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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千秋不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交换姓名,交换联系方式,然后在同期生羡艳的目光中坐上豪车,驶向全然未知的远方。


    维科始终没提包养合同的事情,夏洛特就没问,反正她英语烂得可以,法语更是完全不会,这给了她当鸵鸟的好借口,得以暂时逃避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约会的第一站是餐厅,在这座城市最高的那栋大楼里,落地玻璃窗明几净,看得人腿软无比。


    这或许就是上位者每日看到的景象了,芸芸众生不过蝼蚁,为了些许微薄薪水丑态毕露,心甘情愿地遵循上位者制定的秩序,压榨自我寿命,最大化为老板创造利益。


    在海量金钱的加持下,服务生笑容得体,用一大堆夏洛特听不懂的复杂词汇向她介绍餐品。好在维科马上替她解围,不仅替她点了菜,还额外对服务生说了几句什么,最后那个单词她听懂了,是‘筷子’,她马上看向对方,而维科则是弯起嘴角,悄悄对她眨了下眼睛。


    后面出来的时候维科看出她的拮据,向她道歉,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餐厅,食物新鲜,就餐体验好,所以没多想就过来了,但却忘记了询问她的喜好,导致她没能吃好,对不起,下次会记得参考她的意见。


    为了照顾她的听力,维科的语速故意放得很慢,只用简单句,单词也尽量直白。而夏洛特则捂着充盈的胃部摆摆手,说这是她出国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


    她没撒谎。


    昨晚没吃饭,而今天的早餐和午餐都是苏打饼干,她饿了太久太久。


    不只是胃部,还有贫瘠的精神。


    约会的第二站是维科自己的乐团。


    活动室在另一座大楼,那也是夏洛特从未涉足也不敢涉足的领域,玻璃墙面闪闪发光,脚下的巨大地砖被擦得锃亮,过路人纷纷带着高度发达文明下富人特有的那种温和气质,对夏洛特友好微笑。


    夏洛特回以同样的微笑,跟着维科走进电梯,门在眼前阖上,遮住西装男女的视线,也遮住了她未曾言明的、某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


    这是白天鹅的世界,光鲜亮丽,气质脱俗。


    而她,而她,只是格格不入的丑小鸭。


    维科的出现换来乐团所有人的惊诧,团员纷纷涌上前来,手舞足蹈,与维科拥抱,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夏洛特自然被挤到了旁边,像一片不起眼的垃圾。


    “她叫Charlotte,是我的药,拯救了我的性命,”缝隙里,维科艰难向其他人介绍,“也是我的crush。”


    于是被簇拥的人又换成了夏洛特。


    为首的是个金发有雀斑的女生,肿着眼睛过来拥抱她,反复叠声说谢谢,说你不知道你的出现,对我,对维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混乱中,夏洛特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原来昨日她遇到维科的时候,维科正准备自杀。


    这里的团员都知道团长的精神疾病,所以平时会选择尽量不刺激到他的方式与维科相处,直到昨天,维科突然将乐团团长的位子移交给金发雀斑女,他们才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他们并未干涉维科的决定,只做好了参加维科葬礼的准备,却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维科。


    “谢谢你,谢谢上帝,”金发雀斑女死死抓着夏洛特,啜泣道,“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拯救了维科的性命。”


    夏洛特的手指被捏得变形,求救似的望向维科,堪堪捺下惶恐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居然会拯救你的性命,这太沉重了,我承担不起。


    好在维科很快接到她的求救信号,从琴盒里掏出一件东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夏洛特昨天随手编就的紫色花环,作为听他小提琴曲的回礼,此时浸在容器里,被透明的胶状物包裹。


    “就是这个,夏洛特制作了它,将我从泥潭里拯救出来。”维科说,视若珍宝的动作。


    团员纷纷配合地发出赞叹的声音,尤其是金发雀斑女,率先挤开所有人,接过花环仔细打量。


    “这真是一件艺术品,夏洛特,你有考虑过在eBay上贩卖它吗?”金发雀斑女问她,“顺便说,我叫艾米。”


    接下来,许多人你一言我一语,探讨制造永生花的方法,又很快聊起各自在在eBay上看到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手作品,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维科的病情,热切讨论别的内容,这是乐团成员保护维科的一种方式。


    很快,有戴眼镜的男生拿着几张纸过来找夏洛特,将她叫到角落。


    “你看一下这个,”眼镜男说,“如果没问题的话,下次过来的时候记得带份简历。”


    “这是什么?”夏洛特没听懂,不过还是接过纸笔,发现是份雇佣合同,聘请她在乐团打杂。


    而时薪,足有在星巴克打工的两倍那么多。


    “噢好的,让我尽量用简单句解释,”眼镜男推了推镜腿,几根手指搓了搓,“签合同,打工,赚钱。看你的样子,你很缺钱吧,我猜?”


    “我——”


    她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砸蒙了,两倍的时薪——这意味这同样是出卖时间,在乐团打工,比在外面赚得更多。


    夏洛特忍不住转过头,望向人群正中的黑发男人。


    维科没死,自然要从艾米手中接回团长的位子,黑发男生指间夹着羽毛笔,从艾米手中接过文件,在上面奋笔疾书着什么,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维科敏锐抬头,对她微微笑了下,凹出明显的酒窝。


    “顺便说,你制作的东西的手艺真的不赖,”眼镜男接过夏洛特签了字的合同,又推了推眼镜,道,“我想你可以试着做点寿命更长的东西,挂到eBay上卖卖看,定价标高些,我敢肯定会有人买单。”


    *


    “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人人都会做的那些逗小孩的玩意,比如草编蚱蜢,在我老家一文不值,却能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卖出十二刀的天价。”


    夏洛特轻声叹了口气,又抿了口咖啡,说:“抱歉啊,本来要讲乐谱,结果却越讲越多。”


    对面的文森特倒是没露出半点不耐烦,而是偏了偏头。


    “你的草编蚱蜢,应该还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夏洛特:“愿闻其详。”


    “既然您当年的专业是幼教,那您完全可以去面向中产家庭的亲情培养班兼职,带父母和他们的小孩一同做手工,”文森特比了个合家欢的手势,“情绪价值合并商品价值,这样的蚱蜢,就不止一只十二刀那么便宜了。”


    夏洛特便笑:“阶级的本质其实是认知与信息差,那时我的认知……达不到这个层面。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在兼职的同时尝试掌握所需的人脉与技术,亲自开班,那样能赚得更多。”


    “可那样的话,”文森特轻声说,“你就得不到这份以你为名的钢琴曲谱了。”


    夏洛特的笑容不见了,目光落在镀膜的乐谱上。


    几秒钟后,她说:“如果时间真能倒流,我反倒情愿……不曾在那片花海里认识维科。”


    *


    糖宝总要有糖宝的样子,比如接受糖爹介绍的打杂工作,比如对糖爹的赏赐感恩涕零,以提供情绪价值。


    在那之后,夏洛特辞掉大部分兼职,又将二手小电驴还给学姐。


    下午自习结束,夏洛特从教学楼里出来,装作没听到身后‘还说不是糖爹’的揶揄,坐上维科的豪车。


    维科眼下的青黑比前日更甚,夏洛特摘下刮出毛边的挎包丢到后座,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维科点头,简单解释了句:“疾病让我的入睡相当困难。”


    又说:“去吃中餐?我做了功课,让人推荐了家华人很喜欢的店面。”


    夏洛特肚子正饿,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只不过那不是中餐店,而是家日本人开的日料,座位狭窄逼仄,店面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干净。


    维科明显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鼻子皱起来,却依旧主动将自己塞进椅子里,点了份鳗鱼饭,又把菜单交给她。


    夏洛特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意识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维科接近她,是迁就,是向下兼容。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除非他对她别有所求。


    夏洛特对这种不健康的金钱关系不是没有耳闻,大多与床笫上的奇怪癖好有关,还有她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


    ——像她老家被拐回去的女人,断绝食水,被塞进地下室,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虽说迄今为止,维科没对她做过任何事情,但既然已经接受了命运的馈赠,或早或晚,她总得付出相应的价格。


    异国文化进展飞速,那一天的到来并不算晚。


    那天维科带她去奢侈品店,买那种没有明码标价的首饰与衣服。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夏洛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刚做过头发,又换下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衬衫,恍惚有那么一秒,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上流社会的一员。


    店员应该是见惯了这种野鸡变凤凰的场合,带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真诚表情伺候她穿上Logo低调的外套,眉眼里的不屑被掩饰得很好——如果不是她自小敏锐惯了,应该什么都察觉不到。


    就像维科,对店员内心的os一无所觉,笑吟吟看着她从更衣室出来,把卡交给服务生,眼睛弯着,像准备迎接圣诞的孩子,为即将拆开的礼物裹上色彩瑰丽的包装纸。


    也是在那天晚上,夏洛特付出了相应的价格。


    好在维科不是那种非常粗暴的伴侣,非常尊重她的个人意见,牵手之前会问,接吻之前会问,邀请留宿会问,甚至连进去之前也要再确认一遍她的意愿,也没有展现出任何虐待倾向,动作非常温柔,从头到尾,几乎没给她带来任何疼痛,而是保质保量地将她一同送上巅峰。


    事后维科摘下措施,捏着去浴室灌水,打结,拿回来展示给她看,让她不用担心怀孕。


    *


    夏洛特单手按着小腹,眼里有痛苦神色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的是,我因为一些原因很难怀孕,那让我弃如敝履的体质,却让我接受包养的时候感觉无比安全。”


    文森特眸色微垂:“……是,某种先天性疾病?”


    夏洛特摇头:“后面再告诉你,总之。”


    *


    总之,经过这夜,夏洛特终于得以确认,二十二年过去,这一次,命运终于给她尝了口畸形的甜。


    一位出手大方又没有特殊癖好的糖爹,这让接下来的包养生活变得简单。


    夏洛特孤零零躺在尺寸惊人的大床上,怔怔看着太阳升起,眼角滚出一滴泪,又很快融入床单,消失不见。


    哪怕代价是道德与自尊。


    只要有钱,只要能拿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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