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救赎计划》 第1章 少年 雷声滚滚,狂风大作,落叶如雨般簌簌落下,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泥土腥臭味。 参差不齐的矮木丛中,约有十几个男人闯入,其中一人面色凶狠,嗓音粗犷雄厚,振振有词:“贱蹄子!我倒要瞧瞧她还有什么本事。都给我仔细搜!即便是掘地三尺,我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便拿你们项上人头来抵!” “是!” 浑厚的声音齐齐应答着,如同催命的号角声,惊得树上避雨的夜鸟四散。 待他们浩浩荡荡如蝗虫过境,在离方才那人所立处的一个草垛窟窿中,探出了个乌黑的脑袋,确认四下的确没人后,脑袋的主人抖抖头顶的杂草,缓缓从草垛里钻出来。 沈稚鱼捂着心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心跳如鼓震耳欲聋,她擦了把鼻尖沁出的汗,颇有些无语的低斥:“为了追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至于这么多人么?” 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什么绝世大宝贝呢。 【宿主,暂时不能为你规划逃生路线,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屏蔽我了。】系统惴惴不安道。 自从进入此地,它的探测功能时好时坏,就像有人故意为之。 今天是沈稚鱼穿书的第二天。这本《齐昭录》正如其名,讲述的是女主齐昭在为自己家族沉冤昭雪的路上结识男主檀清,经历生死后,成长为一代女相的爱恨情仇故事。 而她,穿越成为的这个六岁小女童,在书中没有任何提及,甚至是连路人甲都算不上。 小姑娘名唤沈枝鹊,家中人丁单薄,又逢灾年,家主为了三银钱,将她卖给了苏州的一户官家人做童养媳。说是童养媳,其实更像是暖床丫鬟,供达官贵人玩乐,随意糟践。 沈稚鱼穿越来得巧,刚好是夜里那伙人休息的时候,她听完系统的剧情介绍后,二话不说便是跑,一跑就跑了一天一夜,但她毕竟只有六岁,哪跑的过这群汉子,幸而她身形小,白日躲着,夜里出逃,再加上此地荒芜杂草丛生,那伙人看不太清,这才让她可以躲上几息。 沈稚鱼叹了口气:“这林子繁茂浓密,指不定有什么毒蛇猛兽......统子,可以检测到最近的镇子还有多远吗?” 系统很快便给了答复:【宿主,距离最近的镇子还有十里山路。】 单单十里路还好说,偏偏这路是山路。 “算了,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吧。” 沈稚鱼环视一圈,最后将目的地定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那里地势高,前边又有苍天大树遮掩,如若不仔细瞧,是看不出里边藏了个人。 沈稚鱼寻了那棵树后边做掩体,又捡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做床,这才勉勉强强容的她躺下。 正当她准备闭上眼小憩会儿时,足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柔软触感。 沈稚鱼浑身一僵,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可能。 蛇? 被发现了? 但股冰凉只停在了她足腕上并未继续向上,虚虚贴着,像是在试探。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疼痛,沈稚鱼也从混乱中逐渐平静下来,她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往小腿看去,树木高大遮掩的林中昏暗至极,只看到她有着好些个破洞的裤脚上,刺眼的雪色不留缝隙的耷着。 此白如玉,不像蛇虫。 沈稚鱼这才大着胆子坐了起来,躬身定睛一瞧,覆在她小腿上那怪异的触感,赫然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胡乱蹬踹掉了那只手,随着她的动作而来的是从一声微乎及微的呜咽。 是人!还是个活人! 借着昏暗的月光,沈稚鱼看清了藏在草堆中的少年。 少年面白如雪,年纪不大,约莫只有七八岁,却生的俊俏逼人,剑眉斜飞入鬓,睫羽如鸦,鼻骨高挺,宛若一块即将分崩瓦解的羊脂玉。他双目痛苦紧闭,嘴角的血渍蔓延至脖颈,凝成七零八落的血块,黑衣褴褛颜色渐深,分不清是衣裳的颜色还是他的血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系统却兴奋地难以自抑:【宿主!检测到救赎对象信息——】 沈稚鱼看着面前气若游丝的少年,不敢置信的发出疑问:“你说他是未来的大反派?那个暗恋女主终不成的**oss?” 系统语气坚定:【是的宿主,他就是大反派姜阶。】 摄政王姜阶阴辣狠厉,暴虐无度,纵横权谋之术,在朝堂之上屡次被聪慧的女主吸引,从而暗生情愫,奈何女主早就同男主情定三生,姜阶爱而不得,终而生恨,杀的差点让这本书提早完结。后面大概是作者实在编不下去,给了他一个寥寥草草的结局。 坠马而亡。 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武力值max的反派会落到的下场。 【任务要求:救赎姜阶,改变他横死结局。】 沈稚鱼初看这本书时,便对姜阶这种又坏又变态的角色爱的不得了。 “姜阶。” 沈稚鱼咀嚼着这两个字,细细端详着姜澜渡,书中说他容貌惊绝,饶是男主碰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即使是孩童时期也初见端倪,的确名不虚传。 少年还残存着一些意识,听到响动后,剑眉蹙了蹙,眼皮微动,神色异常痛苦。 隔了好半晌,沈稚鱼才缓过神。她到底只是熟悉后半部分毁天毁地的大反派,对于小反派,书里只字未提,她自然也不曾了解。 但大反派有大反派的救赎方法,小反派有小反派的的救赎方法。 不外乎是大反派缺情人的爱,小反派缺亲人的爱。 沈稚鱼问:“统子,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系统轻咳了声;【.......因为原著中并未对姜阶前半身有所描述,所以无法提取剧情介绍,不过我提取了他的记忆,并进行了分析,以下是分析内容。】 【姜阶,八岁,惨遭灭门正在被追杀。】 沈稚鱼等了等不见系统继续往下说,哑然:“没了?” 系统沉默了会儿,支支吾吾:【这里磁场和我不对付,我时好时坏的,以上内容已经是能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了。】 所有...... 那还挺多。 沈稚鱼捂着脑袋,总觉得这个系统不是很靠谱,但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忍心打击这位“战略合作伙伴”,还是将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系统也意识到自己没能为宿主提供有效帮助,犹豫道:【可能是这林子的问题,不如等出了这里,我再试试?】 当下也别无他法,沈稚鱼也没有再计较。 姜澜渡身上的伤不轻,且都是些拳脚伤,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布满脖颈、颧骨、手背,有些还在流血,有些已经凝成血痂。 这还只是些能看见的伤痕,藏在衣裳底下被遮盖的伤痕难以想象更甚。 同情的间隙,沈稚鱼也有些庆幸,同样是逃出来的,相较之姜澜渡,她就好上很多,除了有些擦伤,没他那么严重。 这般想着,沈稚鱼朝他胸口处伸手,想要拨开衣裳看看他里边的伤。但在她指尖即将碰到时,一只苍白手不容置疑的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全然不像个稚童,足以拧断她的手腕。 沈稚鱼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直勾勾的对上一双猩红深沉的眼眸。 姜澜渡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像是一只被打扰休息的狼崽,红着眼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沈稚鱼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但少年的力气大的出奇,无论她怎么努力,少年依然不松手,甚至有更加用力的迹象。 稚嫩的声音带着沙哑枯燥:“你是谁?” 听到他还未成熟的声音,沈稚鱼迟钝的反应过来,她居然会被一个八岁孩子的眼神吓到。 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于是沈稚鱼暗自在心底打气。 眼前这个可怜少年并非是后期杀人如麻的摄政王,他还没有黑化,他只是在戒备。 沈稚鱼迟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不自觉的放软:“我方才路过,发现你躺在这里,遂来看看情况。” 少年显然没信她,狭长的眉眼藏不住的矜贵,眼神冰冷的盯着她:“路过?” 沈稚鱼重重点头,“路过。” 少年冷哼了声,眉尾微扬,视线落在她跑的乱七八糟的衣裳上。 “一个髫年孩童,半夜三更在这荒无人烟的林子,衣裳褴褛破败,污手垢面,这是路过?” 沈稚鱼:...... 她真的有这么不堪么? 少年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怎么不说你是林子里的小鬼呢?” 沈稚鱼没说话,深吸一口气后,飞快的眨着双眼,葡萄般大的杏眼里登时蓄满了水,红红的眼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撇着小嘴,幼态的小脸垮了下来,她像是下定眸中决心:“你这小哥哥,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待会儿恩将仇报告发我得赏钱。” 女孩还没有到出落的年纪,脸上带着婴儿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使劲的搓着眼睛,眼泪哗啦啦的像珍珠似的掉下来,砸在到处都是。 “我叫沈枝鹊,家主将我卖到苏州做丫鬟,我趁押运的人睡着偷偷逃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从石头路变成了泥巴路,树也从矮的变成高的,我实在没有力气,这才停下来休息。”沈稚鱼断断续续说着,甚至上气不接下气的打了个哭嗝,“哥哥,你怎么就不信呢。” 说完这些,她偷偷瞄了眼少年,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姜澜渡维持原样,既没同情安慰她,也没有松软眼神。 呔!还真是个警惕的小反派! 沈稚鱼又指着姜澜渡方才躺的位置,杏眼里布满恐惧:“你就躺在这儿,我、我以为你死了。”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姜澜渡,遽然间松开了她的手,随后颤颤巍巍的从地上起来,阴郁的眉眼低低压着。 沈稚鱼下意识跟着他站起来:“你要去哪里?” 少年语气微凉,下意识道:“找埋你的坑。”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补了句,“或者你自己找?” 沈稚鱼:“......你为什么不信我!”枉她表演的潸然泪下。 少年轻飘飘的掠下一句话:“你方才叫了我的名字。” 姜澜渡很肯定他从未见过沈稚鱼。 开文啦开文啦!!!大家点点收藏!!!!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少年 第2章 镇子 沈稚鱼眼珠子轱辘转了圈,视线掠过他衣摆处的玉佩,嗫嚅道:“你的玉佩上是阶字,我撞见一伙人,听他们说什么追姜家小子,我猜是你。” 她说着还摇起了脑袋,信誓旦旦:“看你的反应,我应该猜对了哥哥你的名字。” 笨丫头,编谎话也编的不好。追他的人多是亡命之徒,又怎么会轻易暴露被追杀人的名讳? “是吗?” 姜澜渡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沈稚鱼以为他还不信,正打算继续解释,便见他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姜澜渡的腿上也有伤,导致他走路时不能用力,相当于将两条腿放在地上拖,走的十分缓慢,倔强中又带着几分可怜。 沈稚鱼三步并做两步追上他,仰头看着他。只看薄唇被他紧紧抿着失去血色,额间不断冒出的虚汗,正沿着鬓角往下滑。恍惚间,可以描绘出十多年后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模样。 “你要去哪里?”沈稚鱼拦在他身前,柳眉蹙起:“你的伤很重,而且看着好疼。” 按着常理,女孩儿的发育要比男孩早上一些,但偏偏沈稚鱼长肉长头发,就是不长身高,姜澜渡的身量又比同龄人长些,她矮上半个头,张开手臂挡在那儿,俨然像只护犊子的母鸡。 姜澜渡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他当然看得出来眼前的女孩不会习武,只要他轻轻一推,便能将她推到,他再用些力气,说不定就能推死她。他很烦躁,觉得她很是聒噪:“别跟着我。” 他并没有滥杀的习惯,既已饶她一命,她便应皆大欢喜的逃跑,而不是不知死活的凑上前。 沈稚鱼假装看不懂他的不耐烦:“这林子里黑不溜秋,你又受伤,万一出什么意外,到时候什么野狼、野熊啊,一口就能把你吃掉。” “骨头都不剩。” 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姜澜渡能活着逃出来,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已不计其数。比起她嘴里的野狼野熊,他其实更危险。 姜澜渡顿了顿,睨了眼她:“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沈稚鱼:“......” “名字。” “沈......枝鹊。” 姜澜渡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受伤吗?” 他这副温润的态度说变就变,是他下意识习惯的反应。 沈稚鱼却未觉有异,以为是小反派终于放下戒备,神色缓和了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但我娘教过我,不该问的不能多嘴!我一个人实在是害怕,姜阶哥哥,你就和我做个伴吧,你也好歇歇。 ” 她做了个捂嘴封口的动作,双眼朝他疯眨,水润的像是藏着晶石。 沈稚鱼梳着双丫髻,因东躲西藏,又慌不择路的逃,头发早就歪歪斜斜,不少的散落下来堆在肩头。 像只乱毛的猫儿。 就在沈稚鱼觉得姜澜渡不会松口时,他突然一瘸一拐的走到旁侧的树底坐下。 “不准叫我名字。”姜澜渡道,“苏州那户人家唤做什么?” 沈稚鱼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坐下,闻言一愣:“嗯?” 姜澜渡:“你不是说你家主......” “姓林。”沈稚鱼抢先一步开口,摸着下巴,状作沉思,“我听他们唤他林老爷。” 苏州林氏,姜澜渡了然。 “姜阶哥哥,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又是一阵缄默。 至于姜澜渡为何当真没走,有两点缘由。一来他的确也是真的累了,浑身上下受着的伤让他难以走出这片林子,他已经逃了三天三夜,他需要休息;二来他觉得沈稚鱼不足为惧,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与其和她拉拉扯扯费尽口舌,不如修生养息,恢复体力。 姜家规矩森严,也使得姜澜渡少年早成,早早的便要他学六艺、读四书,后宅争斗纷纷,又逼的他精通用人之术。 姜澜渡闭眼小憩,沈稚鱼看他是真累了,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撑着下颌,用余光琢磨少年。 月光盈盈泻在他的发上,仿佛为他渡上了一层金光。 姜澜渡身上依然是不容接近的疏离,仍旧是方才那个果决、冷冽的少年,但褪去这些,他也不过是总角孩童,稚气未褪。 沈稚鱼微微挽起唇角,暗暗想道:现在的反派还是挺好说话的。 只不过...... 沈稚鱼看到他暴露在外的伤口,有些于心不忍,决定明日一早带着他进镇子上看大夫。 片刻后,沈稚鱼合上眼,沉沉的睡过去。 万籁俱寂,夜深人静时,一道纤瘦的身影缓步走到沈稚鱼身旁,苍白泛着病态的手轻轻拨开了她的衣襟,落下的影子将她罩个满怀。 但沈稚鱼却没有任何察觉,依然沉沉的睡着。 旭日东升,洋洋洒洒的金光落在林子里,温暖如沐。 沈稚鱼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慵懒的舒展身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对了,还有她的救赎对象。 沈稚鱼下意识朝着昨日姜澜渡待的位置看去,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草堆上一块小小的塌陷证明有人待过。 “人呢?” 沈稚鱼一个激灵,瞌睡虫一扫而空,她爬起身忍着一夜没动的酸疼走到姜澜渡坐过的位置,抬手探了下温度,指尖所触之处皆是冰凉一片,预示着少年早已离开。 那么大一个林子,丢了一个人又该怎么寻呢? 沈稚鱼有些无措。 但很快她便想到,姜阶身上有伤,他如果走出了林子,那么第一步一定是找到镇子,去寻大夫。 所以想要找到姜阶,她必须得先走出林子,再找到最近的镇子。 【宿主!我发现我的功能都恢复正常了!】系统雀跃的声音忽然出现,【我一恢复就帮你规划出了两条逃生路线。第一条,官驿:距离原点两里;第二条,承善镇:距离原点三里,请宿主选择。】 沈稚鱼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二条。她顺势问了系统姜澜渡的现况。 “姜澜渡现在还活着吗?” 系统:【宿主,反派的生死和你是直接挂钩的,如果反派命悬一线,我会最先通知你。】 沈稚鱼又问:“那现在可以知道他的位置吗?” 系统却犯难:【抱歉,我刚才尝试过,定位系统好像碰到反派就失灵了。】 “没事,他是反派,不到大结局他不会死。” 沈稚鱼简单的收拾了下自己准备出发。 * 吴水镇是方圆十里唯一一个镇子,交通四通八达,水路兼行,又因地临南北方交界处,文化多样,商旅繁杂。 姜澜渡看着眼前巍峨的林氏钱庄,一改往日颜色。 他的出现很快便引得钱庄掌柜注意。 虽说他身上新伤旧伤数不胜数,衣衫褴褛落魄的像个乞儿,年纪也不大,但这些糟粕依然难掩他与生而来的气质。 掌柜抬抬手,屏退了准备上前搭话的伙计,转而自己走了过去,他拦在了少年跟前,试探打量道:“这位小郎君,此处不是茶馆酒肆,亦不是学堂书舍,莫要走错地方。” 姜澜渡挽唇,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我是来兑换银票的。” 掌柜微眯着眼,不大相信他能拿出凭证来,但还是将他引进铺子里:“郎君先进来歇息。” 姜澜渡摆手拒绝他的动作,从袖袋中拿出一枚玉佩,直截了当道:“换钱。” 玉佩上刻着个“林”字。 是林氏钱庄本家的信物。 掌柜疑惑他的出处:“郎君是从哪儿得来的?” 姜澜渡不急不躁,面不改色:“家中有位姊妹嫁入林府,这是林府下的信物。” 林府家大业大,府中几位老爷、郎君又喜色为命,出手极其大方,便时常有新的娘子抬入府中,大多也都是贫苦人家的,不算个新鲜事。 掌柜看他年纪小,还是多提了嘴:“家中可有人知晓你将信物拿出来换钱?” “若不是家中亲人落难,父亲病重,我也不会拿出来换,还盼用这些赎回姊妹。” 掌柜咂嘴,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同情:“你且稍等,我让伙计取钱来。” 姜澜渡不动声色躲开他的触碰,长睫垂落,很是乖巧:“多谢掌柜。” 掌柜由心叹言:“我见郎君龙章凤姿,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大有作为,切莫因一时落魄而误终身,既与林府结亲,穷亲眷亦是亲眷,不若好好利用这段关系,必能飞黄腾达。” 姜澜渡也是听过不少这些话。姜澜渡在家中行九,父亲有两房妾室,家室不低,正妻又为清河崔氏,实属显赫。不过姜澜渡的母亲去世的早,是以妾室身份下葬。 当时多有传闻,议论他母亲宁氏为官员为巴结姜家所送给他父亲的瘦马,但因得后续纳了妾室,传闻也被姜家压下。 母族身份不光彩,也就导致姜澜渡在姜家并不受待见,不过好在姜家重颜面,该有的学艺并不会少他。但想要在这危机重重的后宅院存活下去,最重要的便是藏拙。 他行事待人温和,但课业成绩平平无奇,这样一个没有特点的人,在姜府百花争艳中逐渐被淹没,似乎都快要忘记,府上还有位九郎。 钱庄的伙计取钱很快,掌柜交付前意味深长道:“郎君可要将银钱收好,信物已还,一结两清。” 姜澜渡颔首,拂袖离开。 [让我康康]姜澜渡:不理解但尊重 沈稚鱼:没事,fine,我不生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镇子 第3章 饼子 林掌柜从姜澜渡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眼,端着玉佩仔细瞧了会儿,啧啧叹:“又是一户人家卖女儿,这世道真是不太平。” 语罢,他便欲走回铺子,还没走上两步,袖子便被人用力扯了扯。 林掌柜回头一瞧,一个乌黑发亮的小脑袋拱在他腰间,正睁着乌亮亮的眼眸兴致勃勃的盯着他,而她脏兮兮且短小的五指正抓着他的袖子。 林掌柜的脑海里闪过四个字。 人小鬼大。 “阿冬,这儿有个丫头要饭,你去拿早食剩下的米汤给她。”掌柜拂开了她的手,远远避着。 沈稚鱼知道人家这是把她当乞丐,也不恼。实在是因为自己这一身的确也像,不怪他认错。 “请问这里是林氏钱庄吗?” 她声音糯糯,黏糊的像一块糯米糕。 掌柜软了神色,勾唇笑道:“丫头还识字呢?” 沈稚鱼当然不认识这些字。这个时代的字和她身处的时代完全不一样,这里就像是一个独立的时代。 她是一路问过来的。 得亏系统靠谱了一回儿,这一路走来也勉强算的上顺利。 “一点点。”沈稚鱼扬起一抹恰当好处乖巧的笑,“伯伯,这里是林氏钱庄嘛?” 掌柜点头。 沈稚鱼这才松了手,低头找着什么。她先是摸了摸衣袖袋子,再往衣襟里探了又探,翻找了好一会儿,终是无果,她才悻悻垂手,小脸皱了起来。 恰巧此时,伙计端了碗米汤出来递给她。 沈稚鱼的确是渴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暂时放下此行的目的,没端着面子,接过米汤咕噜咕噜的不带喘气喝完。 掌柜见状,吩咐伙计又去盛一碗。 沈稚鱼忙摆手制止他,急的脸黑红黑红的,“其实我是来换钱的。” 掌柜促狭的看着她,像是逗小孩儿:“拿什么换钱?” 沈稚鱼有原主记忆。林府曾将一枚玉佩作为信物给沈家,临行前,沈枝鹊的娘亲将玉佩挂在了她脖上,只要凭此信物可在林氏遍布江南的钱庄中换的钱财,但也只能换一次。 沈稚鱼想着林府家大业大,林氏钱庄遍地都是,与其戴着块玉佩招摇过市,不如早些换掉。 她逃跑的时候护宝贝似的护着那玉佩,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这玉有一丝瑕疵划痕,怎么现下说不见就不见了。 沈稚鱼如实道:“一枚玉佩。” 掌柜却笑了,打发她道:“真是有意思,平日来换信物的一个也见不着,今日却见了两个,小丫头,这信物可不是你说有就有的。” 沈稚鱼正着急着,忽而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她恍然大悟,后知后觉:“伯伯,你说方才有个人来过了?” 掌柜不是个话多的人,适才已是兴起之言,闭口不谈:“丫头,还喝不喝米汤?” 沈稚鱼忍住米汤的回甘,伸手比划:“换钱的是不是位郎君?身量要比我长一点点,看着被人打了,身上还挺多伤的,穿着黑色的衣裳。” 掌柜眉峰一挑,不自觉打量起沈稚鱼。 她和那位郎君有个共同点,便是一样的惨兮兮。 沈稚鱼见他回想起来,火上添油道:“他长得很俊俏是不是?” 掌柜没说话,迟疑的点头。 “那是我阿兄!”沈稚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阿兄不要我,换了银钱自己去买好吃的了。” 掌柜一愣,嘴巴快脑子一步脱口而出,“小郎君不是说去买药?” 好你个小反派,居然偷她的玉佩去买药! 沈稚鱼柳眉拧成了麻花,“他故意把我丢了,害我寻不到他,他好拿银钱自己花去。” 掌柜摇头:“那郎君瞧着不像这样的人。” 沈稚鱼气愤道:“你这伯伯和他是一伙儿的,你们一起吞了我家的钱!” 她这一嚎,满大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眼见人越凑越多,掌柜也被这架势吓到了,立刻安抚她:“快快快,你家阿兄前脚才走,往那边追去,定还能追得上。” 沈稚鱼一听,也不哭了,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像个小鸡仔似的冲出去。 掌柜错愕一瞬,便朝周边围观的百姓拱拱手:“误会,小乞丐来讨吃食的。” 众人才失兴散去。 * 沈稚鱼躲在一处角落,百无聊赖的盯着转角处狭窄的旧巷,嘀咕道:“统子,我不会被那个掌柜骗了吧?” 她沿着掌柜指引的方向寻了一个下午,但姜澜渡就像个泥鳅,始终不见踪影。 系统安抚道:【宿主放心,反派走不远的。】 沈稚鱼叹了口气,像个望夫石一般继续等着。 此处偏僻,环境脏乱,镇子里无家可归的乞丐们纷纷蜗居于此,到处都是骚臭味道。 就在她望眼欲穿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乞丐捂着一只流血的眼,边疼的在地上打滚,边呜哇乱叫着,周围的人均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看着。 直到人群里有个人摔了出来,像掉在地上的土豆滚了好几圈,撞在墙上才堪堪停下。 听取唏嘘声一片。 乌泱泱的乞丐中,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如巍峨不倒的泰山,目光冰冷又坚毅的看着前方,他似有所觉,突然偏头看来,直直与沈稚鱼的眼神相撞。 沈稚鱼拍案而起,“姜阶!” 似乎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沈稚鱼,姜澜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如初,平静的移开视线。 不过半日不见,少年的脸上又多了些伤,手指甚至还淌着血。 但这血却并非是他的,而是适才捂着眼睛的乞丐所有。 这是下了死手。 围着他的乞丐纷纷散开些,其中一个乞丐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手里捧着个肉饼子,眼神贪婪又愤怒。 嚷嚷道:“这小子买的起肉饼,身上肯定还有银子!” 世道之大乱,此处鱼龙混杂,又都是些乞丐,根本不会有巡逻官兵路过。而乞丐们早已自成一派,像姜澜渡这种年纪小,有果腹之食,又特立独行的,便成了好欺负的香饽饽。 姜澜渡为躲追查的刺客误入此处,那群乞丐眼神如狼似虎的盯着他手里的饼子,他本欲丢了饼子息事宁人,但偏偏这些乞丐实在太贪,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他便打算杀之而后快,但乞丐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越聚越多,饶是他再有本事,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落下镇来。 姜澜渡压低了眉眼,不耐烦的盯着眼前的乞丐,看着他手里被咬了口、糟蹋的黑乎乎的饼子,他眼神愈发冰冷,多日以来的不满、仇恨,顷刻喷涌。 “还给我。” 他反悔了。 息事宁人只是懦夫所为。 少年小小的站在人群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甘心的盯着那块饼子。 倒是叫不远处看着的沈稚鱼急个半死。 她恨铁不成钢的低斥:“这时候还在乎饼子干嘛!” 真是给小反派饿惨了! 拿着饼子的乞丐见姜澜渡说着话,笑了笑,拿着饼子在嘴里又咬了一块,讥诮他道:“想要饼子?来拿啊。” 姜澜渡冷冷的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眼前的景物千变万化,风声可闻,洋洋得意的乞丐仿佛已经被他一拳打倒在地,鲜红色的血混杂着莫名的液体淌了一地,尖叫、惊呼声不止。 走马灯瞬间闪过。 “谁掉的银钱,快来捡银子!” 少女的嗓音清脆,像是甜甜的桂花糕,随着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姜澜渡霍然缓神。 乞丐仍旧在得意洋洋。 此处荒芜落魄,即使是这般恶劣的环境,墙角的杂草仍旧在疯狂蹿涨,但很快就被如鸟雀般散开的乞丐踩弯。 乞丐们像是遵循到号令,争先恐后聚往一处,低头如饿狼般寻找地上的银子。 拿着饼的乞丐并不想放过姜澜渡,但又忍不住探头去寻地上的银子,扭头恶狠狠地威胁姜澜渡:“小子——” 话音未落,他惊呼一声,随即吃痛的捂着小腿肚,像是只单脚的公鸡蹦跶,“哪个不长眼的踹我!” 但他身后却空无一人,再去寻姜澜渡,也没了影。 * 沈稚鱼牵着姜澜渡不要命似的逃,累的她不停喘着粗气,反观之姜澜渡却一脸平静。 “不行了,跑不动了。” 沈稚鱼停在一处墙角,边歇息边盯着来时路。 全然没有发现,方才一时激动,一路上都牵着姜澜渡在跑。 姜澜渡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得到沈稚鱼更大的力气。 沈稚鱼正专心致志观察四下情况,被他这动静搅的心烦,像个小大人似的肃着张脸,回头觑了他一眼:“别闹,这些乞丐坏死了,被他们抓到了,我们可打不过他们。” 久久没听见姜澜渡回答,沈稚鱼疑惑看去,却见姜澜渡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二人相交的手上:一只短小的手指正牢牢的抓住姜澜渡的手腕,不偏不倚恰好压在了他的伤口上。 沈稚鱼一惊,忙的松开手,心虚道:“对不起,你痛吗?” 姜澜渡缓缓收回眼神,摇了摇头。 方才一顿瞎跑,姜澜渡嘴唇白的吓人,脸上也染着异样的红晕。 沈稚鱼大拍脑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在姜澜渡:“呐,你的饼子。” 饼子沾着黑乎乎的手印,一边的缺口上还残留着适才乞丐咬过后的牙印。 姜澜渡没接,莫名的看着沈稚鱼:“给你吃吧。” 沈稚鱼摇头,“我不饿,还是你吃吧。” 他现在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沈稚鱼是真担心他晕过去,也不至于和他抢个饼。 姜澜渡挽起一抹和善的笑:“就当是谢谢你,带我跑出来。” 沈稚鱼刚想说不用谢,就听他话锋一转,“但你知道,他们是人牙子吗?” 沈稚鱼茫然道:“什么人牙子?” 姜澜渡道:“方才的乞丐。” 沈稚鱼家中虽不兴旺,但从没少过她一口吃的,她又不像是寻常疾苦人家那般枯瘦嶙峋的孩子,她脸还没长开,有些圆润,天生讨喜的长相,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被早早选中童养媳的缘由。 在乞丐堆里,她异常显眼,已有不少的乞丐对她动了心思,但她浑然不觉。 沈稚鱼当然没有察觉,她满眼都是姜澜渡,哪里还顾得上他人,眼下听他这么说,也是一阵后怕。 “那真是碰巧,反正我们现在逃出来了。”沈稚鱼拍拍胸口,好像真的有被吓到。 但姜澜渡从她眼里看不到一丝恐惧。 恶从心起,姜澜渡突然想让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滴出水,这般想着,他冷了声音,态度急转弯,“你为何跟着我?” 镇子虽然不大,但没有人会特意像她一样跑到乞丐堆里。 沈稚鱼撇开眼,委屈道:“我没想跟着你。” 【宿主,咱们是不是被反派怀疑了?】 沈稚鱼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反派何其聪明,自然能猜到她一直跟着另有其事,与其想借口还不如实话实说,遂她挑了比较容易信服的理由,“你偷我东西。” 姜澜渡被她的直白噎住,但也是做贼不心虚的拿出钱袋,“换的钱全在这里,只动了一个烧饼。” 沈稚鱼不敢置信的看着圆鼓鼓的钱袋子,心想小反派还真是诚实节省。 “还你。”姜澜渡道。 他是想拿这钱买个驴车往下个镇子去,他母亲有位表兄还官于乡,便是在那里。 至于银钱......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沈稚鱼能安稳逃出来,那片林子属于野林,人迹罕至,饶是一个二三十岁识路的壮汉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就算她能活着逃出来,也一定会被抓回去,届时她若不想待在林府,他便用钱将她赎出来,给她钱财银钱够她往后余生,若是她愿意待在林府,他也会将钱还给她。 只是没想到,沈稚鱼居然能跑出来,而且还寻到了他。 沈稚鱼皱着眉头,“我不要钱。” 姜澜渡看她:“你想要信物?那我去赎回来。” 沈稚鱼拦住他,反问:“剩下来的钱你打算做什么?” 既然他余下那么多钱,定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姜澜渡言简意赅:“逃命。” 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逃亡人该有的恐惧,冷静的异常。 “那好!”沈稚鱼把钱袋拿了过来,塞在衣服里:“你带我逃,我出钱。” 沈稚鱼:我不要钱,我要你。 大家可以想象两个小脏包可怜巴巴吗,哈哈哈哈哈哈[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饼子 第4章 乳娘 到底是沈稚鱼装乖卖傻的本事高些,姜澜渡终是让她留下,不止是他需银钱雇驴车,而且对于沈稚鱼为何知晓他的名讳,她还未做出解释。 外头的雨越落越大,雨珠被串连成串,啪嗒啪嗒打在檐上,白墙青瓦,云雾如烟虚掩其上。 檐下坐着两个身影,少年双手抱臂靠在廊柱上假寐,少女撑着下颌痴痴的望着雨幕。 但在沈稚鱼的脑海里,她已经和系统聊的火热。 系统细数着以往:【总部有个救赎系统,它带的宿主才半天就被反派捅死了。】 沈稚鱼:“......说点好听的。” 系统:【还是一个救赎系统,花了十天就完成任务了!】 沈稚鱼喃喃道:“姜澜渡看着年纪小,也挺好说话的,就是心思太深沉了,十天有点不太现实。” 是也,出身越是卓越的人越不会单纯。 系统问道:【那宿主打算怎么救赎他?】 沈稚鱼想了想,有些沉重的说:“救赎此类反派,要么是爱情,要么是亲情,对于姜阶,莫过于在小的时候遭受了难以承受的打击,从而产生反社会行为,你想想看,他才八岁,目睹自己全家死在贼人刀下,这样的人没疯才是最不正常的。”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沈稚鱼长吸一口气,“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得到他的信任。” 系统:【根据原剧情,姜阶在经历面门惨案后,当是投靠了他的舅舅】 “舅舅,是那个在他后来成为摄政王,第一个杀了的人?” 姜阶最为人诟病的,无非是残暴、阴晴不定,甚至手刃亲人,毫不眨眼,冷血无情到极致。 他的舅舅同他有养育之恩,又有辅佐之情,却依然被他毫不留情处死,但其中缘由却无人知晓。 【提醒宿主,可以从反派的舅舅入手,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救赎方法。】 雨声渐小,沈稚鱼不知何时昏昏睡去,竟轻轻靠在了姜澜渡的腿边。 姜澜渡缓缓睁眼,眼底尚未清明,盯着她良久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朝着旁挪了挪脚。 沈稚鱼睡得并不熟,下意识就拽住了他的衣角,揉着眼迷糊的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姜澜渡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语气冷凝:“有人来了。” 不等沈稚鱼细问,姜澜渡拽着她躲到了廊柱后边。 那头脚步匆匆,一道沈稚鱼十分耳熟的声音传来。 “你们去那边找,谁先找到,爷重重有赏。” 沈稚鱼呼吸一滞,这是昨日追在她身后的林府的人。他们动作还真是快,这就追到镇子上来了。 “爷,那个丫头旁还跟着个男的。” “男的?” “是,当时他们一起跑的。” “......” 沈稚鱼朝姜澜渡比了个口型:乞丐。 是当时与姜澜渡起冲突的那个乞丐。 姜澜渡已经猜到来者寻的是谁,透过薄薄的雨幕,他看清那人的脸,紧绷的脸色才有所缓解。 林府的人都是些家丁壮汉,比不上追杀他的杀手。这无疑也是件好事。 但他们都能寻到这里,那帮杀手也快了。 他必须快些赶到舅父所在之处。 “对了爷。”乞丐笑眯眯道,“那小子身上受的伤不轻,想必跑不了多远,咱们不如先在镇上的医馆等着,瓮中之鳖。” “行,你们给我盯着。” “好嘞!” 姜澜渡与沈稚鱼相视一眼,趁着他们不注意,放轻脚步逃了出去。 天际边霞光四散,日暮西垂,还有半个时辰不到城门便要关上,若是不能在此之前离开,他们恐是会被困在城中,一旦被困住,于正在追杀他们的人而言,不亚于将肥肉送到嘴巴。 姜澜渡阔步走,沈稚鱼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 但两人不敢走大路,只敢往巷子里钻,尽量走小路。 沈稚鱼走着走着便发现姜澜渡蓦然站在原地没了动作,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半开着门的院子外,停置着一辆黑色的驴车。驴车旁,一位年迈的壮汉正弯腰手法娴熟的系两侧的绳子。 沈稚鱼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正准备上前搭讪,却有一抹黑色的身影快她一步。 姜澜渡与壮汉低声交流着,二人时不时侧过头看沈稚鱼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很快,壮汉朝姜澜渡点点头,准备将驴车牵出来。 沈稚鱼也走到姜澜渡身侧,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姜澜渡道:“我说我们是逃难过来的,想去承善镇寻亲眷。” 沈稚鱼点头,将事先准备好的银钱拿出来递给他:“这些够吗?” 姜澜渡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捡过几个碎银。 这一眼饱含了很多深意。有对于她不谙世事的质疑,再怎么清苦人家的孩子,也当知晓花多少的钱办多少的事,而非一窍不通。 “他并非顺路,所以要多拿些钱。” 说着他又想再伸手拿些。 沈稚鱼一把抓紧钱袋子,警惕的盯着他:“我去给他。” 姜澜渡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没人想偷你的钱。” 沈稚鱼当然不敢让他碰太多钱,现在姜澜渡没有甩掉她的很大一个缘由,便是他想要用钱,如果他财富自由,分分钟丢下她。 “小郎君,我拿了两个馍馍,你同你妹妹分分。”壮汉从屋里拿出两个馍馍,一人一个分给他们,“鄙人姓李,木子李。” 沈稚鱼适才吃了个肉饼 ,现下并不饿,她想着反派没吃东西,便把属于她的馍馍也塞到姜澜渡手里。 沈稚鱼眨眨眼,笑的欢心:“谢谢,李伯伯。” 李伯伯也笑,颇有些同情的感慨:“可怜你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流落街头。” 沈稚鱼:“......” 原来刚才姜澜渡窃窃私语的时候是在给她安排新的剧本啊。 “哥哥说过只要活下去,一切都会好的。”沈稚鱼抹着眼角,泪眼婆娑的望着姜澜渡,期期艾艾:“哥哥,我想娘亲了......” 姜澜渡缄默,甚至连表情也没控制好,他倒不像沈稚鱼说来戏就来戏。 从李伯伯这个角度看去,只看到姜澜渡垂着的侧颜,两小只紧紧的黏在一起,可怜的让人心软。 他同姜澜渡道:“小郎君,我们快马加鞭,早些到承善镇!” * 沈稚鱼第一次知道,驴车快起来那是真的快。 她抱着路旁的一棵槐树,把吃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尽数吐掉了。 而姜澜渡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越来越苍白。 沈稚鱼缓了缓才回过神,“李伯伯实乃性情中人!” 哼哧哼哧的就是赶路,本来要两天的路程,硬是一天便赶到了。 此时到镇子外,也才午时方过。 姜澜渡道:“追你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到这里。” 言简意赅,意义明确。 沈稚鱼听出他赶人的意思,委委屈屈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一路有李伯伯在,她一直唤的他哥哥,一时半会儿还没改正过来。 “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什么刀不同,什么哞不哞,我又不是大母牛。” “......” 沈稚鱼耍起赖:“我都跟到这儿了,你也忍心将我丢了?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情分,你怎么这么狠心呐!” 姜澜渡脸色越发苍白,摇摇欲坠。 眼见他要倒下,沈稚鱼赶忙扶住他的胳膊,小小的胳膊费力的托着他:“你怎么了?” 不会被她死缠烂打气死了吧! 如若真是如此,她实在罪大恶极。 姜澜渡想要拂落她的手,但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抬起的手又放下。 眼前像是被人糊上一层雾,姜澜渡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他没法子只能暂依在沈稚鱼身上。 沈稚鱼抱着他,焦急的问:“你怎么了?” 姜澜渡气若游丝,用尽浑身力气,在她耳边吐出几个字。 “西街二院。” 沈稚鱼反应的很快:“行,你别晕过去。” 姜澜渡倒是没晕,看着她小小一个要被自己压垮了去,便使了点力气,不想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暂时还不会晕。” 他死死的咬着牙,憋着一口气。 “我拖也给你拖到那里!” * 承善镇人口不多,就是青天白日街上来往百姓也不足吴水镇一个零头。 沈稚鱼沿着系统规划的最佳路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找了地方,但她几乎是将姜澜渡拖着走的。西街在镇上并不大出名,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外来的人,非本地乡民。 西街的院子不多,从又往做数第二间院落,便是他们要寻的地方。 院门叩响三声,很快变有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响起,院门被从里边拉开。 一个人影钻了出来,是位年迈的妇人。简朴的衣饰却依然掩不住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 她的视线落在沈稚鱼身上,再便看到她肩上的少年。就这一瞬间,妇人的眼神里满是担忧,颤声道:“阶儿!” 沈稚鱼气喘吁吁的问:“您便是姜阶的舅母吗?”、 妇人泪眼婆娑的摇头:“非也,奴是夫人的乳娘。” 与此同时,姜阶微微撑开眼,打量着沈稚鱼白皙的侧脸。 他从未说过要来寻的人是舅父,她会如何知晓的?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乳娘 第5章 系统 妇人并未做过多解释,从沈稚鱼的手中接过姜澜渡,边驮扶着,边亮声喊着:“爷,小公子来了!” 宅院并不算大,但修整的极为整洁,院中两株秋海棠盛的最为艳丽。 厢房中灯火未熄,立刻便有人夺门而出。 “阶儿!”皎莹月色下,白衣男人眼眶含热的望着姜阶。 姜澜渡艰难抬眼,气若游丝的吐出二字:“舅父。” 一声舅父,陈徽望眼眶中的泪沿着眼角滑下。 “爷,小公子身上滚烫,莫不是寒热!” 妇人心急如焚,担忧几乎要溢出眼。 “快去请大夫!阶儿,你这是受了何苦!” 众人登时乱做一团,脚步纷杂,都在意外这位不速之客。 一时间无人顾及沈稚鱼,她便坐在石阶上休息。 这一路走来,实在耗力气,她也是憋着一口气将姜阶送来的。 正当她出神时,一声轻巧的呼声引得她注意。 “丫头。” 正房外,陈夫人怀捧件素雅披风,款步走来。 沈稚鱼认不得她,但见她是从正房出来的,大概猜到她的身份。 陈夫人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温声问:“你是阶儿的朋友?” 沈稚鱼迟疑点头:“我同姜阶哥哥是在路上相识的。” “听你的口音,当是南方人吧,不知家中亲人可在,为何让你流落在外?”陈夫人问。 “回夫人的话,家中确实在南方,不过家道中落,我父母将我卖给一有钱人家做暖床丫头,我才逃了出来。” 沈稚鱼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把原主的名字说出来,毕竟她到底也不知该不该信任陈家人,万一追她的人寻过来,陈府的人将她卖了,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 迎上陈夫人温和的目光,沈稚鱼还是编了谎话:“父亲为我取字稚鱼,家里姓沈。” 陈夫人微微颔首,心疼的摸摸她的头,“既然如此,你便先在此住下,暂且能给你一遮风避雨之处。” 沈稚鱼双眼含泪,眨巴着眼望着陈夫人:“这般会不会麻烦夫人了?” 陈夫人笑着摇摇头:“怎会麻烦,家中人口本就不多,多一人也热闹些。” “先让人带你——” “我想去看姜阶哥哥。”沈稚鱼先一步打断她,眼巴巴的盯着姜阶在的厢房。 陈府的动作极快,大夫已经到了。 “也是,你身上的伤口还未处理,待会儿等大夫出来,请他替你也瞧瞧。”陈夫人道。 适才逃亡路上,神经紧绷着,倒是不知道身上的伤疼,眼下静下心来,后知后觉才开始疼。 沈稚鱼没拒绝她的好意,但依然强调自己要和姜阶在一起。 陈夫人没阻挠她,带她往姜阶那侧走。 房门外,陈徽望与大夫立于一侧。 大夫面色凝重,语气沉沉:“陈官人,小郎君身上外伤十六处,内伤三处,若是今夜高烧不退,怕是.......明日一早便为小郎君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院内万籁无声。 陈徽望望着房门内久久无言,良久后才拱手同大夫道:“请先生救我侄儿一命。” 大夫叹了口气:“陈官人此言差矣,老身自当尽力。” 沈稚鱼坐在姜阶床尾,一瞬不瞬的望着病榻上面色惨白又泛着病态红的少年。 陈夫人同陈徽望隔着一扇门在院子里交谈。 她听的不太真切。 大许是陈夫人以为要先准备后事,但陈老爷却并不同意,引发了些许口角,最后又将话引到姜府身上。 那么大的一个名门望族,一夜间惨遭灭门,如此骇然的事,早已传遍四方。 陈夫人在犹豫,若是将姜阶留下,是否会玩火**。可见陈徽望态度坚硬,她也与姜阶母亲姑嫂之情,终也是不愿意看到姜阶流落在外。 “阿姊早逝,独留这一子,若是我连他的留不住,百年之后,黄泉碧落,又有何颜面相见呢?”陈徽望扶首痛哭,泣不成声。 陈夫人拿出方帕,替他拭去泪渍,温声道:“姜府只得他一人逃出,便是他命不该绝,就是到了阎王殿,也能回来。” 陈徽望握住陈夫人的手,哽咽道:“启儿何时可到?” 陈夫人道:“方才送出的消息,即便是连夜从学堂往回赶,也得明早。” 陈徽望叹了口气:“我陈家,终究是做了孽。” * “王爷,若是此行终不得善终,末将愿以死相赴!” “属下亦往之。” 金殿之上,密密麻麻的镇南军如松柏站立,滔天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而正上方的王座,男人冷冽俊美,墨发如瀑,银甲银枪,沉沉黑眸中是向死而生的坚毅,帝王风范尽显。 “那便随本王,杀出去。” 姜澜渡长身玉立,手中银枪如游龙挥舞,可斩断世间万物。 镇南军齐声回应,势有撼山之力。 金殿之外,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蓄势待发,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 风声萧瑟如鼓,黑云滚滚压城,仿佛下一刻便会化成炮火砸下,压抑的叫人喘不上气。 帝王立于城楼顶,看着金殿里逐渐走出的身影,神情愉悦,眼底是藏不住的讥诮:“姜阶,你以为今日你还能活着出去?你的镇南军早已阵亡不计其数,眼下跟着你的这些不过是残渣。朕这些年受过的冷眼、嘲笑,要你尽数换来。” 姜澜渡抬眸看去,指腹不断摩挲着银枪,却不见一丝惧怕之色,冷声道:“镇南军护的非本王,而是整个家国。” 帝王嫉权已久,先是斩母再是弑兄,眼下刀剑所指与他有知遇之恩的手足同僚。若非是他假以密信传姜澜渡携镇南军入宫护驾,姜澜渡不会被逼到这个境地。 可帝王却仰天长笑,好不快活:“那又如何,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镇南军,再无摄政王,也再无你姜澜渡。” 弓箭手密布四周,想要在这样的围困中活下去,几乎等同于异想天开。 但镇南军却无人畏惧,整装待发,只等姜澜渡一声令下。 姜澜渡淡然一笑,薄唇微启:“杀——” 青石板路上鲜血汩汩直流,浓稠、厚重的血染遍了整个皇宫。 姜澜渡拔出胸口的利箭,目不斜视的盯着高处的帝王,手中银枪挥起,再度斩落身前的箭。 万箭齐发,丝毫没有给姜澜渡喘气的机会,便毫不犹豫的将他就地射杀。 帝王欣赏完着,看那曾经风光无限的摄政王毫无还手之力的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只剩下一口气。 “姜阶,这一天,我等了八年。” * 姜澜渡只觉得眼上吊着千斤重量,浑身上下使不出的力气,手脚发软,阵阵的刺痛感像是有人在用针不断刺下。 他猛地睁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眼前的事物从奢靡华贵的宫殿变成深灰色陈旧的惟帐,熟悉又陌生。 【滴——】 一阵忙音过后,诡异的童音在姜澜渡脑海中响起。 姜澜渡下意识抬手捂着头,直到声音越来越轻。 【007黑化系统已上线。】 007作为总局数一数二的系统,第一次碰到连接不上宿主的情况,不过幸好宿主争气,在它即将启动宿主自毁程序时,终于是连接成功。 【目前宿主黑化值0%。】 那道声音又重新响起,挥之不去。 姜澜渡皱着眉,下意识问:“你是谁?” 007冷冰冰的说:【系统007。】 姜澜渡从未听说过‘系统’二字,这或许是什么东西的代号。 姜澜渡:“你想做什么?” 007:【请宿主完成黑化任务。】 姜澜渡虽不懂何为“黑化”“宿主”,但他却能懂它最后说的任务。 “想控制本王?”姜澜渡冷笑了声,“是皇帝让你来的?” 007心有疑惑的打开了宿主档案,姜澜渡的那一行依然写着正常,并没有异样,它这悬着的心才放下,【如果宿主不配合任务,系统可以采取惩罚。】 话音方落,痛感从发顶一路蔓延向下,随着脊骨遍布四肢,姜澜渡控制不住的发出闷哼声,下意识弯腰蜷缩在一起,痛苦的闭着眼。 忽然,一只雪白色的小手放在被褥上,一步步缓缓靠近,最后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姜阶哥哥,你醒了?” 女孩嗓音温软如流水,轻易抚平他脑海中的躁动。 但007并没有罢休,只是道:【请宿主遵守系统任务,这是给宿主的警告。】 姜阶缓缓放下了手,脑海中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稚鱼往前一步握着他的手,“姜阶哥哥,你怎么了?” 姜澜渡把手抽了出来,声音微冷:“你又是何人?” 沈稚鱼一愣,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不敢置信。 反派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 “姜——” “何人派你来的?” 姜澜渡一凝,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样。不再像他的磁厚,反倒很是青涩,又有些沙哑。 “阶儿——” 不等沈稚鱼答应,陈徽望夫妇便推门而入,在看到姜澜渡好好的那一刻时,泪流满面。 喜欢的宝子们多多评论收藏呀!评论区随机抽红包![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系统 第6章 骗你 阔别数年的舅父舅母再度出现,除去惊讶之外还有些难捱。 姜澜渡已经分不清此时的心情,舅父早已当着他的面亡于剑下,舅母也在三年后病逝,可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恍然间,他似乎回到了十二年前。 他家破人亡,寄居于舅父府上。 “阶儿!”陈徽望握住姜澜渡冷的像冰块的手,声音颤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察觉到姜澜渡情绪低迷,陈夫人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后,同陈徽望道:“老爷,先将周大夫请来请个平安脉,再让阶儿好生休息,他现下定然累及了。” 陈徽望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太激动了,展颜笑道:“是该如此,是该如此,是我兴奋过了头,没了分寸。” 他又嘱咐姜澜渡些话,见姜澜渡沉默着没应,便也不想再烦他,犹豫再三还是先行离开。 从里间出来,正巧碰见了规规矩矩坐在榻上的沈稚鱼。她有些怕他,只同他对上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陈夫人见状拉住了陈徽望的衣角,堵住他的话口,“老爷,这丫头守了阶儿一夜,患难真情,除了阶儿身边,她哪儿也不愿去,便让她先待在这儿。” 陈夫人说的极其委婉,但陈徽望与她夫妻多年,即便只是一个眼神也能明白深意。她的意思是,沈稚鱼警惕心重,只信任姜澜渡,不愿意离开姜澜渡身边。 陈徽望也不想赶走沈稚鱼,毕竟她还是姜阶的救命恩人,也有异于同龄人的聪慧,并不像一般的丫头。 “多谢。”陈徽望微微颔首示意。 沈稚鱼受宠若惊的看着他,她的确不曾预料到会得到陈徽望的致谢,虽说陈徽望自己辞官来此隐世间,但他读书人的身份依然要比旁人高上些许,就像昨夜来的大夫,仍旧尊称他一声为官人,这样的人竟然会对她这样的小辈道谢,是惊世骇俗。 “姜阶哥哥路上帮衬我,这也是我该做的。”沈稚鱼下了榻,迈着小步子走到陈徽望跟前,学着电视里的人的模样,给陈徽望回了个礼。 陈徽望失笑,摆摆手:“这丫头倒是机灵的紧。” 待恶人离去,沈稚鱼才从重新回了里间。 姜澜渡仍然是维持着他们离去时他坐着的动作,一动不动的好像是木雕。 窗外的初阳透过棱花窗斜斜的印在窗角的琉璃瓶上,流光溢彩的光束扑洒成一幅流动的彩霞,斑斓的落在姜澜渡身上,为他披上一件五彩霞衣,锋锐青涩的眉眼在此刻也被柔和成一曲流水,听到动静,姜澜渡垂着的长睫煽动,缓缓抬起。 视线相撞,他眼底还未收起的戾气尽数显露。 沈稚鱼浑身一怔,下意识后退两步,“姜、姜......” 姜阶阖眼又睁开,戾气消散不见。他看着沈稚鱼,眼前的少女身高甚至没到桌角,看似不足为惧。 “你守了一整夜?”姜阶问。 少年又恢复从前一贯淡然。 沈稚鱼试探的喊:“姜阶哥哥?” 印象里少年斥责的声音却没出现,分明先前只要她唤他‘姜阶哥哥’,他便会略带嫌弃的让她不要叫他的名字,可眼下他却不为所动,甚至朝她伸出一只泛着瘦弱的手。 “过来。” 沈稚鱼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的过去,眨着眼看他,语气诚恳:“姜阶哥哥,怎么了?” 【警告,检测到其它系统出没,确认目标中——】 007发出急促刺耳的响动。 剧烈的噪音震的姜澜渡头疼难捱,他猛的靠在床头,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沈稚鱼飞奔上前扶住他在轻颤的身子,正准备抬手替他揉揉头,可他渐渐静了下来。沈稚鱼低头看去,姜澜渡双目猩红,目光紧锁在她脸上,好像要将她看透。 此时此刻,姜澜渡的脑海里静的出奇。 伴随沈稚鱼的手触碰到她,007的声音紧随其后出现,痛感也逐渐消失。 【目标确认完成,穿书局救赎系统,代号005——】 【宿主,她的身上有系统。】 姜澜渡一动不动,007还在继续说话:【她身上的系统有救赎任务,救赎对象是你。】 任务? 姜澜渡在心底问:“何为任务?” 007:【她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但是却借用了现在这具身体,如果想要活下去或者新生,就要完成系统的任务,她的任务对象是你,只要救赎成功,她就能活下去。】 姜澜渡并没有失去之前的记忆,现下也慢慢回想起是何时认识的沈枝鹊,他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不知这个零零柒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回到十几年前,但依它言,它与沈枝鹊身上的鬼怪一样,都有目的。 那么...... 姜澜渡眼神放冷。 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姜阶哥哥,你还痛吗?” 少女的嗓音脆生生的,温和柔软。 可现实却偏偏相反。 007:【警告,已介入救赎系统。】 一阵忙音过后,姜澜渡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不同于007的冷酷,那道声音添了好多人气。 【宿主,反派没事的,我这里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全部正常呢。】005小声说,【反派是没事,但是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沈稚鱼轻轻拧眉:“你不是系统吗,哪里来的感觉......”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澜渡看去,却并未看到沈稚鱼张嘴说话,但他确确实实听见了沈稚鱼的声音。到此时此刻,他才完全相信了007的话。 那头,005还在费心解释,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监听了:【其实我是可以有实体的,但是处于精神状态比较方便,所以我们系统一般都是以精神状态存在。】 精神状态? 他们果然是鬼怪妖精。 “我怎么感觉反派有点不对劲?” 从姜澜渡醒过来开始,他便变得十分奇怪,沈稚鱼明显觉察到他对她的态度有很大的变化 不能说之前的姜澜渡有多热情,起码他没有过强的戒备心,但现在的姜澜渡却一直保持着带刺的状态。有时候的眼神都不能用冷冰冰来形容,反倒用阴鸷更为贴切,无端的让人惧怕。 005也觉得奇怪,但实在寻不出不对,只能说:【应该是没有大问题,或许宿主可以慢慢接触。】 既然005都已经这样说了,沈稚鱼也没再多怀疑。 姜澜渡目光寸寸扫过她的脸,“沈枝鹊。” 沈稚鱼被叫的一激灵,下意识应:“啊?” 姜澜渡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叫我的名字。” 沈稚鱼下意识问:“那我叫你什么?” 姜澜渡语气淡淡:“澜渡,我父母曾为我添字,取为澜渡。” 姜澜渡。 这个只有被姜澜渡亲身母亲唤过的名字,在书里极少被提及。沈稚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虽然藏的很快,却还是被姜澜渡捕捉到。 看来她知道的很多。姜澜渡透过这六岁孩童的躯壳,看见的是另一缕魂魄。 “澜渡哥哥?”沈稚鱼犹豫道。 大概只有原书中的人才能知道这两个字的含金量。 沈稚鱼不动声色的同系统交谈:“统子,我进度快不快,反派连这个名字也和我说了。” 005觉得后背越来越凉,但依然找不出问题所在,只能囫囵吞枣般持赞同意见。 姜澜渡轻笑了声,薄唇轻吐出两个字:“枝,鹊。” 沈稚鱼心中暗忖:你这年纪的小孩儿喊我声姐都不为过。 姜澜渡弯着唇:“昨夜多谢你照顾。” 沈稚鱼摆摆手:“其实我没做什么。” 她只是害怕陈府的人将她赶出去,这才厚着脸皮黏在姜澜渡身边,论起照顾,皆是陈府的仆役在做,她没能帮上忙。 “你我有过命交情,若是暂无他处可去,便在陈府小住一段时间,舅父舅母为人心善,定是同意的。”姜澜渡道。 既然心善,到了后边你还不是冷硬心肠处死了人家。 沈稚鱼嘴角抽了抽。她实在难以将现在的反派和十几年后的摄政王联系在一起。 “会不会太麻烦陈老爷和澜渡哥哥了?” “不会。” 姜澜渡笑着看她,重复了一遍:“不会。” 脑海里,007已经发起了第一个疯:【宿主,她在骗你,她只是为了接近你,她是为了完成任务,你应该拒绝她,将她丢出去,外面天寒地冻,她活不了多久的。】 可不管它怎么说,宿主都很平静,就像是听不见它的话。 007气急败坏:【宿主,你这样是要接受惩罚的。】 “阶儿,周大夫来了。” 门外,姜澜渡母亲的乳娘崔氏正轻轻叩门。 姜澜渡朝沈稚鱼抬手:“劳烦开门。” 沈稚鱼一对上他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就往外走,拉开了门让大夫进来。 周大夫昨夜歇在陈府,来的速度便快的很。 方一坐下探脉,又有道脚步声疾步来。 “阶儿弟弟!”陈启唤赶得匆忙,风尘仆仆。 “启儿哥,你回来了?”崔氏关切的询问。 陈启唤道:“昨夜母亲派人传书,我一刻不敢耽误便赶回来了。” 明天应该有万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骗你 第7章 赶我 陈启唤的年纪要长姜澜渡一岁,平素虽不常见面,但却常以书信来往。他在书院读书,昨日夜里接到密信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生怕来晚见不上姜澜渡最后一眼。 周大夫还在把脉,崔氏便将陈启唤带到边上,“小公子昨夜起了高热,大夫说能熬过昨夜便能好,今日看起模样确实是要好上些许。” 陈启唤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 这时,他瞧见了站在一旁的沈稚鱼,神色有些迷茫:“这位是阶儿弟弟的妹妹吗?” 姜澜渡的母亲离世后,姜家与陈家的关系逐渐走远,再者姜家眼高手低,颇为瞧不上陈家,陈徽望又是个有骨气的人,从不喜攀附权贵, 即使为官四品也从未借过姜家的一分关系。自而除却姜澜渡,余下的姜家人他们也并不熟悉。 他还以为沈稚鱼是姜家哪房的女儿。 姜家发生的事,陈启唤还不知道。 “非也。”崔氏道,“她是小公子的朋友。” 陈启唤牵唇笑:“原来是这样。” 沈稚鱼对陈启唤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想到陈家人的下场也不太好,便猜到或许陈启唤也早早就离世了。 陈启唤是十分典型的世家公子,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谦逊有礼,谈吐有度。蓦然地,沈稚鱼对他也生出了几分好感,觉察到他的视线看来,便也牵起一抹笑回敬他:“陈哥哥安 。” 正巧周大夫探完脉出来,“老夫先将小郎君的情况告知陈官人。” 崔氏拦着他:“可是有所好转?” 周大夫点头:“似有好转,不过小郎君内伤实在太中,恐是伤及肺腑,若是不加以调养,怕是难以恢复如常。” 再者说追杀姜澜渡的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刺客,稳住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 到底是好的结果,沉重的氛围终于是散去些。 “奴送周先生。” 崔氏将周大夫引去客堂。 这厢沈稚鱼还没来得及朝里屋走个两步,陈启唤如一阵风快速刮了过来,飞似的落在姜澜渡床榻边,“阶弟弟。” 姜澜渡闻声抬头看来,眼前迷茫一瞬。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陈启唤了。 姜澜渡回到上京的第一个契机便是高中探花,陈启唤心思狡诈,妒忌心极强,连落两次科举,心有不满,在他启程殿试时,企图冒名顶替,若不是陈徽望及时发现,便是欺君之罪。 至此,他便再也没见过陈启唤。 后来加官进爵,陈徽望官复原职,陈启唤也不曾跟着他们至上京,而是独留于此,一间书舍学堂,安度余生。陈徽望死讯送达时,他也只是淌了两行泪,叹着世道无常。 陈启唤被姜澜渡突然凌厉的眼神唬了一跳,嘴角笑容僵住,进退两难:“阶、阶弟弟。” 姜澜渡长睫颤动,盖住眼底神色,牵了牵唇,带出一抹无力的笑:“启哥哥。” “可好有些了?”陈启唤见他恢复如常,便也没有太在意,滔滔不绝道:“我昨夜接到母亲的信差些吓晕过去,马不停蹄便赶回来,生怕迟一些,本来今日夫子还准备测验,但是我已经等不下去,宁可排末尾,我也要赶回来,这一路上......” 沈稚鱼:“......”她真的没想到看起来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陈启唤居然是个话匣子。 连她都受不了陈启唤这副滔滔不绝的模样,但姜澜渡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一点不悦的情绪都没有。 最后因为陈徽望夫妇来探望姜澜渡,这才让陈启唤停下话头。 用过午膳,再过两个时辰陈启唤便要往回赶。 沈稚鱼陪同姜澜渡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陈启唤则在边上温书。 姜澜渡本不愿意晒,还是陈夫人强烈要求,抵不过这才愿意出来坐一下。 过了会儿崔氏端了茶过来,分给三人,随后又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姜澜渡:“小公子,奴赎回来了。” 姜澜渡接过锦囊,转而递给沈稚鱼。 沈稚鱼顺手接了过来,打开时才发觉里边放着的是块玉佩。 恰好是林家给她的那枚。 沈稚鱼神色微顿,不明所以:“这是?” 姜澜渡还沐在暖光下,侧颜温柔,“还给你。”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但沈稚鱼隐隐约约听出他的意思,忙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这个玉佩。” 姜澜渡侧目看她。 沈稚鱼缩在角落里,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陈家没有女儿,她身上的衣裳还是崔氏临时去买的,是明媚的鹅黄色襦裙,穿在她身上既没有太过鲜艳,也不至于被压了颜色,十分娇俏可爱。与之相比,正午后的耀眼也显得无色。 小女孩眨眨眼,两侧脸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说话时一鼓一鼓的:“姜......澜渡哥哥,你是不是......” 沈稚鱼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旁的人耳朵里十分清晰:“要赶我走?” 姜澜渡被噎了一瞬,方想回答,便被人抢了先。 “稚鱼妹妹,可不是要赶你走。”陈启唤放下手中的书,双手背在身后,仿佛是个小大人:“阶弟弟这是物归原主,可不是要赶你,你莫不要会错了意。” 沈稚鱼包含希冀的望着姜澜渡:“澜渡哥哥,他说的是吗?” 姜澜渡微垂着眼,脑海里那股刺人的声音又开始作祟。 007:【宿主,她算盘珠子都敲你脸上了,你怎么还不赶她?】 【快,狠狠推开她,然后告诉她,从今往后你们没有关系,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姜澜渡不耐烦的蹙眉:“聒噪。” 沈稚鱼表情一僵,杏眸弯着蕴着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澜..... 渡哥哥。” 那厢陈启唤也开始了,指责道:“阶弟弟,你怎能这般说话?” 姜澜渡下意识蹙着眉,既想反驳,又有些懊悔,眼神凌厉,心里想将喧嚣不止的007拔了了事。 “稚鱼妹妹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能这般伤了她的心,你伤她的心,便也是伤我们的心......” 赶在陈启唤开始滔滔不绝前,姜澜渡一把拽住沈稚鱼的手,身子往她怀里一倒,结结实实的压住,也甭管把她小小的身子压成一团,语气低低的:“头疼。” 沈稚鱼顿时消了气,短短圆圆的手指指着陈启唤:“启哥哥,快别说了。” 陈启唤:excuse me?[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赶我 第8章 担忧 陈启唤哼了声,住了口,却留着只眼睛盯着姜澜渡,也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头疼。 等了会儿,姜澜渡才缓缓坐直身子,只不过眼中仍旧夹杂着点阴郁。 沈稚鱼没能忘记适才姜澜渡吼她的那句‘聒噪’,也不朝他那边继续说话,转而同陈启唤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直到天色渐晚,陈启唤回了学堂,院中才安静下来。 而陈徽望也同陈夫认出相携回来。 陈徽望辞官后在镇子上寻了个为人赋诗书的生活,闲着也会抄摹些补贴家用,日子虽过的不算富贵,但也不至于清贫。 二人回来时,正巧撞见坐在院子里的姜澜渡与沈稚鱼。 姜澜渡端端靠在圈椅中发愣,而沈稚鱼则是斜斜躺在椅手边,白净的小脸朝上,嘴巴微张睡得正香。 “阶儿。”陈徽望走了过来,手里拎着只宰杀好的鹅,“你舅母买了只鹅,准备炖汤给你补补身子。” 闻言,姜澜渡缓缓抬起头,黝黑的瞳孔聚起,好久才清明。 “舅父舅母破费了。” 陈徽望摇摇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本就是我没照顾好你,才叫你受了委屈。” 见他们有话要说,陈夫人便拎过吊鹅的绳子,温声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将鹅炖下。” “舅母慢行。” 姜澜渡道。 这时,沈稚鱼悠悠转醒,入目便是姜澜渡优越的下颌线,少年紧绷着脸,眉头微微蹙起。 欣赏了好一会儿,沈稚鱼才发现站在边上的陈徽望,脑子一嗡,慌忙爬起来。 “老爷。” 陈徽望朝着她笑了笑,“睡醒了?快去庖屋看看,今日镇子上来了北方游商,买了些没见过的新鲜红果子,去洗些填肚子。” 沈稚鱼听出他是要话要同姜澜渡单独谈,于是识趣的点头,乖巧的笑道:“刚好肚子饿了。” 陈徽望颔首示意。 沈稚鱼一蹦一跳的走开,只是还没完全离开,便听见陈徽望的声音传来。 “阶儿,你觉得是否要将沈丫头送到官府去?” 沈稚鱼脚步一顿,霎时警觉起来,行至长廊拐角处,躲在廊柱后边听着。 心跳的飞快。 难不成林府的人找来了,要抓她回去? 沈稚鱼越想越怕,干脆等在这儿。 “舅父的意思是?”姜澜渡问道。 陈徽望道:“她年纪小,若是与父母闹脾气从家中逃出来的,说不定她的爹娘眼下正急的火烧眉毛。” 姜澜渡抬眼,神色淡淡,“不会。” 陈徽望一愣:“什么不会?” 姜澜渡道:“她无处可去,若是送她报官,便是将她送回虎穴狼窝。” “这......” “她同舅母说她的名字唤作稚鱼?”姜澜渡又问。 陈徽望疑惑:“有何古怪?” 姜澜渡勾着唇,长睫遮住眼底暗色。 007冷冰冰的说:【宿主,她的真名的确叫沈稚鱼,之前的名字是骗你的。】 骗? 姜澜渡有些想笑。 从见面的第一眼,她便谎话连篇。 他线下才恍悟,难怪沈稚鱼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便唤他为姜阶。 难怪她要救他,难怪她不要他死。 姜澜渡忽然觉得,自己回到幼时的这段离奇经历,即便是梦,那也是有预谋的梦。 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 陈徽望等着他答应,躲在不远处偷听的沈稚鱼也紧张的等着姜澜渡说话。 她这去留全凭姜澜渡。 但愿小反派可以念在这两天她细心的照顾,替她网开一面。 【宿主,你还在等什么?她今天敢骗你名字,明天就敢杀你。】007急得嗓子都要冒烟了,但看着姜澜渡无动于衷的模样,又没法子,只能无能狂怒。 杀他? 思及至此,姜澜渡控制不住的弯了弯唇。 “你不是说她的任务是拯救我吗?” 这句话里隐隐含笑,笑的007有些汗毛林立。 007:【......宿主,我说万一。】 姜澜渡笑出了声,“你在骗我,她叫我澜渡哥哥,她还在我病时照顾我,就算她打着不好的主意,但她始终对我有恩,恩将仇报,这不好,不是吗?” 007:【宿主,你——】 “好了,你莫要再说。”姜澜渡罕见的没训斥007,双眼放亮,恍若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她多活一日。” 007:【.......】 教唆失败,007匿声离开。 “并无。”姜澜渡看着陈徽望,“不过舅父或许可以唤她的另外一个名字。” 陈徽望不明所以:“什么?” 姜澜渡道:“树上枝鹊,她叫沈枝鹊。” “沈......”陈徽望皱着眉,“那不是!” 他今日上街看到过搜查令,有个年轻女孩杀了主家的人,畏罪潜逃。 那女孩的名字便是沈枝鹊。 这断然不会是巧合。 察觉到陈徽望神色有变,姜澜渡道,“舅父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 陈徽望如实道,“不瞒阶儿,官府派人全程搜捕,说这沈枝鹊是杀人犯。” 沈稚鱼呼吸一凝,在心里已经将林家人和沈家人骂了百八十遍。 他们也是厉害,为了找她什么理由都编的出来。 其实不难想,沈家收了钱,却没送人过去,依着林府的人脾气,肯定是气的,他们官威作威作福,指派衙役抓人,那是最简单不过的。 就在沈稚鱼紧张时候,却听到姜澜渡如沐春风的声音。 “舅父有勇有谋,难道不知道这其中蹊跷?” 陈徽望是谦虚,对姜澜渡向来客气,仔细想了下,欲言又止。 姜澜渡叹了口气,义愤填膺道:“一个六岁孩童,跑步都跑不稳,又哪来的力气杀人?” “这不过是他们抓它回去的理由罢了。” “舅父仔细想想,是还是不是?” 陈徽望哪里不知道,他只是在犹豫,将沈稚鱼留在府上到底正不正确。 但转念一想,他做不到将幼女送入虎穴中。 “到底是舅父想的多了些,还是姐儿聪慧。” 姜澜渡摇摇头,“非也,舅父当是要考虑的多些。” 听到姜澜渡的话,沈稚鱼悬着的心才落下。 幸亏反派还是个白芯儿,能共情体谅她的不易,也算是她这段时间没有白疼他。 “统子,我觉得只要在这段时间反派心智最脆弱的时候稳住,这个黑化值我手拿把掐。”沈稚鱼已然开始沾沾自喜。 但聪明的她没发现不对劲 。 聪明的005也没发现不对劲。 005也道:【这次总部的任务也不算难呢。】 沈稚鱼沾沾自喜的离开。 那侧陈徽望神色变得凝重些,语气也沉重,“阶儿,一事舅父一直不知该如何向你提起,事情过去这么多日,若是再不提,只怕是晚了。” 姜澜渡点头:“舅父请言。” 陈徽望道:“关于你......姜家一事,你可有想要说的?” 姜阶早慧,陈徽望并没有把他当做懵懂少年。 姜澜渡摇摇头,“不知。” 八岁的姜澜渡的确不知,但摄政王姜阶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而且十多年后的他,手刃了这些仇敌。 姜阶感情淡漠,本就同姜府的人关系算不上熟悉,平日也得不到关注,向来都是独行独往,姜家灭门于他而言,不痛不痒。 若不是那群人想斩草除根,寻到了他这里妄图赶尽杀绝,他也不会反手回击。 陈徽望道:“姜家无一人生还,或许.......” 短暂的沉默后,姜澜渡启唇:“圣人。” 短短两字,包括了许多。 姜家作为一方世家,家财数不胜数,甚至有人曾言,其暗地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府上甚至有死士。 早早就遭到圣人忌惮,生怕他成为一方诸侯,成为潜在的隐患。 许多人都这般传言,虽然从未有人提起,但却默默猜测,此事是圣人所为。 陈徽望敛眉,“阶儿,那圣上是否会对你赶尽杀绝。” 姜澜渡摇头,“圣上既然如此,澜渡也无从知晓。” 上一世,圣上的确赶尽杀绝,甚至在他临死前依然在找姜家流落在外的孩子。 但是他藏的很好,圣上并不知晓他近在眼前。 陈徽望:“阶儿,从今日起,你便忘了姜家的事情,先好好藏匿于此,待风头过去,再往外去。” 姜澜渡点头:“是。” “此事与你无关,圣上忌惮姜家已久。”陈徽望叹了口气,“怪只怪姜家......” “老爷。”陈夫人从庖屋出来,温和的笑着,“可以用晚膳了。” 陈徽望擦拭去眼角沁出眼角的泪,朝着姜澜渡抬抬下巴,“走吧。” 还未走到庖屋,便听见从里头传来的阵阵笑声。 “哇塞,夫人煮的好香。”沈稚鱼语气兴奋,还有抑制不住的笑声。 陈夫人的嗓音带着隐忍的笑意,紧随其后而来,“不是说了,你便跟着阶儿一同唤我舅母便是,不用唤夫人来夫人去,实在生疏。” 沈稚鱼甜甜的应道:“好的舅母!” 屋外的两人脚步同时一滞。 陈徽望看了看姜澜渡:“.......” 姜澜渡眉头跳了跳。 他倒是没想到沈稚鱼的性子如此能笼络人心,哄的舅母已经心花怒放。 陈夫人倒也没有心花怒放,只不过是沈稚鱼嘴甜,讨喜的紧,这才让她对她的态度好上些许。 沈稚鱼对于陈夫人愿意让自己唤她舅母这件事,还是挺欢喜的。 陈夫人表面上瞧着很是温和,但沈稚鱼很是清楚,这般模样的人越是难以靠近。 “好了,你快来尝尝,这道菜的味道咸淡如何。”陈夫人笑道。 沈稚鱼眉眼玩弯起,“好吃,夫人厨艺高超,怎么做都是好吃的!” 陈夫人笑嗔,“你个小丫头,会说话的紧。” 陈徽望同姜澜渡对视一眼,都曾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屋门推开,沈稚鱼已坐在八角桌前,上头置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第9章 摔倒 看着突然出现的陈徽望与姜澜渡,沈稚鱼扬起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皓齿,“老爷,澜渡哥哥!” 陈徽望神色放软,“你们先动筷便是,不必候着。” 沈稚鱼坚定的摇摇头:“没事的老爷,我们不饿。” 嘴上是说着不饿,但眼神一分也不曾从饭菜上挪开。 姜澜渡眼底划过一抹嘲意,很快又被他垂眼掩下。 两人入座,姜澜渡安安静静的坐着,只留有食箸敲击碗沿的响声。 姜家规矩森严,全府时常会一齐用膳,食不言便成了姜澜渡留下的习惯。 沈稚鱼嫌弃自己的手还不能灵活使用筷子,于是直接扔了筷子,抱着陈夫人适才夹给她的鸡腿便是一顿啃,动静不小,引得桌上人频频侧目。 但姜澜渡始终低头垂眼。 沈稚鱼坐在他的正对面,将他的每一丝神态动作都纳入眼底。姜澜渡用膳的动作慢条斯理,特别是在沈稚鱼的映衬之下,格外的矜贵优雅。 ...... 沈稚鱼默默挪开眼,选择视而不见。 晚膳过后,陈夫人让崔氏给沈稚鱼收拾了个厢房出来,这间厢房紧挨着姜澜渡的屋子,将侧边的小窗撑开,便可以瞧见同样倚窗而立的姜澜渡。 窗外星光闪闪,繁星缀着夜色都变得明亮。 沈稚鱼如往常般痴痴的望着对窗的少年,他立在那儿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头桩子。自从高热过后,他便很喜欢发愣,有时候看着空空的景色,也能走神许久。 沈稚鱼有时候都以为姜澜渡是留下了心里创伤变得自闭,否则为什么黑化值在不声不响的上涨。 又是一夜,005语气悲怆又绝望的播报:【宿主,黑化值怎么12%了!】 沈稚鱼:“......”不行,她要是再不刷点存在感,要离任务越来越远。 所以沈稚鱼决定等姜澜渡再出来时,她便上去寻他。 但世事弄人,沈稚鱼如往常一般撑开窗,却见对窗微敞,暖黄的烛光从缝隙中溜了出来,消瘦的黑影落在窗台上,烛光跳跃在他翻开的书册上。 姜澜渡今日破天荒的没有发呆而是在看书。 与预期相悖,但沈稚鱼懂得灵活变通。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姜澜渡翻了页书,余光瞥见夜里一闪而过的黑影,手中动作微顿,正准备从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暗器,却发现袖中暗囊空空如也。 这么些时日,他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现在才八岁,早已不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姜澜渡眉眼间染上燥郁,他当然知道现在躲在他窗台底下的人是谁。 陈府的人不会躲躲藏藏,也不会行偏僻小路,不走正门,只有一个人才会行为怪癖。 姜澜渡拾起放置在桌上的小核桃,不动声色的在手中捏碎,只留下一角核桃壳碎。 沈稚鱼天真的以为姜澜渡没有发现自己,从窗台底下站起身,躲在侧边的阴影里,努力垫着脚从窗缝中看清里边人。 就在沈稚鱼拼命努力时,小腿突然一疼,她吃痛的卸掉力气,歪歪扭扭的跌在地上,尾椎骨差点摔断,腰也差点闪了去。 哎不对,小孩儿没有腰。 “唔——”沈稚鱼疼的眼泪汪汪,不停的揉着自己的腰。 “大胆贼......”窗台边印出半截身影,少年逆光站立,冷峻的容貌在夜色里变得有些诡谲,他错愕的看着地上的人,话锋一转:“沈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沈稚鱼暗道苦啊,她能说自个儿是来偷窥的么。当然不能,如果这样说惹的小反派不高兴了怎么办。 正当沈稚鱼进退两难时,她忽然记起眼下自己不过才六岁。 沈稚鱼忍着疼朝姜澜渡伸出手:“澜渡哥哥,我方才梦魇到抓我的那群坏人又来了,所以我来寻你,我实在害怕。” 【沈稚鱼这个骗子,她房间分明一直亮着,哪里睡着了。】007冷不丁的戳穿她。 姜澜渡已经适应007时不时冒出一句话,但大多时候,他都不予理会。 两人相隔窗台,一高一矮。姜澜渡要扶她,必须得从正门出来。 沈稚鱼依然催促他,颇有他不扶便不起来的架势,“我摔坏了。” 姜澜渡凝视她良久,忽而转身从正门推门而出。 姜澜渡款步而来,停在沈稚鱼身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起来。” 沈稚鱼吸了吸鼻子,将小手放进他的掌心里,眉眼洇红,恍若受极大的委屈,“澜渡哥哥,这里太滑......” 话音未落,沈稚鱼搭在姜澜渡掌心里的手正准备用力,却不知为何一滑,她不受控制的向后摔去,混乱间,她拽住了一块滑溜溜的料子,与之而来的是少年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因着沈稚鱼这一拉一拽,姜澜渡成了那垫背的。 目睹一切的007:...... 它第一次碰上这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宿主。 “澜渡哥哥?” 少女小小的一个儿,躺在姜澜渡身上的时候完完全全埋入了他的衣裳里,从旁看去只有一颗乌黑黑的脑袋。 沈稚鱼脸霎时红成了霞云,她虽然没有很胖,但因为贪嘴,比同龄的姑娘都要圆润丰腴一些,还是有点重量的。姜澜渡如此清瘦,哪里受的了她这么一压,万一给他压坏了怎么办。 这般想着,沈稚鱼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也不顾上适才摔得疼,赶忙拉住姜澜渡手腕,扶他起来。 姜澜渡站定好后整理了衣摆,这才看向沈稚鱼。她扶起他后便站在旁侧,乖乖巧巧、规规矩矩,还有几分内疚歉意。 察觉到姜澜渡的目光,沈稚鱼低声道:“对不起。” 姜澜渡微微摇头:“无碍。” 沈稚鱼仍是有些放心不下,见姜澜渡沉默不语,自然而然的认为是他嫌弃自己,沈稚鱼抿着下唇,讪讪笑:“最近吃的有些多,长胖了些......” 姜澜渡抬眸望向她不到他肩头的身量,不赞同道:“沈妹妹不重。” 沈稚鱼坚定的摇摇头:“没事的老爷,我们不饿。” 嘴上是说着不饿,但眼神一分也不曾从饭菜上挪开。 姜澜渡眼底划过一抹嘲意,很快又被 一句不重算是拨开了萦绕在沈稚鱼心口的阴霾,她又惊又喜:“是吗......也还好吧。” 耳侧传来沙沙声,她下意识看去,只看到了少年单薄的背影。沈稚鱼追了上去,语气带着恳求:“澜渡哥哥,我不敢回屋子里,能不能现在你这儿待一会?” 姜澜渡步子一停,顿在原地。 就在沈稚鱼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时,他极轻的‘嗯’了声。 沈稚鱼迈开脚一瘸一拐的跟上他。 屋子里焚着淡淡的香,烛火不算太明亮,堪堪亮着窗边一角。 姜澜渡进屋后也没多管她,款款走到窗台边,手执适才看的那本书,细细读起来。 敞开的书页中晦涩难懂的文字旁画着细致的图案,沈稚鱼这才发现姜澜渡这几日都在看的是兵书。 竟然是兵书? 沈稚鱼抬了抬眉,心里默默道:没想到小反派如此好学。 005说:【宿主,反派的毅力都是异于常人的。】 沈稚鱼不赞同的说:“那是他毅力坚强吗,那是他没得选,要是有的选谁不想过好日子,要是有的选谁愿意打打杀杀?” 是他没得选吗? 姜澜渡握着书页的手指一紧,那一抹嘲弄又重新攀上了他的唇角。 忆往昔至今,他的确没得选,但他也不会选,一个靠实力、权利能掌握的世道,只有胜者才能过上舒稳日子。 耳侧少女稚嫩的声音仍在继续。 寄居在沈枝鹊身体里的精怪似乎很天真,天真到以为人本善。 【她们两个真的好吵啊!刚才在外面你为什么不摔死她?】007愤怒的说:【你真是我带过最没用的一届——】 “闭嘴!”姜澜渡皱眉,没忍住脱口而出。 场面一度很安静,安静到诡异。 沈稚鱼撑着下巴的手一滑,差点磕在桌上,视线也从姜澜渡手里的书挪到他的脸上,眼神惊恐又震惊。 姜澜渡下意识开口:“你......”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稚鱼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关爱又善解人意的说:“澜渡哥哥,你是不是太累了,不要想太多,好好睡觉。” 姜澜渡:......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尝试挣脱离她的手。 沈稚鱼便把手搭在了他的肩头,看着他懵懂又错愕的表情,心口一软,鬼使神差的摸了摸他的发顶,“澜渡哥哥适才没有人说话,你最近真的太累了,该休息了。” 他的发又细又软又密,手感极好。 沈稚鱼没忍住又摸了摸,在姜澜渡反应过来之前,收回了手:“看来我今夜必须得留下来陪你了。” “这样吧。我睡在小榻上就好。” 沈稚鱼一个人闷着脑袋就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回头一看少年还愣在原地不知所为。 【刚刚没人说话啊,小反派是让谁闭嘴?】005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忐忑:【宿主,不会有鬼吧?】 沈稚鱼:...... “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被解释为精神压力过大、又过于压抑,导致幻听幻视。”沈稚鱼耐心的解释,“再说了,我亲爱的统子,这世上都有你的存在了,那还能怕什么鬼?” 005恍然:【所以小反派是精神出了问题?】 沈稚鱼:“或许是的,统子你不觉得他自从发烧醒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吗?之前就算性格端着,但也不至于同现在这般,整个人阴沉沉又柔弱弱的不对劲。” 005:【那我们怎么办呀,要不然给他做心理辅导?】 沈稚鱼:“心病还得心药医,他成为摄政王这条路也是坎坷。” 姜澜渡倏地抬头,眼神冰冷的盯着沈稚鱼。 她怎么知道他上一世的身份? 难不成这群精怪有能预知未来,回看过去的本事。 姜澜渡平静无波的心,总算是为此掀起了一丝兴趣。 “沈妹妹。”姜澜渡嗓音温和轻柔。 沈稚鱼猛地一滞,呆愣愣的偏头看他,樱桃似的嘴张得浑圆:“啊?” 姜澜渡从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 姜澜渡带着问询的语气:“明日我想上街采买些东西,顺便打听家里的情况,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愿意!” 沈稚鱼答应的又急又响,显然将姜澜渡吓了一跳,她眨了眨亮晶晶的水眸,补上一句:“我也想去街上逛逛,马上要到八月十五,我想买点礼物给夫人老爷。” 姜澜渡点点头,似自言自语道:“是啊,马上便到中秋了。” 中秋佳节,举家团聚。 沈稚鱼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勾起了姜澜渡不好的回忆,立刻奶声奶气的冲姜澜渡道:“澜渡哥哥不要想太多,你还有老爷夫人,还有我,我们今年一起过十五,赏大月亮。” 姜澜渡倒不是感慨中秋十五家人不得团聚,而是牵起了一些属于上一世的回忆。 他死的时候正是中秋日的后一天。 十五月亮十六圆,明亮的月光可已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铺出一条归家的路。 “你不想家吗?”姜澜渡忽然问。 沈稚鱼面上流露出了落寞之色,但很快被她掩下,她又是那副轻快无知的笑容,好像她真的不过是六岁年纪:“阿爹对我不好,阿娘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想回去,一旦回去我就又要被送走,路边卖的小鹅小鸡都比我能活着,它们至少不会在小时候被吃掉。” 姜澜渡捕捉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心中了然。 看来她是没有亲人留恋的精怪,无牵无挂。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就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也会保证你吃穿无忧。”姜澜渡神色淡淡,好似随意掠下的一句承诺。 他的确会保证她命不陨,至少在他还没摸清该如何将那精怪从身上驱走之前。 * 天蒙蒙亮,小榻上的少女歪七扭八的躺着,身下的被褥早就被折腾的不像样子,随着她悠悠转过身,伴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她滚到了地上。 小榻不算高,摔着也不是很疼,但沈稚鱼还是没忍住嚎了声。 这一嚎把屏风之后的人喊醒。 昨夜姜澜渡不让她在这里睡,硬是让她死缠烂打以怕梦魇为由留下来,但姜澜渡格外古板,偏是说男女大防,要她不准靠近屏风之后。 不管沈稚鱼怎么暗示他,她才六岁,他也才八岁,虽然古人早熟,但也没丧心病狂如此,她顶多是将他看成了小崽子,再不济也是弟弟。 但还是拗不过姜澜渡,沈稚鱼睡在了外边的小榻上,没能抢到半张床。 姜澜渡穿衣的动作极快,沈稚鱼还在纠结衣服带子怎么系,那厢姜澜渡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 视线相撞,姜澜渡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沈稚鱼敞开的衣襟上,露出雪白的里衣。 姜澜渡神色一凌,率先背过身去:“为何不穿好衣裳?” 沈稚鱼看着自己的超绝儿童身材,又看了一眼什么都没露出来的地方,歪了歪头:“澜渡哥哥,我系不来啊。” 小反派真是奇怪,怎么这么有芥蒂,先前逃命的时候也不看他这么避嫌。 姜澜渡厌恶的压下眉眼。 精怪不知几千万岁,而他又快及冠,非几岁孩童,自是要保持着距离。 “怎会?”姜澜渡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沈稚鱼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家里的衣裳都很简单,但是夫人准备的这些衣裳要系好多地方,以前不会穿的地方,阿娘会帮衬着,我也就没学......” 呵。 若是姜澜渡没看透她,说不定当真信了她的鬼话。 “那便在此处等着,我去寻崔妈妈来。”姜澜渡作势便要以侧过身的姿势往外走。 沈稚鱼赶忙拉住他,将衣侧的两条带子递给他,实在不解:“澜渡哥哥,就这里,我系不来,你帮帮我当是很快的,就不麻烦崔嬷嬷了。” 姜澜渡没躲的急,那衣带就同烫手的山芋似的落在他的手里,他系也不是,丢开也不是。一抬眼,对上沈稚鱼布满渴求的杏眼,莫名被晃了晃。 “哎呀,澜渡哥哥。”沈稚鱼拽住他的手摇了摇:“你该不会也系不来吧?” 姜澜渡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的便将沈稚鱼的衣裳翻出花来系好。 只不过方一系完,姜澜渡便松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独留下沈稚鱼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不是吧,对一个六岁的孩童也害羞吗?” 低头一看,腰间的系带歪歪扭扭的系着,甚至有两条系错了方向,将她显得格外的滑稽。 第10章 反派 街上热闹非凡,八月十五家家团圆,有不少外出的人在今日回到家中,与常年不见的亲人见上一面。 姜澜渡昨日说上街采买,便真是采买,目的明确,绝不会多逛一下,也不会多买样东西,而沈稚鱼便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走了两条街,沈稚鱼礼是没挑几样,不过酥饼甜糕倒是买了不少,全都被姜澜渡提着。 “金银玉器,俗。”沈稚鱼叉着腰嚼着酥饼摇头晃脑的说。 姜澜渡回头看她,“那什么不俗?” 沈稚鱼嗓音黏糊:“投其所好。” 恰巧是一书舍,沈稚鱼买了文房四宝。 结账时,姜澜渡冲她吐出四字:“毫无新意。” ...... 虽然被嫌弃,但沈稚鱼不恼,只当他见惯了这些,朝他挑了挑眉:“老爷会喜欢的。” 两人都拿着各自觉得不错的礼物,准备打道回府。 路过一条深巷,姜澜渡忽而停下脚步,眼神放了冷,一把拽过沈稚鱼的胳膊,不等她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这条巷子是回陈家的必经之路,因为都是小宅院,人与人聚在一起住,人烟并不稀薄。这也让姜澜渡疏忽,没能发觉给了那些杀手机会。 但为时已晚。 杀手身着白衣,手中大刀寒光泠泠,恶鬼面具下的红眸猩猩,话不多说,挥刀砍来。 姜澜渡避之不及,推开沈稚鱼便侧身倒了下去,胳膊砸在地上,连带着旧伤口一齐撕裂,撕心裂肺的疼着,但他却顾不及这么多,因为杀手以风驰雷电的速度再度袭来。 沈稚鱼则是结结实实砸在干草垛上,痛呼一声后才明白眼前的情况。 追杀姜澜渡的人不像追她的那些壮丁那般不靠谱,这些人隐匿身形,出手迅速利落,刀下分毫不留情面。 但出乎意料,姜澜渡的身手和他不相上下,但少了衬手的兵器,还是占着下风。 姜澜渡拭去嘴角的血渍,一丝阴冷从面上一闪而过,指尖碾透鲜红的血,他已然有了法子如何取他性命。 但平日喜欢嚼舌根的精怪却一改语气,变得十分焦急。 007是不想姜澜渡死的。如果在两人绑定关系前,他死了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大不了换个世界就是,但偏偏他们已经绑定成功,此时生死一体,如果姜澜渡死了,它的任务也就失败,迎接它的便是总部的惩罚。 007虽然坏,也想姜澜渡能坏,但不能还没坏就死。 【宿主,你再拖三分钟,我帮你启动保护程。!】007咬咬牙,拿自己获得的积分兑换了‘保护伞功能’。 闻言,姜澜渡的动作一顿,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般抬眼朝沈稚鱼那侧看去。 只看小姑娘像个螃蟹似的爬起来,嘴巴喋喋不休的动着。 虽然隔得远,她说的也清,但姜澜渡却把她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005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宿......宿主,有......人......有......打断......我......】 沈稚鱼急的快要哭出来:“统子,千万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快想办法,要不然今天我和反派都得死这里!” 回应她的是一串刺耳的电流声。 沈稚鱼更是绝望,看着姜澜渡处境也不好过,只能赌一把。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姜澜渡唇角勾起一个昳丽的弧度,面对杀手 高高举起的大刀,他停下了反抗的动作,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 他想看看,如果他即将没命,会发生什么。 精怪会化出原形,还是会有神力相助? 他很期待。 如果沈稚鱼知道姜澜渡站着不动在想着什么,她一定会骂他是个疯子。但她不知道,从她那里看去,只觉得姜澜渡没了反抗的力气,绝望的停在原地,静静的候着死亡。 “澜渡哥哥,快躲开!” 就在刀眼落下的前一瞬,沈稚鱼扑在了姜澜渡身上。 女孩盈盈的皂角香带着淡淡的熏香,是她昨夜宿在他房中染上的,丰盈的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瘫倒在他怀里,用尽浑身力气将他往旁侧压去。 寒刀破空而来,却恰恰停在了距离他们半寸的位置。 鬼使神差般断裂砸在地上,而杀手轰然倒下。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沈稚鱼从姜澜渡怀里扭过头去,便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杀手,杀手的身上并无肉眼可见的伤口,更像是受惊摔倒。 沈稚鱼狂跳的心才平息下来,她暗自庆幸005还是靠谱,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可等她冷静下来后后知后觉不对——小反派有些太安静了。 她凭着感觉抬头望去,直直撞入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沈稚鱼还维持着方才扑倒在他怀里的动作没变,一高一矮的身位迫使她必须奋力的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色,但他却可以凭借天然的身长优势,轻而易举的看清她。 缄默几息,沈稚鱼心头沉了沉,稚嫩的小手动作轻柔的抚上姜澜渡的眉梢,试探似的碰了碰:“完蛋。澜渡哥哥,你不会傻了吧?” 怕是吓的魂都丢了。 姜澜渡的视线缓缓从她的脸上挪到了她的指尖,语气里藏着暗暗的兴奋:“原是如此。” 沈稚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并未理解他的意思,只当他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什么如不如。”沈稚鱼握住他的手,五指滑溜溜的像是羊脂玉,紧紧地扣住他的,“我们快跑,等一下他的同伙来了。” 姜澜渡顺着她的动作并未反抗,凝望着少女乌黑的发顶,他终于摸清楚了精怪的规则。 是在他不死的前提,完成它们口中的任务。 即逢中秋,陈府要比前几日热闹些,陈启唤也休了假回来,正坐在院子里温书。 听到响门的动静,又看二人极为狼狈的归来,还以为是他们路上遭了贼,手上书啪一下的摔在地上,眼底惊愕难掩。 “阶弟弟,沈妹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早时沈稚鱼他们出门,陈启唤还未回家,眼下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不免吓了沈稚鱼一跳。 “呀!” 沈稚鱼突然停下步子,身后的姜澜渡来不及避让,直直撞上她的脑袋。 少年实在纤瘦,胸口没多少肉,全是骨头,没收力气的撞一下,叫沈稚鱼好一顿吃苦。 不过沈稚鱼知道小反派还在吓傻了没缓过神,并不打算计较,甚至打算回头过去安慰他,不过不等她动作,发顶忽然一沉,旋即少年青涩微哑的嗓音传来。 “对不起,没事吧。” 沈稚鱼顿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根倏地熟透。 她说不清是不是躁得慌,反正被这么个半大的小孩当小孩哄,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陈启唤已经走到二人跟前,先是将沈稚鱼从头到家打量一圈,再是姜澜渡。这样来来回回看了一轮,见没什么异样才重新站好。 “崔嬷嬷说你二人上街去了,我便坐院子里等你们,还寻思怎么等的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你们回来,这等到你们回来了,又是这副狼狈模样。”陈启唤狐疑的盯着姜澜渡,“阶弟弟,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陈启唤不愧年长他们几岁,装模作样起来的确有点唬人。 沈稚鱼差点便被他唬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没有什么好害怕他的,登时又有底气了几分:“启唤哥哥你先别生气,我们的确上街采买去了,只不过路上遇到了坏人,耽搁住了。” 陈启唤眉梢一挑,失声道:“什么坏人?是追阶弟弟的那些坏人吗!” 这一喊,后院的人全部都听的一清二楚,包括在书房抄书的陈老爷。 陈徽望快步走出来,碰上听到动静出来的陈夫人,二人皆是一愣,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唤儿,你方才说什么?”陈徽望朝几人招招手,唤到书房来问话。 沈稚鱼便同姜澜渡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又重新说了遍,不过她忽略了杀手是怎么倒下的,一口咬定她当时怕极了没注意。 姜澜渡也说自己当时吓傻住,自己怎么逃出来的也不清楚。 陈徽望与夫人相视一眼,登时有了猜疑,让他们先去堂屋等着用晚膳。 待屋里清净,陈徽望才拧着眉道:“姜家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他们又怎么知道逃出来的人是阶儿?” 陈夫人擦着鬓角的虚汗,否定了陈徽望的话:“妾身以为这些人并不知逃出来的是阶儿。” 陈徽望颔首:“夫人赐教。” 陈夫人平复下心情,缓缓道来:“老爷在朝为官过,县志皆有记载,若是真知漏网之鱼是阶儿,他们大可直接寻到府上来,可偏偏没有,反倒是大海捞针般找,这便意味着他们不知漏跑的人是阶儿。” 此话并无道理,陈徽望仔细一忖,也却是如此,但他还是没放下心:“圣人要赶尽杀绝,派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角色,即使他们当真没有发觉是阶儿,也要不了多久的功夫便会追查到这里,届时我怕我们护不住阶儿。” “老爷说的是。”陈夫人敛眉,忽然想到什么,“不过妾身倒是有一个提议,或许可以让阶儿先试上一试。” 陈徽望道:“夫人请讲。” 陈夫人道:“白鹤书院。” 陈徽望眼皮微跳,默念着这四个字。 “白鹤书院的山长与夫君是旧时,不如我们去求一求他,将阶儿送去,一来与唤儿还可为同窗互相照料,二来......”陈夫人放低了音量:“白鹤书院位于青枫山深处,与世隔绝,人迹鲜至,山长德高望重,一般也不会有人冒犯,是绝佳藏匿之处,阶儿待在那里也不用担心课业不足,待转日风头过去,他再出来也不迟。” 陈徽望斟酌片刻,认同了陈夫人的话:“这般看来,白鹤书院的确是一个好的去处。” 陈夫人道:“不过去否,还得看阶儿自己的意愿,妾身见他聪慧,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不如问问他如何作想。” 陈徽望点头:“晚膳后便唤他过来问问。” 见陈夫人从里头出来,偷偷蹲在角落的沈稚鱼忙的钻到廊柱后头,待她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从廊柱后出来。 她怀里还捧着买来送陈老爷的文房四宝,脚下却像拴着千斤重,心里也乱成一团。 若是陈老爷当真要把姜澜渡送到那什么书院去,那他们来日见面的次数便会减少,这不见又该怎么把救赎计划实施下去呢? 这般想着,沈稚鱼有了主意。 她一定不能让姜澜渡去书院,就算是去,她也必须跟着一起。 显然后者不是那么现实,她年纪尚且,又并非陈府的孩子,哪里会让她跟着去书院读书,所以留给她的,便只剩下第一条路。 她不能让姜澜渡去书院。 “叩叩” 陈徽望正在案上拟写一封书信,打算转日寄望白鹤书院,便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他手中动作一顿,应声道:“进来。” 木门吱呀叫了声,缓缓推开的同时,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也跟着探了进来,先看见的是两只小巧的辫儿,上边垂着两缕粉色的坠子,再是一双雪亮的杏眼,明眸善媚,颊若桃红,尖细的下巴缩着,小心翼翼的憋着气。 陈徽望是挺喜欢沈稚鱼这丫头的,能言善道,也极会看人脸色,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孩童令人烦躁的骄纵,反倒让人在心疼她的身世时,又止不住喜欢她的聪慧。 陈徽望僵了一晚上的神情才松下来,故意寒着声:“哪里来的小贼,不吃饭来这里?” 沈稚鱼背着手,娇俏的弯着眼,肩头的辫子荡来当去:“陈老爷,是我呀!” 陈徽望这才笑,却是略有责怪的语气:“都叫你唤我伯父或是同阶儿一同唤我舅父便是,这般喊做老爷实在生疏,你又不是陈府买的丫鬟。” 沈稚鱼这人鬼精鬼精的,偏偏等他这样说时,才声音响亮的喊上一句:“陈伯父!” 逗的陈徽望笑的眉不见眼。 见时机成熟,沈稚鱼才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放在他案前:“陈伯父,这是我今日上街买的东西,亦什我一点点、小小的心意,全当是这段时日打扰您的赔礼。” 陈徽望看着她放在案上的东西,神情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端起来看了又看,“呀!这花了不少银子吧?” 陈徽望从不会亏待自己人,陈夫人也是难得的大方,就连对什稚鱼这个陌生人,吃穿用度上也不曾亏欠,尽心而为。 沈稚鱼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是打心底很感激他们夫妻二人,自认为这点礼物并不算什么。 “陈伯父喜欢吗?”沈稚鱼撑着脑袋好奇的盯着他,“这可是我挑了好久好久的。” 陈徽望纵然觉得她破费,但也没有说些不应景的话,感动的眼泪纵流,一边抹着,一边道:“鹊儿有心了,伯父很喜欢。” 尽管他为官时,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都没有这一样让他来的舒心,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沈稚鱼那颗纯粹的心。 沈稚鱼看他的确喜欢,笑的愈发灿烂起来:“伯父喜欢就好,那就没有白买!” 陈徽望悠长的叹了口气,如获至宝:“想我历世这么些年,第一回儿觉得前半身活的无趣。” “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若你便留在陈家如何?” 沈稚鱼脑海里怦然炸开了烟花,她看着陈徽望的眼睛,见他没有分毫玩笑的意思,也敛了神色,肃然道:“枝鹊愿意。” “便是不知你的母亲会不会愿意。”陈徽望道,“改日我修书一封寄给你母亲,道清事情原委,想必她也会为你能逃出漩涡而感到欢喜。” 沈稚鱼觉得原主的母亲如果知道她现在过的很好,也是会高兴。 “伯父还不去用膳吗?” 陈徽望放下笔,“想着写完手中的信便来,不过时候不早了,先去用膳吧。” 沈稚鱼看到他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悄无声息的拿过来。 * 晚膳后,沈稚鱼、姜澜渡、陈启唤三人围着院子里的火炉坐着暖身。 崔嬷嬷端着些蜜桔出来分给他们。 沈稚鱼挑了个黄些的,又跑去疱屋取了根竹筷,将蜜桔串在上面,握着竹筷的尾处放在火上烤。 红紫色的火焰随风而舞,飞快的碰了下蜜桔,又迅速的离开,很快便有一股淡淡的橘香就着炭香飘来。 陈启唤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双眼看的快要冒金光:“沈妹妹,这是什么吃法?” 说不出的香味,恰当好处中和了蜜桔的甜腻。 沈稚鱼惊讶他居然不知道这种在现代很是普遍的吃法,恰好手里的那一串烤好,她便想递给陈启唤,但手还没伸出去,又蓦然僵住。 因为她突然想起,旁儿还有一位。 姜澜渡沉默着并没有说话,但沈稚鱼知道他在关注他们。 这般想着,沈稚鱼假装没看见陈启唤垂涎欲滴的眼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边上的姜澜渡:“澜渡哥哥,你也没尝过吧?” 她方才离炉子最近,手上难免沾上炭灰,连带着竹筷的尾端也黑乎乎的一片。 这般情形蓦然叫姜澜渡想起,他初与沈稚鱼相见的场景。 那天天气也不算好,他们在那个狭小的巷子里对视,沈稚鱼窝在乞丐堆里像是个小乞丐,抬眼看他时,双眸一瞬间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 她将饼子从乞丐手里抢回来还给他时,那饼子上头也布着这黑乎乎的手印。 他当时极其厌恶,现在也没改变分毫。 姜澜渡没有接过,迟疑的那一瞬,沈稚鱼已经将烤好的蜜桔递给了一旁‘嗷嗷待哺’的陈启唤。 橘香从鼻尖一闪而过,等姜澜渡再度回过神后,便是陈启唤便吃便叫好的声音。 “香,太香了!”陈启唤咬下一瓣蜜桔。 蜜桔温热香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从喉间滑入胃中,驱散了寒意,温暖四肢五骸。 沈稚鱼笑吟吟的望着他:“这可是我们家乡特有的吃食呢,启唤哥哥是不是觉得美味极了?” 家乡? 姜澜渡不自觉的想,志异之中也不曾提过,精怪妖魔还需要吃东西,不都是吸收日月精华吗? 陈启唤应声道:“美味,我这辈子也没吃着过这么美味的吃食!” 沈稚鱼抬着下巴,像是傲娇的小孔雀:“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做出来的!” 这厢沈稚鱼便准备再给陈启唤烤上一串。 丝毫忘记了旁侧坐着的姜澜渡还一句话也没说上。 【宿主,你看他们两个怎么把你忘了呢?】007是个敬职敬业的黑化系统,只要它可以挑拨离间的地方,它从来不会缺席。 姜澜渡垂着眼没理会它。 但007来了劲,又说:【这陈启唤实在碍眼,怎的他一出来,即使沈稚鱼对你有攻略任务,也不搭理你了呢?】 过了会儿看姜澜渡依然没有反应,它又说:【宿主,估摸着现在你就是离开,也不会被人发现。】 007说了一大堆,但姜澜渡依然是不痛不痒的模样,它顿时泄了气,干脆省着力气不说话了。 姜澜渡当真是一点都听不进去,油盐不进。 沈稚鱼正埋头苦弄手里的橘子,拨开外头那一层烤焦炭的橘子皮,里头的那层烫的她手一缩,下意识便将手里的那串丢出去。 她察觉不对,回头看去,见那串蜜桔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姜澜渡的膝盖上,再往上看去,姜澜渡的脸色掩在月色朦胧中,看不真切也看不出喜乐。 第11章 同床 陈启唤也看了过来,嘴里咀嚼的动作顿时僵住,忙的站起身道:“稍等我去取干净的帕子来。” 看着陈启唤离去的背影,沈稚鱼小嘴一瘪,泪眼汪汪的看向姜澜渡:“对不起,澜渡哥哥。”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的落下。 沈稚鱼觉得自己这一招先发制人实在是妙,饶是小反派再怎么生气,看见她这一副惨样也该消了大半吧? “我帮你弄掉。”沈稚鱼正准备徒手拾起那一颗蜜桔,但因为适才烤好拿出来的缘故,她的指尖才碰上,便被烫的收回手。 姜澜渡见她抱着手猛吹,这副滑稽的模样倒是叫他心口那股无名的火瞬间熄灭。 “无碍。” 他终于是开了口。 听姜澜渡嗓音与寻常无异,沈稚鱼这才松了口气,但也是真的愧疚,这会儿不装了,反倒不敢看他,硬撑着烫把蜜桔捡起来,二话不说的便要塞进嘴里吃掉。 蜜桔还没碰到唇,便有一只白皙的手横插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蜜桔,毫不留情的放在一旁的炉子上。 沈稚鱼嘴都已经张开了,但还是没吃上,有些奇怪的看着姜澜渡:“怎么了?” 姜澜渡面不改色道:“脏。” 沈稚鱼以为他是觉得掉在了他的衣裳上有些脏,立刻摇摇头:“没事,不脏的。” 可姜澜渡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拧着眉,嫌恶的意思摆在脸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稚鱼看见了自己脏兮兮的两只小手,她恍然大悟了姜澜渡方才那眼神的深意,有些不自然的把手藏在身后。 “我娘说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我妈妈说过的杀伤力不亚于我奶奶说过、我外婆说过,新世纪的人们总是对这种说过前面冠上个名词的说话深信不疑。 沈稚鱼原模原样搬弄过来,也觉得威信力十足。 “嗯。”姜澜渡低低的应了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他今日身着的虽是一件深色衣裳,但因为蜜桔外头有橙黄色的汁水渗出来,沾在他衣裳上的那一片颜色要较之边上的更深更鲜艳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稚鱼把头埋的更深了,炉子火上烤的那蜜桔转的更起劲。 因为沈稚鱼下定决心要烤出一个最甜最好吃的蜜桔给姜澜渡。 “澜渡哥哥我偷偷告诉你。”沈稚鱼边烤边说。 姜澜渡看着她认真烤果子的模样,微微侧身:“什么?” 沈稚鱼警惕的环顾四周,见陈启唤还没有回来,这才道:“其实方才我烤出来的第一个才是最不好吃的。” 姜澜渡不解:“何出此言?” 沈稚鱼道:“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烤过了,上次烤的时候我还是高......我还不会说话呢,过去这个么长时日,早便生疏了,所以第一串是练练手的,这后面的,一定比第一串要好吃、”说着,她的嗓音细弱蚊蝇,“我方才本就不想把第一串给你,只是意思意思。” 少女天真明媚,说话间唇边还有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姜澜渡摸不透她这话是真话还是假话,起码她没有在心底和她身上的那个精怪草拟。 007不屑的冷哼:【她就是没想给你,还编出那么一大堆理由,也不知道到底累不累。】 姜澜渡:......你不要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可否? 007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它的宿主回应,天知道它以为自己连接的是个哑巴宿主呢。 007:【沈稚鱼分明打的就不是什么好主意,宿主你不会已经被她骗了吧?】 姜澜渡:...... 他沉默着没有回话。 007已经习惯了,没趣的闭上嘴。 沈稚鱼怕他不信,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将他往自己这侧轻轻拽了过来,附耳过去道:“其实刚刚那个不好吃,但是启唤哥哥骗人的,我待会儿烤个好吃的给他,你便知道了,这很好看出来的。”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侧,像是秋日里的一道暖阳,从耳缝钻进去,席卷全身。 姜澜渡避开了她的触碰,没听到她的心声,暂且半信半疑她的话:“当真?” 沈稚鱼点头,恰巧陈启唤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她朝着姜澜渡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你且看着。” 陈启唤取了一方湿帕子过来,递给姜澜渡道:“阶弟弟,快擦一擦。” 姜澜渡接过帕子,但没有先擦拭自己的衣裳,而是沉默不语的拉过沈稚鱼的手,将她短小的五指包裹在帕子里,湿帕浸的是热水,并不冰凉。他仔仔细细的擦过她手上黑炭留下的印子,待她的手重新恢复白嫩后,这才松开。 沈稚鱼张了张五指,看着自己崭新的一双手,忍不住咋舌。 她先前怎么没有发现姜澜渡心思那么细腻呢? 姜澜渡转而擦拭自己的衣裳,不过那块地方早已干涸了,现下擦只能抹去一点点黄色的印记,但渗在衣裳里的已经擦不掉了。 他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眼底的厌恶更加浓重。 姜澜渡收起帕子,一抬眼便对上沈稚鱼目不转睛的眼神,他愣了愣,下意识歪头表示疑惑。 但沈稚鱼只是冲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沈稚鱼以为姜澜渡拿帕子擦手,是因为他心思细腻,实际不过是他考虑到待会儿沈稚鱼还要用这一双手再烤橘子,然后再递给他。 姜澜渡的确不能接受这双手太脏,所以他就这样做了,也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是不稳妥的。 沈稚鱼抿着唇,将烤好的橘子拿出来,左右各坐着姜澜渡、陈启唤。 介于方才她犯错在先,所以分的时候她特地将看起来烤的更好的那一串给了姜澜渡,“澜渡哥哥,你尝尝看。” 姜澜渡没有再拒绝,结果烤蜜桔,他先是等冷了会儿,这才低头咬下一口。 蜜桔甜腻腻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来。 他微微皱眉,却还是咀嚼着吞咽下去。 这蜜桔实在是有些过分甜了。 沈稚鱼盯着他,期待的问:“怎么样,好吃吗?” 姜澜渡微微颔首:“尚可。” 沈稚鱼得到虽然算不上夸赞的夸赞,眉眼间抑制不住的欢喜,她赶忙将另一串递给陈启唤:“启唤哥哥,你尝尝这一串,我保证一定比方才那一串还要甜上百倍,香上千倍。” 陈启唤摇摇头道:“这串你先吃,我再烤一串便是。” 沈稚鱼钻心烤着蜜桔,烤完到处分,自己却是一口都没吃,陈启唤自是看在眼里,叫她自己吃上一口先。 沈稚鱼摇摇头,将手中的竹筷伸到他唇边,蜜桔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唇,示意他张开嘴吃。 陈启唤拿她没有法子,就着她的手咬了一瓣,细细品尝后道:“的确美味,香甜无比,但还是不比第一串好吃。” 他这话说得实在和沈稚鱼心里的语气有悖,反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她凑上前好奇的问:“为何这般说?” 陈启唤又咬下一瓣蜜桔,把手里的空竹筷放在一边,笑着道:“因为第一串是沈妹妹烤的第一串,第一永远都是第一,接下来的第二、第三都比不上。” 陈启唤本意是夸沈稚鱼,但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落到旁人的耳朵里,好像是在讥讽后边都排不上位份。 姜澜渡倏地捏紧了手中竹筷,饶有意味的盯着陈启唤,依然在细细品味他方才的那番话。 什么第一、第二,他并不在乎,但陈启唤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实在碍眼。 定然是因为上辈子陈启唤并非是个良善人,他对他的怨念未消。 只听啪嗒一声,姜澜渡手中的竹筷裂成了两半。 沈稚鱼脑海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置信的说:“我明明记得我没有烤的很久,怎么还是烤断了。” 陈启唤毫不在乎道:“无碍,不过是几只竹筷,其实我也做得来。” 沈稚鱼立刻被勾的注意,好奇的问他:“启唤哥哥,你会做竹筷子?” “不止。”陈启唤不以为意道,“我还会编竹蜻蜓、竹蚂蚱,明日我给你编个竹兔子如何?” “好啊好啊!” 沈稚鱼先前倒是没发现,像陈启唤这般古板的人居然还会这么多玩的玩意儿,忍不住对他产生了好奇。 “明日你早些起,我们后院竹林见!”陈启唤道。 沈稚鱼管他三七二十一便应下了。 姜澜渡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沉默的像是个局外人。 他没有‘争宠’的心思,也没有兴趣参与他们这种幼稚的谈话。不过陈启唤的话倒是让他想起,他也该从明日开始恢复上辈子的操练,眼下的这具身子实在太羸弱,这才会处处限制于人。 不过不等他细想,沈稚鱼便又凑了过来,“澜渡哥哥,你会编竹兔子嘛?” 看着她那一双透彻的眸子,姜澜渡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沈稚鱼已然像只脱缰的野马,朝着陈启唤不断的述说自己有多开心,又有多么期待明日。 陈启唤向来是个软性子,沈稚鱼说什么,他便应什么,一点主见也没有,应着时还一定要添上一句‘沈妹妹说的都是’又或者是‘都听妹妹的’。 姜澜渡极其恶劣的想,他这一口接着一口的妹妹唤着,若是有朝一日知道沈稚鱼是只上千上万岁的精怪时,他又该如何是好? * 姜澜渡坐在床头借着烛火又温习了会兵书,见烛火燃的差不多,便想下榻掐断灯芯歇息。 剪子才握在手里,便又听见了窗台那处的动静。 他毫不意外沈稚鱼又出现在这里。 沈稚鱼似乎是害怕他跑了,无时无刻都要将他看住,不过这也随了姜澜渡的愿,他也想随时随刻监视沈稚鱼,他便也默许了沈稚鱼这种行为。 沈稚鱼正在姜澜渡门口徘徊,苦思冥想该用什么借口进到姜澜渡房间里。 正当她没有头绪时,面前的屋门被人打开。 少年身着黑色寝衣站着,宽大的寝衣身子纤瘦无肉。 “站在门口做什么?”姜澜渡问。 沈稚鱼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我想和哥哥睡。” 姜澜渡沉默的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又怕了?” “怕。”沈稚鱼一贯会顺势而下,既然姜澜渡给了这个梯子,那不爬的才是傻子。 姜澜渡侧过身子:“进来吧。” 沈稚鱼笑嘻嘻的跟在他后边,一路跟着进了里屋没停,直到看见熟悉的屏风才停下。她十分识趣的指着屏风旁侧的那个小榻:“我就睡这里喽。” 她昨日睡得就是这,也算是宾至如归了。 姜澜渡却回头看来,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沈稚鱼不明所以的跟着过去,等到走到他的床边,她才明白姜澜渡是什么意思,登时被吓得合不拢嘴:“澜渡哥哥?” 姜澜渡倒是十分镇定:“你和我一起睡床吧。” 这话如果是放在两个成年人的耳朵里的确充满着歧义,但对于沈稚鱼而言却稀疏平常,淡定的还能接受。 因为她知道,说话的人虽然看着像个小大人一样,但说到底也不过才八岁,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好啊。”沈稚鱼很快接受他的话,在姜澜渡的注视下往床榻里边钻,“我睡里头可以吗,哥哥?” 这回儿轮到姜澜渡无言以对。 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沈稚鱼反应,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到这么淡然自若。 看来此女子脸皮的确是厚。 沈稚鱼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自己滚到床里边盖着被子躺好。养反派和养崽子是同理,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养,没有接触,她就制造接触。 其实沈稚鱼半夜找姜澜渡睡觉,还有一个原因。 晚上是人情感最为敏感的时候,如果想要打入小反派的内心世界,这个时间段绝对是优选择。 事已至此,姜澜渡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他也跟着上床,躺在了沿边位置,与沈稚鱼的位置中间隔出了一个楚河汉界。 沈稚鱼嘴角抽了抽,假装没看到他的别扭,耐着性子又往他那头挪了挪。 她一动,姜澜渡便皱着眉连呼吸也停下来,整个人僵硬的如同一棵木头。 沈稚鱼不信邪的又动了下,姜澜渡肉眼可见往边上又挪了下。 这下沈稚鱼不敢再动了,生怕姜澜渡挪着给自己滚到床底下去。 “澜渡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才掐断灯芯,屋内还留有火烛噼啪的声响。 但姜澜渡没应她,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但沈稚鱼知道,他并未睡着, [三花猫头][裤子]评论区掉红包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同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