚鱼暗道苦啊,她能说自个儿是来偷窥的么。当然不能,如果这样说惹的小反派不高兴了怎么办。
正当沈稚鱼进退两难时,她忽然记起眼下自己不过才六岁。
沈稚鱼忍着疼朝姜澜渡伸出手:“澜渡哥哥,我方才梦魇到抓我的那群坏人又来了,所以我来寻你,我实在害怕。”
【沈稚鱼这个骗子,她房间分明一直亮着,哪里睡着了。】007冷不丁的戳穿她。
姜澜渡已经适应007时不时冒出一句话,但大多时候,他都不予理会。
两人相隔窗台,一高一矮。姜澜渡要扶她,必须得从正门出来。
沈稚鱼依然催促他,颇有他不扶便不起来的架势,“我摔坏了。”
姜澜渡凝视她良久,忽而转身从正门推门而出。
姜澜渡款步而来,停在沈稚鱼身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起来。”
沈稚鱼吸了吸鼻子,将小手放进他的掌心里,眉眼洇红,恍若受极大的委屈,“澜渡哥哥,这里太滑......”
话音未落,沈稚鱼搭在姜澜渡掌心里的手正准备用力,却不知为何一滑,她不受控制的向后摔去,混乱间,她拽住了一块滑溜溜的料子,与之而来的是少年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因着沈稚鱼这一拉一拽,姜澜渡成了那垫背的。
目睹一切的007:......
它第一次碰上这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宿主。
“澜渡哥哥?”
少女小小的一个儿,躺在姜澜渡身上的时候完完全全埋入了他的衣裳里,从旁看去只有一颗乌黑黑的脑袋。
沈稚鱼脸霎时红成了霞云,她虽然没有很胖,但因为贪嘴,比同龄的姑娘都要圆润丰腴一些,还是有点重量的。姜澜渡如此清瘦,哪里受的了她这么一压,万一给他压坏了怎么办。
这般想着,沈稚鱼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也不顾上适才摔得疼,赶忙拉住姜澜渡手腕,扶他起来。
姜澜渡站定好后整理了衣摆,这才看向沈稚鱼。她扶起他后便站在旁侧,乖乖巧巧、规规矩矩,还有几分内疚歉意。
察觉到姜澜渡的目光,沈稚鱼低声道:“对不起。”
姜澜渡微微摇头:“无碍。”
沈稚鱼仍是有些放心不下,见姜澜渡沉默不语,自然而然的认为是他嫌弃自己,沈稚鱼抿着下唇,讪讪笑:“最近吃的有些多,长胖了些......”
姜澜渡抬眸望向她不到他肩头的身量,不赞同道:“沈妹妹不重。”
沈稚鱼坚定的摇摇头:“没事的老爷,我们不饿。”
嘴上是说着不饿,但眼神一分也不曾从饭菜上挪开。
姜澜渡眼底划过一抹嘲意,很快又被
一句不重算是拨开了萦绕在沈稚鱼心口的阴霾,她又惊又喜:“是吗......也还好吧。”
耳侧传来沙沙声,她下意识看去,只看到了少年单薄的背影。沈稚鱼追了上去,语气带着恳求:“澜渡哥哥,我不敢回屋子里,能不能现在你这儿待一会?”
姜澜渡步子一停,顿在原地。
就在沈稚鱼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时,他极轻的‘嗯’了声。
沈稚鱼迈开脚一瘸一拐的跟上他。
屋子里焚着淡淡的香,烛火不算太明亮,堪堪亮着窗边一角。
姜澜渡进屋后也没多管她,款款走到窗台边,手执适才看的那本书,细细读起来。
敞开的书页中晦涩难懂的文字旁画着细致的图案,沈稚鱼这才发现姜澜渡这几日都在看的是兵书。
竟然是兵书?
沈稚鱼抬了抬眉,心里默默道:没想到小反派如此好学。
005说:【宿主,反派的毅力都是异于常人的。】
沈稚鱼不赞同的说:“那是他毅力坚强吗,那是他没得选,要是有的选谁不想过好日子,要是有的选谁愿意打打杀杀?”
是他没得选吗?
姜澜渡握着书页的手指一紧,那一抹嘲弄又重新攀上了他的唇角。
忆往昔至今,他的确没得选,但他也不会选,一个靠实力、权利能掌握的世道,只有胜者才能过上舒稳日子。
耳侧少女稚嫩的声音仍在继续。
寄居在沈枝鹊身体里的精怪似乎很天真,天真到以为人本善。
【她们两个真的好吵啊!刚才在外面你为什么不摔死她?】007愤怒的说:【你真是我带过最没用的一届——】
“闭嘴!”姜澜渡皱眉,没忍住脱口而出。
场面一度很安静,安静到诡异。
沈稚鱼撑着下巴的手一滑,差点磕在桌上,视线也从姜澜渡手里的书挪到他的脸上,眼神惊恐又震惊。
姜澜渡下意识开口:“你......”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稚鱼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关爱又善解人意的说:“澜渡哥哥,你是不是太累了,不要想太多,好好睡觉。”
姜澜渡:......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尝试挣脱离她的手。
沈稚鱼便把手搭在了他的肩头,看着他懵懂又错愕的表情,心口一软,鬼使神差的摸了摸他的发顶,“澜渡哥哥适才没有人说话,你最近真的太累了,该休息了。”
他的发又细又软又密,手感极好。
沈稚鱼没忍住又摸了摸,在姜澜渡反应过来之前,收回了手:“看来我今夜必须得留下来陪你了。”
“这样吧。我睡在小榻上就好。”
沈稚鱼一个人闷着脑袋就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回头一看少年还愣在原地不知所为。
【刚刚没人说话啊,小反派是让谁闭嘴?】005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忐忑:【宿主,不会有鬼吧?】
沈稚鱼:......
“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被解释为精神压力过大、又过于压抑,导致幻听幻视。”沈稚鱼耐心的解释,“再说了,我亲爱的统子,这世上都有你的存在了,那还能怕什么鬼?”
005恍然:【所以小反派是精神出了问题?】
沈稚鱼:“或许是的,统子你不觉得他自从发烧醒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吗?之前就算性格端着,但也不至于同现在这般,整个人阴沉沉又柔弱弱的不对劲。”
005:【那我们怎么办呀,要不然给他做心理辅导?】
沈稚鱼:“心病还得心药医,他成为摄政王这条路也是坎坷。”
姜澜渡倏地抬头,眼神冰冷的盯着沈稚鱼。
她怎么知道他上一世的身份?
难不成这群精怪有能预知未来,回看过去的本事。
姜澜渡平静无波的心,总算是为此掀起了一丝兴趣。
“沈妹妹。”姜澜渡嗓音温和轻柔。
沈稚鱼猛地一滞,呆愣愣的偏头看他,樱桃似的嘴张得浑圆:“啊?”
姜澜渡从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
姜澜渡带着问询的语气:“明日我想上街采买些东西,顺便打听家里的情况,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愿意!”
沈稚鱼答应的又急又响,显然将姜澜渡吓了一跳,她眨了眨亮晶晶的水眸,补上一句:“我也想去街上逛逛,马上要到八月十五,我想买点礼物给夫人老爷。”
姜澜渡点点头,似自言自语道:“是啊,马上便到中秋了。”
中秋佳节,举家团聚。
沈稚鱼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勾起了姜澜渡不好的回忆,立刻奶声奶气的冲姜澜渡道:“澜渡哥哥不要想太多,你还有老爷夫人,还有我,我们今年一起过十五,赏大月亮。”
姜澜渡倒不是感慨中秋十五家人不得团聚,而是牵起了一些属于上一世的回忆。
他死的时候正是中秋日的后一天。
十五月亮十六圆,明亮的月光可已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铺出一条归家的路。
“你不想家吗?”姜澜渡忽然问。
沈稚鱼面上流露出了落寞之色,但很快被她掩下,她又是那副轻快无知的笑容,好像她真的不过是六岁年纪:“阿爹对我不好,阿娘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想回去,一旦回去我就又要被送走,路边卖的小鹅小鸡都比我能活着,它们至少不会在小时候被吃掉。”
姜澜渡捕捉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心中了然。
看来她是没有亲人留恋的精怪,无牵无挂。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就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也会保证你吃穿无忧。”姜澜渡神色淡淡,好似随意掠下的一句承诺。
他的确会保证她命不陨,至少在他还没摸清该如何将那精怪从身上驱走之前。
*
天蒙蒙亮,小榻上的少女歪七扭八的躺着,身下的被褥早就被折腾的不像样子,随着她悠悠转过身,伴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她滚到了地上。
小榻不算高,摔着也不是很疼,但沈稚鱼还是没忍住嚎了声。
这一嚎把屏风之后的人喊醒。
昨夜姜澜渡不让她在这里睡,硬是让她死缠烂打以怕梦魇为由留下来,但姜澜渡格外古板,偏是说男女大防,要她不准靠近屏风之后。
不管沈稚鱼怎么暗示他,她才六岁,他也才八岁,虽然古人早熟,但也没丧心病狂如此,她顶多是将他看成了小崽子,再不济也是弟弟。
但还是拗不过姜澜渡,沈稚鱼睡在了外边的小榻上,没能抢到半张床。
姜澜渡穿衣的动作极快,沈稚鱼还在纠结衣服带子怎么系,那厢姜澜渡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
视线相撞,姜澜渡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沈稚鱼敞开的衣襟上,露出雪白的里衣。
姜澜渡神色一凌,率先背过身去:“为何不穿好衣裳?”
沈稚鱼看着自己的超绝儿童身材,又看了一眼什么都没露出来的地方,歪了歪头:“澜渡哥哥,我系不来啊。”
小反派真是奇怪,怎么这么有芥蒂,先前逃命的时候也不看他这么避嫌。
姜澜渡厌恶的压下眉眼。
精怪不知几千万岁,而他又快及冠,非几岁孩童,自是要保持着距离。
“怎会?”姜澜渡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沈稚鱼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家里的衣裳都很简单,但是夫人准备的这些衣裳要系好多地方,以前不会穿的地方,阿娘会帮衬着,我也就没学......”
呵。
若是姜澜渡没看透她,说不定当真信了她的鬼话。
“那便在此处等着,我去寻崔妈妈来。”姜澜渡作势便要以侧过身的姿势往外走。
沈稚鱼赶忙拉住他,将衣侧的两条带子递给他,实在不解:“澜渡哥哥,就这里,我系不来,你帮帮我当是很快的,就不麻烦崔嬷嬷了。”
姜澜渡没躲的急,那衣带就同烫手的山芋似的落在他的手里,他系也不是,丢开也不是。一抬眼,对上沈稚鱼布满渴求的杏眼,莫名被晃了晃。
“哎呀,澜渡哥哥。”沈稚鱼拽住他的手摇了摇:“你该不会也系不来吧?”
姜澜渡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的便将沈稚鱼的衣裳翻出花来系好。
只不过方一系完,姜澜渡便松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独留下沈稚鱼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不是吧,对一个六岁的孩童也害羞吗?”
低头一看,腰间的系带歪歪扭扭的系着,甚至有两条系错了方向,将她显得格外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