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科他……就是这样的人,温柔,随和,富有同理心。”
“在他的大脑里,那一瞬间产生的海量同情,甚至压过了他的抑郁。”
*
后来夏洛特去参加食品安全初级考试,内容相当简单,数十道选择题。
第二天就收到了近乎满分的成绩和临时证书,这是她日后去相关行业工作的敲门砖。
不过在展示给文森特看的时候,夏洛特只说自己的简历又丰富了些许,以免再次触发文森特发作的那个点。
却没想到文森特会主动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见夏洛特目露茫然,文森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抛开现实层面,你考虑过你的人生规划么?”
听到这话的时候夏洛特的心稍稍提起了点,她仔细端详文森特的状态。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情绪稳定,没有抑郁发作的倾向,这个问题也不是试探。
“呃,规划么?大概是等college毕业,找一份保姆工作,吃住都在雇主家里。”
夏洛特很小心地避开了诸如‘未来’‘分手’之类的词汇,仔细斟酌语句。
“这是我的眼界所能企及的上限。就算是这个上限,也多亏了我的贵人老板,毕竟几年前,我的规划还是在大城市多打几年工,赚了钱再回去结婚,而不是早早困进贫穷的深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异国孤身飘零再累再苦,总比嫁给陌生人舒服,同样是伺候他人,这边至少有钱能赚。
以后呢?以后就不知道了。
她在这茫茫浮世的底层漂泊太久,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海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是种很安静的情绪,和他发作时的状态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我知道了,让我想想。”维科轻声说。
“……你知道了什么?”她看不懂维科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维科却只是摇头,岔开话题道:“你上次说,你觉得你的外貌很丑陋,我不这么认为,请你不要妄自菲薄。”
看他不想说,夏洛特便没有追问,而是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干瘪的身体。
“可我的皮肤不够白皙,也没有你朋友那种前凸后翘的身材,这还不丑吗?”
维科笑,拇指温柔抿过她淡得没什么血色的唇。
“白皙有白皙的美,蜜色有蜜色的美,”他说,“如果蜜色不美,为什么艾米她们会去刻意美黑。”
在维科邀请夏洛特同居后没多久,艾米就请了一周的假。
再回来的时候肤色已经变成了那种经典的白人美黑肤色,展示给乐团的每个人看,只有夏洛特知道为什么。
因为维科选择跟她在一起,所以艾米以为维科更喜欢这样的肤色,这和她自己的审美没有关系。
这句话在夏洛特的喉咙里滚了滚,她没有说出来。
她只能说:“谢谢。”谢谢你的宽慰。
维科弯了弯眼睛,问我可以亲你吗,然后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凑过来吻她。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一半是手指,一半是唇。
“上次你对我说了你的秘密,这次我也要告诉你我的秘密,”维科低声道,“我其实也有四分之一和你一样的血统,我爷爷和你一样,来自神秘的东方国度,但因为那个年代排|华严重,他对外从来不敢承认。”
维科的故事比夏洛特简单得多,无非是小时候经常和秉承儒家传统思想的爷爷在一起玩,所以被教育得礼貌且含蓄。但这种东方式的性格在西方并不吃香,以至于他与同龄人格格不入,情绪越来越向内,从而慢慢罹患抑郁。
后来家人带他去看病,按照医生的说法,维科的确可以在正常人面前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但代价是消耗他的精神状态,所以如果家人爱他,就要给他独处的空间,这才能让他感到轻松。
在维科确诊抑郁症的那年,他不再以母舅家族接班人的身份活着,而是听取医生的建议,采用音乐疗法,正好他学过很多年音乐,便重新将钢琴捡起来,甚至组建了属于自己的乐团——欧忒耳佩之星,让自己沉浸在音乐里,从而尽量避开人与人之间那种直接的、消耗精神的交流。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维科喃喃道,“我曾经活在无休止的黑暗禁锢里,是你为我带来光明。你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是为我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夏洛特其实没听懂那些复杂的词汇,但她看懂了维科的眼睛。
被这片海蓝如此虔诚地注视,夏洛特被迷惑了,就好像她已经不再是拥有不堪过去的自己,而是真正成为了被他仰视的神明。
“我可以亲你吗?”维科又问了一遍。
夏洛特没说可以。
她直接吻上去。
片刻,她不舍地松开他被她吮得饱满殷红的唇瓣,舌尖若即若离。
然后她终于做了那件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她舔了他酒窝里那颗鲜红的小痣。
像触到了星星。
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很快成为了那种可以一个人在浴室洗澡,另一个人门口聊天的关系。
维科是个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独到见解的人,而夏洛特的语言也跟着突飞猛进,他们聊天的内容天马行空,聊帝王学,聊宗|教,聊哲学,聊宇宙诞生与毁灭,维科的知识面实在是太丰富了,夏洛特有百分之八十都听不太懂。
但她愿意为他去学。
同样的,作为交换,维科也在尝试着去了解她的喜好。
那天夏洛特洗过澡,正准备吹头发,维科敲门进浴室,问她最近听过的歌。
夏洛特捏着风筒把手想了想,说中文名不好翻译,手机在书房充电,维科可以自己翻她的播放列表听。
说完推开按钮,嗡嗡声轰鸣。
只吹了几秒,夏洛特突然意识到什么,匆匆关掉风筒,笼着**的头发奔向书房。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维科已经按亮了她的手机。
屏幕上是她洗澡前看的全英文文献,抑郁症发作时的紧急干预相关,夏洛特啃得很慢,维科却因为母语是英语,在为了避嫌而关掉app的瞬间,他已经不小心通读了整页。
维科的睫毛颤了颤,抬眸凝视神色慌张的夏洛特,表情慢慢放软。
“谢谢。”他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
“接下来的故事我已经讲过了,我说我喜欢他的钢琴,那只是一句恭维,他却当了真,每天早七点准时用巴赫平均律将我叫醒。维科有时整晚失眠,天亮才有睡意,但他会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我起床的时间,先把我叫醒,然后再去补眠。”
夏洛特摘下没点燃的、被她自己咬得皱巴巴的烟卷,攥进拳头,捏成一团。
“我应该有说过吧,我们不住在一个卧室,因为他无法在身边有人的前提下入睡。但有时我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出门前和他打招呼,却看到他已经在我睡过的地方睡熟了。”
“……有时我看他凝视我的眼神,仿佛我做什么都是好的,我只是存在,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是上帝派下来拯救他的圣洁天使。可我心里清楚我是什么东西,我从小生活在对女性非常不友好的山村,那里愚昧又落后,只有发疯才能活下去。我八岁的时候去老人家过年,有亲戚羞辱我的母亲,我就抄起鞋底扇他的后脑,结果反而被我爸逼着给亲戚下跪道歉,他批评我没有教养,还解下皮带抽我的脸。好处是在那之后,再没人羞辱我的母亲,而我也对我的行为毫不后悔……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我,是颗散发着臭气的猪笼草,而不是维科心目中那无比圣洁的百合,我配不上他干净的眼睛,也配不上他万分之一的爱情。”
说到最后,夏洛特的表情近乎狰狞,文森特却轻轻拍了拍她发抖的拳头,一个安抚的动作。
“恕我直言,人们在结婚宣誓的时候,司仪的台词从来不是‘配不配’。”
小提琴手神色平静,说:“而是‘愿不愿意’。”
夏洛特闭了闭眼睛,深吸气,重新找回话题。
“……讲太远了。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他看我的手机。”
*
夏洛特后来才知道,维科为什么突然提到她常听的歌曲。
某天夏洛特下课,维科接她去乐团打工,结果刚进门就被礼物与鲜花包裹。
“生日快乐!”艾米推着蛋糕车出来,背后墙上的肖像已经替换成了Happy Birthday字样的气球。
看在维科的面子上,几乎所有人都为她送上了礼物,包装纸明艳漂亮,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借着送礼物的时机,维科去更衣室换了套正装,高定亚麻西装严丝合缝,完美契合在他身上,头发也特意抓过,露出精致的额头,显得他整个人都比平时干练许多。
几乎是在走出更衣室的瞬间,维科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从容地笑了笑,在钢琴前落座。
“这首钢琴曲送给我的crush,希望她喜欢。”维科简单说。
没有琴谱,没有提示,夏洛特播放列表里十二首中文古风歌,被维科用串烧的方式演奏出来,而这些歌曲,维科只在那天循环播放过两遍。
全然陌生的异国旋律,周遭人无不面面相觑。
而维科,高高坐在舞台之上,注视神情惊愕的夏洛特,眼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