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热闹非凡,八月十五家家团圆,有不少外出的人在今日回到家中,与常年不见的亲人见上一面。
姜澜渡昨日说上街采买,便真是采买,目的明确,绝不会多逛一下,也不会多买样东西,而沈稚鱼便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走了两条街,沈稚鱼礼是没挑几样,不过酥饼甜糕倒是买了不少,全都被姜澜渡提着。
“金银玉器,俗。”沈稚鱼叉着腰嚼着酥饼摇头晃脑的说。
姜澜渡回头看她,“那什么不俗?”
沈稚鱼嗓音黏糊:“投其所好。”
恰巧是一书舍,沈稚鱼买了文房四宝。
结账时,姜澜渡冲她吐出四字:“毫无新意。”
......
虽然被嫌弃,但沈稚鱼不恼,只当他见惯了这些,朝他挑了挑眉:“老爷会喜欢的。”
两人都拿着各自觉得不错的礼物,准备打道回府。
路过一条深巷,姜澜渡忽而停下脚步,眼神放了冷,一把拽过沈稚鱼的胳膊,不等她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这条巷子是回陈家的必经之路,因为都是小宅院,人与人聚在一起住,人烟并不稀薄。这也让姜澜渡疏忽,没能发觉给了那些杀手机会。
但为时已晚。
杀手身着白衣,手中大刀寒光泠泠,恶鬼面具下的红眸猩猩,话不多说,挥刀砍来。
姜澜渡避之不及,推开沈稚鱼便侧身倒了下去,胳膊砸在地上,连带着旧伤口一齐撕裂,撕心裂肺的疼着,但他却顾不及这么多,因为杀手以风驰雷电的速度再度袭来。
沈稚鱼则是结结实实砸在干草垛上,痛呼一声后才明白眼前的情况。
追杀姜澜渡的人不像追她的那些壮丁那般不靠谱,这些人隐匿身形,出手迅速利落,刀下分毫不留情面。
但出乎意料,姜澜渡的身手和他不相上下,但少了衬手的兵器,还是占着下风。
姜澜渡拭去嘴角的血渍,一丝阴冷从面上一闪而过,指尖碾透鲜红的血,他已然有了法子如何取他性命。
但平日喜欢嚼舌根的精怪却一改语气,变得十分焦急。
007是不想姜澜渡死的。如果在两人绑定关系前,他死了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大不了换个世界就是,但偏偏他们已经绑定成功,此时生死一体,如果姜澜渡死了,它的任务也就失败,迎接它的便是总部的惩罚。
007虽然坏,也想姜澜渡能坏,但不能还没坏就死。
【宿主,你再拖三分钟,我帮你启动保护程。!】007咬咬牙,拿自己获得的积分兑换了‘保护伞功能’。
闻言,姜澜渡的动作一顿,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般抬眼朝沈稚鱼那侧看去。
只看小姑娘像个螃蟹似的爬起来,嘴巴喋喋不休的动着。
虽然隔得远,她说的也清,但姜澜渡却把她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005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宿......宿主,有......人......有......打断......我......】
沈稚鱼急的快要哭出来:“统子,千万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快想办法,要不然今天我和反派都得死这里!”
回应她的是一串刺耳的电流声。
沈稚鱼更是绝望,看着姜澜渡处境也不好过,只能赌一把。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姜澜渡唇角勾起一个昳丽的弧度,面对杀手 高高举起的大刀,他停下了反抗的动作,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
他想看看,如果他即将没命,会发生什么。
精怪会化出原形,还是会有神力相助?
他很期待。
如果沈稚鱼知道姜澜渡站着不动在想着什么,她一定会骂他是个疯子。但她不知道,从她那里看去,只觉得姜澜渡没了反抗的力气,绝望的停在原地,静静的候着死亡。
“澜渡哥哥,快躲开!”
就在刀眼落下的前一瞬,沈稚鱼扑在了姜澜渡身上。
女孩盈盈的皂角香带着淡淡的熏香,是她昨夜宿在他房中染上的,丰盈的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瘫倒在他怀里,用尽浑身力气将他往旁侧压去。
寒刀破空而来,却恰恰停在了距离他们半寸的位置。
鬼使神差般断裂砸在地上,而杀手轰然倒下。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沈稚鱼从姜澜渡怀里扭过头去,便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杀手,杀手的身上并无肉眼可见的伤口,更像是受惊摔倒。
沈稚鱼狂跳的心才平息下来,她暗自庆幸005还是靠谱,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可等她冷静下来后后知后觉不对——小反派有些太安静了。
她凭着感觉抬头望去,直直撞入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沈稚鱼还维持着方才扑倒在他怀里的动作没变,一高一矮的身位迫使她必须奋力的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色,但他却可以凭借天然的身长优势,轻而易举的看清她。
缄默几息,沈稚鱼心头沉了沉,稚嫩的小手动作轻柔的抚上姜澜渡的眉梢,试探似的碰了碰:“完蛋。澜渡哥哥,你不会傻了吧?”
怕是吓的魂都丢了。
姜澜渡的视线缓缓从她的脸上挪到了她的指尖,语气里藏着暗暗的兴奋:“原是如此。”
沈稚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并未理解他的意思,只当他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什么如不如。”沈稚鱼握住他的手,五指滑溜溜的像是羊脂玉,紧紧地扣住他的,“我们快跑,等一下他的同伙来了。”
姜澜渡顺着她的动作并未反抗,凝望着少女乌黑的发顶,他终于摸清楚了精怪的规则。
是在他不死的前提,完成它们口中的任务。
即逢中秋,陈府要比前几日热闹些,陈启唤也休了假回来,正坐在院子里温书。
听到响门的动静,又看二人极为狼狈的归来,还以为是他们路上遭了贼,手上书啪一下的摔在地上,眼底惊愕难掩。
“阶弟弟,沈妹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早时沈稚鱼他们出门,陈启唤还未回家,眼下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不免吓了沈稚鱼一跳。
“呀!”
沈稚鱼突然停下步子,身后的姜澜渡来不及避让,直直撞上她的脑袋。
少年实在纤瘦,胸口没多少肉,全是骨头,没收力气的撞一下,叫沈稚鱼好一顿吃苦。
不过沈稚鱼知道小反派还在吓傻了没缓过神,并不打算计较,甚至打算回头过去安慰他,不过不等她动作,发顶忽然一沉,旋即少年青涩微哑的嗓音传来。
“对不起,没事吧。”
沈稚鱼顿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根倏地熟透。
她说不清是不是躁得慌,反正被这么个半大的小孩当小孩哄,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陈启唤已经走到二人跟前,先是将沈稚鱼从头到家打量一圈,再是姜澜渡。这样来来回回看了一轮,见没什么异样才重新站好。
“崔嬷嬷说你二人上街去了,我便坐院子里等你们,还寻思怎么等的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你们回来,这等到你们回来了,又是这副狼狈模样。”陈启唤狐疑的盯着姜澜渡,“阶弟弟,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陈启唤不愧年长他们几岁,装模作样起来的确有点唬人。
沈稚鱼差点便被他唬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没有什么好害怕他的,登时又有底气了几分:“启唤哥哥你先别生气,我们的确上街采买去了,只不过路上遇到了坏人,耽搁住了。”
陈启唤眉梢一挑,失声道:“什么坏人?是追阶弟弟的那些坏人吗!”
这一喊,后院的人全部都听的一清二楚,包括在书房抄书的陈老爷。
陈徽望快步走出来,碰上听到动静出来的陈夫人,二人皆是一愣,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唤儿,你方才说什么?”陈徽望朝几人招招手,唤到书房来问话。
沈稚鱼便同姜澜渡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又重新说了遍,不过她忽略了杀手是怎么倒下的,一口咬定她当时怕极了没注意。
姜澜渡也说自己当时吓傻住,自己怎么逃出来的也不清楚。
陈徽望与夫人相视一眼,登时有了猜疑,让他们先去堂屋等着用晚膳。
待屋里清净,陈徽望才拧着眉道:“姜家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他们又怎么知道逃出来的人是阶儿?”
陈夫人擦着鬓角的虚汗,否定了陈徽望的话:“妾身以为这些人并不知逃出来的是阶儿。”
陈徽望颔首:“夫人赐教。”
陈夫人平复下心情,缓缓道来:“老爷在朝为官过,县志皆有记载,若是真知漏网之鱼是阶儿,他们大可直接寻到府上来,可偏偏没有,反倒是大海捞针般找,这便意味着他们不知漏跑的人是阶儿。”
此话并无道理,陈徽望仔细一忖,也却是如此,但他还是没放下心:“圣人要赶尽杀绝,派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角色,即使他们当真没有发觉是阶儿,也要不了多久的功夫便会追查到这里,届时我怕我们护不住阶儿。”
“老爷说的是。”陈夫人敛眉,忽然想到什么,“不过妾身倒是有一个提议,或许可以让阶儿先试上一试。”
陈徽望道:“夫人请讲。”
陈夫人道:“白鹤书院。”
陈徽望眼皮微跳,默念着这四个字。
“白鹤书院的山长与夫君是旧时,不如我们去求一求他,将阶儿送去,一来与唤儿还可为同窗互相照料,二来......”陈夫人放低了音量:“白鹤书院位于青枫山深处,与世隔绝,人迹鲜至,山长德高望重,一般也不会有人冒犯,是绝佳藏匿之处,阶儿待在那里也不用担心课业不足,待转日风头过去,他再出来也不迟。”
陈徽望斟酌片刻,认同了陈夫人的话:“这般看来,白鹤书院的确是一个好的去处。”
陈夫人道:“不过去否,还得看阶儿自己的意愿,妾身见他聪慧,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不如问问他如何作想。”
陈徽望点头:“晚膳后便唤他过来问问。”
见陈夫人从里头出来,偷偷蹲在角落的沈稚鱼忙的钻到廊柱后头,待她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从廊柱后出来。
她怀里还捧着买来送陈老爷的文房四宝,脚下却像拴着千斤重,心里也乱成一团。
若是陈老爷当真要把姜澜渡送到那什么书院去,那他们来日见面的次数便会减少,这不见又该怎么把救赎计划实施下去呢?
这般想着,沈稚鱼有了主意。
她一定不能让姜澜渡去书院,就算是去,她也必须跟着一起。
显然后者不是那么现实,她年纪尚且,又并非陈府的孩子,哪里会让她跟着去书院读书,所以留给她的,便只剩下第一条路。
她不能让姜澜渡去书院。
“叩叩”
陈徽望正在案上拟写一封书信,打算转日寄望白鹤书院,便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他手中动作一顿,应声道:“进来。”
木门吱呀叫了声,缓缓推开的同时,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也跟着探了进来,先看见的是两只小巧的辫儿,上边垂着两缕粉色的坠子,再是一双雪亮的杏眼,明眸善媚,颊若桃红,尖细的下巴缩着,小心翼翼的憋着气。
陈徽望是挺喜欢沈稚鱼这丫头的,能言善道,也极会看人脸色,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孩童令人烦躁的骄纵,反倒让人在心疼她的身世时,又止不住喜欢她的聪慧。
陈徽望僵了一晚上的神情才松下来,故意寒着声:“哪里来的小贼,不吃饭来这里?”
沈稚鱼背着手,娇俏的弯着眼,肩头的辫子荡来当去:“陈老爷,是我呀!”
陈徽望这才笑,却是略有责怪的语气:“都叫你唤我伯父或是同阶儿一同唤我舅父便是,这般喊做老爷实在生疏,你又不是陈府买的丫鬟。”
沈稚鱼这人鬼精鬼精的,偏偏等他这样说时,才声音响亮的喊上一句:“陈伯父!”
逗的陈徽望笑的眉不见眼。
见时机成熟,沈稚鱼才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放在他案前:“陈伯父,这是我今日上街买的东西,亦什我一点点、小小的心意,全当是这段时日打扰您的赔礼。”
陈徽望看着她放在案上的东西,神情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端起来看了又看,“呀!这花了不少银子吧?”
陈徽望从不会亏待自己人,陈夫人也是难得的大方,就连对什稚鱼这个陌生人,吃穿用度上也不曾亏欠,尽心而为。
沈稚鱼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是打心底很感激他们夫妻二人,自认为这点礼物并不算什么。
“陈伯父喜欢吗?”沈稚鱼撑着脑袋好奇的盯着他,“这可是我挑了好久好久的。”
陈徽望纵然觉得她破费,但也没有说些不应景的话,感动的眼泪纵流,一边抹着,一边道:“鹊儿有心了,伯父很喜欢。”
尽管他为官时,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都没有这一样让他来的舒心,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沈稚鱼那颗纯粹的心。
沈稚鱼看他的确喜欢,笑的愈发灿烂起来:“伯父喜欢就好,那就没有白买!”
陈徽望悠长的叹了口气,如获至宝:“想我历世这么些年,第一回儿觉得前半身活的无趣。”
“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若你便留在陈家如何?”
沈稚鱼脑海里怦然炸开了烟花,她看着陈徽望的眼睛,见他没有分毫玩笑的意思,也敛了神色,肃然道:“枝鹊愿意。”
“便是不知你的母亲会不会愿意。”陈徽望道,“改日我修书一封寄给你母亲,道清事情原委,想必她也会为你能逃出漩涡而感到欢喜。”
沈稚鱼觉得原主的母亲如果知道她现在过的很好,也是会高兴。
“伯父还不去用膳吗?”
陈徽望放下笔,“想着写完手中的信便来,不过时候不早了,先去用膳吧。”
沈稚鱼看到他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悄无声息的拿过来。
*
晚膳后,沈稚鱼、姜澜渡、陈启唤三人围着院子里的火炉坐着暖身。
崔嬷嬷端着些蜜桔出来分给他们。
沈稚鱼挑了个黄些的,又跑去疱屋取了根竹筷,将蜜桔串在上面,握着竹筷的尾处放在火上烤。
红紫色的火焰随风而舞,飞快的碰了下蜜桔,又迅速的离开,很快便有一股淡淡的橘香就着炭香飘来。
陈启唤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双眼看的快要冒金光:“沈妹妹,这是什么吃法?”
说不出的香味,恰当好处中和了蜜桔的甜腻。
沈稚鱼惊讶他居然不知道这种在现代很是普遍的吃法,恰好手里的那一串烤好,她便想递给陈启唤,但手还没伸出去,又蓦然僵住。
因为她突然想起,旁儿还有一位。
姜澜渡沉默着并没有说话,但沈稚鱼知道他在关注他们。
这般想着,沈稚鱼假装没看见陈启唤垂涎欲滴的眼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边上的姜澜渡:“澜渡哥哥,你也没尝过吧?”
她方才离炉子最近,手上难免沾上炭灰,连带着竹筷的尾端也黑乎乎的一片。
这般情形蓦然叫姜澜渡想起,他初与沈稚鱼相见的场景。
那天天气也不算好,他们在那个狭小的巷子里对视,沈稚鱼窝在乞丐堆里像是个小乞丐,抬眼看他时,双眸一瞬间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
她将饼子从乞丐手里抢回来还给他时,那饼子上头也布着这黑乎乎的手印。
他当时极其厌恶,现在也没改变分毫。
姜澜渡没有接过,迟疑的那一瞬,沈稚鱼已经将烤好的蜜桔递给了一旁‘嗷嗷待哺’的陈启唤。
橘香从鼻尖一闪而过,等姜澜渡再度回过神后,便是陈启唤便吃便叫好的声音。
“香,太香了!”陈启唤咬下一瓣蜜桔。
蜜桔温热香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从喉间滑入胃中,驱散了寒意,温暖四肢五骸。
沈稚鱼笑吟吟的望着他:“这可是我们家乡特有的吃食呢,启唤哥哥是不是觉得美味极了?”
家乡?
姜澜渡不自觉的想,志异之中也不曾提过,精怪妖魔还需要吃东西,不都是吸收日月精华吗?
陈启唤应声道:“美味,我这辈子也没吃着过这么美味的吃食!”
沈稚鱼抬着下巴,像是傲娇的小孔雀:“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做出来的!”
这厢沈稚鱼便准备再给陈启唤烤上一串。
丝毫忘记了旁侧坐着的姜澜渡还一句话也没说上。
【宿主,你看他们两个怎么把你忘了呢?】007是个敬职敬业的黑化系统,只要它可以挑拨离间的地方,它从来不会缺席。
姜澜渡垂着眼没理会它。
但007来了劲,又说:【这陈启唤实在碍眼,怎的他一出来,即使沈稚鱼对你有攻略任务,也不搭理你了呢?】
过了会儿看姜澜渡依然没有反应,它又说:【宿主,估摸着现在你就是离开,也不会被人发现。】
007说了一大堆,但姜澜渡依然是不痛不痒的模样,它顿时泄了气,干脆省着力气不说话了。
姜澜渡当真是一点都听不进去,油盐不进。
沈稚鱼正埋头苦弄手里的橘子,拨开外头那一层烤焦炭的橘子皮,里头的那层烫的她手一缩,下意识便将手里的那串丢出去。
她察觉不对,回头看去,见那串蜜桔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姜澜渡的膝盖上,再往上看去,姜澜渡的脸色掩在月色朦胧中,看不真切也看不出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