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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千秋不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维科后来又发作,把自己关进琴房。


    夏洛特搬了把摇椅,坐到院子里琴房落地窗外那一小片地方。


    前阵子她注册了eBay,挂了些手作的可爱东西,买家不多,却总有回头客,算下来总比送外卖的时薪更高。


    脑子知道自己该清订单了,身体却不太想动,只瘫在摇椅上,聆听来自琴房经过隔音之后的沉闷琴声。


    这是她一生中少有的闲暇时刻,不去工作,不去学习,甚至连脑子里的想法也完全静止了,像被画上了休止符。


    这天维科的发作持续了多久,夏洛特就在外面坐了多久。


    直到夜幕降临,星垂遍野,琴房里的音乐戛然而止,窗帘被唰地拉开。


    十几秒后,维科小跑着从房间里出来,喘着气,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虚虚笼在她身上。


    “感觉好点了?”夏洛特随手摸他汗湿的额头。


    “好多了,”他喃喃道,“抱歉让你久等。”


    夏洛特在摇椅上蠕动,拍拍空出来的位置,问维科要不要一起躺,这个季节在室外吹风还挺舒适。


    维科就笑,撑起身体,说好的,让我找找。


    那天晚上他们在花园里露宿,维科不知从哪翻出一套崭新而昂贵露营设备。


    维科想要,夏洛特就给了,幕天席地,半露天的帐篷看得到星星。


    结束后,维科趴在她肩上嗅闻她的味道。


    明明痒得不行,夏洛特却没舍得躲开,眼睛闭上,任凭自己沉溺于这片虚假又真实的温存里。


    “路易斯医生说,我可以尝试用具体的词汇描述发作当下的感觉,这对我的恢复很有帮助……我做到了。”


    夏洛特慢慢梳理他汗湿的头发,问他是什么感觉。


    维科说感觉类似潜水,像在马里亚纳海沟的尽头朝圣,无处不是黑暗,无处不是永夜,而他就像那静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守夜人,他清醒了整晚。


    夏洛特听不懂什么是马里亚纳海沟,听不懂什么叫朝圣,更不明白这一切和靴子有什么关系,这是她学识上的空白,是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她,她和维科从来不是同路人。


    她被同样的痛苦吞没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决堤。


    可维科却还在她的怀抱里规划两个人的未来,比如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养狗,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


    又让她别担心,说这不算正式的求婚,求婚要等他的病彻底好起来,夏洛特值得最好的,所以他不允许她嫁给一名抑郁症患者,但现在发作的频率已经变低了,这是个好兆头,他也许应该提前开始准备。


    维科的畅想太甜蜜了,夏洛特任凭自己坠入网罗,被他所描绘的未来幻想层层包裹,变成自缚的茧。


    她只挣扎了一下,掌心按上小腹,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了?”维科注意到她的动作。


    “没什么,”夏洛特说,“我有点冷,你抱紧些好不好。”


    维科便笑起来,果真抱得更紧了些,又随手拿过本黑格尔的书,说我想试试,能不能在你身边睡着。


    他念那些晦涩的文字,作为睡前读物,念到‘纯粹的光明和纯粹的黑暗一样令人盲目’,就不说话了,他睡着了,枕着她的肩膀,睫毛紧闭,如罗马雕塑般漂亮的鼻梁,像陷入一场不会惊醒的好梦。


    *


    文森特突然打断:“我有一个不那么礼貌的问题……”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夏洛特摇摇头,掌心再次按住小腹,“就像我之前说的,不是先天性疾病,我只是初次流产的年龄的太小了……而医生在我第二次流产时说,我再次怀孕的概率几乎为零。”


    她停顿了下。


    接下来,就是她连维科也没告诉的秘密,烂在肚子里几十载。


    “……我两个孩子的父亲都是我大伯。”


    听到这里,文森特原本温和的表情变得扭曲,像面具裂开缝隙。


    “你刚刚明明说过,你十四岁就逃出去了。”文森特严肃道。


    “是,”夏洛特苦笑,“第一次被他猥|亵,我的年龄只有个位数,那时的我,甚至不明白那些动作意味什么。”


    文森特深呼吸,显然对这件事的接受度很差,他借口买咖啡,从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气短暂逃离。


    故事讲得不算久,夕阳的余晖还剩一点,天就快黑了,夜色会将光明吞噬殆尽。


    几分钟后。


    文森特端着两个杯子回来,他喝咖啡拿铁,只给她带了杯热牛奶。


    “……我很抱歉,”他说,“我去咨询了下朋友,像这种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你依旧可以寻求法律的援助。”


    夏洛特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违法者需要受到惩罚。


    夏洛特还是摇头:“没必要,他已经死了。糖尿病足,医生建议截肢,但他怕花钱,不肯住院,就回家自己用柴刀砍。失血过多而死的吧,可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邻居因为嫌弃他家弥漫出来的臭味找上门,才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已经被蛆虫吃掉了大半。”


    文森特马上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还是回到维科的故事吧,”夏洛特闭了闭眼睛,努力打起精神,“已经快讲完了。”


    *


    后来又是维科的音乐会,夏洛特坐第一排,周遭所有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都是不同行业的大牛。


    结束后是惯例的闲聊环节,夏洛特硬着头皮和他们探讨时政。


    这不是她的舒适圈,或者说是不适圈也不为过,好在维科非常擅长这个,她也跟着学了一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而不再是用一两句话冷场或者终结话题。


    维科很快从后台出来,笑着和之前坐在她身边的年长女士打招呼。


    年长者之前是某知名大学的知名教授,每篇sci都被引用数千次之多,虽说早已退居二线多年,但依旧可以提供一封推荐信,为夏洛特争取到某大学破格录取的资格。


    不是college,是university,这才是维科送她的、真正意义上的生日礼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维科不止给她物质上的富足,更给了她永远无法被夺走的东西。


    比如知识,比如智慧,比如眼界。


    比如一个真正跨越蓝领阶层、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真坏啊。夏洛特想。


    要是从一开始就只是糖爹与糖宝的关系该多好。


    我出卖身体,你出卖金钱,然后一拍两散,我们互不亏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人生被他改写,烫出以他为名的疤,灵魂上的烙印,永恒疼痛,永远无法忘记。


    后来是圣诞节,维科提前回家住了一晚,又在平安夜前赶回来。


    乐团白天有街边快闪,维科几乎什么乐器都会,在暴雪与狂风中弹贝斯,音符肆意倾泻。


    等回到温暖的室内,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分别去更衣室换衣服。


    穿到一半,夏洛特听到隔壁女生聊天。


    “他有向你炫耀吗?新羽毛笔,说是crush送他的圣诞礼物。”


    夏洛特穿衣服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不知道维科会在圣诞节前赶回来,夏洛特早早送了圣诞礼物,七百块淘来的蘸水笔,鹅毛雪白如刀锋。


    另一名女生马上答道:“啊,是的,我看到了。booboo,他原来那支可是爱德华公爵用过的笔,结果现在却换成了那个不值钱的丑东西,我想借来用,他却不准我碰,只准我用眼睛看。”


    “是啊是啊,还有今天的独奏,维科从来不弹流行乐——我懂他,要是我在古典乐方面有他一半的才华,我也会认为演奏流行乐是种玷污——我只是想说,难以置信他今天居然会为他的crush弹LadyGaga。”


    “我也懂你,唱得好听也就算了,可她根本五音不全,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只有维科听不出来。”


    “也许是某种东方的蛊术吧,我猜,不然我完全想不通维科看上她什么,床技么?”


    ……


    更衣室的供暖不是很好,天太冷了,夏洛特终于想起来穿外套,打了个哆嗦。


    她往外走,两名女生看到她,脸色瞬间变了。


    夏洛特却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下。


    更难听的话又不是没有听过,她能接受这个。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和她们大吵一架吗?好歹是欧忒耳佩之星的元老,夏洛特不想让维科为难。


    有钱能使鬼推磨,圣诞节后,college匆匆结课,一月中旬,夏洛特正式在university入学。


    刚开始的课程困难极了,夏洛特每天被迫学到凌晨——课程本身的难度只是一方面,更困难的是她烂到不能更烂的语言。


    好在她从来不怕吃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坚持复习预习,总算勉强跟上课业。


    维科没想到她会这么拼,马上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让她减少上下学的通勤时间。


    搬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夏洛特整理完为数不多的行李,去卧室找维科。


    维科穿着高领毛衣,撑在窗边,屋子里没开灯,灰蒙蒙一片暗,她只看得清他的剪影,漂亮得惊为天人,向她张开手,敞开温暖的怀抱。


    于是她撞进去,像昆虫跌入蛛网。


    那段时间她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只觉得时光匆匆,好像眨眼的前一秒,还是簌簌落雪,长鸣警笛,昏黄路灯,后一秒就入了春,入了夏,暴雨倾盆,雷声阵阵,惊白电光。


    她的语言比半年前好了不少,还有维科帮她改paper的语法,一切向好,一切都在步入正轨的途中。


    他们在电闪雷鸣之中缠绵,落地窗开着,窗帘飘飞,雨水是温的。


    急促的心跳渐渐重合。


    次日转为绵延不断的小雨,把本就清澈的世界洗成更漂亮的翠色。


    屋檐下挂着水帘,维科堪堪坐在雨淋不到的边缘,怀里抱着吉他,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惯例的叫醒服务。


    注意到她醒了,吉他声便大胆起来,混进淅淅沥沥的小雨。


    夏洛特迷迷糊糊地凝视他的侧影。


    扑面而来的不止有轻快悠扬的曲调,还有他身上从未减少半分的汹涌爱意。


    心理医生怎么说的来着?药在疾病治愈之后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距离维科上次发作已经过去月余。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活在蜜罐似的童话故事里。


    只是不知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何时敲响,从华丽的南瓜马车回归现实。


    “在想什么?”维科翘着嘴角问。


    夏洛特撒了谎:“在想你前阵子买的那本佛教的书,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嗯哼?”


    “弹指一挥六十刹那,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为一劫。”


    哪怕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哪怕眼下的一秒并不真实。


    可我们至少相爱了一劫那么多的刹那,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好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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