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组织的东南亚七日游,像一阵旋风,卷走了绝大部分员工。偌大的售楼中心与附属别墅区,陷入了开业以来从未有过的死寂。
楼盘尚未正式交付,泳池区域虽已完工,却未对外开放。巨大的、一池幽蓝的水,在空荡的挑高空间里泛着冷冽的粼光。四周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几根象征性的罗马柱,空气里弥漫着过浓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寂静。泳池正上方,悬挑着一个四面通透的玻璃图书馆,本是设计给未来业主的休闲空间,此刻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透明盒子。
苏瑶就站在这玻璃盒子中央。
她的目光穿透脚下的透明地板,如同一个冷静的观测者,锁定在下方的水域中。
祈星在那里。
像一尾被放逐的鱼,沉默地、固执地沿着泳道来回游弋。她手臂每一次划水都带着决绝的力度,双腿打出的水花规律而压抑。一下,又一下,不像在享受运动的愉悦,更像在进行一场对自我□□的刑罚,或是对意志力的极限淬炼。她已经游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苏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抵着冰凉的玻璃,那温度让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她想起自己四岁时那片吞噬光线与呼吸的池水,那份被精心设计的对水的恐惧。而此刻下方的祈星,却仿佛在水中找到了某种痛苦的安宁。
这里没有安全员。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蛇,倏地窜上她的脊背。万一她抽筋了呢?万一她力竭了呢?就像当年,无人理会她在水中的挣扎与下沉……
这个不受控制的联想让她的胸腔泛起一丝滞闷。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一个管理者对下属安全的基本责任,毕竟林星是她项目组的人,在此地出事,会是极大的管理失职与麻烦。
就在此时,水中的祈星骤然停了下来。她在水道中央踩水,然后,毫无预兆地,仰起了头。
这对祈星而言,是命运抛下的绝佳诱饵。总监临行前,当着她的面,将存放核心文件的保险柜物理钥匙和一组加密U盾郑重交给了苏瑶。那串钥匙和U盾,此刻就锁在苏瑶二楼书房那个小巧而坚固的保险箱里。
硬闯二楼等同于自寻死路——小春那道无处不在、如同实质的冰冷视线,就是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祈星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尚未启用的泳池。她的计划清晰而冒险:利用苏瑶众所周知的洁癖——若要下水,必定更衣——在更衣室完成对那个装着密钥的防水手包的调换。她早已准备好一个外观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制品。
当她透过晃动的水波与玻璃,精准地捕捉到上方那个观察着她的身影时,她知道,鱼已看见了她精心布下的饵。
祈星浮出水面,甩了甩湿透的短发,朝着上方玻璃后的苏瑶,绽开一个毫无阴霾、极具欺骗性的灿烂笑容,用力挥手,做出了明确无误的邀请。
苏瑶下来了。她的步态依旧带着与这空旷运动场所格格不入的优雅与审慎。她停在池边,与那片幽蓝得近乎不真实的水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苏经理,你看,天时地利人和,真正的包场哦!不游太浪费了?”祈星趴在池边,仰着脸看她,眼神被水光浸润得亮得惊人,像只极力推销着唯一宝藏的、湿漉漉的小狗。她紧紧盯着苏瑶,期待着她走向那个决定计划成败的更衣室。
苏瑶沉默地审视了她几秒,目光又扫过这片除了她们和小春外空无一人的领域。这或许是一个……克服内心深处那片冰冷阴影的机会?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她转身,果然如祈星所料,走向了女更衣室。“我去换衣服。”
计划通!
祈星强压住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的狂喜,目送着苏瑶的身影消失在更衣室门口,那个装着密钥的防水手包,被她随意地放在了入口处的长凳上。
时机稍纵即逝!祈星迅速而轻捷地翻身上岸,水珠在她身后洒下一串凌乱的痕迹。她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潜入更衣室,苏瑶正在最里面的隔间。那个手包近在咫尺!她飞快地从预先藏好的干毛巾里掏出那个仿制品。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真品手包的瞬间——
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毫无征兆地堵在了更衣室门口的光影里。
是小春。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已经精准地锁定了祈星。这杀意在下一秒,当小春的目光扫过祈星悬在半空的手,以及长凳上那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包时,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小春误会了,她以为祈星意图不轨,是想对正在更衣的小姐进行某种不堪的窥探。
祈星的动作瞬间僵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擒拿乃至更糟的情况并未发生。小春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凝视着她,那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足以冻裂灵魂的警告。
仅仅一秒的对视,祈星如同被整个浸入冰海,极致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她立刻顺势抓起旁边的另一条毛巾,用力擦拭着头发,同时将那个仿制品死死攥在毛巾里,强撑着几乎要发抖的声线,干涩地笑了一下:“我……我来拿条干毛巾。”
小春没有再施舍给她第二眼,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地融回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计划A,彻底失败,并且险些导致全线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