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维科的乐团有音乐会,很正式的演出,尤其是after party,出席的无不是业界名流。
夏洛特谁也不认识,却被维科塞进昂贵的高定正装混迹其中。
她的英语依旧不是很好,不太能掌握时态与长难句,但起码已经可以用简单句正常交流。聊天气,聊首饰,聊时尚,更重要的是聊Euterpe''s Star,欧忒耳佩之星,维科的乐团名,取自希腊神话里的音乐女神。
恭维如海潮,将场地的每个角落慢慢填满。
也是在这些琐碎的聊天里,夏洛特不小心窥视到有关维科背后家族的冰山一角。
比如脚下这栋金碧辉煌的大楼,本身就是维科母亲名下的资产;比如当年为了庆祝维科的诞生,维科的外公特意更改了当年那颗发射到太空的卫星的名字,以维科的中间名命名。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名流参加这小小乐团的音乐会,欣赏艺术不过次要,重要的是与这位二少爷攀上关系。
夏洛特远远看着维科,看他混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地应对每个人的搭讪,笑容标准真诚,像一颗天上的星星。
如此明亮,如此遥不可及。
直到那颗星星露出微不可查的疲惫表情,放下酒杯,推开会场的侧门。
夏洛特追上去。
高跟鞋让她的脚步变得迟缓,好在维科并未走远,背脊靠着墙壁,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警觉回头。
又在辨认出她的脸后神色放缓。
“嗨,”维科捏了捏眉心,勉强撑起身体,“抱歉,我不得不应付很多人,慢待你了。”
夏洛特缓缓摇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任何能透气的地方,也许,”维科长长呼了口气,“我喜欢音乐会,但我恨after party。”
夏洛特向身后看了眼。
靡靡的大厅,精致的装造,浮夸的笑容,饮酒,谈笑,各自戴着各自的面具,各自带着各自的目的。
而此时的维科陷在寂静里,单手按着胃部,眉心微颦,明显不舒服极了。
……糖宝总要起到糖宝的作用,夏洛特神色微定,主动挽住维科的小臂。
“我想去楼顶,就现在。”她捏造出任性的声线。
维科勉强打起精神:“那我去联系工作人员。”
“不,不找他们,”夏洛特摇头,“只有我们两个,偷偷的。”
铁丝捅进锁眼,富有技巧地转了几下,咔哒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这也是她在摸爬滚打中掌握的技巧,曾让夏洛特在钥匙落在工地的时候省下开锁钱。
高楼晚风唰然扑来,夏洛特哇了声,张开双臂,奔进夜色。
脱离了那种随时需要营业的环境,不再被无数视线聚焦,维科的表情果然轻松不少,跟着夏洛特来到露台角落,小臂倚着扶手,并肩俯视下方霓虹闪烁的人间。
看出维科心情不好,夏洛特就没拖着他聊天,而是静静欣赏夜景,顺便随手掏了张纸巾,左叠右叠,变魔术似的叠了只软趴趴的千纸鹤。
维科迷惑眨眼,显然没想到如此平整的纸巾竟能在她的手中变得如此立体,夏洛特还是不说话,把纸巾分给维科一张,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叠。
没想到万能的维科居然会有不擅长的事情——不管他怎么努力跟上每一步,叠到最后,形状总会变得奇怪。
数次尝试未果,夏洛特干脆钻进维科怀里,把着他的手指,一折一折,亲自带他叠好纸鹤。
分开顶翼,推开正中间的小方块,雪白纸鹤张开翅膀。
可高楼风大,几乎是瞬间,纸鹤就被从维科掌心卷走,落到到扶手外面的平台边缘。
夏洛特看看维科又看看纸鹤,咬紧牙关,决定翻出去帮维科捡回来,这么高端的大厦,应该不至于豆腐渣工程。
结果才笼起裙摆,就被维科牵住了手腕。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从上露台起始终沉默的维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它只是想找到它的自由。”
又是一阵风,吹起岌岌可危的纸鹤,它颤了颤,最终还是缓慢的、不可逆转的坠向了下方的深渊。
“其实我现在很想像它一样从这里跳下去,”维科喃喃道,“这样至少在前往天国的路上,我会有纸鹤陪伴。”
夏洛特想了下,飞快将自己手里那只折完,然后摊开手,让夜风吻过掌心。
于是第二只纸鹤便循着第一只纸鹤的路径追去,一同坠入夜色。
“你想和我一起死么?”维科笑了下,又马上从那种迷顿的状态中警醒,绷紧身体。
“抱歉,”维科语速很快,“我不该对你说这些奇怪的话,忘掉它,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为了接她去音乐会,维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从贫民区边缘来到富人区,夏洛特不想让他再开两个小时回去,便蓄意勾引,问维科这样就好了吗,我们今天的约会就到这里了么,你难道不想要更多?
维科眉毛动了动,目露了然,再次说抱歉我会错了意,又凑过来吻她的唇。
豪车再次飞驰在路上,最终的落脚点在维科的别墅。
一进门,维科便再次亲吻上来,稍显过分的热吻,掠夺她口中的津液。
在没有来维科家过夜的这些天里,夏洛特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问了其他人,找到许多高热度的‘教学视频’。
糖宝是玩物,糖宝本就不需要任何尊严。
然而当她真的跪到维科脚边,得到的却是维科愤怒的质问。
*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维科发火,原来真正温柔的人,就算发火也很内敛。”
夏洛特笼着咖啡杯,食指敲了敲杯壁,问文森特:“要猜猜看吗?他发火的原因。”
文森特垂了垂眼睛:“因为他对你,从来不是包养关系。”
夏洛特笑起来:“看来我的误导非常失败,不过bingo,从头到尾,有关包养的部分都是我的曲解。维科是真心想和我交往,而不是成为我的糖爹。用他那天质问我的话来说,make 1ove只有在饱含love的时候才有意义。”
夏洛特伸了个懒腰,突然身体前倾,换了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你觉得我的相貌——我的长相如何?”她问。
文森特目光闪烁,反应却很快:“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审美,在他眼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比你更好看了。”
夏洛特却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如果问你这句话的是林青霞,你还会把这句‘审美不同’送给她吗?”夏洛特说,“应该不会吧?你只会毫不犹豫地夸她好看,夸她的骨相,夸她的眉眼,而只有面对相貌平平的我,你才会给出审美不同的答案。”
文森特却并未露出那种话术被看穿的窘迫,而是悠然道:“但您的气质的确非常特别。”
夏洛特被他的找补逗笑了,背脊重新贴上椅背。
“我对我自己的颜值心里有数,现在你看到的我,已经是医美之后的效果了。当年的我——”
*
当年的夏洛特只有二十二岁,生如夏花的年纪,却已经离家整整八年。
自从弟弟出生,家里所有资源便都向这未来的当家人倾斜。
九年义务教育尚未结束,夏洛特却已经不再拥有读书的权利,被迫外出打工,从小县城起,逐渐跑去赚钱更多的大城市,常年的奔波辗转让她皮肤很差,肤色发黑,离同龄人那种漂亮的粉白相去甚远。
就算被维科送她的大牌奢侈品层层装点,她也不是什么好玉,只是块再平凡不过的石头,不管如何打磨,也不会散发出钻石般璀璨的光晕。
维科不一样——越是缺少什么越是强调什么,这片异国土地越是强调禁止种族歧视,越是说明白皮才是人上人,而维科恰好是那个人上人,黑发白皮,海蓝色的眼睛,笑起来有酒窝,矜贵自持,高不可攀。
在合租房无穷无尽的吵嚷里,夏洛特锁上浴室门,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黄黑皮,只能勉强说是五官端正,毫无优势的脸蛋,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可在某几个恍惚里,她想起维科凝视她的眼睛,那里面的爱意沉重而热烈,他看着她,就好像她真是他的crush,是配得上他的、令他一见钟情的爱人。
夏洛特照着镜子,手指划过镜面上并不好看的脸,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居然值得维科那浩如烟海的倾心。
好在自从那天维科对她发火,二人就再没见过面,维科也没再给她发过短信。夏洛特不确定这是不是代表关系终止的信号,只拿着对方买给她的奢侈品去二手回收店问了次——出售的价格比购买时要去掉整整两个零,但覆盖下学期的学费已经绰绰有余。
浴室外的嘈杂还在继续,是她合租的其他人发出的噪声,有男有女,明明已经到了后半夜,却依旧在为游戏或者球赛大声呐喊。夏洛特额头抵上玻璃,听到外面砰砰敲门,问她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出来。
这才是属于她的现实,不会留出伤春悲秋的时间,夏洛特应了声,假装去冲了水,打开门。
维科已经给了她不少钱,又带她去吃去玩,让她见识了可能一辈子不会见识到的光景,已经足够了,夏洛特不敢奢求更多。所以关系到这里结束也是可以的,都没有关系,付出身体总比辛苦打工轻松得多,夏洛特知道感恩。
明天就去卖掉那些奢侈品,再去找工作。夏洛特想。不管再怎么难过,都会过去的,一切总会过去的。
不过是重新开始罢了,总不会比她刚到这边那时更难。
夏洛特眉头皱紧,被子徒劳地盖过耳朵,试图遮住其他房间合租人的吵嚷声音。
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她安慰自己。
太阳总会升起,故事也总会翻页,萍水相逢,过客而已。
却没想到下一秒,手机嗡地声响,屏幕亮起短信提醒。
夏洛特睁开眼。
Vico:我想见你,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