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唤哼了声,住了口,却留着只眼睛盯着姜澜渡,也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头疼。
等了会儿,姜澜渡才缓缓坐直身子,只不过眼中仍旧夹杂着点阴郁。
沈稚鱼没能忘记适才姜澜渡吼她的那句‘聒噪’,也不朝他那边继续说话,转而同陈启唤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直到天色渐晚,陈启唤回了学堂,院中才安静下来。
而陈徽望也同陈夫认出相携回来。
陈徽望辞官后在镇子上寻了个为人赋诗书的生活,闲着也会抄摹些补贴家用,日子虽过的不算富贵,但也不至于清贫。
二人回来时,正巧撞见坐在院子里的姜澜渡与沈稚鱼。
姜澜渡端端靠在圈椅中发愣,而沈稚鱼则是斜斜躺在椅手边,白净的小脸朝上,嘴巴微张睡得正香。
“阶儿。”陈徽望走了过来,手里拎着只宰杀好的鹅,“你舅母买了只鹅,准备炖汤给你补补身子。”
闻言,姜澜渡缓缓抬起头,黝黑的瞳孔聚起,好久才清明。
“舅父舅母破费了。”
陈徽望摇摇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本就是我没照顾好你,才叫你受了委屈。”
见他们有话要说,陈夫人便拎过吊鹅的绳子,温声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将鹅炖下。”
“舅母慢行。”
姜澜渡道。
这时,沈稚鱼悠悠转醒,入目便是姜澜渡优越的下颌线,少年紧绷着脸,眉头微微蹙起。
欣赏了好一会儿,沈稚鱼才发现站在边上的陈徽望,脑子一嗡,慌忙爬起来。
“老爷。”
陈徽望朝着她笑了笑,“睡醒了?快去庖屋看看,今日镇子上来了北方游商,买了些没见过的新鲜红果子,去洗些填肚子。”
沈稚鱼听出他是要话要同姜澜渡单独谈,于是识趣的点头,乖巧的笑道:“刚好肚子饿了。”
陈徽望颔首示意。
沈稚鱼一蹦一跳的走开,只是还没完全离开,便听见陈徽望的声音传来。
“阶儿,你觉得是否要将沈丫头送到官府去?”
沈稚鱼脚步一顿,霎时警觉起来,行至长廊拐角处,躲在廊柱后边听着。
心跳的飞快。
难不成林府的人找来了,要抓她回去?
沈稚鱼越想越怕,干脆等在这儿。
“舅父的意思是?”姜澜渡问道。
陈徽望道:“她年纪小,若是与父母闹脾气从家中逃出来的,说不定她的爹娘眼下正急的火烧眉毛。”
姜澜渡抬眼,神色淡淡,“不会。”
陈徽望一愣:“什么不会?”
姜澜渡道:“她无处可去,若是送她报官,便是将她送回虎穴狼窝。”
“这......”
“她同舅母说她的名字唤作稚鱼?”姜澜渡又问。
陈徽望疑惑:“有何古怪?”
姜澜渡勾着唇,长睫遮住眼底暗色。
007冷冰冰的说:【宿主,她的真名的确叫沈稚鱼,之前的名字是骗你的。】
骗?
姜澜渡有些想笑。
从见面的第一眼,她便谎话连篇。
他线下才恍悟,难怪沈稚鱼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便唤他为姜阶。
难怪她要救他,难怪她不要他死。
姜澜渡忽然觉得,自己回到幼时的这段离奇经历,即便是梦,那也是有预谋的梦。
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
陈徽望等着他答应,躲在不远处偷听的沈稚鱼也紧张的等着姜澜渡说话。
她这去留全凭姜澜渡。
但愿小反派可以念在这两天她细心的照顾,替她网开一面。
【宿主,你还在等什么?她今天敢骗你名字,明天就敢杀你。】007急得嗓子都要冒烟了,但看着姜澜渡无动于衷的模样,又没法子,只能无能狂怒。
杀他?
思及至此,姜澜渡控制不住的弯了弯唇。
“你不是说她的任务是拯救我吗?”
这句话里隐隐含笑,笑的007有些汗毛林立。
007:【......宿主,我说万一。】
姜澜渡笑出了声,“你在骗我,她叫我澜渡哥哥,她还在我病时照顾我,就算她打着不好的主意,但她始终对我有恩,恩将仇报,这不好,不是吗?”
007:【宿主,你——】
“好了,你莫要再说。”姜澜渡罕见的没训斥007,双眼放亮,恍若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她多活一日。”
007:【.......】
教唆失败,007匿声离开。
“并无。”姜澜渡看着陈徽望,“不过舅父或许可以唤她的另外一个名字。”
陈徽望不明所以:“什么?”
姜澜渡道:“树上枝鹊,她叫沈枝鹊。”
“沈......”陈徽望皱着眉,“那不是!”
他今日上街看到过搜查令,有个年轻女孩杀了主家的人,畏罪潜逃。
那女孩的名字便是沈枝鹊。
这断然不会是巧合。
察觉到陈徽望神色有变,姜澜渡道,“舅父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
陈徽望如实道,“不瞒阶儿,官府派人全程搜捕,说这沈枝鹊是杀人犯。”
沈稚鱼呼吸一凝,在心里已经将林家人和沈家人骂了百八十遍。
他们也是厉害,为了找她什么理由都编的出来。
其实不难想,沈家收了钱,却没送人过去,依着林府的人脾气,肯定是气的,他们官威作威作福,指派衙役抓人,那是最简单不过的。
就在沈稚鱼紧张时候,却听到姜澜渡如沐春风的声音。
“舅父有勇有谋,难道不知道这其中蹊跷?”
陈徽望是谦虚,对姜澜渡向来客气,仔细想了下,欲言又止。
姜澜渡叹了口气,义愤填膺道:“一个六岁孩童,跑步都跑不稳,又哪来的力气杀人?”
“这不过是他们抓它回去的理由罢了。”
“舅父仔细想想,是还是不是?”
陈徽望哪里不知道,他只是在犹豫,将沈稚鱼留在府上到底正不正确。
但转念一想,他做不到将幼女送入虎穴中。
“到底是舅父想的多了些,还是姐儿聪慧。”
姜澜渡摇摇头,“非也,舅父当是要考虑的多些。”
听到姜澜渡的话,沈稚鱼悬着的心才落下。
幸亏反派还是个白芯儿,能共情体谅她的不易,也算是她这段时间没有白疼他。
“统子,我觉得只要在这段时间反派心智最脆弱的时候稳住,这个黑化值我手拿把掐。”沈稚鱼已然开始沾沾自喜。
但聪明的她没发现不对劲 。
聪明的005也没发现不对劲。
005也道:【这次总部的任务也不算难呢。】
沈稚鱼沾沾自喜的离开。
那侧陈徽望神色变得凝重些,语气也沉重,“阶儿,一事舅父一直不知该如何向你提起,事情过去这么多日,若是再不提,只怕是晚了。”
姜澜渡点头:“舅父请言。”
陈徽望道:“关于你......姜家一事,你可有想要说的?”
姜阶早慧,陈徽望并没有把他当做懵懂少年。
姜澜渡摇摇头,“不知。”
八岁的姜澜渡的确不知,但摄政王姜阶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而且十多年后的他,手刃了这些仇敌。
姜阶感情淡漠,本就同姜府的人关系算不上熟悉,平日也得不到关注,向来都是独行独往,姜家灭门于他而言,不痛不痒。
若不是那群人想斩草除根,寻到了他这里妄图赶尽杀绝,他也不会反手回击。
陈徽望道:“姜家无一人生还,或许.......”
短暂的沉默后,姜澜渡启唇:“圣人。”
短短两字,包括了许多。
姜家作为一方世家,家财数不胜数,甚至有人曾言,其暗地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府上甚至有死士。
早早就遭到圣人忌惮,生怕他成为一方诸侯,成为潜在的隐患。
许多人都这般传言,虽然从未有人提起,但却默默猜测,此事是圣人所为。
陈徽望敛眉,“阶儿,那圣上是否会对你赶尽杀绝。”
姜澜渡摇头,“圣上既然如此,澜渡也无从知晓。”
上一世,圣上的确赶尽杀绝,甚至在他临死前依然在找姜家流落在外的孩子。
但是他藏的很好,圣上并不知晓他近在眼前。
陈徽望:“阶儿,从今日起,你便忘了姜家的事情,先好好藏匿于此,待风头过去,再往外去。”
姜澜渡点头:“是。”
“此事与你无关,圣上忌惮姜家已久。”陈徽望叹了口气,“怪只怪姜家......”
“老爷。”陈夫人从庖屋出来,温和的笑着,“可以用晚膳了。”
陈徽望擦拭去眼角沁出眼角的泪,朝着姜澜渡抬抬下巴,“走吧。”
还未走到庖屋,便听见从里头传来的阵阵笑声。
“哇塞,夫人煮的好香。”沈稚鱼语气兴奋,还有抑制不住的笑声。
陈夫人的嗓音带着隐忍的笑意,紧随其后而来,“不是说了,你便跟着阶儿一同唤我舅母便是,不用唤夫人来夫人去,实在生疏。”
沈稚鱼甜甜的应道:“好的舅母!”
屋外的两人脚步同时一滞。
陈徽望看了看姜澜渡:“.......”
姜澜渡眉头跳了跳。
他倒是没想到沈稚鱼的性子如此能笼络人心,哄的舅母已经心花怒放。
陈夫人倒也没有心花怒放,只不过是沈稚鱼嘴甜,讨喜的紧,这才让她对她的态度好上些许。
沈稚鱼对于陈夫人愿意让自己唤她舅母这件事,还是挺欢喜的。
陈夫人表面上瞧着很是温和,但沈稚鱼很是清楚,这般模样的人越是难以靠近。
“好了,你快来尝尝,这道菜的味道咸淡如何。”陈夫人笑道。
沈稚鱼眉眼玩弯起,“好吃,夫人厨艺高超,怎么做都是好吃的!”
陈夫人笑嗔,“你个小丫头,会说话的紧。”
陈徽望同姜澜渡对视一眼,都曾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屋门推开,沈稚鱼已坐在八角桌前,上头置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