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她齿边泄出去的,气息纷乱,心绪飘飘渺渺,无一落脚之处。
那头儿欢呼雀跃分东西,小一点的嫦娥窸窸窣窣蛄蛹到她身边,一个两个环抱她的腿,咿咿呀呀同她道谢。
热闹如潮水涌向她,可徐继月察觉不到。
云雾沉浮萦绕几十根矗立其上的柱子,她目光如炬地锁定高高在上的那位神仙,久到小嫦娥揪住她那起了球的毛衣左摇右摆,久到她忽而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奇特、诡异,却又让她欣喜的梦。
小嫦娥见她没反应,横冲直撞,两个小姑娘揪头发没收住劲,把体重薄如纸的徐继月撞翻了天。
“好放肆的一群小家伙!”忽然,低沉醇厚的声音从空中炸开,一句便将这群拱天拱地的丫头给骂开。
小姑娘跑开前还骂她一句:“老君,这姐姐是不是笨蛋?怎么摔跤了还笑。”
哄哄笑笑潮水褪去,大笨蛋一人躺在沙滩上,漫天星光就这么落到她眼里,没欣赏两眼,头顶倏尔出现个白胡子老头的大头。
胡子真的很白,头也真的很大。
老头捋胡子,醇厚笑道:“嘿嘿,你好啊,我点的茉莉花茶在哪?”
礼貌非常重要,刚刚心里编排过老头头大的徐继月爬起来,心里飘过一丝疑惑:这次起身好快,被撞摔都不是那么疼。
左右刮顺杂乱的长发,掩盖自己没礼貌的心虚,话到嘴边瞥见一眼老头笑眯眯的眼睛,又咽下去。指了指方向,那地儿被白衣簇拥成朵白玫瑰。
老头一来一回,眉开眼笑地左手里多了杯茉莉花茶,右手多了杯□□莓莓,路过她时道:“走吧,我俩一起给长策送去,这人爱拿架。”
闻此二字,内心埋怨自己睡前怎么穿条这么难看毛衣的徐继月心底顿时收紧,停下手里揪小毛球的动作驻足原地,掩饰似勾起耳边的黑发挽到耳后。
凉风冲进她的口腔,唇舌满布涩意,结巴着问:“长、长策是谁?”
“没人和你说?”老头弯了弯白眉毛,扬起的衣摆带动她的眼神。
忽而,一阵风卷起片片残花,飞向愣怔的徐继月。
“站在那儿的,就是长策。月神长策。”
万物生长,仙凡修炼;潮汐涨退,磁场转圜。有天有地,有日有月时,便有了月神长策。
“厉害不厉害?”老君道,“我都不敢惹他。”
“老君折煞我。”巨大桂花树下,老藤条编成的摇椅吱吱呀呀,长策仰躺,温厚深远道。
小院茶几旁,徐继月噤若寒蝉。她看桂花,那朵桂花便飘荡下来,落到长策满是花瓣的肩头。
长策的衣裳上浅金流闪,时隐时现,图案似乎是,一棵树。
树?
长策似乎感知到什么灼灼的东西,微微偏头,与冒犯打量他的徐继月四目相对。
她在笑什么。
目光冷淡略过一眼,便收了回去,半阖着眼皮,耳听桂花飘落的声音。
他眸光的温度犹如寒天暴雪,完完全全的,看向陌生人的眼神。徐继月收敛笑意,眼神摆正,把金吊坠塞到内衬里,凉得她嘴角抽两下,但很快就暖起来。
眼前坠发忽然集体开叉,玻璃样眩晕她的眼睛。
太上老君嘬几口茉莉花茶,微甜带涩,凉凉的很新奇,爽得他大大“哈”一声,“我们谈正事,你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一人占头三名,她读书的时候都没这么荣光过。
“恭喜恭喜!”几声欢呼雀跃炸开,徐继月一抬头,月宫内部布局像四合院,小嫦娥们挂在房檐顶上。
“谢谢你们”,徐继月诚恳道谢,她问:“忘川往哪走,孟婆汤苦不苦,要是轮回的话我能选择投什么道吗?”
她下辈子想做熊猫,谁都爱她。
一席话整得老君有些发懵:“去地府?是我们负责这事儿。”
她好欣慰。
死前走马观花,让她能再见一见孟竹束那张脸。尽管当年的事多有纠葛,徐继月也不想再苛求。
就让时间停在这时候,就停在长策衣襟上的那朵桂花。
身体上因被窝里闷出的热消退些,徐继月遵从内心看着长策的衣摆,方才还是枯树的线条,现在变成枝头冒枝桠的模样。
内心暗暗感叹这居然可以随意切换,骤然她放在小几上的掌背湿哒哒冰凉凉,是老君用奶茶杯冰回了她都思绪。
“你还没死,别着急去地府。”老君道。
徐继月眼睛还看着衣摆,朵朵桂花落在那枝桠上,像是真开了花。
老君话一出,徐继月心头惊讶,树枝怎么没了?
“死。”始终沉默的长策终于说出第一句关于徐继月的话:“她为什么会死?”
衣摆缩短,徐继月目光移动,对上那双闪耀金光的眼眸,淡淡道:“你还是很爱管闲事。”
“莫名其妙的订单,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你们。这世上有这样的事么。”
老君道:“这就是真的。”
“你们神仙还要人类跑腿吗?时代在发展,神仙一败涂地?”
“我们花不出去钱,只能你们来花。”老君解释道,“我们对人间规矩不太通,你们现在太开放了。”
说到开放二字,老君白眉毛夹了起来,仿佛夹住一句“咦惹啧啧啧”。
“不过你放心,能满足你的绝对满足,死了我来烧你,我烧东西还可以。”
老君拍拍胸脯,非常自信。
徐继月面色遍布疑云,他补充:“方才是不是挺冰的,这就是证明。”
一句话,飘忽的心奇异落定。
老君从袖口翻出个东西,原本小小,摆在桌子,霎时间变大,徐继月还以为自己眼花。老君笑笑:“这是聚灵盆,你随身带,帮买的东西可以放在这里,很方便的。”
徐继月比划比划,沉默看白胡子老头,她抱起来都够呛,还要随身带,她成乌龟了。
“小事小事,我帮你。”
伴随老君随手一比,聚灵盆浑身散发浅淡金光,猛然冲向天空后极速翻转,口朝她的头,徐继月在其下被遮住一片阴影。
闪闪粉末,落她满身。
下一刻,【系统提示:聚灵盆已与系统绑定,寿命兑换开启。任务已完成,获得三十点灵气,纳入聚灵盆。珍爱生命,勤奋努力。】
“言出法随即可”,他把茶喝完,砸吧砸吧嘴:“唔,太甜了,下次三分糖。”
言出法随?徐继月从没发现自己适应能力这么好,指着那杯 □□ 莓莓:“进盆。”
长策果然腾地起身,老藤椅吱呀呀地叫,徐继月掩藏住垂眼的笑:“还你。”
老君送她出去时,月神还躺在桂花树下摇他那据说是千年藤树编成的老藤椅。
清风冷冽拂过带来阵阵花香,老君仍然捋他那顺得不能再顺的白胡子,道:“稀奇,长策从未如此拿乔过,居然都不喝。”
“喝了。”
徐继月临走前偷瞥一眼。月神就是月神,神仙包袱大,喝奶茶都很文雅,细细品。
传送阵正对宫门三百米,在嫦娥们的欢送挽留下,微笑的徐继月坐电梯一样缓缓下降。
她要去做另一件事。
黑云遮天,风鼓衣袖猎猎,寒风刮脸,徐继月沉声命令:“说话,不然我从这儿跳下去。”
她要倒逼一句顶一万句的系统出言解释。
此时,徐继月的腿已跨上阳台围栏,天气很冷,漫天飞雪下,她浑身打抖,苍白却决绝。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寿命系统、道具聚灵盆,请积攒灵气兑换寿命。一百点灵气兑换一月。现寿命仅剩10月。珍爱生命,勤奋努力。】
彻底听清后,徐继月面色错愕。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诡异了,成为三界快递员,见到与孟竹束一模一样的长策,承诺她死了包烧的太上老君,如今还帮了个可以购买寿命的系统。
更诡异的是系统的任务居然和三界快递员不谋而合。
这系统告诉她,她原本只剩十个月寿命,如今只要多多干活,就能延长寿命。
捋清一切后,徐继月庆幸又发懵,她只有一个想法,用这副破身子,赚到活过明年秋末的寿命。
什么时候能再给她派订单?徐继月突然期盼起来,希望订单多多。
暖气将房间烘地如春天,她刚吃过药,此时侧躺在床上,眯眼等待下一个神仙订单,最好时限三天,一次性买一火车的东西,奖励她一万点灵气。
她还能再给孟竹束搞几次缅怀周年典礼。
倏尔提示音响起,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铃声,徐继月慢慢翻身起来,看到名字后眉头紧皱。
“徐继月,你明天来趟医院。那老太的儿子说是你推老太摔的,已经要报警了!”
次日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层层看客围成个圈儿,里头那人破锣嗓子哭嗓叫喊,波浪似的此起彼伏,唱戏似的波诡云谲:“她推我亲娘摔呀!现在亲娘回了家又是晕又是吐的,我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陈医生在外大喊疏散都没用,两人隔着人群遥遥一见,慌忙里陈医生冲她点点头,徐继月便坐在铁椅上等。
这场闹剧持续十多分钟,直到保安来。
保安要把那中年男拉起来,中年男没力气似,又躺下去哭,“我不起来!你们医院和那个肇事者就是一伙儿的!联合起来骗我!我妈和我说了,这个陈医生是那个肇事者的朋友!两个人熟得很!谁知道是不是什么不正当关系?”
这话一出,中年男手脚不软了,哭也没泪了,揪住陈医生的衣领,满嘴唾沫喷了陈医生一脸:“好哇你们,她给了你多少钱,你告诉我!你给她辩解是吧?你是不是帮凶?!”
“你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找出……你还推我?天杀的医生打人!”
中年男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手脚又软了,瘫在地上像个路障。
陈医生是干急救的,有的是力气,一被他攥出就铆足了力气一把推开那发了癫的中年男。
“是我报的120”,徐继月走到中年男面前:“说话办事要讲道理讲证据,你拿出我推人的证据证明是我干的。”
此话一出,中年男终于找准了对头,噌一下爬起来就要来拉扯徐继月,没被他得逞。是陈医生冲过来死死挡在徐继月前头,眼没看徐继月,嘴却骂她:“你这身板经不起他这号人,你走你走,我来处理。”
陈医生的肩头泛黄,是积年累月辛苦留下的痕迹。
“谁主张谁举证,没事的陈哥。”
中年男在徐继月坦然的眼神里更加暴怒,咩地大叫一声,囫囵个儿爬起来,手指穿过陈医生的肩头,直指徐继月的鼻子,愤恨道:“你想要证据?别后悔,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私了方便,真上了公安局法院你就得坐牢。”
徐继月沉默而坚定的看着他。
监控的视角完全没拍到老太,只拍到徐继月匆匆下车,去到老太的位置。
“她一去,没几秒就叫救护车了,我妈她都住这儿几十……”中年男话头停止,接起了电话:“妈怎么了?你别吵吵,我能拿到钱的,疼的话明天去村诊所看看得了,我忙着别烦我。”
挂断电话后,中年男在警官与徐继月的目光下,斩钉截铁道:“就是你推的!现在就在公安局,警官,抓她。”
“疑罪从无”,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这声音,除了徐继月。
她顺心转头。男人身姿在黑大衣彰显下更显挺拔,俊逸的面孔被白狼尾凸显得有些凌厉逼人,眼尾微微上挑,眼睫却低垂,透着难以言喻的气质。
“我有证据,能证明你想要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