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灵梦月》 第1章 归来之刃 五年没见,苏琰的轮廓彻底长开,后视镜里那副眉眼,比她母亲更显冷冽。夏叔的视线无声地滑过她挺直的脊背——即便陷在轿车柔软的座椅里,也依旧丝毫不懈。不像归家,倒像赴一场鸿门宴。 苏琰的视线忽地从窗外收回,精准地撞上镜中那道偷偷打量的目光,冷冷开口:“专心开车。” “是。”夏叔忙捏紧方向盘,再不敢抬眼。 车窗外的庄园步道,车行仍需十多分钟。苏琰无法想象,十一年前那个雪夜,小小的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滑逃出来的。 她下意识并拢指尖,指腹上经年训练留下的薄茧传来熟悉的粗粝感——这感觉让她定神,也提醒她:如今,她是归来的刃。 苏家庄园似乎比之前更安静了。苏琰拒绝了夏叔的带路,高跟鞋声在长廊里敲出孤绝的回响。 小时候她觉得这条路很长,那时她会蹦蹦跳跳地跑,推开尽头的卧室门,一下扑到爸爸妈妈中间,他们会一齐拥住小阿琰,两边脸颊都会收获一道热热的吻。 那是十一年前。 现在,在书房等她的,只有面容同样冷峻的母亲。宽大的檀木书案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苏母推过来一杯茶,汤色深浓,一看便知苦涩。 苏琰没接,她拉开对面的高背椅坐下,椅面沁凉,让她脊背的线条绷得更直。没有寒暄,她像递交战书一样开口:“我要重启星源案。” 苏母捧起自己那杯,敛眉轻嗅,氤氲热气柔化不了她眉眼的锋锐。“你不是让你那凤叔一直在查?”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杯底与托盘磕出一声轻响,“结论是意外。” 她果然知道。更知道苏琰绝无可能接受那结论。 “他死时穿着警服,几乎流干了血,怎么会是意外?”苏琰竭力保持冷静,可说到最后还是咬出切齿之音。 苏母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一闪而逝,只留下淡然审视。 “所以,你觉得你强过你父亲了?在G城学了几年,就能查得了?”她微微前倾,身体越过书案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千钧:“查,可以。用你的本事,来跟我换。” 苏琰眼神一缩,苏母的面容像一口深潭,令她完全猜不出底牌,这个发现让她生出焦躁。“你说。” “替我查一个案子。警察局那边有你秋叔带你。我会给你三个月。”苏母用指节在档案袋上敲了敲,“成,苏家的资源予取予求;不成,你就认了这个意外,乖乖当我的马前卒。” 哒哒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 书房重归死寂。苏母独坐,目光落在对面那杯一口未动、早已凉透的茶水。 “母亲。”苏瑶感受门内深沉如海的沉默,推门而入。苏母露出些微笑颜:“你姐姐刚回来,有事要忙,来日方长。” “嗯。”苏瑶低声应了,携起母亲的手回房。回望走廊尽头,那即将消散的情绪,竟是追忆与哀痛?转瞬又被冰面覆盖。心口微微刺痛,苏瑶连忙收敛心神,再分析下去,“体检”又要提前。 窗外,夜色浓稠。 确认四下无人跟踪后,苏琰从步梯阴影里快步冲出,纤瘦身影掠地般奔上映江大桥。 去年竣工的斜拉桥,是C市的新地标。白色拉索与三道鲜红漆带的主梁,在暮色中组合成一只静卧江面、振翅欲飞的巨鸟。初秋露重,桥面已几无车辆,更无行人,只剩江风猎猎。 她走到观景电梯前,指纹与密码双重验证,梯门无声滑开。电梯平稳上升,载着她去向“巨鸟”的眼睛——那座悬于高处的封闭式景观平台。 晚风恣意拂动她的长发与衣摆,身影在江天暮色中飘摇,仿若随时会踏月归去。 确认绝对安全:无监控,无监听。 苏琰取出经过特殊屏蔽处理的卫星电话,接上专用线路。短暂的静噪后,听筒里传来那个她等待已久、熟悉而沉稳的声音: “阿琰。” “凤叔。”时间宝贵,所有寒暄都已省略,“训练一切正常?” “正常。”谢凤翔语速很快,“你那边?” 苏琰复述了苏母的条件。 “果然。”凤叔声音沉下去,嗅到危险,“阿琰,听着,不要涉险。我们离你太远,鞭长莫及。你得照顾好自己。记住,没有你,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 话到末尾,他几乎一字一顿。 苏琰下意识挺直脊梁,如士兵接令般应下。 凤叔仍不放心:“如果可以,去C大时顺路帮我看看祈星吧。” 是了,凤叔的女儿在C大附中读高三。自十二岁那年初遇,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要讲故事哄睡的琰姐姐? 苏琰眼前闪过多年前的雨夜。那时她初逢骤变,满怀戾气,是凤叔将她从街头斗殴中捡回安全屋。初见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一样的祈星,满身尖刺的苏琰第一次允许自己被人安抚。从此,哄祈星睡觉、给她讲蹩脚故事,成了她灰暗训练生涯里唯一温软的念想。 “好。”苏琰应下,声音不自觉软了半分。 “钱方面别太担心,我们在外头,紧一紧就过去了。为了让小队检验训练成果,我接了个‘活’给咱们验验成色。” 活?苏琰心口猛地一沉。在异国他乡,他们这样的“幽灵”,接的能是什么活? 可活已接下,再争论除了伤士气毫无意义。她太清楚漂泊海外、缺少根基的难处——那是她五年留学生涯里早就尝够的滋味。 她咬了咬下唇,当机立断:“知道了。”轻轻两字,压进所有承诺与决绝。 “保重。” “保重。” 通讯切断。苏琰独立于百米高空,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与城市初亮的灯火。孤独与使命,一同被夜色裹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C市人民医院生物工程实验室的深层隔离区内。 哈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凝视全息投影中跃动的思维曲线。那些代表苏瑶情感波动的光谱,正如他预期般优雅地延展、交错。 “噢~多么美的思维曲线!瑶瑶在分析别人的情感!”他陶醉低语,指尖轻触投影中一个特别明亮的峰值。 “哼,真美,美到戛然而止。”温特的意识在脑海中冷冷响起。 哈特暴躁地扯了扯领口,黑框眼镜被他随手扔在控制台:“还是不太习惯这蹩脚审美……我亲爱的眼镜去哪了?”他烦躁地翻找抽屉,“不过你说得对,她对心口情绪感知取样装备的戒心越来越强了。” 终于找到金丝眼镜的哈特如释重负地戴上,瞬间切换成精明商人模式: “从经济效率角度,我必须提出异议。哈特,你对这个‘社会实验室’的投入已严重超支。必须把她抓回来,用高压电击和神经药物集中采样,效率能提升300%!你知道我从C市这个穷地方抠钱供你挥霍有多辛苦——” 他的表情突然柔和,声音也变得轻缓: “我知道我知道……”哈特自问自答般低语,“但这都是为了我们最终的计划。我们,是一个人啊。” 突然,他激动地扬声:“所以,为了我们伟大的未来!我们应该用更大更华丽的实验室!我要把设备从她心口取出来!” 他猛地拍向控制台,震得全息投影一阵晃动。 “你又开始发疯?!”温特的声音严厉起来,“从你把09号当成孩子带到苏妩面前时我就该阻止你!现在你居然还要拆解我精心设计的心电监测仪?我高贵的基因组居然要配合你演这种家庭伦理剧……” 哈特却露出近乎痴迷的神情:“不,亲爱的温特,你想想,当09在实验室叫我们FATHER的时候,你难道没有一点点感觉!你有的,我们是同一个心脏!瑶瑶是不同的,我最完美的试验品,她值得放进更大更宽广的实验室!” 他突然按住太阳穴,声音产生诡异的双重音效: “你说得对……” “她确实是最完美的试验品。”两个声音重叠着低语,“那就把整个C市都变成我们的培养皿吧。” 重新扶正眼镜,哈特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很好~那就让瑶瑶在更大的舞台上,为我们跳完这支绝望的华尔兹。毕竟——”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心口,仿佛在感受另一个灵魂的悸动。 “我们可是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呢,我亲爱的温特。” 作者不知道说什么,第一次发文,喵一下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归来之刃 第2章 初识和重逢 新学校依虹山而建,红瓦屋顶顺着山势层层拔高,晨光里望去,像极了家乡后山那片错落的梯田——上周李心欣接受转校采访时,目光就曾久久黏在这片轮廓上。 从宿舍到五楼实验班,要爬两段长长的水泥阶梯。李心欣走到教室门口时,掌心已微微沁汗。这一路的坡与台阶,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与别人起跑线的落差。 早自习铃声刚落,她坐在第一排,对着数学月考试卷上那个扎眼的“88”分发愣。身后的背诵声织成一张嗡嗡作响的网,兜头罩下,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忽然,“砰”的一声,教室门被推开。 朝晖涌入,勾勒出一个明亮轮廓。 李心欣下意识抬头。 “兄弟姐妹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谢祈星咧着嘴,露出一点虎牙,声音清亮得像刚拧开的汽水。 那笑容太亮,像冬天里猝不及防遇见的一整个晴天,晃得她瞬间失神。 大半同学笑出声,有人甚至偷偷鼓掌。谢祈星拖着课桌往后挪,一路“谢啦阿哲”“谢啦小语”,嘴甜得像裹了蜜。 她看着对方利落地把桌子往后搬,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轻易卷走了满室的沉闷。 心口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几不可闻地松了半拍。 她慌忙低下头。 直到高跟鞋声从走廊传来。 “安静!”教导主任目光如电,钉在最后一排,“实验班和普通班的滚动制,能上,也能下!” 李心欣指尖瞬间捏紧试卷——刚才那位,正是红榜上从普通班升上来的月考第一谢祈星,而自己,随时可能被滑下去。 课间,李心欣被同桌彭琪拉着去洗手间透气。刚出教室,压抑感稍减,她正低头想着未解的数学题,忽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窗台利落翻下,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啊抱歉抱歉!”对方眼里的笑意还没散,手臂下意识扶了她一下,触感温热而短暂。 是谢祈星。 “……没事。”李心欣小声应道,身体却先一步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本能慢了半拍。 她的心脏像被骤然撞离原位,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撞得耳膜都在响。 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 走廊那头有人喊:“阿星!有事和你说,中午去探险不?” “去!”谢祈星答得干脆,转头又冲李心欣抱歉地笑了笑,便像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李心欣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迅速消失的背影,下意识抬手,轻轻按在仍剧烈起伏的胸口。 这不规律的心跳…… 是因为被吓到了。 一定是。 她试图用理性分析这陌生的生理反应,就像分析一道错题。 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方才近距离对上时,那双带着笑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彭琪在一旁揶揄地笑:“吓一跳吧?她就这样,猫弹鬼跳的。” 李心欣没回答,只是默默收回手,指尖蜷得更紧。 ……嗯,是吓到了。 她在心里再次确认,仿佛这样就能安抚那颗依旧紊乱的心脏。 午休铃刚响,祈星就拽着阿嵘往外冲。 “我可没答应啊!”阿嵘嘴上抗拒,手却诚实地攥着祈星的衣角,像条被拖着走的小尾巴。 两人僵持在大学1号楼下的花园入口。阿嵘盯着水池边喂鱼的奶奶和小孙子,脚底像粘了胶。“谁怕了?我是觉得……喂鱼挺好。” “行吧,”祈星看了眼手表,“你等着,我转一圈就回!” 与此同时,苏琰刚结束一轮令人沮丧的现场勘查——监控全坏,现场被破坏,合作方态度敷衍。她心烦意乱地走到楼下,买了一瓶水。 “哐当。” 瓶子落下的瞬间,余光里,一道由漏水水管喷出的浅淡彩虹吸引了她。她下意识抬眼,恰好看见小桥上那个熟悉身影——谢祈星正趴在栏杆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朝案发的1号楼张望,像只好奇的小松鼠。 苏琰紧绷的嘴角刚松了松,骤变突生! “哗啦——!” “宝宝!” 水池边,小孩落水的声响与奶奶的尖叫同时炸开! 苏琰心一沉,刚迈步,就见桥上的祈星已如离弦之箭,翻身越过栏杆,“扑通”一声跳进水池! 万幸,水很浅,只及她的腰。祈星稳稳托起孩子,举到岸边,自己才湿漉漉地爬上来,校服裤腿滴滴答答。 苏琰看着她狼狈又镇定的样子,提起来的心落了回去。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低低笑出一声。 她摸向口袋,里面那包纸巾是早上特意为祈星带的,怕她又像小时候一样疯跑出汗。 祈星和苏琰四目相对,脚下一滑,险些再次栽进池子。她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说话都磕巴:“琰、琰姐姐?” 直到上课铃炸响,祈星才拉着阿嵘狂奔回教室。湿裤腿在身后拖出一串歪歪扭扭的水印,像一条即兴画下又迅速被阳光蒸发的虚线。 果不其然,她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引发哄堂大笑。班主任哭笑不得地把她“赶”去换裤子。 蔫头耷脑的祈星刚走出教学楼,便看见苏琰拎着个塑料袋等在树下。 “姐!” 心脏像被瞬间注满碳酸饮料,咕嘟咕嘟冒着欢欣的泡泡。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蹦下台阶,像一颗终于找回轨道的小行星,带着义无反顾的势头撞向自己的太阳。 苏琰将袋子递过去,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湿漉漉的发梢。 “做得很好,很勇敢。”她声音不自觉放软,“但下次,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知道啦!”祈星用力点头,抱着尚带便利店暖意的裤子,耳朵尖悄悄红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苏琰的衣袖,踮脚凑到她耳边,用气音神秘又急切地说: “姐,你等我一下!我好像……知道了很重要的事!” 喵第二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识和重逢 第3章 猎犬 “抱歉,姐,阿卿他来不了,”祈星挠挠头,解释道“王昊卿是我同学,经常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为了不影响琰姐判断,她还是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都说了。“他晚上经常偷她妈妈的钥匙去C大1教学楼办公室上网。” 一个未成年目击证人?苏琰颔首示意她继续。 “他昨晚玩到10点左右听到隔壁办公室有声音,以为是他妈妈来抓,吓了一跳关灯躲在柜子里。结果发现是一男一女在争吵,男人好像还打了女人一耳光……然后是很响的开窗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了下去。他吓得不敢出声,没过多久大楼就来了很多人,还有人打开他所在的办公室看了一眼。等完全安静下来他才跑回家,结果被他妈妈狠狠揍了一顿,不准他再去学校以外的地方。” 信息量巨大,王昊卿的证词不仅与她的初步推论、乃至中午那位保洁大叔的提示严丝合缝,更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事实:那孩子的母亲,对此竟是知情的。 上菜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服务员端着最后一道菜小跑过来,砂锅盖“当”地一声被掀开。 滚烫的白雾像小型蘑菇云腾起,瞬间把祈星额前的碎发熏得微卷。她深吸一口,味蕾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先自动发出一声没出息的惊叹:“好香!” 砂锅里是番茄炖牛腩,汤汁鲜红,油星浮在表面,映出头顶暖黄的灯泡。苏琰没动筷,只把唯一一块没剁碎的牛腩拨到她碗里——肥瘦相间,带着漂亮的琥珀色。 “尝尝,”她语气轻描淡写,像在递交一份机密文件,“炖的时间够长,肥的部分已经化开了。” 祈星咬下去,眼睛幸福地弯成月牙,下一秒又鼓成河豚:“姐你不知道,上周物理小测,最后一题全班只有两个人写完,我还差一个问号没誊完,老师直接给零分!我怀疑他戴了放大镜批卷……” 她越说越快,筷子在半空划出小小的圆弧,像给控诉加着重号。 苏琰安静听着,偶尔点头,目光落在祈星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上。 那团红晕被热气蒸得更明显,像给白瓷上了层玫瑰釉。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因为一道零分题,在异国食堂里把面包捏成碎屑——那时没人给她夹牛腩,也没人听她说委屈。 胸口那块常年结冰的区域,悄悄裂出一道缝,有温热的汤汁渗进去,烫得她指尖一颤。 话题像滚下坡的皮球,一路停不下来。 祈星从“零分惨案”讲到“黑奴转学生”,又讲到“班主任的灭绝师太笑”,最后连“宿舍热水只够三分钟”都控诉完毕,才猛地刹住车。 她低头扒饭,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囤粮的仓鼠。 砂锅里只剩下汤汁,苏琰拿勺子轻轻刮了一圈,倒在自己小碟里——她不饿,只是想让锅壁别那么快凉。 金属与陶瓷摩擦,发出细碎的“嚓嚓”声,像某种倒计时。 倒计时果然到了。 祈星忽然放下筷子,身子前倾,声音压得只剩气流:“姐姐……最近,有我爸爸的消息吗?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空气像被瞬间抽掉一层氧气,连砂锅盖上的水珠都停止滑动。 苏琰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背透出一点青白。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从包里掏出那部早已充好电的小灵通,轻轻推到祈星面前。 塑料外壳还带着包里的温度,像一块刚出炉的暖宝宝。 “你爸爸让我捎给你的。”她声音低而稳,“他让你听妈妈的话,好好上课,吃好睡好……” “爸爸送的!”祈星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有人往黑夜里扔了一把星火。 她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下意识就想用油乎乎的嘴去亲苏琰的脸颊,被苏琰眼疾手快用手掌按回座位。 “里面存了我的号码。”苏琰松开手,语气软下来,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祈星点头,点得太用力,刘海跟着一跳一跳。 她用指腹一遍遍摩挲天线,像确认它是否真的会发芽长出爸爸的声音。 苏琰看了一眼手表——表盘已经悄悄爬成墨蓝色。 窗外的路灯依次亮起,像有人把一串低瓦数的星星拉到人间。 “姐,你……有事要忙吗?”祈星的声音低下去,小手攥着小灵通,指节发白。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只把耳朵贴回脑袋的小猫,生怕被主人丢下。 苏琰心口被猫爪挠乱的线团堵住,闷得发慌。 她伸手,极其短暂地揉了揉祈星的发旋——动作轻到几乎像风。 “嗯,”她尽力让语气显得轻松,“学习先自己顶着,姐也会帮你想办法。记住,成绩只是刻度,不是定义。我和你爸爸都相信——” 她顿了顿,声音低而笃定,“祈星一定会成长得非常、非常优秀。” 说完,她起身,顺手把祈星面前的空碗摞到自己这边。 陶瓷相碰,“叮”一声,像给温情戏盖了章,也像是发令枪。 她抬眼的瞬间,目光已切换成冷光扫描模式。 饭厅吊灯是暖黄色,却照不透侧后方那张桌子。 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半背对她,面前摆着一盘动都没动的青椒肉丝。 最惹眼的,是他右手腕内侧的反白光——微型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祈星。 男人似乎察觉到气压变化,猛地收腕。 镜片在灯下一闪,像狙击手的瞄准镜被阳光出卖。 苏琰眸色沉到底,左手插进风衣口袋,指节无声地扣开甩棍锁扣。 人多,不适合见血。 她自然地挽住祈星肩膀,把小姑娘往怀里一带:“先送你回宿舍。” 余光里,黑色冲锋衣果然起身,鞋底踩过地上的油渍,发出细微的“吱”。 …… 夜风带着秋尾的潮冷,一出门就扑在脸上。 路灯刚亮,飞蛾乱撞,像下了一场无声的冰雹。 男人隔着五米,吊在后面。 苏琰把祈星往右侧林荫带轻轻一推:“顺着这条路直走,别回头,到宿舍给我发‘1’。” 声音低稳,像一块钢板压下去。 祈星攥紧小灵通,指尖冰凉,却一句废话没问,拔腿就跑。 她背影消失的同时,苏琰猛地旋身,风衣下摆扬起一道黑色弧线。 猎物见自己暴露,居然不退反冲—— 他矮身蹿向C大方向,目标明确:1号教学楼小花园。 那里有监控死角,有铁丝网破洞,翻过去就能遁进后山。 苏琰爆发起跑。 高跟鞋“咔”一声被踢飞,鞋跟断成两截—— 男人抢先一步冲进花园侧门,反手“哐”地扣上金属插销。 铁锈味扑面而来,像某种动物临死前喷出的腥气。 苏琰虎口抵住围栏,试了试高度——1米8,带尖刺。 她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整个人像黑豹一样弹起,脚尖在铁丝网空隙里借了一次力,翻身跃下,落地时膝盖缓冲,尘土“噗”地炸开。 …… 花园里黑得浓稠,只有远处实验楼一盏应急灯,投下幽绿的残影。 男人正往山坡缺口狂奔,呼吸声像破风箱。 下一秒,他脚踝被一股斜下方的大力狠狠铲中! “砰!”整个人拍在地上,下巴磕出脆响,门牙当场崩掉半颗,血腥味瞬间灌满口腔。 袭击者——祈星。 小姑娘从围栏底部阿卿教的狗洞里滑进来,肩膀蹭满泥土,却顾不上疼,第二脚直接踹在男人膝关节内侧。 “呃啊!”男人痛嚎被夜色吞掉一半,抡拳就要砸向祈星的天灵盖。 拳风刚到半空,被一只更冷、更硬的手截住。 苏琰单膝压制他胸椎,借力一拧,“咔”一声手腕脱臼。 手铐“喀啦”落锁,金属齿节咬合得干净利落。 男人脸贴水泥,仍不死心,血沫混着断齿喷出来:“警、警察?我吃饭也犯法?” 苏琰指节顶开他袖口,微型摄像机红点还在闪,像垂死老鼠的眼睛。 又摸出他手机,屏保亮起—— 连拍模式里,全是她和祈星同框的照片:低头夹菜、揉发旋、递手机…… 每一张角度都极低,明显偷窥;最清晰一张,甚至把祈星鼻梁上的小痣放大到颗粒可见。 苏琰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 她单手合拢手机,像合上一口棺材,声音冷得带冰碴:“闭嘴。”拨通秋叔电话,只有一句: “秋叔,是我,抓到一个尾巴,需要人手处理——立刻。” 夜风掠过,铁丝网嗡嗡作响,像给这场突然落幕的猎杀,敲了一声钝重的定音鼓。 第4章 你的名字我的视线 对比食堂的饭菜,上次和琰姐下的馆子简直是天堂。唯一对得起这口味的,也就是价格了。 米饭小份2毛,大份1毛,青菜5毛一份,荤菜2-10块不等。 祈星抱着餐盘百无聊赖地排在后边,身边的阿嵘突然用手肘拐了一下,嘴巴朝前一努“星星你看她!” 嵘姐儿不愧是中气十足的体训生,明明是想暗戳戳指点下别人,一声喊半队人都转过头了,偏偏她还不自知,自以为小声地继续叨叨“她居然只打一小份米饭和一个青菜,这能吃饱?” 祈星尴尬地拽了拽阿嵘的衣袖--正主都转过头来看了。唉,这事闹的。她认出来了,似乎还是自己班上的同学。 转校生?叫什么来着?李…心欣? 李心欣是被最初一声“星星”喊得下意识转过头的。打小起,伙伴们前后鼻音不分,她都快习惯了,但被人这样在背后议论,可不是能习惯的事。她垂下眼,假装无事发生,端着那份寒酸的饭菜,匆匆找了个角落坐下。 不想,刚才议论她的两个“活宝”,被相识的朋友拉着,顺势就坐在了她对面。 吃饭吃饭,不听不听。心欣强迫自己专注于分析饭盒里寡淡的青菜,试图找出它与老家菜园子里种出的味道有何不同。 “所以你姐就给小灵通给你了?天呐,我也想有个姐姐!”对面的嗓门依旧嘹亮。心欣放弃了,这嗓门,忽视不了一点,还是快点吃吧。 “亲爱的!借我玩一节课,就一节课!”那位体训生还在“发癫”。祈星后悔告诉她了,真的。唉,告诉她等于告诉全世界啊。她埋头吃饭,假装没听见。 “星星!”阿嵘不依不饶。 刷!左右两个脑袋都转过来看着她,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正是谢祈星和李心欣。 阿嵘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乐不可支,几乎要拍桌子。 看两个人都不理睬她继续吃饭,阿嵘玩心大起,故技重施:“星星!” 刷!左右两个脑袋再次转过来,这一次她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祈星扶额叹气,不是姐们你这笑点也太低了点吧。她想动手给她强制关机,奈何抡不过体训生的小壮手,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在她们打闹的功夫,李心欣早已低头收拾好碗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食堂,转到热水间。她还要打水洗头洗澡,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参与这种无聊的笑闹。有这空闲,不如多做两道题。当然,她很清楚,在刚才的情境里,她不是参与者,而是那个被看的“笑话”。 站在热水间门口,她扒完碗里的饭菜,抬头对着腾起的热气发了一会呆,傍晚的凉风默默将那一小团白雾拂散。她最终还是没能分析出食堂青菜与老家青菜的差异点,就像她始终弄不明白,一个父母认真取下的名字,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被这样笑话。 那就不想了吧。 今天要洗头,得用铁皮桶多打些热水。心欣一向爱护她一头柔亮的长发,只是代价嘛……才提着桶走了几步,沉甸甸的铁皮桶就压得手心通红。换两只手一起提,又像只螃蟹般踉跄,根本无法正常行走。想想还要爬上四楼才能到宿舍,她几乎要叹出声音来。牛顿在上,这个受力分析应该怎么做,我又该怎么挪动它? “你,是李心欣对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心欣回头,只见谢祈星不知何时追了过来,脸上带着些微的歉意和局促。“我帮你提吧,我是谢祈星。” 整个高三还能有人不知道你谢祈星是谁呢?心欣把吐槽藏在心里,只是轻声道了句“谢谢。” 两人并肩,顺着宿舍楼梯往上走, “那个,”谢祈星单手挠头,语气诚恳,“不好意思啊,阿嵘她没有坏心,就是嗓门大,有时候开玩笑太随意了些,我替她道歉,对不起!” 此时她们刚好走过楼梯的暗处,来到三楼通往四楼的明亮走廊。夕阳的余晖铺了一地,晚风裹着操场上传来的拍球声与嬉闹声,热热闹闹地扑了个满怀。 这突如其来的声浪与光线下,李心欣怔立在原地。祈星也因她这突然的反应而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放下了水桶。 两人对望着,沉默了一小会儿。周围世界的喧嚣,反而将她们之间这片小小的安静,衬托得有些异样。 “谢祈星。”李心欣先开了口,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有活力呢?” “什么?”祈星没听明白,心欣已经走上走廊。她赶忙提桶跟上,“到底问了个什么啊?” 自上次的提水事件后,李心欣惊觉,自己视觉的“雷达”似乎出了点不可逆的故障。它总是不由分说地,在密集人群里将谢祈星的存在感调到最高亮。 比如她趴在五楼护栏上看那几株白玉兰,谢祈星就正好和几个朋友嬉笑着从玉兰树下走过,仰起的脸上洒着光斑;比如她回教室时无意间瞥过走廊的荣誉榜,会在一百个密密麻麻的名字里,被施了咒般一眼锁定“谢祈星”三个字;再比如现在—— 台下不远处的空地上,谢祈星正和黄嵘打着羽毛球。 看来她们俩是棋逢对手。羽毛球白色的轨迹在初秋晴朗的天光里来回穿梭,几乎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谢祈星黑亮的短发和白色的短袖校服在奔跑跳跃间翻飞,汗珠偶尔甩出一道细碎的虹。她和黄嵘嬉笑叫嚷着,为每一个得失球大呼小叫,整个人明亮、鲜活,就像树颠那几朵最好的、沐浴着全部阳光的玉兰花。 白色球网被夕阳镀成金线,像给倒计时镀了层温柔外壳;十分钟后,这只网将被试卷结界瞬间替代。 原因很简单,是祈星最“爱”的数学课。 放在平时,听不懂的定理和公式是最好的催眠曲,她能分分钟坠入甜美梦乡。可今天不行了。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挥手,试卷哗啦啦落下,像雪崩掩埋了整个教室的呼吸。结界之内,万籁俱寂,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祈星强忍着打羽毛球后手臂的阵阵酸痛,连蒙带猜地填满了所有选择题的答题卡。然后,她就对着后面大片空白的解答题区域,彻底傻了眼。 如果只是呆坐两节课也就罢了。她对着空白的解答题发愣时,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砸过来:“谢祈星,过来面批。”—— 面批?她脑子‘嗡’的一声,这不是要把她的错题摆到所有人面前吗? “呲。”老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他简单扫了一眼选择题,“12分。”一个冰冷的数字被宣判。 如果现在的谢祈星能穿越回瓦特那个年代,她将是蒸汽机的发明人——她的脸颊通红滚烫,几乎快要自燃,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绝望的热量。 一旁的阿嵘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唉,她是体训生,老师向来对她们的要求是“活着就好”。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晃过阿嵘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眯眼追寻,目光扫过前排——几个同学正伏案疾书,笔尖沙沙,看不出任何异常。 是窗户玻璃的反光吗?她挠挠头,没太在意,注意力又回到了身边正散发着“生无可恋”气息的祈星身上。 斜前方,李心欣把笔帽抵在下巴尖,假装在审题。 视线却顺着劣质镜面的反光,偷偷后滑—— 盒盖里,祈星缩成巴掌大的剪影,肩膀垮成一条下弦月,耳尖还泛着未褪的蒸汽红。 那团红在灰白试卷的衬托下,像误闯进雪地的火星,刺得她眼睛发疼。 镜面很小,只能容下祈星一个人的轮廓。 她却无意识地把呼吸放得很轻,怕吹散这粒火星似的。 忽然,祈星把脑袋又往臂弯里埋了半厘米—— 那一点红也跟着消失,像被云层瞬间吞噬的落日。 李心欣指尖一抖,笔帽在下巴压出小小的月牙凹。 她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松气,只觉得胸口被极细的线轻轻抽了一下, 线头另一端,系在那团消失的火星上。 草稿纸上,公式被笔尖越描越粗, 最后“咔”地一声,自动铅芯断成两截—— 断芯弹在盒盖上,发出极轻的“叮”。 她猛地回神,像从深水里被拉出水面。 迅速把盒盖扣回去,动作快得像合上一本不该打开的日记。 深呼吸,她强迫自己重新沉入纯黑的逻辑海洋—— 只有那里,没有反射,没有火星,也没有让人发闷的细线。 时间设定是在2000年左右,就是这个物价哦,小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你的名字我的视线 第5章 无愧于心 在祈星被数学折磨时,苏琰带着秋叔安排的小马和小蔡,已经在监控室查了一整天。 之前的线索已经确定了作案时间和嫌疑人性别。虽然主楼和现场的线索被破坏,校门外、沿江大道上、只要他们查得够远,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是笨办法,只要好用就是好办法。“找到了!”小蔡一声惊呼,指着屏幕上的黑色小车。苏琰锁定时间方向,找不同几个路口对比,果然没错。 “小蔡,辛苦了,你去休息会,明天给我在C大租个房子。”又转向小马,“确定嫌疑车辆目前的所在。”待两人应声,她踱步出去,一副忙活久了放松下的姿态上到天台。 秋风送来隔壁附中的朗朗读书声,苏琰扫视了一圈,拨通了卫星电话。 “阿琰。”凤叔的声音有点沉。“活没干好,折了一个,伤了一个。我没事。” 本就是计划至少三年的培训,还是太仓促了。苏琰喉头微哽,“凤叔,先回来吧,我需要你们。”她讲述了被偷拍的事件。要对抗军阀势力,他们还是太弱小了。“是。” 不知道小祈星,有在好好上学吗?她爸爸要回来了,孩子应该可以放心撒娇了吧。 确定车辆直接被开到废旧车厂,苏琰已经做好了扑空的准备。 但当看到眼前的车饼,还是没忍住眉头一跳。 “警察查案,我们要看昨天的车厂监控。”挥开负责人塞过来的烟,小马翻开监控。虽然夜色中摄像头看不清面目,但驾驶人那明确的平头看得苏琰瞳孔一缩。 C大不远处正是独立团的驻军点。难怪母亲指定这个案子,苏琰心里雪亮。母亲把这桩涉及学校、甚至可能牵涉更深势力的案子丢给她,绝不仅仅是考验。这潭水有多深,背后牵扯到哪些人,都是在逼她看清现实——单凭一腔热血,在C市寸步难行。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学会用她的规则活下去。 看来嫌疑人果真权势滔天,昨天的偷拍只是一个小小警告而已。 滴。是祈星的信息:姐,妈妈不让我考警校,能不能帮我说服她?说服我爸也行。 可你爸也不会同意的吧,他早就跟我说过,只愿女儿一生平安喜乐,守护C市这种事他来就行了。 你也会这么想吗?爸爸? 站在北山废旧车厂门外,她往向北面父亲牺牲的星源山区,默默发问。秋风拂过她散落的额发。 “小姐。”小马快步跑过来,“证据拷贝好了,但…很模糊。” 看着小马面孔上深深的黑眼圈和干裂的嘴唇,苏琰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我们尽力去做就好,”她轻声说,目光却依旧望向远山,像是在对同伴说,也像是在对逝去的父亲承诺, “无愧于心。” 暮色如纱,笼罩着星源水库。苏琰停下车,手里握着凤叔推荐的那瓶劣质却烈性的白酒。四野寂静,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微澜。 就在这时,一阵苍凉、断续的山歌,从水库旁的山顶飘了下来。那调子没有明确的词,更像是一个人孤独对着天地苍茫的呓语: “哎—— 星星嘛落水口,神女垂泪守啊…… 青山不倒我不走,守得云开……喂——” 歌声在山谷间回荡,产生空洞的回音。孤独与悲伤,像流窜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琰。 她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山顶,每一步都像踩着岁月的节拍。 苏琰沉默地拧开瓶盖,将辛辣的酒液洒向暗沉的水面。酒香混着水汽弥漫开来,与那仿佛无处不在的山歌纠缠在一起。 酒液落水的瞬间,晃出父亲侧脸的倒影——一秒即碎,山歌停了,那个身影也消失在山巅。 苏琰回忆起似乎听过这个神女的故事,或者说C城的孩子应该都听过吧。 还是那时小小的祈星讲的: “琰姐姐,你不开心。”小祈星用的是陈述句,然后自顾自地开始翻自己带来的图画书,“我给你讲故事吧!” 苏琰没有回应,依旧沉默地望着虚空。 小祈星也不在意,翻到一页画着垂泪仙女的插图,用稚嫩清脆的声音,开始讲述起来: “琰姐姐你看,这个仙女姐姐好厉害好厉害的!但是她不开心。” “为什么呀?”小苏琰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声音干涩。 “因为她想帮助所有人,但是世界上不开心的事情太多啦,她帮不过来,就一个人偷偷哭鼻子。” 小祈星指着图画角落里一团模糊的、像小星星一样的光点,“然后,就有一只好小好小的小游灵看到了。它飞过去,围着仙女姐姐转呀转,问她:‘仙女姐姐,你怎么啦?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呀?’” 小祈星的眼睛亮晶晶的,模仿着小游灵的语气。 “仙女姐姐好惊讶,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能帮她什么。她看着那么小的小游灵,就说:‘我安抚不了世间的苦痛。’” “小游灵想了想,就‘咻——’地一下,飞到了仙女姐姐的手心里,特别认真地说:‘那,我去成为你的世界里,一个幸福的孩子吧!这样,世间的苦痛,就会少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故事讲完了,小祈星仰起脸,看着苏琰,笑得像颗甜滋滋的糖果:“琰姐姐,你说这个小游灵,是不是很棒?” 苏琰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小不点温暖明亮的笑容,那颗被冰封的心脏,仿佛被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撬开了一道缝隙。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祈星的头发。 “嗯。”她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很棒。 她指节无意识收紧,把童话连同酒瓶,一并压进荒芜的心田。这个小游灵,驱散了她那一刻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手机忽然震动,把倒映的月亮震成碎片—— 第6章 红了眼圈 此刻祈星正在加练跑圈。她也在回想着琰姐冷静飒爽的模样。 喉咙着火,脑海却闪着琰姐的冷光。每一步像钉楔,把“我要变强”钉得更深。第五圈,她差点栽倒——仍咬牙撑够十圈。 爸爸、琰姐姐……是不是也都经历过这样地狱般的训练,才变得那么可靠,那么强大?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我要变强,要和他们站到同一排,甚至……有一天能守护他们! 变强!变强! 脑子里的加油小人起初还喊得响亮,到后来,就只剩下嗡嗡嗡嗡的空白噪音,像一台老旧电脑的风扇,在过载边缘发出最后的悲鸣。 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汗水能那样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干燥的尘土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也有一些糊进了眼睛,刺得生疼。 “欸,祈星!谢祈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听见老妈的声音,祈星瞬间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答应,已经被老妈抬起胳膊上下检查了一遍。“妈,你怎么来了?”谢母在身后埋怨着女儿。“不是你昨天打电话说要让我给你办住宿?” “好好读书,跑什么步,累成这个样子。”祈星在宿舍大口吃着老妈带来的饭菜,听她一边铺床一边唠叨着。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祈星难得的嘴甜起来:“妈,我只是磨练意志力,高考考个好学校,将来好孝顺您。”谢母完全没意料到女儿会这么回复,对着铺好的纹路,又抹了两把。“但也别太辛苦了,吃不消,只要你听话,倒也……”好像是有点奏效,祈星咽下米饭再接再厉“妈,爸爸老在外面忙,您在家里照顾我更辛苦,我会努力学习的。”提到谢父,谢母眨眨眼,回过味来,“你是不是还想着考警校呢,我可告诉你,不行啊,我和你爸都不会同意的!”“妈!”这剧本怎么跟想的不一样,不应该是母女抱头安慰,老妈再给我塞200块嘛?“兔崽子,再送你出去,你妈还活不活?”她气哼哼出门,门板弹回的声音发哑,却不再回头——祈星望着那道震颤的门缝,忽然觉得乳鸽也不香了。 “吃啥了这么香?”嵘姐窜了进来,“听说你住宿了哈,太好啦。”嵘姐也不跟她客气就着筷子吃起碗里香喷喷的乳鸽。 这就是谢母想起没给伙食费、推门回来看到的一幕:一个短发小姑娘,一屁股挤在她女儿身边,吃着她炖了一下午的乳鸽。“谢!祈!星!”谢母切齿喊道。完了完了,一出悲剧即将上演。 校门口,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的祈星耷拉着脑袋,接过接过绿得刺眼的伙食费,只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临走母亲还警告了好几遍,可不能早恋! 什么呀。我拿这50块钱恋与方便面吗?再见了红烧肉、红烧排骨、口水鸡。 请再等我一个月! 心欣是第一次在宿舍听到惨叫。是谢祈星的声音,她只觉得心惊肉跳,丢下书本就往隔壁跑,鞋都没顾上。 可推开408的门,只看到阿嵘举着一瓶活络油,把谢祈星像条咸鱼似的按在身下揉搓,祈星扭得像将被侵犯的小媳妇一般嗷嗷直叫。 秋风在心欣身边打了个旋,她只觉得眼前有点发黑——可能是刚才跑得太猛——连忙扶紧门框。 宿舍另外三个人也沉默着,以一种无奈的姿态,凝望着两个活宝。 看来以后宿舍是不会寂寞了,光是这两人,就足以撑起一台永不落幕的戏。 “大王饶命!”“桀桀,小娘子从了我!”四人同步干呕,笑浪掀顶。 “好了好了,你信我,今晚擦了药揉开了,明天一准不疼了。” “啊,对对对,大王你快起来吧。”祈星忍着药油火辣辣的灼烧感勉强坐起,看到门口的心欣,连忙打招呼。药味有点熏眼睛,她顺手用沾着药油的手背抹了一下——一股更猛烈的火焰瞬间灼上眼球——她闷哼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这可把心欣和阿嵘吓了一条,阿嵘一手按住祈星,一手抄起桌上半瓶水就淋了过去。 “嗷!”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见祈星兔子眼,心欣眼眶莫名发烫,手下意识放轻,用干净毛巾细细擦拭,像擦一件稀世珍宝。 宿舍终于消停下来。 看祈星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阿嵘乖觉告辞。祈星挥着手,眨着眼,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心欣的眼眶也红了。 终于到了十点熄灯的时间,祈星又累又痛,正准备沉入梦乡,却听见一阵压抑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上床的小蔓姐、对面的方媛媛、还有没说过话的刘娟都默契地、悄无声息地摸黑下了床,像影子一样飘出门去。 这诡异的一幕勾起她的好奇。她踩上鞋子悄悄跟上。 只见各个宿舍的人,三三两两,有如被光吸引的飞蛾,沉默地汇向每层楼唯一的光源——楼梯间的声控灯。 她们蜷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就着那短暂亮起又熄灭的光,看着各自的课本。一切只剩虫鸣与压低的轻咳,替声控灯续命。 原来荣誉榜上,那一排排压在她之前的名字,是这样,在无人看见的深夜里,一笔一画,被淬炼出来的。 她默默地转身回到宿舍,借窗外微光拿出自己的课本,坐到了心欣旁边。 天阶夜色凉如水,冰冷的台阶寒意渗人。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心里没有豪情,只有被这寂静的洪流裹挟时,漫上来的、无边无际的悲凉。 见她发呆的样子,心欣默默递过自己的数学错题本。祈星接过下意识的凑近了一些,像两只小动物挨在一起抵御寒冷。 祈星起床的时候室友们已走得七七八八,只有张小蔓在角落的水槽前洗衣服。因有些兔唇和口齿不清,她向来沉默,做事总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专注。见祈星起来洗漱,她连忙把衣服往自己这边拢了拢,生怕溅湿旁人的杯具。 只是祈星还有点没睡醒,机械地刷着一边的牙齿,直到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漫开——是牙龈破了。她吐出一口带血的泡沫来。 小蔓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写满了“你没事吧”的惊慌,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没事没事,牙龈破了!”祈星连忙摆手解释,尴尬得直挠头。为掩饰这片刻的慌乱,她顺手捞起小蔓刚洗好的校服,利落地拧干水。 “…谢,谢。” 走廊的晾衣绳为了通行,悬得极高。以小蔓一米五的个子,想把湿重的衣服举上去,极为吃力。祈星看她踮脚够得艰难,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 小蔓的脸“唰”地红了。 那不是害羞,是一股被刺痛后、硬生生憋回去的羞愤。 祈星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为什么专挑没人的清晨洗衣服。她那沉默的外壳下,包裹着一份不容轻易施舍的自尊。 “我……”祈星也张了嘴,却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吐不出一个字。她猛地惊觉,自己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拙劣地模仿对方的口吃。 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正当她焦头烂额,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水槽里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小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清晰地、慢慢地说:“谢谢。我,没事。” 祈星怔怔松开手,后退半步,把阳光还给对方。湿漉漉的校服被小蔓接过去,她踮脚一扬,衣服终于挂上高处——晨风把它吹得“啪”一声,像替谁鼓掌。 返回拿测试卷的刘娟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咬了咬唇。那声“啪”仿佛也拍在她心口,把某种念头钉紧。 第7章 反制 整理完最后一份口供,苏琰终于下楼喘口气。 大腹便便的校领导、事不关己的同事,口径出奇一致:没人在意那条刚逝的生命。 这就是学阀?令人恶心。 她指节无意识扣紧操场围栏,指尖泛白。 接过小蔡送来的租房合同,苏琰顺口问:“袁绛依分到房了吗?” “没有。小区怪得很,所谓教师分配房,十户八户是租客,楼下还贴中介广告。” 苏琰想起上周在行政楼,几个年轻教师抱怨“入职三年没分到房”—— 哪有“教师房”批量出租的? 她瞬间想到反制策略:“小蔡,别盯坠楼案了,去查小区产权—— 哪套在租、业主是谁,证据链做全,再匿名喂给媒体,别留痕。” 小蔡眼睛一亮:“声东击西?放心!” 三天内,头条变《校领导坐拥百套出租屋?》,青年教师静坐堵门。 秋叔展颜:“去,联系家里,小姐要闹,就把火点旺。” 李主任是踩着午休进来,西装皱巴,瘫坐沙发: “苏小姐,算我们栽了!房产我们认罚,只求别再追,评估要黄了!” 苏琰把空茶杯推到他面前。 李主任手指发抖,从公文包底层摸出信封: “袁绛依案,我们是被逼的!独立团江团长传话,必须按‘意外’结案。 再查下去,谁都担不起——我偷偷录了音。” 信封被推到苏琰面前时,封口已被捏烂。 她插入读取器,电流噪音后,粗哑男声回荡: “人就是自己摔的!敢写他杀,明天别想在C市待!” 录音很短,戛然而止。 办公室死寂。 小蔡屏息,秋叔眸色骤沉。 苏琰缓缓靠向椅背,指尖轻敲扶手两下,望向面如死灰的李主任,声音轻得像冰凌划过玻璃: “你们为了评估,可以牺牲人命,也可以出卖同谋。” 李主任冷汗直流,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回去告诉让你来的人,”苏琰起身,居高临下,“房产按规矩办,该退的退,该罚的罚,给年轻教师一个交代。 至于这段录音——”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行政楼尖顶,仿佛穿透钢筋水泥,看见更远处盘根错节的阴影。 “这不是你们C大的麻烦结束,而是我苏琰的案子,现在才真正开始。” “送客。” 李主任踉跄被请出去。 门一合上,小蔡激动凑近:“苏姐,接下来查独立团?” 苏琰没答,重新播放录音,粗哑字句再次回荡。 “独立团,江团长。” 她轻声重复,眸色沉到底,秋叔的沉默已替答案盖章。 袁绛依的坠亡、校方的遮掩、军方的威压,此刻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与十几年前父亲牺牲的旧案,隐隐串起。 警局走廊日光灯嗡鸣,把人脸照成纸白。苏琰一进门,同事目光一触即离,异样气氛瞬间裹住她。 “苏琰,回来了?正好,王局、李主任他们都在小会议室,想听听你手上那个案子的进展。”秋叔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好。”苏琰颔首,跟着他走向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密闭房间。 推门瞬间,烟草与茶水混合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椭圆桌旁,除王局、李主任,还坐着一位穿行政夹克的中年男子——本地新闻里的熟面孔。 “小苏来了,坐。”王局抬了抬手,笑容勉强。 苏琰拉开椅子坐下,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三人。“领导想了解哪方面的进展?” “就是C大那个女教师坠楼的案子,”李主任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听说你查得很辛苦,投入了大量警力。怎么样,有明确方向了吗?” 苏琰将目前掌握的有限线索——保洁员的听闻、王昊卿的证词、以及黑色轿车被销毁的事实——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省略了关于校方录音和母亲交易的内部信息。 她话音刚落,那位行政夹克男子便轻轻“呵”了一声,指节敲了敲桌面:“苏警官,按你所说,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杀,更多是间接推测。为一个初步判断为‘意外’或‘自杀’的案子,如此兴师动众,甚至调查到了一些……与案件本身关联不大的人员和社会关系上,是否有些反应过度了?” “调查命案,排除一切合理怀疑是警方职责。”苏琰语气不变,“更何况,现有疑点无法用意外或自杀完美解释。我认为深入调查是必要的。” “必要?”王局的声音沉了几分,“小苏,C大评估在即,反复调查舆论压力巨大,必须考虑社会影响!”王局声音沉了几分。 威逼开始了。苏琰迎上他的目光:“王局,查明真相,告慰死者,才是对社会舆论最好的回应。掩盖和糊弄,迟早会酿成更大的风波。” 李主任适时地插话,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小苏,你年轻,有能力,有冲劲,我们都看在眼里。听说你母亲是苏总?以你的背景,去经侦或内管更能出成绩,何必在泥潭打滚?” 利诱也来了。画出的饼又大又圆,却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苏琰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谢谢领导关心。这是我回C市接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我父亲未竟事业的延续。”她刻意在“父亲”二字上加了重音,会议室瞬间安静。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王局和李主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显然知道“星源案”的旧事,更明白苏琰话中的分量。 “苏琰!”王局终于失了耐心,猛地一拍桌子,“你不要不识抬举!这个案子,上面要求尽快结案,消除影响!这是命令!” “抱歉,”苏琰站起身,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刃,缓缓扫过三人,“在我的词典里,没有‘糊弄’和‘放弃’这两个词。案子,我会一查到底。” 她转身欲走。 “阿琰。”一直沉默的秋叔终于开口了。 苏琰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秋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最称职的传令兵。他甚至戴上了一副薄薄的黑色手套,然后才将一个普通的智能手机,轻轻放在苏琰面前的桌上。 手套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苏琰的目光落在亮起的屏幕上——照片里,祈星正和同学走在放学路上,夕阳给她带着笑意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手里还拿着半个烤红薯,鲜活,生动,不谙世事。 “军方的人托我转告你,”秋叔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谢家的女儿,很可爱。’‘让她一直这么可爱下去,不好吗?’”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脆响,从苏琰的手中传来。 她脸上的冰封面具没有碎,但那只捏着手机、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所有惊涛骇浪。 那部手机,此刻正被放置在工作台上,像一个被供奉的圣物。 哈特戴放大镜片,用纳米取样膜在手机边框上轻轻一抹,随即塞进质谱仪。 屏幕曲线飙升,他对着空气狂喊: “完美!皮质醇、肾上腺素全爆表!这就是‘守护’被触碰时的钥匙!” 他转过身,狂热地看着那部手机,如同看着苏琰本人。 “我亲爱的阿琰……你终于,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但我还需要更多!更多!” 第8章 唯有你,不可以 新一轮月考放榜,老师一把扯下旧荣誉榜。碎边的红纸卷成几缕,像不甘的指痕,在墙皮上轻轻抓过,转瞬便被崭新名次压住。 祈星被叫到办公室,先是成绩被批,再被指责态度;老师们却越吵越起劲,完全忘了垂头站在中央的她,话题滑向滚动制的利弊。 “普通班的孩子,就是跟不上。”——轻描淡写,一锤定音。 祈星眼眶发热,却一滴泪也没掉——在这里哭,等于认输。 负责值日的心欣在办公室侧门水池边一遍遍冲洗着早已干净的拖把。她的视线,久久地落在那个于指责声中越绷越紧的孤单背影上。 如果此刻是站在中间的是我,会怎么办? 她不由得想。 然后,她就见证了祈星的选择。 祈星抬头,声音微颤却锋利:“老师,您教过我们——实践出真知。我会用实践证明自己。下个月,我考回第一,再站回这里。” 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老师的目光都转向了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抱臂,不甘被压,刚要开口,祈星踏前一步:“我说到做到,也请您——说到做到。” “那行,”年级主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倒要看看你谢祈星的本事。” 心欣赶回教室时,祈星已拖着课桌走到走廊尽头——来时意气风发,去时背影笔直,像一把收拢的剑。 同学们抬起头,目送这位仅相处了一月的同学,然后,视线又迅速转回了书本。 这拖动声只在李心欣的心湖里,犁出一道波纹,然后漾满了整个湖面。 知易行难,是人生常态。可惜,谢祈星此刻才真正尝到它的滋味。 虽然是从普通班升上去的,可在见识过实验班那种无声却刀刃见红的拼搏之后,再回到这片熟悉的散漫空气里,她竟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恍惚感。 同学们依旧把书堆得高耸如山,书山后面仍是武侠与鼾声,同一间政治课,只是换了一批人做梦。他们像一片倒伏的稻禾,任凭讲台上的老师如何舌灿莲花,也只愿紧紧贴服在课桌这片温床上。 祈星看着窗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没有力量,连留在想待的地方都是奢望。她想要的,不只是回到实验班,而是像爸爸和琰姐那样,拥有能够守护什么、改变什么的力量。 十一月的北来鸟群掠过校园,像一张忽然撒开的墨色大网,从一棵树疾飞向另一棵树。 祈星的眼神追着鸟群,渐渐涣散。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就像一阵温吞的潮水,轻易地浸软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决心,眼看也要在这片集体的睡意中沉没下去。 “啪!” 书脊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敲在她头顶。 她条件反射弹起,撞进政治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怒目——那一眼,像惊雷劈进灵魂。“谢祈星!”老师的声音像淬了冰,“你不记得你在办公室里说过什么了吗?这整个班上的人都可以睡!唯有你,不可以!” 这一声,不像责备,更像一记炸响在灵魂深处的惊雷。 祈星忍着头上火辣辣的痛,默默坐下。身旁被惊醒的同学不满地咕哝着,翻了个身,再度坠入梦乡。 唯有她,被那声惊雷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回到那片温水般的沉睡里。 班里最高兴她回来的当属阿卿了。一下课,他就凑过来约祈星去网吧打游戏,姿态熟稔得仿佛中间那一个月从未发生。 “我不去了。”祈星翻开练习册,笔尖顿在空白的草稿纸上,“阿卿,其实你很聪明,可能自己都没发觉。你的游戏打得那么好,规则一看就懂,操作又快又准。这正说明你理解力强、思维敏捷……” “我?”阿卿下意识想伸手探她的额头,却在撞见她那双亮得灼人、毫无玩笑意味的眼睛时,手僵在了半空。 “也许你花时间努力一下,会遇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不尝试一下吗?至少,别在未来后悔。” “还是……不了吧。”阿卿讪讪地缩回手,心里模糊地想:她真的不一样了。那个更高处的世界,真的能把人改变这么多吗? 劝走了阿卿,祈星却依旧没能动笔。数学啊数学,我该拿什么来拥抱你? 正烦恼时,窗前阿嵘在探头探脑。“谢祈星,有人找!”立刻有同学起哄般地喊。 祈星应声出去,两人一起趴在四楼护栏上。她故作无事地拍着阿嵘的肩膀,以“大王今日面色暗沉,可是有宵小之辈惹怒圣颜”开场,试图用熟悉的嬉闹掩盖此刻的迷茫。 她们聊起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实验班,以及阿嵘即将参加体考集训、会有整整一个月离校。直到上课铃尖锐地响起,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一直凑在旁边偷听的女同学何悦,这时拽住要回教室的祈星,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这是你谈的朋友吗?” “不是。”祈星甩手就走,把黏稠的八卦连根拔起。“那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啊?”何悦紧追不舍,漂亮却空洞的眼睛眨动着,让祈星没来由地生厌。 “不行。那是我朋友。”她断然拒绝,把这份莫名其妙的困扰彻底甩在身后。 随着祈星和阿嵘的先后离开,实验班沉寂得像一座正在积蓄力量、等待喷发的火山。 气温逐日下降,大家去走廊放风的时间少了,都闷在教室里,面上挂着缺氧般的红晕。 李心欣把最后一道错题抄上本子。这次月考数学118分,最大的难点,依旧是最后那道大题。老师讲过一遍,可她心底的结并未解开。她渴望能听同龄人用更贴近思维的逻辑再梳理一遍。 可惜,能做出来的人本就不多,愿意并有时间与她这个“外人”细细讲解的,更是没有。这里仿佛自成一套生态系统,“学习小组”间默契地交换着彼此最擅长的科目。而在转校生这个小圈子里,数学最好的,只剩她自己了。 她的目光转向同桌彭琪。她这次月考失利,近来有些沉迷小说,尤其是爱情故事。此刻,彭琪正对着书本,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出书中台词:“……其实我爱的,是她滚烫的灵魂。” 李心欣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坑 —— 彭琪念的 “滚烫的灵魂”,让她莫名觉得耳朵发烫,赶紧低头盯着数学公式。 幸而,班主任走上讲台开始讲解作文。他推了推眼镜,“同学们,过渡段在写作中至关重要。今天要讲的范文,是谢祈星同学的这段,你起来念一下。” 教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刘娟手指用力无意识抠破了手上的试卷,又是谢祈星。 “嘶——”老班看向最后一排的空座,这才恍然想起,“哦对,她转班了。”他的视线在班里扫了一圈,落在讲台正前方的李心欣身上,“那……心欣,你来念一下吧。” 被点名的李心欣只好站起身,接过那张仿佛还带着另一个人温度的卷子,在满室的寂静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念起了那个“传说”中的人,留下的文字。 讲完过渡段,趁着班主任回身板书的间隙,彭琪飞快地丢过来一个小纸团。 李心欣在桌下悄悄展开,上面写着: “她真是人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都是她的传说啊。” 下一节数学课,老师在分析试卷时,提到了理科班的最高分。“理科班的数学第一,是崔志。” 这个名字,被李心欣默默记在了心里。 一个念头悄然萌生:或许,可以去请教他? 那个在办公室里昂着头、声音发颤却毫不退缩的背影,此刻仿佛又在心欣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下。 只是问一下,没关系的吧。她试图用这个理由安抚自己加速的心跳。 下课后,她抱着试卷和草稿纸,在理科班门口拦住了崔志。说明来意后,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接过题目,靠在走廊的窗边给她讲解起来。 崔志一语中的,思路清晰。心欣耳根发烫,却站稳到最后一行公式落地,忽略身后挤眉弄眼的窃笑。“谢谢。” 她抱着豁然开朗的试卷转身,心想:原来跨出一步,真的没那么可怕。 第9章 星空下的同盟 心欣趴在走廊栏杆,视线越过槐树梢,精准落在篮球场——那团正跃动的火焰。束发飞扬、汗闪碎光,亮得让她忘了眨眼。 “哟,眼睛吃冰淇淋呢?”彭琪撞她肩膀,笑嘻嘻闪回宿舍,留心欣耳根发烫。 心欣松了口气,视线却又忍不住飘了回去。也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理科班的崔志——走到了场边,和刚下场的祈星说了些什么。祈星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听着,偶尔点点头。 他们……在说什么?心欣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 篮球场边,祈星确实有点头疼。 崔志是她初中时的哥们儿,关系一直不错。此刻他脸上却带着少有的窘迫和为难。 “星星,帮个忙,”崔志挠着头,声音压低,“听说你最近跟住宿的那个……李心欣走得挺近,带个话行不?” “心欣?她怎么了?” “让她别再找我讲题。”崔志挠头,“上次被起哄,影响挺大,我得冲竞赛。” 祈星皱起了眉。她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看着哥们儿一脸恳切,又拗不过这份人情,只好勉强点了点头:“……行吧,我找机会跟她说。” 祈星在407门口转圈,第四次抬手又放下。彭琪端着盆回来,直接替她敲门:“心欣,谢祈星找你!”闪身进屋,留祈星原地社死。 门开了,李心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询问。 “那个……有空吗?”祈星深吸一口气,“我们……去操场跑两圈?边走边说?” 心欣看了看她,点点头:“好。” 夜操场只剩三盏灯,光晕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心欣跑得很慢,却从未停步,呼吸乱却坚定,像在用脚步丈量自己的决心。 “我……我其实不太会跑步。”心欣小声说,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没事,随便跑跑。”祈星为了迁就她,甚至故意放慢速度,倒着跑在她前面。 然而,真正跑起来,祈星才感到惊讶。心欣跑得确实很慢,呼吸急促,步伐沉重,一看就是缺乏锻炼。但她一次都没有停下,也没有抱怨,只是咬着牙,调整着混乱的呼吸,一步一步,固执地向前移动。那种沉默的坚韧,让原本只想敷衍了事完成“传话任务”的祈星,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叹服。 几圈下来,两人都累了,并肩在跑道边的草地上躺下,望着被城市灯火映得微红的夜空,大口喘着气。 “你……为什么能一直那么有活力?”心欣望着星空,忽然把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声音因喘息而断断续续,“好像……什么都打不倒你。” 祈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夜空般的眸子也黯淡了几分:“哪有……都是装的。”她也望着天空,像是说给心欣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其实我压力好大……我爸工作危险,我妈不想我步他后尘。我想考警校,想像他和我琰姐一样……可他们都不会同意的。还有学习,普通班的进度比实验班慢了至少一个月,其他科目还好,数学真的好难,完全弄不明白…有时候,我也觉得快撑不下去了。” 这是心欣第一次听到祈星用这样低落、真实的语气说话。那个永远阳光灿烂的谢祈星,原来心里也藏着这么重的负担。祈星的眼里盛满了星空,却不知道身旁的心欣眼里全都是她的侧脸。 “但是,”祈星吸了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就是因为难,才更要去做,不是吗?我不想将来后悔。” 心欣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她懂了。那份看似无忧无虑的快乐,不过是她用尽全力生活时,自然流露的光芒。 “其实……”祈星终于还是想起了正事,侧过身,看着心欣的侧脸,艰难地开口,“刚才……崔志找我……他让我跟你说……” “他让你告诉我,别再找他讲题,对吗?”心欣语气平静,像早已预习答案。 祈星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心欣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看到他和你说话时,脸上那种……困扰和不耐烦。我大概就猜到了。” 祈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心欣终于转过头,看向祈星,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却很亮,“这很正常。是我太冒失了,打扰了他。谢谢你……没有直接当着别人的面告诉我。” 她的坦然和理解,反而让祈星心里更不是滋味。 “以后,”心欣攥紧校服下摆,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终于把邀请说出口,“谢祈星,你的数学……需要人帮你吗?” 祈星一愣。 “我的数学,还可以。”心欣继续说,语气认真,“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你帮我讲讲语文和英语的语感,我……我试着帮你理清数学的思路。我们可以……组成学习小组。” 祈星也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定的女孩。伸出手,笑意终于亮起:“一言为定!” 两只手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握在一起。 “不过我先说好,”祈星恢复了些许活力,半开玩笑地说,“我数学很烂的,你教我的时候可别嫌我笨。” “不会。”心欣也浅浅地笑了,声音轻柔却肯定,“你只是……还没找到开锁的钥匙。” 夜空下,两个刚刚结成同盟的少女相视而笑,之前的尴尬和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们即将面对的,是共同的前路,和需要彼此支撑才能度过的、漫长而艰难的备考岁月。 祈星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琰姐和父亲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得变得更强大才行——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 第10章 守护 提出请假申请时,苏琰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递交一份普通的报告。 王局看着那份措辞简洁的申请书,眉头拧成了疙瘩。“苏琰,你这是做什么?遇到困难就撂挑子?这不像你的风格!” “个人原因。”苏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是因为……那边的压力?”王局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 苏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微微颔首:“手续麻烦尽快。” 她知道自己此举近乎任性,甚至可能打乱母亲的某些布局。但当她回到C大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透过窗户能看到附中操场上来往的学生身影时,那颗被灼烧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在凤叔回来之前,在确保祈星绝对安全之前,她必须守在最近的地方。案子要查,但绝不能以祈星的安危为代价。这是她的底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校园里,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正在酝酿。 “祈星,你……你有没有看到我晾在走廊的校服?”张小蔓站在晾衣绳下,仰着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根她今早费力挂上去的绳索,此刻空荡荡的。 祈星正咬着包子,闻言一愣:“没啊,是不是谁收错了?” “我问过了……没有。”小蔓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很快,她们发现衣服不翼而飞的不止小蔓一个。这一层楼,至少有四五个女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丢失的都是些不起眼但日常必需的衣服——校服、内衣、袜子。恐慌和愤怒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 有脾气冲的女生直接去找了宿管阿姨理论。 “肯定是你们自己没夹好,被风吹走了咯!”宿管阿姨嗑着瓜子,眼皮都懒得抬,“天天那么多衣服,我哪看得过来?” “昨天根本没大风!而且怎么偏偏就丢这几件?” “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们内部谁手脚不干净呢!”阿姨不负责任地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争吵声引来了更多学生,场面一度混乱。不知是谁,在一片嘈杂中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局接到报案,一听是C大附中女生宿舍失窃,这种小事本该由辖区派出所处理。但有人看了一眼报案地址,又联想到苏琰最近的状态,几乎是带着一种“甩麻烦”的心态,将这个任务派给了她所在的部门。上头的意思隐约传来——让她处理点“正经”的校园纠纷,别再盯着那个“敏感”的坠楼案了。 于是,苏琰接到了通知。她看着手机上的任务信息,眼神微冷。这算什么?调虎离山?还是警告她安分点? 安排盯着附中的阿蔡也发来消息,看到祈星可能有事,苏琰迅速起身扯起外套,赶了过去。 宿舍楼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群情激奋。苏琰刚到四楼,就听到男同事在喊着:“那就挨个查柜子!没鬼的别挡道!”李心欣脸色瞬间煞白。她用力抓住祈星的手臂,声音发颤:“不能搜!万一……有人把东西塞进你柜子里怎么办?” 祈星心头一凛,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还没来得及反对,几个急于解决问题的同学和那位同事已经行动起来,从靠近楼梯口的宿舍开始象征性地查看。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看看407!谢祈星跟张小蔓玩得好,说不定……”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到407。祈星又气又急,想阻拦却被挤在一边。就在这当口,刘娟指着祈星床下那个带锁的小储物柜喊道:“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在祈星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柜门被拉开——几件失踪的衣物,赫然躺在她的柜子底层,其中就有张小蔓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 空气死寂。 “谢祈星……是你?”丢衣服的女生惊愕地看着她。 “不是我!”祈星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红了。那种被信任的同伴用眼神质疑的感觉,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瞬间祈星脑海里闪过苏琰那张冷静的侧脸,对,我得冷静下来,“我没时间也没必要做这种事,”她转向刘娟,“倒是你,怎么知道直接把人往我这里引?” “都住手!”苏琰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响起,她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件“赃物”,又落在祈星写满委屈和愤怒的脸上。 苏琰没有问,先蹲下身。她指尖碰了碰那些衣物的折痕,又捻起一点墙皮碎屑 —— 动作慢,却带着一股压人的冷静。 “这些东西,是被人放进去的。”苏琰站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放置的人很匆忙,指甲缝里应该还留有墙壁的灰粉,而且,她右手手腕内侧,应该有一道新鲜的、被柜子边缘划到的红痕。”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刘娟身上。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右手手腕,脸色惨白如纸。 “为什么?”张小蔓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刘娟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话语支离破碎:“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好!成绩好,朋友多,所有人都喜欢她!连你都只跟她好!我那么努力……却什么都得不到!我就是想……想让她也难受一下……” 面对小太阳,有人想守护,有人想靠近,有人想泼泥。长期压抑的嫉妒,让刘娟一把脏衣,砸向祈星。 长期压抑在自卑和巨大升学压力下的扭曲嫉妒,让她做出了这愚蠢又伤人的举动。 真相大白,众人唏嘘。校方联系了刘娟的母亲。面对那个抬手欲打的女人,苏琰再次拦住了她,冷静地解释了刘娟行为背后可能的心理压力,并提出了转学换环境的建议。 人群散去,祈星仍站在原地,身体微颤——不是害怕,是被恶意瞄准后的余悸。 苏琰走到她面前,视线掠过她泛红的眼眶,心底最软处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她伸手,轻拍祈星的肩。 "姐......" "收拾东西,搬去我那儿。"苏琰声音轻,却不容置喙。 祈星把委屈咽回,点头:"好。" 她在心里发誓:要快点长大,变得强大。终有一日,她不再是软肋,而是能与姐姐并肩的铠甲。 当天晚上,祈星就拖着行李箱,住进了苏琰在C大附近的出租屋。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干净温暖。窗外,能看到附中教学楼的灯火。 苏琰看着祈星在房间里好奇地打量,像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小动物,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稍松。 起初,是因为凤叔。守护祈星,是她对凤叔的承诺,也是她对自己未能守护父亲的某种代偿。 但现在,苏琰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了。她守护祈星,也守护自己——只要这颗星还亮,她的剑就不会彻底沉进黑暗。 而祈星,在经历了白天的风波后,躺在这个充满琰姐气息的小小空间里,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被保护的安心,有对恶意的余悸,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快点强大起来的渴望。 她知道,搬到这里的意义,远不止换一个住处那么简单。她正一步步,更深入地踏入苏琰所处的,那个充满阴影与斗争的世界。而她们的故事,也将在新的屋檐下,翻开不同的一页。 第11章 奶糖与雏鹰 深夜,出租屋传来压抑啜泣。白天那把脏衣仍堵在胸口,梦呓顺着缝隙漏出:“不是我……” 苏琰本就没有睡意,闻声立刻从沙发翻起。 苏琰在床边坐下,把祈星连同被子揽进怀里,掌心一下一下拍她背脊,像拍一只受惊的猫。 “没事了,星星,没事了……”她的声音低沉而安稳,带着一种能驱散梦魇的力量,“姐姐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睡梦中的祈星仿佛感受到了这熟悉的安抚和令人安心的气息,呜咽声渐渐平息,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往苏琰怀里蹭了蹭,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均匀。 苏琰拥她在怀里,看着怀中人依赖的睡颜,她眼神复杂。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让阳光重新回到这颗星星身上。 窗外月色如水,祈星已经在沉沉睡去。苏琰为她掖好被角,关上台灯,自己在书桌前坐下,寂静中,身旁传来祈星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这声音奇异地抚平了她连日来的焦躁,也勾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五年前,G城。 十六岁的她,刚被母亲强行送到这所知名的大学。语言、环境、课业,还有母亲无处不在的控制欲,都让她像一头困兽。 那天,她在学校后巷与人动了手。几个本地学生用下流的词汇议论她和她母亲,她二话没说,直接用拳头让他们闭了嘴。她撂倒了最后一个人,自己也靠在斑驳的墙上微微喘息,手背擦破,嘴角带着淤青,校服外套沾了尘土。 眼神却冷得像刚开刃的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像只翅膀受了伤,却偏不肯把利爪收起来的雏鹰。 然后,她看见了街角站着的凤叔。 凤叔身边,还跟着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小女孩,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好奇地望着她。 是祈星。 苏琰的心猛地一缩。被看到如此狼狈的一面,比刚才打架输了还让她难堪。她下意识想把流血的手藏到身后,想抹去脸上的痕迹,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梗着脖子,用更冷更凶的眼神瞪回去,企图吓退对方。心里却在无声地咆哮:别过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凤叔叹了口气,没多问,只是走上前,递过来一瓶水和干净的纸巾。动作小心翼翼,像在靠近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小兽。 小团子没有躲,反而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踮脚,把攥得黏糊糊的奶糖塞进她掌心。 “姐姐,”小祈星用小奶音轻声说,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恐惧或评判,“吃糖,不痛。” “……” 那一刻,苏琰所有伪装的凶狠和防备,被这句最简单的话、这颗带着孩子体温的、廉价的糖,击得粉碎。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瞬间泛红的眼圈,却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了那颗快要化掉的糖,仿佛那只雏鹰收起了喙。 那只温暖的小手,在她沾满尘土的手臂上轻轻一拍——比糖更让她战栗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安慰。 凤叔后来说,是苏母让他“带个孩子来让她放松”。那颗糖、那只手,成了她五年灰暗训练里唯一的温软坐标。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 苏琰从往事中抽离,目光再次落向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 如今的祈星已经长大,活泼、明亮,像个小太阳。但她心底那份纯粹的善良与勇敢,从未改变。 苏琰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轻轻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温柔的弧度。 原来命运早已把光送到她身边——她只需伸手,就能握住。 第12章 实验品 次日,苏琰对着房间的战术板出神,所有线头汇成“江团长”,只剩一处空白:袁绛依死了,家属从未露面。此时电话响起——尸检报告到了。 整整一个月,这外包还真是让人好等。 秋叔的通知简洁得不合常理。 “C市人民医院,检验科,三楼,307室。袁绛依的尸检报告在那里。” 医院三楼死寂。307室门口,苏琰指尖掠过配枪——小春已隐在暗处,只等她一声令下。 门内没有丝毫声响。她不再犹豫,后退半步,肩部发力,猛地撞向门板! “砰——!” 门锁崩裂的巨响在空旷的走廊回荡。门内的景象,比预想中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令人心悸。 无影灯已熄灭,只余下房间基础照明冰冷的光线。中央的手术台如同祭坛,苏瑶就躺在那里,双眼紧闭,面容比她身上的白色被单还要苍白。她的胸腔已被缝合,覆盖着厚厚的敷料,但空气中弥漫的麻醉剂与消毒水气味,以及一旁仪器上微弱跳动的心电曲线,都在无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一场“亵渎”。 那份与苏琰极为相似的眉眼,此刻在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出一种易碎的精致。苏琰的心猛地一缩,回忆闪回:苏家大宅,小女孩坐在阴影里,怯生生望她,却被她冷声挡回。——如果当时伸手?念头有如针扎。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医护人员”。视线最终落在苏瑶枕边——一份牛皮纸档案袋,封面上清晰地印着「袁绛依尸检报告」。而在报告旁边,平板循环播放:苏瑶胸腔被打开,金属接口被取出——像在维修一件物品。温特的低语仿佛响在耳侧:拿起它,愤怒吧,让我采集! 但她没有。 所有的怒火在达到顶点的瞬间,被她强行压缩、冰封,化作眼底最深沉的寒意。她甚至没有靠近那张手术台,去确认苏瑶的呼吸——那会让她失控。 她按下耳麦,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小春,位置确认。目标昏迷,需要紧急转移和医疗支持。清除障碍,执行最高安全预案。” “明白。”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两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动作迅捷而专业地开始检查环境,并准备转移苏瑶。 苏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循环播放着残酷视频的平板,它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嘲弄着所有人的情感。 她抬枪,瞄准——“砰!”屏幕碎裂,黑屏。碎片溅在报告上,像暴烈的句号。 她没有触碰陷阱,而是直接摧毁了它。 “我们走。” 她率先转身,不再回头。小春和另一名护卫迅速而稳妥地将昏迷的苏瑶安置在移动担架上。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307室内,一台被摧毁的平板,以及一片死寂。 苏琰走在最前,脊背挺直。她拿到了报告,救出了苏瑶,没有让温特得逞。 战争才刚开始。担架上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孩,从此不再是回忆里的影子,而是她必须背负的责任,也是她与黑手之间,最鲜明的连接线。 秋叔垂手而立,声音平稳:“小姐破门,带走了瑶小姐。” 苏母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当听到“破门”时,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她护住了瑶瑶?” “是。下意识地,非常坚决。” 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掠过苏母的眼角。她挥了挥手,秋叔无声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踱步到那个上锁的玻璃柜前,里面陈列着的,不是古董珠宝,而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精致的发条娃娃。那是苏瑶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她打开柜子,拿起那个娃娃。娃娃穿着华丽的蕾丝裙子,脸上是固定的、甜美的微笑。她拧动发条,娃娃僵硬旋转,手臂一抬一放,像被预设程序的玩偶。 就是这一幕。 许多年前,她无意中看到小小的苏瑶,也是这样给娃娃上紧发条,然后抱着它,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沉寂的语气轻轻说: “妈妈,我是不是也有钥匙,会被随时拧动?” 那一刻,苏母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并非因为女儿超乎年龄的敏锐,而是因为她话语里那种早已认命的、令人心碎的平静。 这个孩子,从不是她与温特爱情的结晶,而是野心与疯狂的造物。她将她带到苏琰面前,是算计,是布局,又何尝不是……在无尽的权谋中,为两个注定孤独的女儿,埋下一点微弱的光?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过她保养得宜的脸颊,砸在发条娃娃冰冷的瓷釉脸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为自己流下的这滴泪感到一丝诧异。 为棋子孩子,也为齿轮里的自己。 苏琰看着昏迷中苏瑶苍白的脸,那股汹涌的保护欲并未消退。她不知母亲布局,也不知发条往事;只知从撞门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不同。 她下意识伸出的手,护住的不仅是苏瑶,或许,也是她自己从未被温柔以待的某一部分灵魂。 苏瑶已经从麻醉中彻底清醒,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沉默地蜷在床上,像一只受惊后舔舐伤口的小兽。她不再流泪,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仍未归位。 苏琰坐在她对面,没有试图用空洞的安慰去填补那片巨大的虚无。她只是平静地、清晰地陈述着安排。 “你现在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也不适合回到母亲身边。”苏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让秋叔安排车,送你去北山的老宅。那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你。” 苏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 这时,苏琰看向一直如同影子般立在门口的小春。 “小春。”苏琰唤道。 小春立刻上前一步,垂首:“小姐。” 苏琰目光一沉:“从今天起,你只听苏瑶指挥。她的安全,是你的命。” 这番指令,等于将小春的指挥权从苏母那里,暂时、却完整地移交到了苏瑶手中。 小春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沉声应道:“是。我会用生命守护瑶小姐。” 苏琰点了点头,最后看向苏瑶,语气放缓了些:“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她顿了顿,补充道,“小春是自己人,你可以相信她。” 说完,苏琰便起身离开,没有多余的告别。她给了苏瑶最需要的东西——不是同情,而是安全和空间。 房间里,只剩下苏瑶和小春。 姐姐划出的安全区,是她破碎世界里唯一能停靠的港口;而小春,从监视者变成了锚。 “取样失败?该死!”哈特盯着那行微剂量数据,抓头发狂踱,“只够点引信,我要整座火药库!” “吵死了。”温特的声音冰得刺骨,“江团那只死胖子,现成的燃料块。去挤,去逼,去点燃。苏琰面对他时爆发的‘守护怒’与‘杀戮欲’,才是你要的高纯度能源。” 哈特倏地停步,眼亮如疯犬:“哦!我亲爱的温特——压力锅已备好,只等盖紧!” 第13章 勇敢的星星 苏琰出门时,祈星刚跑完步。餐桌早餐仍温——几天而已,祈星已经习惯了每天一早有琰姐陪伴吃早餐的日子,在每天清晨生出宁静而向上的力量来。 祈星坐到苏琰的沙发上,学着姐姐的样子看着战术板装酷。被圈起的受害者家属和问号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祈星脑中形成。也许她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去袁绛依生前所在的图书馆办公室,翻找她的旧物,也许还未被完全清理呢? 借读证是蹭阿卿的。祈星揣好证件,沿着图书馆布局在脑内画路线。她借着补办借书证的由头,趁着工作人员转身拿证,溜进三楼办公室。 祈星闪身进去,心口砰砰。扫了第一个办公室桌面的老花镜一眼,不是这里。第二间抽屉签名王云舒,也不是。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祈星怕直接在走廊上撞见,赶紧蹲在办公桌后祈祷不要进来,可惜好巧不巧,脚步声直接进了办公室。房间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琰姐救我,祈星在心里大喊。不,此时只能靠自己。祈星手捏着桌腿都有些发白,她脑子里闪过琰姐姐说的“遇事别慌”,可心跳还是快得像要蹦出来 —— 她怕自己被当成小偷,更怕拿不到袁绛依的东西,帮不上琰姐姐。 “祈星,你蹲这里干什么?” “王…王阿姨?”竟是王昊卿妈妈。祈星心脏狂跳,几乎撞断肋骨。王阿姨就站在门口,阴影将她笼罩,那眼神里的惊疑像探照灯,让她这个闯入者无所遁形。 完蛋了。这是祈星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姐姐那张总是镇定自若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是姐姐在这里……她会怎么办?”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几乎要崩溃的神经猛地绷紧。 不能慌。 祈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微颤的脊背,脸上挤出一个带着几分歉然,又努力显得镇定的笑容:“王阿姨,您回来了。其实……我是在这里等您的。” 王阿姨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眉头蹙得更紧,语气带着诧异:“等我?” “是,”祈星的语气坚定了一些,她必须把这场戏演下去,也确实有一些话想和阿姨说,“是关于阿卿的事情,我想跟您聊聊。” 提到儿子,王阿姨的神色松动了几分。她沉默地关上门,示意祈星继续说下去。那“咔哒”的落锁声,让祈星的心又是一跳。 鼓足勇气,祈星将事先打好的腹稿,结合自己对王昊卿的理解,娓娓道来:“阿姨,我知道您一个人带着阿卿很不容易。但您离婚的事,对他的打击其实挺大的。他人真的很聪明,只是在现实里找不到成就感,才只能在游戏里寻找战胜别人的快乐。他内心……非常渴望得到您的肯定和认可。” 她顿了顿,观察着王阿姨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打断,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您对他的要求比较严格,这我能理解。但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就像大学里也有网络工程、计算机相关的专业,我建议您可以朝这个方向引导他,让他的兴趣爱好和学习结合起来。他一定会比您想象的更优秀。” 这番条理清晰、充满关切的话说完,王阿姨脸上的诧异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复杂的动容。她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埋怨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懂事。唉,家丑不可外扬,昊卿这孩子,怎么连我离婚的事都跟你说了……”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是不是……把一教楼发生的那件事,也告诉你了?” 祈星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顺着话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阿姨情绪激动起来:“你们小孩子懂什么!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平安活着就不错了!”突然扬起的声线,让祈星退了半步。她盯着王阿姨有些颤抖的唇明白了,此刻她在害怕。“王阿姨,”她迈前一步握住王阿姨的手,果然也在微微颤抖。“正是因为想真正平安地活下去,才更不能一辈子被这件事要挟。” 王阿姨像是被抽走了部分力气,肩膀微微塌了下来。“其实这些天,我时常梦见她。”她长叹一声,积压在心底多时的秘密,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啊……那天,袁绛依坠楼的时候,我因为发现钥匙又被昊卿偷了,正准备去找他。我当时……其实已经到了附近。” 祈星的呼吸屏住了。 王阿姨眼神空洞,声音发飘:“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从上面掉下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无力,“结果马上就有独立团的警卫冲出来处理现场,我吓得根本不敢动弹,躲在暗处,直到看着昊卿平安无事地回家,我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鬼使神差般的表情:“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出于愧疚,也可能是怕牵连到昊卿……我第一时间去了袁绛依的办公室,把她的笔记本……给藏了起来。” “笔记本给你,只有一个条件:别把我们母子拖进火坑。”王阿姨指尖发颤,忽然抬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才能睡个安稳觉!” 她转身,从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笔记本,郑重地递到祈星面前。 祈星双手接过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日记本,她能感受到其中承载的秘密与重量。她迎上王阿姨担忧又期盼的目光,给出了自己最郑重的承诺:“阿姨,您放心。我向您保证,今天我来过的事,以及这本日记,绝不会牵连到您和昊卿。” 王阿姨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女孩,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祈星将日记本小心地藏好,告别王阿姨,快步走入日光之下。日记本贴着胸口,像炭火,也像灯塔。真相的路,终于在她脚下亮起。 第14章 真相 安顿好苏瑶,苏琰回到出租屋,满身寒意。医院那一幕——胸腔被打开、器械冰冷——仍像刺扎在心底。 她推开门。 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晕恰好笼罩在房间角落的战术板前。 脚步顿住。战术板前,祈星回头,眼睛亮得像完成高难度指令的小兽,手里捧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一本旧笔记本。 “姐!”祈星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几乎是蹦到苏琰面前,将笔记本献宝似的举起,“你看!我找到了!袁绛依的日记!” 那一刻,苏琰感到一种轻微的灵魂出窍般的眩晕。 她刚刚从一个充满血腥与背叛的“实验室”归来,身心俱疲。而她的星星,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仅好好地守护着这个“家”,竟然为她带回了破开迷雾的最终钥匙。 她的目光停在祈星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更汹涌的情绪,如海啸般席卷了她刚刚被冰封过的心脏。 这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不再是需要她时时护在羽翼下的小家伙,而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伙伴。 但是,她是如何拿到这本日记的?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交涉甚至风险? “如果……祈星的行动被独立团的人察觉了呢?” 这个念头让苏琰的脊椎瞬间窜上一股寒意,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没有先去接那本日记,而是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揉了揉祈星的头发。这个动作,既是嘉奖,也是确认——确认她的星星完好无损、温暖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在心里对自己立下誓言:必须更快地扫清这些障碍,必须打造一个更安全的世界,绝不能让祈星还有苏瑶的光芒,被这些肮脏的阴谋所吞噬。 苏琰接过那本日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吐出一句:“做得很好。”声音低哑,却浓得化不开。 然后,她拿着日记本走到战术板前,将最后一块拼图——袁绛依的绝望与呼救——郑重地放了上去。 苏琰翻开了那本来自袁绛依的日记。娟秀字迹,句句带血: “他又打妈妈,我埋头装聋。” “我要带她走,去没有他的地方。” “我回巢穴,只为特效药。若我不在,请救救妈妈——书堂山疗养院。” 真相落地:袁绛依的坠楼,不是意外,不是简单的他杀,而是一个长期被家暴阴影笼罩的女儿,为了保护精神崩溃的母亲,在逃脱亲生父亲掌控时发生的悲剧。 苏琰合上日记,久久无言。 窗外,夜色深沉。 她握紧了那份从校方得来的录音件和这本沉甸甸的日记。 她的对手,是一个冷酷无情、连妻女都能逼上绝路的军阀式人物。 而她的武器,是真相,和身边必须守护的人。 苏琰在书桌前对着整合好的证据沉思,祈星则安静地蜷在旁边的沙发上,罕见地没有叽叽喳喳。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房间里只剩下苏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祈星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像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姐……” 苏琰从文件中抬起头,看向她。 “袁老师……在日记里写,她最后看到的地面上的光,像碎掉的星星。” 祈星的声音有些哑,“她那个时候……该有多害怕啊。” 苏琰沉默着,没有打断她。她知道,祈星需要倾诉。 “我以前以为,抓住坏人就天下太平。”祈星声音发哑,“可坏人竟是袁老师的爸爸……打败他,就能结束悲剧吗?” 她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罪恶不再是教科书里扁平的概念,而是与最亲密的血缘纠缠在一起的、无比狰狞和复杂的怪物。 她停顿了一下,像在积蓄勇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对她所信奉的“正义”的终极拷问: “姐姐……我们做的这一切……真的能让袁老师安息吗?真的能……阻止这样的坏人,再去制造悲剧吗?” 苏琰放下笔,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没有立刻给出轻飘飘的承诺。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祈星微凉的手。 “我们救不回袁老师,但能让她的呼喊被听见,让施暴者付出代价,让不敢发声的人知道——仍有人为他们战斗。” 她看着祈星的眼睛,目光如磐石般坚定。 “我们成不了救世主,但可以成为一堵墙——让罪恶撞得头破血流。” 祈星回望着她,眼中的迷雾渐渐被一种更为沉静、更为坚定的光芒所驱散。她反手握紧了苏琰的手,仿佛从这份坚定的力量中汲取了新的坐标。 “嗯。” 她重重地点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那个眼神已经表明:她理解了这份事业的沉重与必要,并且,她选择与姐姐一起,成为那堵墙的一部分。 北山老宅的晨光,洒到薄纱窗帘上,还没到苏瑶脸上,她的意识先醒了。 温特的声音像冰针,再次刺进脑海: “瑶瑶,该体检了。” 熟悉的痛楚随之涌来——带刺的触手缠住四肢,将她拖向深海。 无法呼吸,无法挣扎,无法拒绝她的“父亲”,无法挣脱既定的命运。 就在窒息感即将吞噬一切时—— “苏瑶!”姐姐的声音像光柱,刺破深海,直达眼底,融化她被恐惧冻结的心。 她在救我。 这个认知点燃了微弱的火种。苏瑶用尽全部意志,竭力向上,向着那道光,向着声音的源头游动。终于喊出声:“姐姐!” “瑶小姐?醒醒!” 现实的声音取代了脑海中的回响。小春轻轻唤醒了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苏瑶猛地睁开眼,胸口因急促的喘息而传来清晰的刺痛,但这痛楚也让她彻底清醒——她已不在那冰冷的实验室。 她启动情绪共鸣——周围没有冰冷算计,只有小春纯粹的守护;更令人诧异的是,以往心口的刺痛,这次竟悄然无踪。 次日清晨。 苏瑶倚在窗边,目光落在庭院里。小春正站在那儿,微微垂头,注视着泥土地面上一些规整的横竖凹陷痕迹。苏瑶清晰地“读”到了她此刻的情绪——是沉甸甸的回忆,与一种轻盈的、向上的期待。 那份期待像被晒暖的蒲公英,轻轻飘起,连苏瑶心口的冰层也裂开一丝缝。 树下,一只鸟儿轻快地振翅,飞向远方的蓝天。 小春若有所感,按着耳麦,低声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小姐,瑶小姐恢复得很好。” 庭院寂寂,晨光正好——噩梦在这里,一点点被晒化。 第15章 出鞘 养老院的走廊,寂静得像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 秋叔将车停在院外,把一把□□塞进苏琰手中。“拿着。”他的声音平稳,却在寂静中激起涟漪,“你现在的每个决定,都将重新定义苏家的未来,和你所能守护的边界。” 金属的冰冷顺着手臂蔓延,直抵心脏。苏琰没有推拒,将其揣进外套内袋。这重量,是她亲手为自己戴上的镣铐。 她推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窗边,形销骨立的袁母背对世界。床旁椅上,江团长转过头,脸上是预料之中的倨傲。 “苏小姐?”他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我等你很久了。” 苏琰无视他的开场,目光扫过袁母,心沉了下去。“关于袁绛依的案子,我找到了不容辩驳的证据。” “证据?”江团嗤笑,“我说是意外,就是意外!” 他拿起遥控器,按亮电视。屏幕上无声播放着最后的冲突——他扬起的巴掌,她绝望的后退,失足滑落的瞬间。 “看清楚了?她自己摔下去的。” “你的暴力,是这一切的直接推手。” “暴力?”江团猛地站起,身躯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在C城,我就是法!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你们全都‘意外’消失!” “你做不到。”苏琰向前一步,目光如淬火的钢钉,“鱼死网破?你舍不得你的权位。” “你是不怕!那你身边的人呢?!”江团勃然变色,朝门外暴喝:“警卫!” 门外,死一样的寂静。 他再喊,回应他的,是门缝外悄然亮起、正对他眉心的一点猩红激光。 空气瞬间凝固。 江团瞳孔猛缩,猝然扭头盯住苏琰。她静立原地,像深潭的水,不起波澜。 强权的面具碎裂,他整个人塌陷下去。目光最终落在袁母身上,声音挤出伪饰的悲怆: “好…就算我有错。可她呢?绛依没了,谁管她?一个疯子,离了我怎么活?” 苏琰看向袁母——老人脸上,两行清泪正无声滑落。 “毁了她一生的,正是你。”她的声音冷冽,“你的余生将在悔恨中煎熬,这就是审判。” 江团瘫坐回去,眼中燃起穷途末路的疯狂: “司法敢审我吗?你敢开枪吗?只要我还在,苏家,就永远别想安生!” 他嘶声冷笑:“你和你父亲一样天真!动我?我背后的人会让你们万劫不复!” “至于谢祈星——她会不会某天放学就‘意外’消失?” 一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她所有防线。 “咔嚓。” 击锤扳开的微响,在她灵魂中引爆惊雷。 指尖即将压下的瞬间—— 秋叔覆手、凤叔压肩。两道力量同时落下,按住了现实的杀意,也按住了她心中奔涌的海啸。 就是这一刻。 两个自己在灵魂深处对峙、绞杀。 一个她,是未曾淬火的刃,锋芒毕露,泣血呐喊: “开枪!证据确凿!看看袁绛依最后的眼神!看看她母亲干涸的眼窝!正义就在眼前,为何不用?!” 另一个她,是刚从现实熔炉中提取的冷却剂,冰冷而精确: “枪响之后呢?杀死一个傀儡,他背后的阴影会立刻吞噬我们,尤其是祈星。活下去,需要力量,而不是殉道。” 扳机,在心底扣下。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来自胸腔深处的轰鸣。一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无声处决,完成了。 那个理想主义的、炽热的自己,倒在父亲曾坚守的原则之上。她在消散前,发出最后一丝呜咽: “你说……要查清他的死因……可他宁死都不愿踏入的泥潭……你却走了进去……” “苏琰……你和母亲……还有什么区别……” 意识的残骸,缓缓沉入冰冷的黑暗。 一片死寂中,苏琰站在那里,外表波澜不惊。仿佛那场颠覆性的内战,从未发生。 她完成了成人礼——亲手杀死了过去的自己,接过了母亲递来的、带毒的匕首。 她的剑,自此淬入了名为“现实”的、最幽暗的金属。 “小姐,”秋叔低语,“杀他简单。让他从‘麻烦’变成‘资源’,才是真正的反制。” 母亲的交易、凤叔的浴血、校领导的油滑、江团的有恃无恐——碎片拼合,真相裸呈:这不是考验,是“规则”的入学仪式。 苏琰身体骤然松弛,所有情绪的潮水退去,只剩绝对冰冷的理智。 她缓缓松开枪柄。转而,握住了口袋里的加密手机。 目光没离开江团,她直接拨通号码,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李主任,房产的报道,可以停了。” “对,作为交换……” 她抬起眼,目光与江团对视,那眼神里已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冷酷的评估。 “30%干股,记我母亲名下;下季度驻军后勤,苏氏接手。” 电话那头传来如蒙大赦的答应声。 江团脸上的疯狂凝固,变成了错愕,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忌惮。他发现自己错了。这个苏琰,在瞬间理解了游戏的黑暗规则,并且,毫不犹豫地开始利用它。 苏琰挂了电话。 “你的命,我今天不要;你的把柄,我会永远捏在手里。” “从今天起,你和你背后的势力,需‘保障’我及我身边人的绝对安全。我们,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这不是正义的胜利,是黑暗的均衡。 江团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第一次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 苏琰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秋叔,安排人,接袁母去苏家旗下的疗养机构。” 在她拉开门的那一刻,江团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和你母亲,到底有什么不同?” 苏琰的脚步顿住了。 她留下一句让江团怔住的话: “她利用规则,是为了守护苏家的堡垒。” “我学习规则,是为了有一天……” “……能拆掉它。”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沉重。 她除掉的不是江团,而是那个曾经天真地相信“法律与正义足以荡平一切”的自己。 她的剑已出鞘,却首次沾染了名为“妥协”与“权术”的锈蚀。 前方的路依旧黑暗,但她手中的剑,因此而更加坚定。 枪回到哈特手中。他用镊子在握把防滑纹里一挑,微型取样器无声脱落—— 分析仪屏幕瞬间狂跳。 “哈——!”哈特仰天大笑,声音在空实验室撞出回声,“杀意巅峰!肾上腺素、血液、守护者基因,全峰值!” 他对着空气举杯,仿佛与温特碰杯。 “样本已锁定。杀意峰值后出现短暂衰减——真实的挣扎,比剧本更完美。” 温特的声音也渗出满足:“燃料足够,最终阶段的‘锁’,可以点火。” 第16章 淬刃尾声 苏家疗养院。 工作人员轻声说:“她最近状态好了不少,偶尔能认出人了。” 苏琰看着坐在阳光里的袁母,心中并无轻松。 状态好了? 是因为施加痛苦的人暂时被“平衡”了,还是时光终究磨钝了悲伤? 这段被强行压下的公义,最终会走向何方?是像父亲的“星源案”那样,在沉默中积蓄力量,直至爆发?还是被权力一点点消磨,最终化作档案室里一卷冰冷的数字? 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她得不到答案。 她只是握紧了手中那柄已淬入暗色的剑,继续往前走。 第17章 不舍 凤叔提着一袋卤味、一瓶白酒,难得在下班时分回了家。厨房抽油烟机轰隆隆响,油星噼啪,妻子正背对着他翻炒,系着围裙的背影似乎有些疲态。 “回来了?洗手。”她头也没回,声音听不出情绪,混合着锅铲声。 饭桌上,凤叔把祈星月考进步的事来回拆成三段说,妻子只“嗯”了一声,夹一块牛腩放进他碗里,筷子碰碗沿,脆响。直到吃完饭,她擦完灶台,坐到他身侧,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凤翔,”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钝器敲在他耳后的血管,“警队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凤叔指腹摩挲着啤酒杯,指节发白:“好好的。” “我上周去局里给你送衣服,你同事说你早就不在编制。”她抬起眼,没有质问,只有被晾了半年的荒凉,“这半年。你只说出差,回来还带着伤……工资卡没动,房贷却一分不少——钱哪来的?” 凤叔张了张嘴,事先编好的三条理由在喉咙里打成死结。他呼出一口浊气,肩膀塌下去:“……在帮苏家做事。” 锅铲上的油啪一声滴落,像替女人炸了雷。 “哪个苏家?”她声音陡然劈叉,随即咬住下唇,“谢凤翔,莫警官怎么死的你忘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星星怎么办?” “不是你想——” “我不管你!”她猛地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围裙带子勒得她像被命运提着线的风筝,“星星绝对不许再走你的路!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已经半年没睡过整觉!” 恐惧与委屈翻涌,她声音发颤,却逼自己把最坏的猜测掏出:“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星源那边出来的人,所以他们怀疑你,逼你走的,是不是?” 这句话像锈钉,扎进两人之间。 凤叔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盯着她因常年泡水而裂口的指缝,忽然看清——自己每受一次伤,她都在暗处把裂缝撕得更大。 他起身,没辩解,只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她挣了两下,拳头砸在他胸口,像砸一口空铁皮,声音闷而钝:“你说话啊……混蛋……” 凤叔任由她打,臂膀收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旋,声音低哑:“别瞎猜,不是你。” 他顿了顿,像把刀尖对准自己:“是我……舍不得那案子。” 话音落地,他低头吻住她——带着烟酒味、带着自厌,更像溺水者抢最后一口氧气。 围裙的棉布皱在他掌心,油渍与泪水混成一块暗色。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仿佛替他们发出求救,又替他们掩盖心跳。 宿舍楼拐角那扇总是紧闭的门,那天下午却留了一条黑缝,像谁故意给噩梦或美梦留的入口。李心欣鬼使神差地推开,尘埃在斜照的阳光里飞舞。一间堆着陈旧杂物的房间显露出来,角落里,竟安静地放着一张落满灰的上下床和一张旧书桌。她试探性地按了下墙上的开关,“啪嗒”,老灯管抽搐两下,竟活了,昏黄的光把灰尘照成碎金 一个绝妙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秘密基地,就这样被发现了。 当谢祈星被心欣神秘兮兮地拉进来时,先愣半秒,然后低低欢呼:“心欣你太神了!这是我们的‘革命根据地’啊!”她立刻动手,她三两下把床板擦出木纹,手腕上的橡皮筋跟着蹦跳。 此后,晚自习后的时间变成她们的“地下训练营”。心欣讲数学时,声音比平时低半度,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节奏,像把小刀,一刀刀削开祈星“怕麻烦”的外壳。 她不仅讲透一道题,还一定要自己出几道同类型的题目,摆在祈星面前,非要她独立做出来,才肯推进到下一个知识点。 “等等……”祈星把额头抵在桌沿,“我脑壳里已经在放洗衣机的脱水模式了,再转就要甩干了。” 心欣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想笑,却只是抿了抿嘴,没说话。祈星如她所说极为聪明,只是需要一把耐心的钥匙,开启她的小脑瓜。她看了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忽然想起祈星提过嫌打水麻烦,常用冷水将就。这初秋的夜,已有凉意。 “你等我一下。”她站起身,拿着祈星的盆子出去了。 已经熄灯了,宿舍铁门早被阿姨落了锁。走廊的应急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另一个人跟在后面。 她端着盆,悄悄走向各个宿舍门口的那个小小的饮水机。饮水机“加热”红灯一跳一跳,她蹲下去,一小杯一小杯接满半盆。水汽扑到镜片上,世界瞬间毛了边,她忽然想起生物课说的“温室效应”——原来自己也在制造一个微小温室。 当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盆“偷来”的温暖回到杂物间时,发现祈星已经趴在摊开的练习册上睡着了。圆珠笔还夹在指缝,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毫无防备的侧脸,镀上一层旧电影的柔光,碎发黏在脸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心欣轻轻放下水盆,蒸腾的白雾在她和熟睡的祈星之间弥漫开来。她隔着这片朦胧的水汽,静静地望着那张睡颜,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热气熏得又软又涨,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柔软的悸动,在寂静中悄然破土,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的迷茫。 她伸手,想把祈星脸上的头发拨开,指尖悬到半空又收回来,像被静电蜇了一下。雾气越来越重,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响,仿佛那盆热水不是为祈星准备的,而是为自己——把一个她不敢细看的念头,烫得浮出水面。 这时,方媛媛推门探进头来,打破了满室的静谧:“嘿,两位大学霸!周末我请客,去唱歌怎么样?咱们转校生也该放松一下啦!” 第18章 匆忙的告别 KTV的包间,对于祈星来说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她是天生的麦霸,拿到麦克风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从嗨歌到情歌,切换自如。当她抱紧麦克风,闭眼唱起一首苦情歌时,嗓音里的深情和破碎感,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心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光影流转中那个深情吟唱的侧影,心里的困惑像气泡一样不断冒出。她……怎么能把情歌诠释得如此真切? 趁祈星去点歌的间隙,心欣忍不住凑近方媛媛,低声问:“祈星她……是谈过恋爱吗?” 方媛媛噗嗤一笑,晃着手中的饮料杯:“她?得了吧!我敢用我所有零花钱打赌,谢祈星同学的感情史,比白开水还干净!她呀,估计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还没开窍呢!”她压低声音,带着点羡慕,“纯粹是靠天赋在唱啦。” 心欣怔住了,一种莫名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轻松感掠过心头。 欢乐的气氛在包间流淌。方媛媛拿起麦克风,唱起她点的歌:唱到‘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时,喉头微哽,快速喝了口饮料,沉默了几秒后, “那个……跟大家说个事。”她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甜美笑容,声音却微微发紧,“我……明天就办退学手续了。嗯,要回去结婚。” 包间里瞬间死寂,只剩下伴奏音乐兀自流淌:曾肩并肩往前的伙伴,在举杯祝福后都走散……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方媛媛努力维持着轻松:“哎呀,别这样嘛!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朋友,反正早晚都要结的。学习太累了,我可能……真的不是这块料。”她顿了顿,举起杯子,“所以,提前祝我……迈向人生新阶段?” 回去的车上,雨刷在前档上左右摇摆,像节拍器,把夜色切成一格一格模糊的霓虹。 心欣犹豫了一下,后座已经没了位置,祈星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带上了门。 方媛媛抱着副驾椅背,软声补一句:“叔叔您人真好,回头给您五星好评!”司机叹口气,把“禁止超载”的提示牌按下,出租车溅着水花没入车流。 后座挤成一只闷罐。心欣背脊僵得笔直,屁股只敢挨着祈星大腿边缘,两只手虚虚环在自己膝盖上——像把自己折成最小体积的纸团。祈星却自然地在她腰上扣了一道,掌心贴着校服下摆,温度透过布料慢慢洇开。 “我眯会儿,到了叫我。” 声音被疲惫磨得发沙,热气擦着耳廓扫过,随即一颗脑袋沉到她肩窝。重量落下的瞬间,心欣整个人像被摁进温水里,呼吸断了半拍,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敲鼓。 小蔓侧过脸,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假装看雨。方媛媛回头,目光在后视镜里与心欣撞了一下,轻轻笑:“怎么都不说话?刚才麦霸们集体断电啦?” 那笑意像给黑暗拧开一条缝,却没人接话。雨声、引擎声、心跳声,混在一起,成为这段返程的专属BGM。 心欣不敢动,只能把目光落在祈星垂落的睫毛上——被车顶灯偶尔扫到,闪出极细的银边。她忽然想起KTV包间里那束旋转灯球,也是这样的光斑,一粒一粒,砸在胸口最软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车窗升起雾。她悄悄伸出食指,在雾面上画了一颗极小的星,又飞快抹掉。 ——像偷走一个不敢署名的秘密。 心欣蹲在地上,手指被洗衣粉泡得发红。彭琪端着盆路过,探头扫了一眼:“你不是上午才洗过?” 心欣把一件蓝色T恤往水里摁了摁,声音轻得像泡沫:“帮她再搓一遍,领口还有签字笔痕。” 隔壁宿舍的门虚掩,她俩去还衣架。推门——两张床板光秃只剩铁架,像被拔了牙的空床。心欣忽然心里一空,又莫名满起来:如果搬到这里,就等于把“离开”的缝隙先堵上。 “彭琪,”她攥着湿哒哒的衣角,“我们搬来隔壁吧,明早就动手。” 夜里,两人把行李码成小山,用尼龙绳捆好,放在自己床下。心欣给绳子打结时,指节发白:仿佛系住的是一条即将松开的缆绳。 然而第二天中午,她们提着被单回宿舍,楼道口的公告栏贴出最新白纸: “高三(1)班张小蔓自愿申请退学。” 尼龙绳还躺在床底,像一条没来得及启航就断了缆的绳子。 这一次,心欣没有犹豫。她默默提起行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和彭琪一起搬到了408,她选择了祈星的上铺。 整理床铺时,她无意间瞥见靠近床头的墙壁上,有几行用刻写下的字,那是小蔓的笔迹: “所有人都比我聪明。我原以为,只要更努力一点,就能追上。我夜里在楼梯口看书,回到宿舍还在被子里打手电筒……可我还是追不上。” “看着祈星,我常常想,上帝真不公平。她好像不费什么力气,成绩就能飞起来……我羡慕她的聪明,更羡慕她永远那么有活力的样子。” “听到媛媛的话,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的路,可能不在这里了。” “祝福你们,坚持走下去的人。” 心欣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娟秀而绝望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那个沉默女孩在此度过的每一个疲惫而挣扎的夜晚。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在短短两天内,她们已经见证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离开”。一条青春的河流,才刚刚汇聚,便已开始分流。 祈星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并肩坐下。 两人膝盖相抵,布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心欣垂着头,看见祈星的左手先落在自己右手背,她下意识蜷了下指尖,却被对方扣得更紧——像把两根无依的浮木,在同一截暗流里打了个死结。 窗外阳光正好,把408切成两半:一半空床,一半并肩的她们。 心欣想,河流分叉不是悲剧,只是让每一滴水都得选自己的路。她把手往回抽了半寸,没抽离,反而把额头抵在祈星肩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像给未知的前路,先写下一个不会寄出的地址。 第19章 血衣 在同一片月光下,C市人民医院那气派的新楼背后,社区医院狭小的里间。 狭小的里间弥漫着碘伏和旧书籍的味道。苏琰、凤叔,以及一位坐在轮椅上、左腿打着厚重石膏的年轻男人——狙击手许辰,围坐在孟伯身边。 “折了的兄弟,家里要管。伤了腿的,”凤叔嗓音沙哑,大手拍在许辰没受伤的右肩上,“也得有条路走。”他随即掏出一张银行卡,随意地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混不吝的锐利,“阿秋给的,买我闭嘴,或者买我卖命?谁知道呢。” 他看向苏琰,语气变得郑重:“我的意思,里面一大半,给回不来的兄弟家里送去。剩下的小半,给许辰安家。小子,”他转向许辰,“你这腿,一时半会儿利索不了,先在孟伯这儿搭把手,学点东西,也算有个落脚处。” 许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沉静,仿佛早已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潜伏、蛰伏,本就是他们这类人的常态。 苏琰的目光从卡上移开,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孟伯身上。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眼神里有种经历过太多无奈后的平静。 “孟伯,”苏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麻烦您,再用您的视角,给我复述一遍星源案。每一个细节。” 孟伯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像是沉封的旧伤被再次揭开。他缓缓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声音带着旧时光的尘埃味: “那晚……雪很大。快半夜了,门被撞得砰砰响。我开门一看,是李平……他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条腿瘸着,几乎是用身体拖着另一个血人进来……”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是莫警官(莫紫劲)。伤得太重了,身上好几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我那时算什么医生?不过是为了家里那口子,自己翻医书瞎琢磨的土郎中。我用了能找到的所有止血药粉、布条去堵,可……止不住啊,根本止不住。” 老人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深深的无力和悔恨。苏琰眼前仿佛能看见那血在雪里开出黑花,一朵接一朵。 “李平他也断了一条腿,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强撑着帮我按住伤口,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说‘有人追来’。我让他们躲进里间堆放药材的小库房,刚把血迹大概处理了,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几个人模狗样的家伙闯进来,问我看没看见两个受伤的男人。” 孟伯深吸一口气。 “我指了指后门,说好像听到有人往那边跑了。他们瞪了我几眼,追了出去。我赶紧报了警,叫了救护车……可是,等医生终于赶到的时候,莫警官……他已经流干了血,身体都凉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李平被送去医院,我本以为他至少能保住命……可谁能想到,第二天,他就从医院四楼的窗户跳了下去。”孟伯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没死成,但脊梁骨摔断了,落下了终身残疾……人也从此消失了。” 孟伯的声音断了。屋里只剩日光灯的电流声,像极细的玻璃丝,牵在每个人耳膜上。 许辰垂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轮椅安全带,皮革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一条新鲜的白色划痕正慢慢显形。 小小的诊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凤叔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李平,找到了。在星源老家,拖着一条废腿,种点菜,活着。”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苏琰,“我的人假装收山货的,去探过。跟他提起‘莫紫劲’、‘警察’,他就开始流口水,眼神发直,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一句整话——装得挺像。” 苏琰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装的?” “九成九。”凤叔肯定道,随即抛出关键信息,“但他不是一个人过。除了他老婆、还有大女儿李心欣,小女儿叫李心喜。我们查到,当年事发后,有人‘资助’这小姑娘上学。但同时,也有人常年‘关照’着他们一家,像是监视。” 苏琰指节无声地抵住桌沿,指甲边缘泛出青白——像把一句快要冲破喉咙的“畜生”硬生生掐死在自己掌心里。 “但奇怪的是,”凤叔话锋一转,眉头紧锁,“对方似乎……不敢动他。按道上规矩,这种知道太多又没了价值的‘废人’,早就该‘被消失’了。可李平不仅活着,那帮人甚至还确保他基本活着。我怀疑……” “他手里还捏着别的东西。”苏琰接过了话,声音低沉,“一个让对方忌惮,不敢让他彻底闭嘴的东西。一个……比他的命,或许也比他女儿的命,更重要的秘密。” 凤叔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所以现在是个僵局。李平为了家人,绝对不敢说。而对方因为那个未知的秘密,也绝对不敢让他死。我们如果强行接触,打破这个平衡,很可能不是救他,而是害了他和那个小姑娘。”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这个真相远比单纯的谋杀更令人窒息——它是一个活生生的、持续了十一年的囚笼,用亲情和秘密共同铸成。 苏琰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星源山区那个破败的农家小院里,一个父亲日复一日地拖着残腿,用全部的演技扮演着一个废物,守护着女儿,也守护着那个可能一旦说出就会天崩地裂的秘密。 她收回目光,落在桌上那张秋叔给的卡上,眼神里所有的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凤叔。” “你说。” “李平这条线,暂时冻结。我们的人,全部撤出来,不要再去打扰他。” “明白。那……” 苏琰用指尖把卡转了个面,磁条朝下—— “他们的钱,先养我们的骨头。等骨头够硬,再敲他们的牙。” 卡片边缘在木质桌面上刮出一声细而尖的啸叫,像提前录下的惨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要变得比现在强得多。强到能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有能力同时保住他,和他的女儿。” “强到能把他守护了十一年的那个秘密,变成我们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那不是一句空泛的豪言,而是一份冷静的战略。李平的沉默,不再是阻碍,而是成了衡量他们自身实力的标尺。当他们强大到足以打破那个囚笼时,沉默本身,就会成为最响亮的惊雷。 星火已在黑暗中计时,秒针是李平那条废腿在泥里拖出的血沟。 血沟不干,计时不停; 计时不停,利刃不出鞘。 ——让“强大”不再是一句宣言,而是一场必须跑赢的倒计时。 第20章 家与枷锁 长途车在星源山区的盘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将李心欣骨子里的那点城市气息彻底抖落干净。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白酒、草药和潮湿霉味的滞重空气,将她紧紧包裹。 这就是她的家。 父亲李平又陷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端着浑浊的酒杯,那条废了的腿像不属于他似的随意耷拉着。灶台边,母亲一边忙碌,一边不住地低声埋怨:“……喝,就知道喝!镇上看仓库的活计清清闲闲,偏不去……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一回头看到心欣,母亲立刻擦了擦手,脸上堆起被岁月磨损却依旧真切的笑:“欣儿回来了?饿不饿?妈给你蒸了鸡蛋羹,在锅里温着呢。”妹妹心喜像只归巢的雀鸟,欢快地扑出来,抱着她的胳膊,“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驱散了一路风尘。 家的温馨是真实的,像冬日里一碗温吞的水,暖着肠胃。但父亲那醉生梦死的沉默,母亲眼角化不开的愁绪,以及这个家肉眼可见的、正在缓慢沉沦的破败,又是冰冷的枷锁,一圈圈缠上心欣的心,沉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夜里,这枷锁骤然收紧,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平不知何时又灌下去大半瓶辛辣的散装白酒,突然从椅子上滚倒在地,身体蜷缩成团,双手死死按住上腹,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蜡黄可怖,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花白的鬓角。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痛苦呻吟。 “又犯了!叫你喝!叫你往死里喝!”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愤怒,更是绝望。心喜吓得哇哇大哭,躲在心欣身后。 家里瞬间鸡飞狗跳。心欣和母亲试图将父亲扶起送去医院。他蜷成虾米,指节抠进泥地里,泥垢塞满指甲。从齿间挤出的字眼像碎玻璃: “不去……医院……他们……” 说到“他们”时,他瞳孔猛地外扩,像有人在黑暗里喊他名字。 僵持到最后,李平力竭昏睡过去,粗重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心欣翻出家里那个掉漆的铁皮盒子,打开盒盖,一股陈旧的樟脑味冲出来。里头躺着几张皱票:五块、一块、五毛……最底下压着一张褪色的学费缴费证明。她手指一顿,把它揉成一团,又展开,再揉,纸球太小,塞不住“家徒四壁”那么大的窟窿。 第二天一早,山雾未散,心欣便咬着牙出了门。 外婆拉着她干瘦的手,老泪纵横,最后颤抖着塞给她一张攥得发热的二十元纸币:“娃啊……外婆没本事……你舅舅那边也难……” 大姑把账簿往柜台一摔,扬起一阵灰:“高中都念完了,还翻不出钱?你妈当年嫁人时,彩礼可是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涂红指甲的手指,像戳进心欣喉咙,“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吧?女人最后还不是得靠男人——” 话音未落,她顺手从货架抄起一包廉价喜糖,甩到心欣脚面,“下个月我儿结婚,别空手来,听见没?” 糖包落地,红塑料皮裂开,砂糖颗子滚进尘土,像一地碎玻璃渣。心欣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糖,一只芦花鸡踱过来,啄走一粒,又扑棱着翅膀跑开——她的窘迫连畜生都看得懂。 心欣几乎是踉跄着逃出来的。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冰冷,街上每一个路人的目光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她。屈辱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勒得她心脏一阵阵抽痛。 就在她茫然站在尘土飞扬的街口,不知该往何处去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李心欣?真巧啊。” 是同年级的焉斌。他骑在摩托车上,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月假怎么不回家,在这儿体验生活?可赶不上回学校那趟独苗车了,我送你呗。” 心欣慌乱地低下头,像是被人窥见了最不堪的秘密,含糊地应了一声。回学校的路上,焉斌显得异常健谈。在他的再三“关心”与引导下,心力交瘁、孤立无援的心欣,像抓住浮木般,断断续续地透露了父亲重病、急需用钱的困境。 山风卷着柴油味,心欣手指扣紧后座金属杆,指节泛白。焉斌忽然加速,她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抱紧啊,摔下去可没人捡。”他声音散在风里,像一刀假意的温柔。 焉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父亲焉雄不止一次提过,星源案那个没死的瘸腿农夫李平,嘴里肯定咬着能掀翻天的好东西。多年来用强的怕他鱼死网破,一直没敢妄动。如今,这老家伙病了,缺钱了,他女儿又恰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能用“婚姻”这层合法关系绑定李心欣,还怕套不出那个秘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到了学校,已是日暮西山。焉斌没有放她走,而是叫来了两个眼神流气、早已混迹社会的“兄弟”,半请半强迫地拉着心欣去了学校后门油腻的小餐馆。 灯泡沾满油灰,光落在焉斌脸上,打出两道羊角形的阴影。他把一块红烧肉夹到她碗里,肥膘颤颤巍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叔叔。” 心欣筷子一抖,肉块滑回盘子,酱汁溅在他白T恤胸口,像一枚暗红的指印。焉斌低头笑笑,随手抽纸擦掉,动作斯文,却拿眼角余光瞟她——猫看老鼠的余光。 心欣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饭后,天色彻底暗下,焉斌将她带到餐馆后一条灯光昏暗、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另外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恰好堵住了来路。 焉斌不急着逼近,先抬脚把一只流浪猫的食盆踢翻,罐头在墙角滚出老远。猫嗷一声窜上屋顶,瓦片哗啦啦响,像给这场逼宫奏了前奏。 随后他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温柔:“心欣,你看,你家的困难我都知道了。我是真心想帮你。我们谈朋友,我家里可以先给一笔彩礼,二十万,够他住县医院VIP。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心欣如遭雷击,猛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不……不行!”她声音发颤。 她想逃离,却发现退路已被那两个眼神不善的同伴封住。其中一人手里漫不经心地掂量着一个空啤酒瓶,随即“失手”掉在地上——“啪!”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玻璃碴像碎裂的恶意,四溅开来。焉斌弯腰捡起一块带弧度的玻璃,对着路灯照了照,像鉴赏钻石:“别割着脸,留了疤,彩礼要打折扣。” 恐惧瞬间冻结了心欣的血液。 第21章 安心 “心欣?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清亮又带着疑惑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了凝滞的黑暗。 谢祈星的身影出现在巷口,背着光,轮廓清晰。她要去苏琰的出租屋,恰好路过,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脸色惨白如纸、微微发抖的心欣。 祈星几步冲过来,完全无视那三个男生,一把用力握住心欣冰凉僵硬的手,语气轻松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可算找到你了!走,陪我去网吧包宿去,我请你!正好有题要问你呢!” 焉斌脸上闪过强烈的不耐与阴鸷,但他认得祈星,硬是挤出笑脸来,“网吧乌烟瘴气的,没意思。我们去旁边酒店开个房,一样能过夜。” 心欣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又急又怕,生怕连累祈星,急忙顺着他的话,声音带着哭腔对焉斌说:“我……我跟你们去。” 被簇拥着走出不远,祈星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牵着心欣往前走,一边借着身体的掩护,手指在口袋里快速而准确地按下了手机上的快捷键1——那是直通苏琰的紧急拨号。 那家酒店招牌不小,走近了才发现,旁边就是独立团的驻地围墙,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肃穆。前台看到他们几人神色各异地进来,眼神一闪,忙不迭地说:“不好意思,就剩两间房了。” 祈星眼疾手快抽走一张房卡,把钱拍在台上:“我们要一间。”她紧紧牵着心欣冰凉的手,将她护在身边,无视身后那几道黏腻的视线,径直走向电梯。 房门“咔哒”一声锁上,祈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来自苏琰的未读信息,时间就在一分钟前,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安心睡。」 祈星的心像瞬间落回了实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把手机屏幕亮给心欣看:“看,没事了,琰姐知道了。” 她自顾自地去洗漱,哗哗的水声驱散了部分紧张。然后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跑了一天的疲惫和放松下来的困意便将她拖入沉沉的睡眠。 心欣躺她身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祈星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酒店消毒水味道下,属于祈星身上那点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清香。 一个可怕而冷静的声音在她心里说:“李心欣,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方媛媛走了,用婚姻换了轻松;张小蔓走了,用放弃换了解脱。你呢?你坚持的意义是什么?看着父亲去死吗?” 牺牲自己,换取父亲的医药费和家庭的喘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诱惑。她几乎能想象出母亲拿到钱时如释重负的表情,父亲或许能因此得救……至于她自己?那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生:只要点一下头,所有的难题好像就迎刃而解了。至于代价?未来的自己?在眼前沉甸甸的现实面前,轻得像一粒尘埃。她甚至开始在心里为这种牺牲涂抹上悲壮的色彩。 此刻,酒店楼下。 苏琰和秋叔刚从一辆黑色轿车里下来,姿态闲适,仿佛真是来拜访驻地里的“老朋友”江团。 “竟然还运营赌场和酒店。”苏琰皱眉,“看来他驻军经济压力很大,不吸血C市的血活不下去。” “还扶持了很多涉黑团伙,”秋叔补充道,“星源案里也有他的影子。” “那就把所有的触角和口器都斩断。”灯火和夜色里苏琰的身影半明半暗。 这一夜,有人因全然信赖与守护而安然入梦,有人因恐惧、温暖与混乱的心绪而辗转难眠。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无声流淌,映照着青春中突然闯入的残酷,与黑暗中悄然筑起的防线。 第22章 挣扎 初冬的日光变得薄而淡,透过教室窗户,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在苏琰请来的数学名师和李心欣那近乎严苛的“一对一”盯防下,谢祈星脑中被搅乱的浆糊,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明矾,渐渐沉淀、清晰。公式与定理不再是催眠的咒语,而是成了她手中可以挥舞的武器。 当月考的红榜再次贴出,“谢祈星”三个字赫然重归榜单时,连走廊里吹过的风,都似乎带上了几分扬眉吐气的意味。 谢母难得来学校,塞给女儿一箱牛奶,目光里是藏不住的欣慰与担忧交织的复杂情绪。祈星抱着那箱沉甸甸的母爱走进教室,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前排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路过时,她手指微微一松,一包牛奶便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李心欣摊开的笔记本旁,像一片温柔的雪花。 心欣笔尖一顿,抬起头,只看到祈星一个迅速转开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廓,那故作镇定的步伐,泄露了一丝笨拙的关心。 “啧,啧啧……”政治老师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扶了推眼镜,目光在祈星和那包牛奶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心欣微红的脸上,摇着头,脸上是了然又带着点戏谑的笑,仿佛看穿了少年人之间所有欲盖弥彰的秘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只是心欣桌上那面小镜子,映出的身影更加频繁。然而,当她看到镜中人上节课因熬夜苦读而脑袋一点一点、勉强支撑的困顿模样时,一股无名火混着心疼悄悄冒了出来。下课铃响,她犹豫片刻,还是转向同桌:“彭琪,借我一包咖啡。” “哟~”彭琪立刻发出心照不宣的起哄声,挤眉弄眼地将咖啡递过来。心欣脸颊发热,几乎是抢过咖啡,快步走到祈星空着的座位旁,将那个小小的袋子轻轻放在桌角,像完成了一个秘密交接。 等她回到座位,再想用目光搜寻祈星时,却发现那个身影不见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教室左边——没有。又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悄无声息地“扫描”向右边走廊——依旧空空如也。 “找谁呢,心欣同学?”彭琪学着她的样子,猫着腰,夸张地左右探头,两个少女像两只在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动作里带着懵懂的可爱。 带着笑意的清澈嗓音从身后响起。两人齐齐回头,只见祈星正端着热气袅袅的杯子,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显然已旁观了许久。她眼底含着戏谑又温暖的笑意,看着她们,仿佛在欣赏一出专为她上演的有趣短剧。 心欣的脸“唰”地红透,像熟透的番茄。彭琪则笑得伏在桌上,肩膀耸动。 只是,咖啡因似乎也难以彻底驱散积攒的疲惫。下午的课程进行到一半,熟悉的困意再次如潮水般向祈星涌来,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 就在意识即将被睡意淹没的临界点,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动。 她悄悄点开屏幕,苏琰的名字跃入眼帘,信息简短得近乎冷酷: 「星星,急事需出国,归期不定。万事谨慎,保重。」 祈星盯着那行字,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却再敲不出一个表情。 她忽然想起——苏琰说过,飞鸟不留痕,除非有人在地面上开枪。 此刻,那道“枪线”正从她的指尖延伸出去,穿过云层,穿过尚未启程的远方, 把一只刚学会挥翅膀的小鸟,重新钉回地面。 城市的另一端,暮色渐浓。苏琰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同一条流动的星河。 “凤叔,”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海外的资产盘根错节,必须理顺。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境外高原捕捉到了焉雄的踪迹,我必须亲自去确认。”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初:“C市这边,按计划一点点拔除涉黑组织和给军团输血的企业。” 凤叔面色凝重,缓缓点头:“我明白。” 北山老宅的安宁,像一层透明的琥珀,将时光包裹得缓慢而温暖。苏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接过小春随手摘的花,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份静谧,被车辆驶近声打破。 夏叔无视小春戒备的目光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步伐沉稳,脸上是惯常的恭敬。 “瑶小姐。”夏叔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苏瑶的心微微收紧。“夏叔,”她轻声回应,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 “夫人让我来接您回去。”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苏瑶,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夫人说,苏家的女儿,可以休息,不能逃避。”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玉石,投入苏瑶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夏叔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您需要开始学习经营管理家里的产业了。大小姐已经出国,很多事情,需要您承担起来。” 姐姐……出国了? 苏瑶微微一怔。她立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商业布局。姐姐的离开,意味着C市棋盘上的对弈进入了更凶险的阶段。母亲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回去“学习”,表面是赋予责任,深层里,是否也是要将她从北山这个过于显眼的“软肋”位置,挪回苏家势力能够更直接掌控和保护的范围? 这看似是召回,是施加压力,又何尝不是一种……在风暴来临前,将她置于相对安全羽翼之下的方式? 苏瑶知道了,北山的这场梦,该醒了。 “我明白了。”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小春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像一道最忠诚的影子,即将跟随她,一同踏入那座她们都深知其规则的、名为“家”的城池。 第23章 占有欲 傍晚的校园笼罩在一片宁静的蓝灰色调中。心欣趁着晚饭时间,小跑着来到校门口那部老旧的IC卡电话亭。听筒里漫长的“嘟”声,每一响都敲在她的心坎上。终于,邻居阿姨叫来了母亲。 “欣儿……”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努力显得轻松,“你爸今天好多了,能喝下点粥了。你别担心,好好念书……” 听着母亲报喜不报忧的话语,心欣鼻子一酸,紧紧咬着下唇,才没让哽咽泄露出来。挂断电话,她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长长吁出一口气,白雾在暮色中氤氲开,那颗悬了一整天的心,才暂时找到了一个脆弱的支点。 刚走出电话亭,彭琪就迎了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心欣!陪我去英语老师宿舍问问题嘛,晚上我们就住老师那儿,我一个人有点怕……” 心欣想起晚自习和祈星的约定,面露难色。可彭琪摇晃着她的手臂,眼巴巴地望着她,让她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那……我打个电话跟祈星说一声。”她妥协了,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虚。 教室里,祈星刚铺开草稿纸,手机就响了。听筒里,心欣的声音带着犹豫,背景里还有彭琪隐隐的催促声。 “你在哪儿?”祈星问,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站了起来。 “我……在校门口,彭琪她想……” “等着。”祈星打断她,话音未落,人已像一道离弦的箭,冲出了教室门。 五楼到一楼的台阶,在此刻被无限拉长。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跳在胸腔里擂鼓。 校门口,心欣还握着话筒,犹豫着该如何解释,彭琪在一旁小声催促。忽然,一阵急促得毫无章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喘息。 两人惊愕回头,只见祈星已飞奔至眼前。她微微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因剧烈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微乱的发丝,直直地锁定心欣,那眼神亮得灼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丝……被抛下的委屈? “你……”她喘着气,声音因奔跑而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砸在心欣心上,“你不是答应晚上,和我一起做题的吗?” 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模糊褪色,只剩下眼前这双执拗的眼睛,和那句重复的、简单的问话。 是的。心欣看着她,之前所有的犹豫、为难,都在那双炽热的眼眸中冰消雪融。 “嗯。”她轻轻应道,点了点头。这一声应答,轻如耳语,却重若承诺,仿佛答应的不止是一同学习的夜晚,更是某种跨越友情的、心照不宣的盟约。 彭琪的嘴巴瞬间张成了标准的“O”型,目光在祈星和脸颊绯红却目光坚定的心欣之间来回扫视,激动地用手肘不停轻撞心欣,压低声音,用气音惊呼:“天呐……心欣……这、这简直就是爱情小说里才会有的经典桥段啊!主角狂奔而来,只为确认你的心意!” 祈星看着心欣,眼底的委屈被笑意驱散,她伸出手,自然地牵住心欣的手腕。 “走吧,”她的气息已经平复了许多,“回教室。” 夜色如同温柔的墨蓝绸缎,缓缓覆盖校园。三个少女的身影,融入教学楼那片温暖而明亮的灯火之中,仿佛投入了一片充满无限可能的、青春的海洋。 第24章 星空与烟花 周末,一种无端的牵挂攫住了祈星。她想起,快要到张小蔓的生日了。那个在楼梯间灯光下沉默努力的背影,此刻清晰得让她坐立难安。她几乎是冲动地收拾好东西,踏上了前往星源的车。仿佛不去见这一面,心里某个角落就无法安宁。 在田间找到小蔓时,暮色正一点点浸染天空。小蔓弯着腰,背着一捆柴火,身影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却有一种扎根于泥土的坚韧。看到祈星,她愣了很久,沾着泥点的手指无措地擦了擦衣角,才露出一个带着涩意的、真正的笑容。 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并肩在田埂上坐了一会儿。“我很好,很踏实。和老朋友、商量、养殖耕种。”她用手框住初冬空空的田地,“像地理书、教的一样。” 临走时,小蔓接过那份小小的礼物,声音轻得像风:“祈星,在各自路上、加油。”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祈星心湖,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她一如既往的自尊又勇敢。 归途因此变得沉重。山区交错的小路让她迷失了方向,等车时的心不在焉更是让她站错了地方。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暮色四合,一种前路未知的茫然,混合着对小蔓命运的思考,像冰冷的雾气将她包裹。她抱紧双臂,望着远处沉入黑暗的山影,觉得自己也快要被这寂静的沉重吞没。 就在这时—— “祈星?”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她猛地回头,看见李心欣正站在不远处的路口,手里拎着个布包,显然是刚从哪里回来。在看清祈星脸上那点迷惘和未散尽的伤感时,心欣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这是一个偶然,一个可能绝无仅有的机会。 就是现在。 就是这个人。 没有询问,没有犹豫,心欣几步上前,冰凉的手指坚定地裹住了祈星同样冰冷的手。 “没车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宿命般的力道,“跟我回家。” 祈星几乎是懵懂地被心欣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奇异地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和心头的迷雾。 心欣的家人对女儿第一次带回家的同学,表现出了山里人最质朴的热情。心欣的母亲连忙加了菜,妹妹心喜好奇地围着祈星转,连一直沉默的李平,看向祈星的眼神也少了些平日的浑浊。 饭后,她望着窗外月光下勾勒出雄浑轮廓的山影,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升起:“心欣,我们去爬山吧?” 那座山,心欣从小爬到大,熟悉它的每一道褶皱。山路崎岖,哪里有个坎,哪里需要借力,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但这一次,完全不同。 祈星走在她前面,时不时会回过头,向她伸出手。月光下,那只手白皙而清晰。 心欣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自己的手放入她的掌心,那份温暖和向上的牵引力,让她脚下熟悉到近乎麻木的山路,第一次有了被引领、被珍视的颤栗。 在她们登山的时候,李母打开女儿带回家的布包。红色是薄薄的现金,白色的是刺眼的欠条,在灯光下李母微微红了眼圈,为她早熟的女儿。 登顶的刹那,世界豁然开朗。夕阳已沉,但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瑰丽的、如同燃烧余烬般的霞光,与提前登场的星子交织在一起。山脚下的水库,不再是白日看到的水塘,而是一面幽深神秘的墨蓝色镜盘,将漫天渐次点亮的星辰,一颗不落地,温柔收纳。 “好美啊……”祈星喃喃道,眼眸里映着水光与星光,亮得惊人。 “这里就是星源。”心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静谧,“老人们说,是天上第一颗星星坠落化成的地方。”她侧过头,看着祈星被星月微光柔和了的轮廓,积攒了一整晚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一句低语: “所以,这里满池是星光,满天也是星光。满世界只剩下你眼里的光。” 最后一句,她没有说出声,却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随之共振。 晚上,心欣在自己狭窄却整洁的房间里,给祈星铺好了客用的被褥。她走到门口,十一月的星空,清冷、高远、璀璨,像一块被擦拭得无比干净的巨大黑曜石,镶嵌着无数冰冷的钻石。寒气刺骨,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也异常勇敢。 父亲的病,家境的贫寒,未来的重担……这些日常的荆棘,在此刻被那片无垠的星空暂时隔开。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这个像星光一样照亮她灰暗生活的女孩,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就这一次。抛开所有。只要这一刻。 心欣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攥住门把,指节泛白,掌心里却全是汗——她怕一拧之下,连星光都会从指缝溜走。 祈星正戴着耳机靠在床头,暖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她微闭着眼,嘴里无意识地跟着旋律哼唱,泄露出的歌词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 「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最后一次地相信……地久天长……」 那反复的吟唱,像命运的鼓点,敲在心欣最后一道防线上。 祈星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就在祈星抬手想去摘耳机的瞬间,心欣俯下身——冰凉的指尖先一步触碰到那微热的耳朵,轻轻取下了那只白色的耳机。 世界的背景音骤然消失。 只剩下彼此放大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没有给自己任何反悔的余地,心欣掀开被子,带着一身夜晚的寒气,钻了进去,用一个紧密的拥抱,封存了所有语言。紧接着,在祈星惊愕的、如同小鹿般湿润的目光中,她低下头,生涩而决绝地,将自己的唇印上了那片她渴望已久的温暖。 心欣贴上去的瞬间,空气被抽空,胸腔却爆炸。 她尝到祈星唇上残留的薄荷牙膏味,凉得发苦,苦里带甜; 也尝到从自己眼眶滑下来的泪,咸得发涩,涩里带辣。 四片嘴唇都在轻颤,像初落的秋叶,在风中试探着彼此的温度。 0.2秒的真空里,她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响—— 哗—— 像一整条银河倒灌进心脏。 她的星星,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祈星的心软成一滩春水,随之而来的是无比清晰的回应欲念。 那0.2秒一过,祈星忽然启唇。 不是推开,而是邀请;不是闪躲,而是迎上。 她舌尖探出,像歌手找第一个KEY,轻轻一勾—— 勾住心欣慌不择路的舌尖,带着她一起跳进更深的拍子。 薄荷与泪瞬间被搅碎,化成第三种味道: 炽热、清甜,带着噼啪作响的电流。 电流一路往下窜,窜到心欣攥成拳的手指,窜到她膝盖窝,窜到她脚心—— 她整个人软下去,几乎要跪在床板上,却被祈星的手臂及时捞起。 那只扣在后颈的手,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发根,每一次收紧都像在说: “别怕,我在。” 另一只与她十指交缠的手,慢慢把她的指节掰开、摊平,再扣紧—— 像把两枚拼图严丝合缝地压成一体,再也拆不开。 鼻息开始错乱,谁先喘不过气,谁就先被对方“救”—— 祈星微微侧头,给心欣留出换气的缝隙; 心欣却贪心地追过去,把那点缝隙也堵住。 于是呼吸变成共享: 你吸一口,我吐一口,像两条鱼在同一颗气泡里求生。 气泡越缩越小,心跳却越跳越大,大得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心欣迷迷糊糊地想: 原来“接吻”不是两片唇的贴合,是两颗心脏直接贴在了一起,中间隔着0毫米,却环抱着一整片宇宙。 脑海里,清冷星空轰然碎裂—— 无数颗银白的星,拖着长长的火尾,噼里啪啦砸进心湖。 湖面被点燃,火雨与水波一起沸腾,蒸发成漫天白雾。 白雾里,她看见祈星闭着眼,睫毛在灯下投出两弯轻颤的月影; 看见她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像山顶夜露; 也看见自己倒映在祈星瞳孔里的脸—— 红得发烫,亮得惊人,像被星火点着的纸,却甘愿燃烧殆尽。 与此同时,祈星胸口那束烟花,也“砰”地炸到最高点: 火光照亮她所有懵懂、迟疑、不敢命名的情愫—— 原来那叫“喜欢”,叫“心疼”,叫“想护她一世周全”。 烟花落下来的火星,全数掉进交缠的舌尖,烫得两人同时轻颤,却无人退缩。 吻渐渐慢下来,像潮水退到最远,却留下满地闪亮的贝壳。 祈星轻轻咬了咬心欣的下唇,算作签名; 心欣用舌尖回舔那枚齿痕,算作盖章。 两人同时睁眼,世界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睫毛互扫的沙沙声。 窗外,星源山区的夜晚依旧寂静,星光默然洒落。 窗内,一个由勇气开启的吻,被一份温柔的理解与天赋般的回应所接住,最终绽放成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完整而永恒的初吻。 苏琰站在异国高楼顶端,冰冷的玻璃幕墙外,庆典的烟花正将夜空渲染得虚假而热闹。 她手中平板上显示的是一份令人心力交瘁的财务报告。母亲“赠与”的海外资产,是一个华丽的陷阱。 一家核心控股公司的主要资产,背负着巨额的银团贷款,且合同内含极其苛刻的 “交叉违约”条款。她名下任何一家关联公司出事,都会导致这笔债务提前引爆。 核心资产的特许经营权协议中,隐藏着无限连带责任担保。一旦项目出现问题,她个人将面临天文数字的追索。 账面利润被以“技术服务费”的名义,持续输送到另一家由母亲心腹控制的离岸空壳公司,导致实际现金流枯竭。 这并非考验,而是囚笼。意在用这些烂摊子耗尽她的精力,逼她屈服。 一股沉重的疲惫感袭来。窗外烟花的每一次绽放,都像是在嘲讽她的孤立无援。在这极致的热闹中,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祈星明亮的眼神,凤叔沉默的守护,甚至C市那嘈杂的街道……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卫星电话,指尖在快捷键上摩挲,最终却只是紧紧握住。 不能打扰。她正处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 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苏琰转身,不再看那虚假的繁华。 她坐回桌前,屏幕的冷光重新照亮她坚毅的侧脸。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果断的指令: “启动B计划。进行外科手术式剥离,优先切断与空壳公司的资金通道。查明最终资金流向。” 烟花终将熄灭,而她的战争,必须赢。 第25章 甜蜜 祈星是被唤醒的。 不是闹钟,也不是母亲的唠叨,而是心欣的声音,清亮亮地穿过薄薄的木门,带着山里清晨特有的湿润和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 “祈星——来帮帮我呀——” 祈星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桌上方那扇小窗。初升的阳光恰好穿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像一条被晨曦点亮的隧道,隧道尽头写着她的名字——心欣。这漂亮的丁达尔现象,连同窗外心欣带着笑意的呼唤,在许多年后,成了她回忆里最甜蜜,也最不敢触碰的痛苦之源。 但此刻,她只觉得满心欢喜,像被温暖的蜜糖包裹。她扬声应道:“来啦!” 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雀跃无比。她跳下床,跑出去,看到心欣正试着把一根大木柴搬回家,阳光洒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柔和得不可思议。 早餐时,李母终于找到机会,把心欣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们俩……昨晚怎么睡一个屋了?”李平也转过头默不作声的听着。 心欣心里一跳,脸上发热,垂下眼含糊地解释:“哦,我们……聊天聊太晚了,怕吵到妹妹,就在我那边睡了。” 李母将信将疑,却没再多问。 小小的妹妹却扯了扯心欣的衣角,小声说:“姐姐,你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啦。” 心欣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墙上那面有些模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想立刻把这份“在发光”的感觉分享给祈星,只是这么一会儿没见她,心里就莫名有些发慌。 她走出屋子,果然看见祈星正蹲在院角那口老水井边,好奇地探头往下看。心欣吓了一跳,生怕自己的喊声惊到她反而让她掉下去,连忙快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后带了一点,声音带着嗔怪与担忧:“井边要小心,很深的。” 祈星顺势靠进她怀里,转过身来回抱住她,下巴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腻乎乎地叫:“心心,我的心心……”祈星回抱时,袖口沾了井壁的湿苔,凉丝丝地贴到心欣腕侧。 那一小块凉意,像偷跑出来的清晨,提醒她:此刻不是梦,是活的。 心欣被她叫得耳根发烫,心里却甜得像是要化开,轻声回应:“你不也是星星吗?” “那你叫我念念,” 祈星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心心念念,你就一直在我心底了。” 两人都被这肉麻的情话逗得笑了起来,脸颊绯红,却把彼此的手牵得更紧。 回到学校,甜蜜的余韵仍在回荡。她们牵着手从学校紫薇树下走过,念念给她摘下头上的紫色的小花,心心只是看着她微笑的唇角想吻她。 祈星偷偷找到彭琪,小声打听:“彭琪,心欣的生日是哪天啊?” “农历11月2号呀,怎么,要给我们心欣准备惊喜啦?” 彭琪笑眯眯地回答。 祈星眼睛一亮,农历10月29号是她的生日。她们只差两天,她是姐姐! 她立刻开心地跑去找心欣,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心心!我比你大两天!快叫姐姐!” 心欣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想逗她,慢悠悠地说:“谁说的?你属龙,我可是属兔的哦。” 祈星愣在原地,脸瞬间憋红了——合着她比心欣小了整整一岁! “所以,” 心欣凑近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该叫姐姐的人,是你哦,念念?” 她的念念耳朵尖都红透了,张了张嘴,那个“姐姐”在喉咙里滚了半天。 祈星忽然把脸埋进心欣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那我还是叫你姐姐,但只在被窝里叫。" 心欣被这句悄悄话烫得耳尖发麻,抬头发现紫薇花被风吹得簌簌落下。 晚自习后,她们悄悄溜到相邻的C大校园里散步,算是难得的约会。走到一处僻静的小树林旁,祈星脱下校服外套铺在草地上,拉着心欣坐下。月光如水,气氛正好,她忍不住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心欣的唇。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故意压低的呼喝:“老师来了!抓小情侣的!” 两人吓得瞬间弹开!祈星心脏砰砰直跳,电光石火间,她灵机一动,立刻提高音量,指着天空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心欣同学!这个历史知识点很重要!比如,要理解盛唐气象,你就得去西安,亲眼看看兵马俑、大雁塔,站在那片土地上感受历史的厚重!为什么是西安呢?这就涉及到地理了,它处于……” 她从天文史地扯到气候变迁,讲得唾沫横飞,试图用知识的海洋掩盖刚才的旖旎。心欣在旁边憋笑到肩膀发抖,不敢出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从树后响起:“怎么,谢祈星同学,光讲历史地理,不说说我们政治的记忆点吗?” 只见政治老师慢悠悠地从阴影处踱步出来,脸上挂着“我早就看穿你们”的了然笑容。 老师晃着手电,光圈故意从两人脚尖扫到头顶,像给她们打追光。 "盛唐气象我没看见,"她推推眼镜,"倒是看见两位同学''盛糖''——糖分超标啊。" "糖"字一出,祈星耳尖瞬间红得透明,像要滴出玫瑰味糖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海滨城市。 温暖的季风洋流却安抚不了苏琰的烦躁。B计划推行困难,她急需要人才,有能力独当一面值得她信任的人。国外一趟她更深刻的意识到,C市各个实力的竞争,将围绕经济命脉展开,而最终,要落在人身上。她手上可以打的牌太少。 她吐出一口气,视线从海岸沙滩收回,不由就落在床头柜的小小星星上。 回忆起她的祈星送给她礼物的画面: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 “姐,你说阿嵘是不是个傻?”祈星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含糊不清地笑,“圣诞节,她居然送了何悦一整书包的糖果!各种各样的,都快溢出来了!何悦当时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又想笑又无奈。” 苏琰从屏幕前微微抬眼,唇角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哦?那你送了什么呢?” 她只是随口一问,想让这只快乐的小麻雀继续说下去。 “我?”祈星立刻来了精神,跳下沙发,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我和阿嵘一起,偷偷跑到学校后山,挑了棵最精神的小松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回来,栽到一个大木盆里,盖好土。然后我们买了超多糖果和彩灯,趁放学后,把小树布置得可漂亮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还能看见当时的光:“晚上自习的时候,我一推闸,啪!整棵树都亮了起来,五彩斑斓的,全班都欢呼了!大家都可开心了!” 苏琰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想象出她的星星在那片由她亲手点燃的光亮中央,笑得比所有彩灯都耀眼。那种纯粹的、能感染所有人的快乐,是苏琰的世界里最稀缺的资源。 “听起来很棒。”苏琰轻声说,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就在这时,祈星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她走到苏琰面前,脸上那种咋咋呼呼的快乐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郑重的、甚至带着点做坏事得逞的小狡黠。 她从身后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塑料做的、金闪闪的、用来装饰圣诞树顶的五角星。它的金色外壳因为批量生产而显得有些廉价,边缘甚至有一点点不明显的注塑痕迹,但擦得很干净,在灯光下努力反射着光芒。 “姐,”祈星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清晰地落在苏琰心上,“等大家玩够了都散了,我……我就偷偷把树上这个最顶上的星星摘下来了。” 她将这颗轻飘飘的塑料星星递到苏琰面前,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在献上自己所有的信仰与秘密。 “生日快乐。” 苏琰愣住了。 圣诞节……是的,今天是她的生日。一个连她自己都几乎要遗忘的日子。 她看着这颗塑料星星。它不值钱,很普通,可能在任何一家小商品市场都能买到。但它不一样。它在几分钟前,还矗立在一棵承载了满室欢声笑语的圣诞树顶端,是那片快乐宇宙的顶点。而现在,它被祈星像守护一个秘密、窃取一团火焰般,带到了她这片冰冷孤寂的夜空里。 这份礼物,夹杂着教室里的喧嚣气、松针的清香、和祈星手心的温度。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接过这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的星星。冰凉的塑料落在掌心,却带来滚烫的暖意。 她没有说“谢谢”,那样太生分。她只是抬起另一只手,非常轻柔而珍惜地,揉了揉祈星细软的发顶。 那一刻,她眼底深处常年不化的冰封,被这颗笨拙而真诚的“伯利恒之星”彻底击碎、融化了,只剩下如春水般的温柔。 “嗯。”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这份礼物,超越了世间一切珠宝。因为它不只是一颗可以随身携带的星星,而是祈星从自己的阳光世界里,为她偷来的一整个灿烂宇宙。 第26章 误会 海外归来的苏琰,带着一身风尘与更深的疲惫,回到了C市。 小队的安全屋内,气氛凝重。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焉雄像地鼠一样缩在高原的庇护下,常规方法难以触及。”凤叔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被标记出的区域,总结道。 “那就把他调出来。”苏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角落里,一个面容精悍、代号“灰隼”的队员立刻接口:“小姐,我们分析了焉雄的社会关系。他儿子焉斌就在C市,目标明确,容易控制。如果我们对焉斌施加足够压力,焉雄不可能坐视不理。” 提议简单、直接,看似有效。几道目光投向苏琰,等待她的指令。 苏琰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击。脑海中闪过母亲苏母那双算计权衡的眼睛,闪过江团那狰狞而绝望的威胁。利用弱点,操控他人,这本就是那个世界里最惯常的手段。 但……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队员,最终落在“灰隼”脸上,缓缓摇头。 “不行。” “为什么?”灰隼不解,“这是最快的方法。” “因为我们不是他们。”苏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落玉盘,“用欺凌弱小的方式逼人就范,哪怕目标是焉斌这样的人,我们也和母亲……和那些我们对抗的人,没什么区别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是经历过抉择后的冷澈:“而且,风险太高。焉斌不是他父亲,关键时刻,他若因恐惧或愚蠢而拒不配合,甚至反过来警告焉雄,我们就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稳定因素上。” 凤叔在一旁点了点头,适时补充了另一条信息,印证了苏琰的担忧:“小姐考虑得周到。而且,根据我们最近的监控,焉斌那小子私下里确实没安分。他又找过李心欣几次,先是假惺惺地道歉,想缓和关系,被心欣冷着脸躲开了。后来,他大概是想从李家内部突破,安排人伪装成什么‘扶贫基金会’,想诱骗李心欣的母亲签一份高利贷性质的‘助学贷款’协议。” 房间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冷哼。这种手段,卑劣却常见。 “结果呢?”苏琰问,眼神微寒。 凤叔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赞赏的表情:“被李平识破了。那老家伙……平时看着醉生梦死,关键时候精得很。他当场就把那伙人骂了出去,骂得很难听。对方想用强,李平不知怎么弄的,摇响了屋檐下一个旧铃铛,声音传得老远。不出五分钟,山下十几户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拿着锄头扁担就围了上来……把那几个骗子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房间里短暂的寂静后,响起几声低笑。李平,这个看似被生活压垮的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坚定地守护着他的家和秘密。 苏琰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她收敛心神,总结道:“这次出国,本意是整合母亲‘赠与’的海外资源,为队伍获取独立资金,支撑下一步的行动。但那些资产……是个华丽的陷阱。”她没有细说其中的财务诡计与无限担保,只是淡淡道:“消化它们,剔除毒素,转化为我们能用的力量,还需要时间。第二次海外训练计划,也必须更周密,需要沉淀。”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散去。凤叔磨蹭到最后,脸上带着少见的、难以启齿的犹豫。 “凤叔,还有事?”苏琰正在整理文件,头也未抬。 “那个……阿琰啊,”凤叔搓了搓大手,声音压低了些,“你……最近要是有空,找个时间,跟祈星那丫头……聊聊?” 苏琰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凤叔叹了口气,眉头拧着:“她妈妈最近跟我打电话,说这孩子……心思好像有点重,老是走神,有时候又自个儿傻笑。问她什么都不说。我担心……是不是高三压力太大?或者……遇到了别的事?她最听你的话,你问问,她或许肯说。” 苏琰眼前浮现出祈星那双总是亮晶晶、盛满无忧无虑的眼睛。心思重?独自傻笑?这确实不像她认知里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我会找她。”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商业街人流如织。 谢祈星正趴在一个精品店的玻璃柜前,眉头微蹙,认真地挑选着礼物。她的手上戴着一双略显粗糙但针脚细密的米白色毛线手套,保暖效果出奇的好。这是李心欣连续好几个晚上,在宿舍熄灯后,打着手电,一针一针织就的。祈星宝贝得什么似的,除了洗手,几乎不离身。手套腕口处有一针没藏好的线头,露着极短的尾巴。 那线头被风吹得轻轻颤抖,像心欣熬夜埋下的"小耳朵",此刻正悄悄收听她鼓噪的心跳。 手机响起专属铃声,祈星一看是苏琰,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接起,声音雀跃:“姐!你回来啦?” 听筒里传来苏琰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嗯。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有空有空!哪里见?”祈星忙不迭地答应。 苏琰报了一个商场顶楼的高档餐厅名字。不久前在机场广告屏上瞥见过推介,环境优雅,菜品精致,她下意识觉得,祈星会喜欢。 挂了电话,祈星的心像鼓满了风的帆,之前的些许烦恼瞬间被抛到脑后。她迅速选定了一块精巧的手表。那手表背面,刻着一行极细的英文——"Time will tell"。 她指尖抚过,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 "如果时间真的会说话,它一定先喊你的名字。" 于是她把表盒揣进兜里,小心收好,像把一句未出口的告白偷偷收藏。 然后,哼着歌赶往约定的地点。 餐厅里灯光柔和,音乐舒缓。苏琰早已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祈星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跑来,她冷峻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眼神一扫,她注意到祈星手里小心捧着的、包装精致的小礼盒,心里微微一动,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期待悄然萌芽。 “姐!等很久了吗?”祈星在她对面坐下,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 “刚到。”苏琰将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祈星的心思显然不在菜单上。她摆弄着那个小礼盒,又摸摸手上的毛线手套,一副欲言又止、满心欢喜又带着点小烦恼的模样。 苏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中的猜测似乎得到了某种印证。她耐心地等着。 服务生端来餐厅赠送的“告白慕斯”,表面淋着镜面巧克力。 祈星拿起手机想拍照,屏幕里却先跳出相册最新一张—— 凌晨一点半的宿舍走廊,昏黄灯下,一双戴着米白毛线手套的手,正把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贴到墙上。 她慌忙锁屏,冲苏琰讪笑:“拍糊了。” 苏琰抬眼,看见慕斯表面映出祈星自己的脸—— 那张脸,因为想起某人,比镜面巧克力还亮。 果然,菜品上齐后,祈星终于按捺不住,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眼神亮晶晶地望向她无所不能的琰姐姐: “姐……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苏琰执汤匙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垂眸,舀了一勺汤,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瞬间翻涌的心绪,斟酌着用词。 祈星却等不及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描述,像是在确认自己心中那份陌生的情感:“是不是……看不到她的时候,就会非常、非常想念?” 苏琰抬起眼,目光落在祈星那双盛满星光和困惑的眸子上,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她听到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是的。” “是不是……知道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会第一时间就想分享给她?”祈星继续追问,眼神扫过桌上摆盘精美的饭菜。 苏琰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那些精致的餐点上,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多年前那个雨夜,小女孩递过来的那颗快要化掉的奶糖。她轻声答:“是的。” “是不是……一看到她就会特别开心,哪怕之前再烦闷,想到她心里就平静了?”祈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和确认。 苏琰看着祈星脸上那毫无保留的、因提及某人而自然流露的光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是的。” 每一个肯定的回答,都像一块拼图,在苏琰心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她的星星,心里住进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份隐秘的期待,如同被细心浇灌的种子,悄然生长。 祈星得到了所有期待的答案,眼睛更亮了,仿佛找到了知音。她抛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那……姐,我要怎么让她知道这份爱呢?”她的语气带着少女特有的虔诚和一丝忐忑。 苏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目光转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沉默了几秒。该如何告诉这颗赤诚的心,爱意可以宣之于口,但前路漫长,需要更多的谨慎与力量去守护? 她转回头,看着祈星充满期待的脸,最终给出了一个稳妥的、属于“姐姐”的回答: “这个问题,我需要思考一下再回复你。”她语气温和却坚定,“现在,先好好上学,最重要。” 祈星用力点头,脸上是全然信赖的笑容:“嗯!我听姐的!” 一顿饭在祈星叽叽喳喳的分享和苏琰安静的聆听中结束。两人并肩走出商场,夜风拂面。 祈星满心都是如何向心欣表达心意的甜蜜烦恼,以及得到了琰姐姐“理解”和支持的喜悦。 而苏琰,看着身边无忧无虑的少女,心中那份因确认而滋生的柔软情愫,与身为守护者的责任沉甸甸地交织在一起。 她们谈论着同一份“爱”,心中想着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一场美丽的误会,在C市初冬的夜色里,悄然落地生根,静待未来某一刻,枝繁叶茂,或风雨来袭。 第27章 元旦大雪 李心欣生日那天,收到了祈星精心准备的礼物。那是一块设计简约精致的石英手表,表盘干净,表带纤细,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它并非多么名贵的品牌,但对于心欣而言,这份礼物的价值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她摩挲着冰凉的表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忐忑覆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份回礼——一条她织了拆、拆了织,反复多次才完成的、与祈星那副同款却不同色的毛线围巾。与这块漂亮的手表相比,自己的礼物是否太过廉价、太过普通? 她的念念却全然没有察觉这份不安。在给心欣戴上手表,仔细调整好表带后,祈星捧起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已经开始哒哒地说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或是自己凭空创造的情话: “心心你看,秒针在走哦。”她指着表盘,“以后,如果我没有亲口对你说‘爱你’,你就看看它,提醒我,我一定是忘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如果……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听它的声音。滴答,滴答……每一次跳动,都是我在说‘爱你’。” 太肉麻了。心欣的脸瞬间红透,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祈星紧紧握住。耳边仿佛真的清晰响起了手表细微的“滴答”声,规律而执着,像敲在她的心尖上。一股巨大的甜蜜将她淹没,可在这暖流之下,一丝莫名的、冰凉的恐惧悄然滋生——她突然害怕起那个可能到来的、发条停转、声音消失的时刻。 元旦前夕,苏琰接到了返回苏家老宅会面的通知。她已不再是那个会因情绪而直接摔门离去的少女,深知要在这盘棋局上走下去,某些表面的妥协与场合的周旋必不可少。 偌大的餐厅,长长的雕花餐桌旁,只坐了她们母女二人。气氛冰冷得像窗外渐起的寒风。 “海外那些资产,处理得如何了?”苏母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食物,头也未抬。 苏琰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面色如常:“需要时间梳理。” “那是与温特集团置换来的。”苏母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常,提及那个名字——苏瑶的生物学父亲,一个在海外拥有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里面的关节,你最好尽快弄清楚。人手这块,你冬叔会联系你。” 话音未落,餐厅门被轻轻推开。苏瑶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甜汤圆走了进来,步履轻盈,笑容温婉:“母亲,姐姐,厨房刚煮好的酒酿圆子,驱驱寒。”她挨着苏琰坐下。两人相似的眉眼一如皎皎之月,一似玲珑之玉,如此美好。对面的苏母看她们在柔声对谈,眼中也似掠过一些笑意。 饭后,苏母以“长途劳累”为由,早早让佣人收拾餐桌,又吩咐苏瑶去安排翌日祭祖的礼单。苏琰借口“透口气”,独自穿过回廊,推门上了阳台。 夜风挟着远处庆典礼花的残光一起灌进来,冷得像是另一个国度。她背对暖厅,点燃一支细烟—— 烟才燃到第一圈灰白,楼下传来压低的抱怨—— “……大小姐的屋子怎么铺床?她从没回来过夜,我哪知道标准!” “是啊,香水?除螨?还是真丝枕套?别到时候又挨骂。” 声音被寒风削得尖细,却戳不穿阳台那层铁栏杆。苏琰吐出一口烟,唇角勾了勾:原来自己在外人口中,是“连床单都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的陌生人。 她抬手想弹烟灰,忽然听见一个更轻、更软的声音,像温水滴进冰缝—— “姐姐爱干净,也喜欢清净。”苏瑶的声线裹着夜风,顺着石阶爬上来,“把房间收拾到无尘就好,她没打招呼,别去打扰。” 女仆们忙不迭应声,脚步窸窣散去。阳台底下只剩风穿枯草的沙沙声,和苏瑶站在原地的一息轻叹——那叹息轻得像给夜风加了一层绒。 苏琰指间的烟灰在这时自动断裂,落在花盆里,像一粒极小的雪。她没有探头去看楼下的人,只抬眼望向远处炸开的烟花:金红、碧绿、银白……层层光晕映在玻璃幕墙,也映在她眸底,忽然有些刺目。 冰面没碎,只是裂了一条发丝细的缝,缝里漏进一线温光—— 无人知晓,包括她自己。 阳台下,枯叶被风卷得沙沙走远。苏琰掐灭烟头,转身时,听见自己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极轻的“嗒”一声,像给刚才那一瞬的温光,上了锁。 元旦假期对于热恋中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谢祈星而言,简直是酷刑。联系不上心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踩着C市多年来罕见的一场厚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跑。 寒风凛冽,她忽然想起上次牵手时,碰到心欣手指上那些红肿的冻疮。心里一疼,立刻调转方向,跑去社区医院找了孟伯,软磨硬泡要来了特效的冻疮膏。 怀揣着药膏,她踏上了前往星源的长途汽车。雪天路滑,车行缓慢,一路颠簸艰难。好不容易挨到站,又走了好长一段积雪的土路,才看到李家那熟悉的院落。 远远地,她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那顶她无比熟悉的、心欣常戴的毛线帽的身影。心脏瞬间被喜悦填满,她几乎要像个小炮弹一样扑过去—— “祈星姐姐?”帽子下抬起的,却是妹妹喜儿那张带着惊喜和些许困惑的小脸。 满腔的热情像被冰雪瞬间冻住。祈星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喜儿……你姐姐呢?” “姐姐去镇上的表姨家帮忙带小宝宝了,”喜儿乖巧地回答,“要赚生活费,这几天都不回来呢。” 失落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四肢百骸。祈星默默地将冻疮膏塞给喜儿,嘱咐她交给心欣,甚至忘了多说几句,便转身踏上了归途。 “你姐回来了?”李平问闲不住的小女儿。“不是,是祈星姐姐,”小喜儿举起手中的药盒。“给姐姐送药,看姐姐没在就回去了。” 李平目光落在冻疮膏上,没再言语。 回城的班车早已错过。天色渐暗,雪越下越大。她又冷又饿,茫然地在镇子边缘徘徊,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谢祈星?!” 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怒的呵斥自身后响起。祈星浑身一僵,缓缓回头,看到了眉头拧成疙瘩的父亲正带着同事巡查到此。 谢父显然气得不轻,将她拎到避风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你不在家好好待着陪陪你妈,不认真温习功课,跑到这偏僻地方来干什么?!多不安全!你……”他打量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离谱却并非毫无迹象的猜测脱口而出,“你难不成……是跑来跟李家那姑娘谈、谈恋爱了?!” 谢父吼声落下,风忽然停了。 雪粒悬浮在半空,像被谁按下暂停键——它们也在等一个答案。 祈星呼出的白雾,在零下五度里凝成小小的冰晶,悬在睫毛上,迟迟不落。 "是。" 声音不高,却带着雪崩的脆响,震得谢父手背青筋猛地一跳。 冻住的雪粒这才簌簌坠落,砸在两人脚边,像给这句告白铺上一层碎钻。 一个字,把见多识广的谢凤祥彻底砸懵了,后续的训斥卡在喉咙里,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最终,谢父黑着脸,亲自将这不省心的女儿押送回家。车里,谢父板着脸开车,余光扫到副驾—— 祈星把冻红的手塞进米白色手套,指节处还沾着未化的雪。 手套内侧,隐约透出一股清凉的药膏味:那是她为另一个女孩讨来的"平安符"。 药味混着雪气,在密闭车厢里无声发酵,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誓言—— "我认了我的爱,也认了她的疼。" 回到家,将祈星赶回房间后,谢父在客厅烦躁地踱了几圈,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女儿那句清晰的“是”还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活了大半辈子,经手过无数错综复杂的案件,却第一次在自家女儿的情感问题上,感到如此无力与茫然。 最终,他还是带着满腹无处安放的忧虑,拨通了苏琰的电话。 “阿琰啊,”电话接通,谢父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显而易见的困惑,“没打扰你吧?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祈星这孩子……” “谢叔,您别急,慢慢说。”苏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清冷而稳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她今天居然跟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一个女孩子!”谢父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问她是不是,她就那么直接承认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里,是苏琰脑海中瞬间掀起的风暴。 一个……女孩子? 几乎是本能地,餐厅里祈星那亮得灼人的眼神、那些关于“爱”的羞涩提问、以及自己每一个肯定的回答……所有画面轰然回溯,交织成一个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的念头—— 难道……祈星说的……是我? 她向父亲出柜,是因为……我? 这个想法如此大胆,甚至有些荒谬,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合乎逻辑的诱惑。它完美地解释了祈星近期的所有“反常”,解释了那场让她心生波澜的对话。 然而,这个刚刚升起的、带着一丝隐秘悸动的猜测,下一秒就被理智狠狠压了下去。 不,不可能。 苏琰在心底立刻否定了自己。 她怎么会……对我有这种感情。是我多想了。那孩子只是信任我,依赖我而已。 一种混合着自嘲和失落的情绪,取代了那短暂的悸动。她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自作多情”感到些许难堪。 “谢叔,”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一丝异样,甚至比刚才更加温和理性,“我明白了。您先别太焦虑。”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和安抚者: “祈星长大了,情感萌动是很正常的事情。也许这只是一种比较深厚的友谊,或者是对亲密关系的一种探索。这个阶段,她的认知可能还不够清晰。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理解和陪伴,而不是急于否定或贴标签……” 她给出了最理智、最稳妥的建议。 听筒放回座机,"咔哒"一声轻响,像给某个未曾开始的故事上了锁。 苏琰垂眸,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在桌沿压出一道月牙形的白痕—— 那是刚才通话里,她唯一失控的0.1秒:指甲先扣住木头,再扣住理智。 落地窗映出她的倒影: 肩线笔直,神色冷静,像一面没情绪的冰墙。 可墙根处,倒映着窗外一盏路灯,黄光在雪幕里晕开,竟像极那晚祈星在餐厅眼里盛满的星子。 她忽然抬手,"刷"地拉上窗帘—— 动作太急,窗帘轨道发出刺耳的金属嘶鸣,像把谁的名字拦腰斩断。 她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纯水,没加冰。 举杯的一瞬,水面轻轻晃动,映出她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无声质问: "万一真的是你呢?" "万一不是呢?" 两个问题在水杯里短兵相接,撞出极细的涟漪—— 涟漪散尽,水面恢复平静,像从未起过风波。 她仰头喝尽,把杯子倒扣在吧台,杯底残留的水珠沿着玻璃缓缓下滑, 像一场无人看见的雪崩, 在黑暗里悄悄埋了一条,尚未命名的山脊。 镇上的心欣表姨家,屋内被暖炉烤得热烘烘的。心欣正拍哄着怀里的小宝宝,手背上陈年的冻疮又在熟悉的暖意里发起痒来。她只得用指腹更轻地拍着,生怕粗糙的疤痕硌着孩子细嫩的皮肤。 “你们姐妹俩倒是有心,”表姨在一旁叠着衣服,像是忽然想起,“前几天下大雪,还有个女同学找到这儿来问你呢,说是姓谢……看你不在,坐都没坐就走了。” 心欣的心猛地一跳,“……谢祈星?” “对,就是这名儿。”表姨啧了一声,“那天雪多大啊,她裤腿鞋面都湿透了,也不知怎么找来的……” 表姨后面还絮叨了什么,心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傍晚回到家,妹妹喜儿像只小鸟般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她:“姐!祈星姐姐给你的!” 那是一盒冻疮膏。 冰凉的盒体落在掌心,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指尖都在发抖。她眼前瞬间模糊,仿佛看到了那个大雪天,祈星怀着一腔热望,孤身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陌生的雪路上,却最终连她的面都没见到…… 这份跨越风雪、最终却落空的深情,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 第28章 是因为我 校园里,另一场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李心欣捏着刚刚发下的月考成绩单,指尖冰凉。名次再次下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班主任的谈话语重心长,却像隔着玻璃,模糊地敲打在她的焦虑上。 刚走出办公室,一个纸团近乎粗鲁地塞进她手里。她展开,是焉斌歪歪扭扭的字迹: 「有社会上的人,说要找谢祈星麻烦。我也不爽你跟谁距离太近。不然她能不能参加高考都说不定。」 威胁裹着看似“关心”的糖衣,冰冷刺骨。心欣的心脏骤然缩紧,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而是那个名字——谢祈星。 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表白,将祈星拖入了这显而易见的危险之中?如果不是自己,祈星或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偶尔犯犯傻,但绝不会被社会混混盯上的明亮少女。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但李心欣却觉得周身冰冷。 彭琪带来的消息,像一块阴湿的布,紧紧裹住了她的心脏。她低声告诉她,隔壁班的崔志,那个数学第一、思路清晰的优等生,被一群看他不顺眼的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他们打断了他的右手,”彭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忍,“医生说,以后……可能都拿不了笔了。” 这已经足够残酷,但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恐惧如冰水般灌满了李心欣的四肢百骸。 “头也挨了好几下……在医院发烧烧了几天,人……傻了。现在只会坐在病床上,反反复复地念……‘要上学’、‘要竞赛’。” “要上学……要竞赛……”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心欣最深的恐惧。她仿佛能看到崔志那双曾经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她能想象到一个原本拥有无限未来的生命,是如何被最卑劣的暴力轻易地、永久地摧毁了。 而她,谢祈星,正是下一个目标。 那些阴魂不散的视线,那些充满恶意的警告,此刻都拥有了具体的、血淋淋的结局——那就是崔志的模样。她害怕祈星变成他那样,被粗暴的剥夺未来甚至生命。 她会被威胁,都是因为我。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垮了她本就因成绩和家境而摇摇欲坠的神经。保护她。唯一的念头占据了她全部思绪。 当祈星和阿嵘从隔壁班打听消息回来,带着一脸的愤慨与担忧。祈星看到她桌肚里,那封静静躺着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 信封上是她无比熟悉的、李心欣那永远工整清秀的笔迹。仿佛写下它的主人,正以最后的冷静与克制,完成一场无声的诀别。 祈星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信里约定,为了彼此能心无旁骛地备战高考,在高考结束之前,她们不再见面。 祈星懵了。她反复看着那几行字,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断交”。她去找心欣,对方却像提前预知一般,总是巧妙地避开,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沉默而匆忙的背影。 晚自习后,祈星终于逮住一个机会,看着心欣独自离开教学楼,她立刻追了上去。心欣似乎察觉了,脚步加快,专挑灯光昏暗、小路交错的地方走。 祈星追着那熟悉的背影,冲进了沿江风光带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那是为了固土提前密集栽种的树苗,枝桠挨挨挤挤,在夜色里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她在其中迷失了方向,等好不容易挣扎着钻出来,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江岸,早已失去了心欣的踪影。 一种被抛弃的茫然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失魂落魄地沿着江岸走,却意外撞见了阿嵘,以及……正在她身边默默喝酒的何悦。 “她……失恋了。”阿嵘无奈地耸耸肩,算是解释。 祈星看着何悦红肿的眼睛,心里那股被“分手”的憋闷和酸楚找到了共鸣。她一言不发地坐下,拿起旁边一罐没开的啤酒,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一个两个三个啤酒罐,她们好像在比赛。阿嵘左看看再又看看,着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旁边树丛里传来几声女生的惊呼和跑动声,似乎还夹杂着“蛇!”的尖叫。 祈星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竟是:心欣会不会在附近?她最怕这些滑溜溜的东西了!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她跑过整片昏暗的风光带,一直跑到映江大桥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气喘吁吁。 脚步戛然而止。 四五个穿着夸张、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身上带着纹身和唇钉的“杀马特”女孩,从桥墩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消失了有一阵子的刘娟。 “谢祈星,等你很久了。”刘娟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恨。 若是平时,祈星或许会试图讲道理,或者想办法脱身。但此刻,酒精上头,加上被心欣“抛弃”的幽怨,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冲了上来。 “要打就打,废什么话!”她扬起下巴,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冷光。 双方剑拔弩张。阿嵘和何悦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阿嵘见状立刻挡在祈星身前。 刘娟看着祈星,尤其是她脸上那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积压的嫉妒和怨恨彻底爆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讨厌你!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凭什么你能想怎样就怎样!” 祈星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冷笑一声,酒精让她口不择言,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早就察觉了什么: “刘娟,你就不能把花在我身上的这些心思,用在学习上吗?你这么关注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像抛出最锋利的刀,“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句话,精准无比地戳破了刘娟所有伪装下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晦暗心思。 “你胡说!”刘娟尖叫一声,猛地冲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甩了祈星一个耳光! 响声在桥墩下回荡,惊起一群夜栖的江鸥,翅膀拍打声混着回声,像给这记耳光加了混响——"啪——啪——啪——" 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轻, 却一声比一声更刺穿耳膜。 祈星舌尖尝到一点铁锈味—— 耳道里嗡鸣,像有人把啤酒罐猛地拉开, "嘶啦"一声,泡沫涌出。刘娟则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愣了一下,随即崩溃般地哭喊着,转身跑进了夜色里。她那几个姐妹也面面相觑,悻悻散去。 阿嵘和何悦目瞪口呆,看着脸上带着清晰掌印、眼神却一片空茫的祈星,最终只能叹口气,半扶半抱地把这个醉醺醺还挂了彩的家伙扛回了宿舍。 宿舍里冷冷清清。心欣和彭琪,已经搬回了407。 祈星晕沉沉地倒在床上,脸颊的刺痛和心里的钝痛交织,酒精的后劲让她很快陷入昏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脸上冰凉的触感,有人在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红肿的脸颊。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额发、鼻尖,带着咸涩的味道。 一个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模糊地响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爸爸……总是这样喝……我讨厌酒味……那是堕落、逃避的味道……是失败的味道……” “……念念……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喝了……好不好?” “……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我求你……” 是谁?是心欣在哭吗? 她想睁眼看清楚,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觉得那悲伤的泪水,和那个温柔的、带着绝望的吻,一起落在了她灼热的伤处,也烙进了她混乱的梦境深处,像一枚永远无法摘除的隐形烙印。 第29章 高原与海沟 第二天清晨,谢祈星是顶着几乎要裂开的头痛和左脸颊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隐约可见的红肿印子,走进地理考场的。 宿醉的钝痛像潮水般一阵阵拍打着她的太阳穴,脸颊的微肿带来丝丝缕缕的刺痛。但更让她麻木的,是心里那片空茫的失落和昨夜梦中那挥之不去的、带着泪水的吻痕与哀求。 试卷发下,题目出乎意料地难。从板块构造的微观运动,到星系演化的宏观尺度,题目像是刻意要将考生的思绪从眼前逼仄的烦恼中抽离,抛向地球的另一端,乃至宇宙的深渊。 祈星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在图纸上勾勒着洋流走向,计算着恒星距离。那些复杂的公式和遥远的地名,此刻反而成了她最好的避难所。她没时间去思考她那刚刚萌芽就被冰封的、小小的爱情,也没精力去分辨昨夜那个吻是真实还是梦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迫献祭给了眼前这片更为浩瀚、也更为冷漠的“山河宇宙”。 下午,成绩出乎意料地率先公布。 “这次地理年级第一,谢祈星。” 讲台上的声音落下时,教室里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响起些微的骚动。连祈星自己都愣了一下。 斜前方,李心欣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将桌上那面带有镜子的文具盒,调整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只想从这方寸之间的反射里,窥见身后那人此刻的神情。 是喜悦吗?还是依旧带着昨夜的伤痕? 镜面里,只捕捉到一个侧影。 谢祈星侧身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给她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却照不进她眼底。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考第一的欣喜,也没有宿醉的萎靡,甚至没有了往日那种蓬勃的、仿佛永远消耗不尽的活力。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眼神空茫,像是她的神魂已经脱离了这间沉闷的教室,沉入了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黑暗,或是飘升到了青藏高原那片稀薄而寂寥的云端。 心欣的心,跟着那镜中的侧影,一起沉了下去。 --- 视频会议终于结束,最后一句寒暄消散在耳机里,关掉弹窗,将方才那份充斥着公式化笑容与无形交锋的喧嚣隔绝在外。 苏琰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连续几个小时高度集中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虚脱感。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戴上。 冷白的屏幕光重新亮起,映着她同样没什么血色的脸。她点开刚才会议的录音,拖动进度条,找到那几个听起来熟悉、组合在一起却意义模糊的英文缩写和行业术语,像一个最认真的学生,开始逐一搜索、查证、记录。 “Cross-collateralization... Covenants... Haircut...”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气场冷冽的苏小姐,更像是一个回到了备考时代的学生,在灯下啃着最艰涩难懂的习题。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专注,暂时将她从那些错综复杂的权力算计中抽离出来。 就在她刚弄明白一个复杂条款的隐含风险时,手机在桌面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发给凤叔的日常问候有了回复。她原本没指望立刻收到答案,这个时间点,夜已深了。 然而凤叔的信息回得很快,言简意赅: 「小姐放心。星星最近考了地理年级第一,很努力。就是在家也埋头写卷子,话变少了,不太爱吭声。」 短短几行字,像有魔力,瞬间击穿了刚才萦绕在她周身的、属于成人世界的冰冷和疲惫。 苏琰看着那几行字,指尖在“年级第一”上停顿了片刻,随即落在“话变少了,不太爱吭声”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几乎能立刻在脑海中构建出那个画面:暖黄的台灯下,那个总是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此刻却沉默地伏在书桌前,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陪伴着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倔强的孤单。 是高三压力太大?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一丝细微的担忧掠过心头,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一种混合着骄傲与深切思念的柔软期待。 她想象着,当这一切尘埃落定,当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那颗星星面前时…… 她可能会忍不住伸手,轻轻捏捏那家伙肯定瘦了些的脸颊,把她写卷子时咬在嘴里的笔抽出来,然后带她去吃一顿好的,看着她眼睛重新亮起来,听着她或许会带着点委屈、又或许会骄傲地,跟自己絮叨这段“艰苦奋斗”的日子。 好期待和她重逢。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迫切地涌现出来,像一道暖流,注入了她被各种报表、协议和阴谋浸润得有些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心底那片冰冷的战场,似乎也因为远方那盏小小的、想象中的台灯,而变得有了一丝温度。 无论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面对何等复杂的棋局,那个让她想要变得更强、想要守护其纯粹光芒的女孩,永远是她校准内心坐标的北极星。 苏琰收起手机,将整理好的行业术语笔记保存好,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步伐依旧沉稳,但心底某个角落,已经为那个“沉默的、考了第一的”小星星,软得一塌糊涂。 --- 谢家。 谢父注意到,女儿近来异乎寻常地安静和……用功。 她不再动不动就往外跑,不再抱着手机时而傻笑时而皱眉,甚至连最头疼的数学,她也能一声不吭地对着草稿纸演算大半天。脸颊上那点不自然的红痕,他问起,她也只含糊地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 这种近乎自虐般的发奋,反而让谢父心里那点因“喜欢女孩子”而起的焦虑和担忧,被一种更深沉的心疼所取代。 谢父弯腰捡笔,无意瞥见草稿纸背面—— 密密麻麻的算式中间,夹着一行极小的小字: “sin?θ cos?θ = 1” 后面却跟着一个被涂黑的“心”形,像把恒等式硬拗成一句不能说出口的告白。 他指尖顿了半秒,最终把纸放回原位,假装没看见。 他叹了口气,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一个决定。 算了。 一切,都等高考后再说吧。 他轻轻带上了女儿房间的门,将那方小小的空间,还给了她和她必须独自面对的未来。 第30章 戏里梦外 C市冬天寒风刺骨。课间,教学楼走廊的护栏旁少了很多出来透气的学生。只剩祈星和阿嵘,望着楼下光秃秃的枝干发呆。 连续几天,祈星都处在一种低气压中。心欣的回避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所有的热情和困惑都反弹回来,撞得心生疼。她遵守着不喝酒、不惹事的承诺,但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几乎要将她点燃。 她看了眼身边同样因为何悦而有些心事重重的阿嵘,一个荒唐又带着点自虐意味的念头冒了出来。 “阿嵘,”她用手肘碰了碰阿嵘,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紧张地瞟向不远处正和彭琪低声说话的心欣方向,“我们……演个戏?” “啊?演什么?”阿嵘还没回过神。 祈星已经猛地拔高了音量,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夸张的愤怒,几乎是对着阿嵘吼了起来:“你为什么想和何悦那个蠢女孩在一起啊!她不就是空窗了无聊,耍耍你的吗?!”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走廊。教室里的声音也都停了下来,伸长脖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们两人身上。 阿嵘完全懵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但“何悦”和“耍耍你”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她心里最敏感的那片区域。祈星这混蛋,演戏就演戏,怎么还带即兴发挥往人痛处戳的?! 一股真实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阿嵘想也没想,一把用力挥开祈星还指着她鼻尖的手,声音比祈星还大,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愤: “你胡说八道什么!阿悦是好女孩!她跟……跟有些人不一样!她很善良的!” 几个同学见状,赶紧想上来劝架。 “善良?”祈星脸上讽刺的意味更浓了,她完全进入了状态,或者说,她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合法的宣泄口,“我还能不知道什么叫善良吗?!” 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扫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阿嵘彻底被激怒了,口不择言地吼了回去:“善良?!你那个李心欣难道就善良了?!撩完你就跑!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考虑过你吗?!” “你说什么!”祈星瞬间“红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都红了。 “我说怎么了!”阿嵘也豁出去了,一把揪住祈星的衣领,“为了给她买那块破表,你他妈吃了两个星期方便面!红烧牛肉味儿我闻得都想吐!方便面还没吃完呢,人家就跟你掰了!这叫善良?!这他妈叫残忍!” 阿嵘揪住祈星衣领的瞬间,指关节顶到她锁骨窝里那块还泛着青紫的淤青—— 那是上周为了护心欣,被篮球架撞的。 淤青被外力一压,疼得祈星眼前一黑, 却也让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 原来所有"即兴表演",都绕不开真伤口。 “你闭嘴!” “我就说!” 两人早已忘了什么狗屁演戏,如同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瞬间扭打在一起。不是真的下死手,而是带着巨大情绪和委屈的推搡、拉扯,像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着内心无法言说的痛苦——为爱情,也为友情。 “别打了!” “快拉住她们!” 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劝架声响成一片。最终,闻讯赶来的班主任阴沉着脸,将两个“目无纪律”的家伙拎去了办公室。 一场狂风暴雨。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办公室出来,都是一副被训斥后的蔫头耷脑,校服皱巴巴,头发也乱糟糟。她们一前一后,沉默地再次走到那处护栏边。 班里偷偷观察的同学都提了一口气,生怕第二**战爆发。 却见走在前面的祈星,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出了手,精准地搭上了身后阿嵘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阿嵘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也抬起手,重重地回握了一下祈星的手腕。 没有说话。 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齐齐地呼出了一口气。 风暴过去了。用一场看似荒唐的打架,宣泄了无法对彼此言说、也无法对旁人启齿的伤痛。友谊的小船在剧烈的摇晃后,反而驶入了更深的港湾。 而站在角落里的李心欣,将刚才那场闹剧,尤其是阿嵘吼出的那句“为了给她买那块破表,你吃了两个星期方便面……”听得清清楚楚。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想要冲过去抱住那个笨蛋的冲动。 当晚,李心欣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祈星就站在她面前,笑容和从前一样,带着点狡黠和不容拒绝的活力。她向心欣伸出手,掌心温暖:“心心,我带你去冒险。” 心欣在梦里清楚地知道应该拒绝,应该远离,可那只手像有魔力,她无法抗拒。她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立刻被那份坚实的温暖紧紧握住。 祈星牵着她,跑过昏暗的街道,来到一个长长的、通往地下的通道入口。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 “快到了!”祈星回头对她笑,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穿过这个通道就是!我准备了首歌,只唱给你听!” 她的笑声在空旷的入口处回荡,那么温暖,那么有感染力。心欣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亲密里。 可是,当她望向那条通道深处时,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那下面并非实地,而是倒灌满了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是无底的深水,潜藏着无数扭曲、蠕动的黑影,散发着冰冷的危险气息。 “不……祈星,别进去!危险!”她在梦里拼命想喊,想拉住她。 可祈星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那致命的黑暗。她依旧笑着,紧紧攥着心欣的手,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了那片漆黑的“水域”,还要拉着她一起往下走! “来呀!心心!” 那笑声在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诡异刺耳。心欣想挣脱,手却被焊住一般;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她眼睁睁看着那片黑暗像活物一样缠绕上祈星的小腿、腰身,而祈星还在笑,还在往里走……她无法离开,无法醒来,只能在绝望中被那片冰冷的黑暗一寸寸吞噬…… “心欣!心欣!醒醒!” 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彭琪压低的声音将她从噩境的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心欣骤然睁眼,胸膛剧烈起伏,冷汗已经浸透了额发和睡衣,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整个人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 彭琪坐在她床边,看着室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联想到白天走廊里那场因她而起的“全武行”,以及这两个人明明互相折磨却硬要装作陌路的架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唉……”彭琪拿了张纸巾递给她,语气是看透一切的无奈,“我算是明白了。” 心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着她。 彭琪摇了摇头,像个饱经风霜的情感专家,一针见血地吐槽道: “这世上有些情侣啊,明明都长着嘴,可偏偏那嘴巴就跟借来的、着急还似的,一句人话都不会说,一个解释都懒得给。非得把自己和对方都折腾个半死不活,图什么呢?”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心欣强撑的伪装。她接过纸巾,捂住脸,泪水无声地涌出,却连哭泣都是隐忍的。 彭琪拍了拍她的背,没再说什么。 有些结,需要当事人自己愿意,才能解开。旁人看得再清,也只能干着急。 彭琪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一句人话都不会说,一个解释都懒得给……」 心欣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内心陷入更深的挣扎与反思。她开始强迫自己用一种更“理性”的眼光去审视现状:自从她发出那封断交信后,祈星没有再纠缠,没有再“堕落”,她脸上的伤好了,她甚至考了年级第一。校园里关于她的风波似乎也渐渐平息。 看,没有我,她变得更好了,更安全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面让她有种扭曲的“欣慰”,另一面,却将她自己割得鲜血淋漓。也许,彭琪说得对,她们之间缺乏沟通,充满了误会。可焉斌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那纸条上的字句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如果靠近祈星会给她带来真正的伤害,那么沟通又有什么意义? 也许,我才是那个应该被彻底舍去的“意外”。我的出现,我的表白,本身就是一种打扰和错误。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 就在这时,她抱着作业本穿过教学楼的楼梯间,一抬头,看到了让她呼吸瞬间停滞的一幕。 就在下一层的转角处,谢祈星正站在那里。而她对面,是刚刚和阿嵘和好、此刻眼波流转、明艳动人的何悦。 何悦真的很漂亮,是那种带有侵略性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美。大眼睛像是含着一汪春水,顾盼间神采飞扬。她微微歪着头听祈星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不善良。但是阿嵘真的很在意你,也请你好好待她。” 心欣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她只看到,祈星的态度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在面对自己时早已消失不见的、正常的客气。 一瞬间,所有的理性思考土崩瓦解。 一股尖锐的自惭形秽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站在那样光彩照人的何悦面前,自己就像一颗黯淡无光的尘埃,平凡、乏味,还带着来自贫困家庭的、洗不掉的卑微气息。 紧接着,一个更可怕、更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她对我的那些好,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那些笨拙的礼物……以后,她会不会也这样对何悦?对别人? 她会用那双温暖的手去牵别人吗?会对别人说出“滴答声都是爱你”那样肉麻又动人的情话吗?会亲吻另一双唇吗? 一想到祈星曾经给予自己的、那些独一无二的温柔和关注,将来可能会悉数奉献给另一个人…… 心如刀割。 真实的、生理性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炸开,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手指紧紧抠住了冰凉的楼梯扶手,才没有失态。 她猛地垂下眼睑,不敢再看,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抱着作业本,几乎是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快步冲上了楼梯,将自己重新藏匿回那片安全的、也是绝望的阴影里。 原来,放弃一个人,最痛苦的或许不是失去她的当下,而是在往后的每一个瞬间,你都清晰地预见到,她所有的好,都将与你再无关系。 而她未来会对别人展露的笑颜,就成了凌迟你过往深情的,最残忍的刑具。 第31章 喜帖 五月的天,孩儿面。铅灰云层沉沉压下,冰凉的雨丝飘落,将午后的闷热酿成一片黏腻的不祥,渗透城市角落。 独立团指挥部,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压抑。 “团座,这个月的津贴发下去,账上……已经见底了。”下属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算上孝敬上峰的那份,还有被苏小姐……置换走的那部分,下个月,弟兄们的伙食,驻地的维护,恐怕……” 江团背对着下属,站在窗前,宽阔的背影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琰……那个看似清冷的女娃,一招“平衡”,看似留了余地,实则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他多条明面上的血管。维持一个团的体面,拉拢关系,培养绝对忠诚的私兵,哪一样不是吞金兽? 他缓缓转身,眼底是困兽濒死的猩红,声音却压得极低,像磨刀石上的闷响:“去联系老焉的人。就说……我们那些‘铁疙瘩’,他们若还眼馋,价钱,好商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与虎谋皮,但眼前的干渴,已经让他顾不得毒发的未来了。 市郊,焉家矿产工厂的办公室内,却弥漫着一种畸形的“喜庆”。 焉斌抚摸着刚刚到手的、还散发着枪油与铁锈混合气味的“淘汰品”,年轻的脸庞因兴奋而扭曲。冰冷的金属触感,手下人那掺杂着畏惧与讨好的眼神,都像最烈的酒,让他头晕目眩,权力与暴力带来的掌控感,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斌少,李心欣那姑娘,是朵带刺的花,才衬得上您的手腕。”黄钊递上酒,谄媚堆在脸上,算计沉在眼底。“等生米煮成熟饭,心啊,自然就归位了。” 在咱们自己的地盘办,风风光光,也让道上的人都看看,斌少您成年了,能当家了!以后,兄弟们也好跟着您吃香喝辣不是?”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焉斌胸腔里那点因少年意气而产生的忐忑,瞬间被“成人礼”和“立威”的膨胀感所取代。他不仅要人,还要借此机会,宣告他的“时代”来临。 远在高原的焉雄得知消息,暴怒之后,是更深沉的冷酷。加密线路里,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如同高原终年不化的冰雪: “蠢货!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手脚干净点,别留任何让人拿捏的把柄。明白吗?” 这通充斥着父权与狠毒的密电,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信号灯,被苏琰布下的监听网络精准捕获。电流噪音中,焉雄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死亡宣告。 她放下监听耳机,眸中寒光凝聚成一点。“凤叔,机会来了。焉斌自作主张,私调人手,举办这种荒唐婚礼,是送上门的破绽。工厂位置、守卫力量,我们已基本掌握。趁此机会,端掉这个黑窝,既斩江团一臂,也打掉焉雄在C市的这颗毒牙。” 凤叔重重点头,脸上是历经硝烟的沉肃:“小姐放心,小队已准备就绪。只等他们聚齐,来个瓮中捉鳖。” 学校门口,模拟考结束的铃声如同赦令,学生们涌出校门,享受着短暂的喘息。 李心欣只觉得身心俱疲。连续的高强度学习,对家境的忧虑,以及对祈星刻意疏远却又无法抑制的思念,像几股绳索绞着她的心。她只想尽快回到宿舍,在题海中暂时麻痹自己。 然而,焉斌的身影如同鬼魅,拦住了她的去路。 “心欣!”焉斌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焦急与沉重,“我刚接到消息,你爸爸……他情况突然恶化,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李心欣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理智在她脑中尖声鸣响——不要信他!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他曾看祈星时令人不适的眼神…… 但焉斌恰到好处地亮了一下手机屏幕,模糊的医院对话框像淬毒的匕首,刺中她最脆弱的软肋。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对父亲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在巨大的恐慌下,她侧身坐上了摩托后座,双手死死抓住身后的金属货架,指尖因用力而剧痛,身体极力向后仰着,与焉斌的背影拉出一道绝望的、拒绝靠近的弧线。 摩托车轰鸣着冲入车流。她忍不住回头,雨丝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那声未能喊出的“救命”,化作一团微弱的白气,瞬间消散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 此时的祈星,正在校门口看阿嵘得意炫耀她的新摩托。祈星被那流畅的线条和低沉的轰鸣吸引,心痒难耐地跨坐上去。 然而,生疏的车技在紧张下出错,她忘了松开离合,直接猛拧油门!“嗡——!”摩托如同被抽了一鞭的野马,车身猛地向前一窜,车头失控地昂起,几乎要将她向后掀翻! 在阿嵘的惊呼声中,车头又“哐”地一声重重砸回地面。 祈星惊魂未定,下意识抬头——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让她心脏骤停的画面:李心欣侧坐在焉斌的摩托车后座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刹那,心欣回过头,朝校门的方向望来。 隔着迷蒙的雨幕,她看不清心欣脸上的细节,只捕捉到那一个仓皇回望的轮廓——像受惊的鸟儿最后一次回顾它的巢穴。就是这个姿态,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祈星眼底,烫得她心脏骤然一缩。 “心心!”她失声喊道,来不及解释,甚至顾不上腿软,猛地调转车头,油门拧到最大,朝着那个方向疯狂追去! 雨,越来越密了。 冰凉的雨点像石子一样砸在脸上,生疼。祈星在湿滑的车流中拼命穿梭,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几乎要消失的黑点。为什么?明明知道那是火坑,是深渊,为什么还要跟他走?是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还是说……我那晚的回应,那个吻,对你而言,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重要? 一个急弯,为了不跟丢目标,她冒险探身,车轮猛地打滑! “哐当!” 连人带车,她狠狠摔进路旁的稻田。泥水瞬间包裹了她,冰冷刺骨。腰腿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挣扎了一下,竟一时无法站起。 抬起头,前方只有空无一人的、在雨幕中蜿蜒如同灰色带子的小路。 委屈和被抛下的刺痛感刚涌上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断——不!李心欣绝不是那样的人!她那一眼是求救,不是告别!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驱散了那些负面的情绪。不管为什么,她现在一定有危险!必须先找到她,救她出来!对了,琰姐,她慌忙从口袋掏出小灵通,可惜在刚才一摔之下,机身已经浸满泥水,无法拨号了。 忍着剧痛,她从泥泞中拖出摩托车,心底对阿嵘说了声对不起,再次咬牙跨上。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目光锁死前方。方向只有一个——李家!就算把地翻过来,也要找到线索! 李家小院,气氛如同冰封。 李平捏着那张措辞虚伪却盖着猩红印章的“喜帖”,枯瘦的手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怒、绝望,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挣扎着想从藤椅上站起,那条废腿却不听使唤,让他重重跌坐回去,发出痛苦的闷哼。 “欣儿……我的欣儿……”李母早已哭成了泪人,死死按住丈夫。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如同落水狗的身影闯了进来。 李平浑浊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祈星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醉生梦死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警惕与审视。他想起女儿近来偶尔流露的异样,想起这个谢家女儿过分的亲近…… “你……”李平的声音嘶哑如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接近我女儿,到底图什么?”他浑浊的眼睛死死钉住她,“是谢凤翔……还是谁让你来的?” 他的怀疑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一切温情,直指核心。他背负着秘密活了十一年,早已习惯了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任何接近他家庭的人。 祈星被那目光钉在原地,雨水和泥水让她狼狈不堪,她却迎着他的审视,毫不退缩:“我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是李心欣。” 她顿了顿,忍着身上心里的疼痛,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现在,只想带她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道微光,骤然刺破了李平眼中厚重的冰层。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身泥水,眼神却亮得灼人,那里面有关切,有焦急,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唯独没有他熟悉的算计和贪婪。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平眼中骇人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父亲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无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颤抖的手如同托着千斤重担,将那张刺眼的喜帖递了过去。 “焉氏矿场……”他哑声吐出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母此刻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抓住祈星冰凉的手,她的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比窗外的雨声更让人心碎:“孩子……好孩子……一定要……一定要把欣儿带回来……你们……都要平安……”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那张攥得发皱的喜帖,死死按在胸口。随即转身,忍着伤痛,步伐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再次跨上了那辆泥泞的摩托。 引擎发出不屈的咆哮,载着满身伤痕却目光如火的少女,一头扎进越来越密的雨幕之中,向着那座吞噬光明的矿场,决绝地驶去。 雨,滂沱如注,天地间一片苍茫,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冲突,奏响悲壮而激烈的序曲。 第32章 明知道,我们会去 雨水敲打着矿场临时搭建的彩棚,将艳俗的红色横幅淋得塌软扭曲。棚内喧嚣震天,划拳声、酒瓶碰撞声、粗野的哄笑声,交织成一片浑浊的声浪,试图淹没一切不安。 祈星忍着腰腿尖锐的刺痛,扯过一件挂在棚边、散发着汗臭的旧雨衣,罩住自己一身泥泞的校服。她拿起一个油腻的餐盘,低下头,混在往来的人影中,一步步挪向那扇透出昏黄灯光和喧闹的主厅门。 主厅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油脂,隔绝了内外。 祈星的手按在冰冷潮湿的门板上,停顿了一瞬。门内是未知的危险,但门后是正在受苦的心欣。 腰腿的伤口在此刻剧烈地刺痛起来,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她猛地一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个清晰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如果心欣今晚真的出事,而她因为害怕独自在外面等待……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将在无尽的悔恨中活着,那比死了更难受。 此时矿场外围制高点,雨水在望远镜的镜片上划开细密水痕。苏琰和凤叔如同蛰伏的岩石, “小姐,包围圈还需三分钟完全闭合。目标均在主厅。”耳麦里的声音冷静。 凤叔刚欲开口,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闯入——纤细,拖着一条不利索的腿,裹在过大的雨衣里,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推开了那扇危险的门。 凤叔呼吸一窒:“是星星!” 苏琰的望远镜立刻追焦过去,清晰地捕捉到祈星消失在门内的背影。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个被她死死护在身后的孩子,竟用最蛮勇的方式,一头扎进了风暴眼。为了李心欣?惊怒与担忧如同冰火交织,而在那之下,还翻涌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来不及辨明的、尖锐的涩意。 所有计划都被打乱。苏琰眼神一凛,声音斩钉截铁:“行动提前。A组B组强攻正门,C组D组三十秒内完成合围。执行。” 主厅内,烟雾缭绕,酒气熏人。 祈星的闯入,让喧嚣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无数道或疑惑或凶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无视所有视线,径直走向主桌。 她看到了——心欣被按在焉斌旁边的座位上,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刺眼的红裙,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失了血色。她的眼神空洞,直到看见祈星,那空洞里才骤然裂开,涌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 焉斌正举着酒杯,满面油光地叫嚣着,沉浸在自我膨胀的幻梦里。 祈星停在主桌前,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抬手,猛地将湿透的雨帽掀到脑后!泥水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飞溅。她甚至没去擦脸,任由污迹勾勒出她的轮廓,目光如投出的标枪,越过焉斌,牢牢钉在心欣脸上。然后,对她伸出了手。 “心欣,我们回家。” 整个大厅骤然死寂。上一秒的喧嚣被一刀切断,只剩下雨水密集敲打棚顶的噪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酒杯悬在半空,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姿态。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小喽啰们哗然,几个离得近的猛地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祈星! “妈的!哪来的臭丫头!” “斌少!弄死她!” 黄钊抬起手,制止了手下可能的走火——这出好戏,他得让焉斌亲自演完。他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阴冷,目光在焉斌和祈星之间逡巡,无声地拱火。 焉斌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被无视的羞辱,以及李心欣下意识走向祈星的步伐,彻底点燃了他的暴戾。他猛地一把攥住心欣的手腕,像扯一个破布娃娃般将她粗暴地掼到自己身前,紧紧箍住。另一只手近乎慌乱地从后腰摸出手枪,手臂笨拙地绕过心欣纤细的脖颈,冰凉的枪口颤抖着指向祈星! “你他妈找死!”他食指扣上扳机。祈星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成针尖大小,世界仿佛被慢放,她能看到枪口黝黑的深洞,以及焉斌因暴怒而扭曲的指节。 “行动!” 就在焉斌将心欣拽到身前、手臂抬起试图瞄准的那个瞬间——一个极其短暂、却足以让心欣的头部偏离枪口线的破绽——主厅侧面的窗户轰然破碎!苏琰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手中的防爆枪口喷出火光。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橡胶子弹精准无比地命中焉斌因抬手而暴露的、持枪的右手小臂!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变形,指骨剧痛,手枪当场脱手飞出。 “啊——!”焉斌的惨叫被凤叔的怒吼淹没。 “掩护!”凤叔魁梧的身躯已经悍然冲入,如同蛮牛般直接用肩膀撞开了挡路的混混,巨大的手臂一揽,将因手枪脱手而愣住、同时被焉斌松开了些许的心欣猛地向后拉开,同时另一只手已将祈星护向身后。 “哒哒哒——!” “砰!砰!” 密集的枪声瞬间炸响!训练有素的小队成员从多个方向突入,火力精准而高效,顷刻间压制了所有企图反抗的混混。 混乱中,黄钊眼神阴鸷地扫过现场,趁着因提前行动而尚未完全闭合的包围圈,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侧后方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消失在黑暗里。 战斗迅速平息。队员控制住现场。 一名队员快步来到苏琰身边,低声道:“小姐,主要目标均已控制。但副头目黄钊,从东南侧通道逃脱。是行动提前的疏漏。” 苏琰面无表情地点头,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被凤叔和祈星的方向。看到祈星紧紧抱着仍在发抖的心欣,两人似乎都未中弹。“这个笨蛋……”刚才苏琰的心脏几乎停跳。她太了解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像极了每一个还未被现实磨去所有棱角的……傻瓜。 颠簸的越野车内,气氛沉闷。孟伯借着行军无影灯,小心地为祈星清理腿上和手臂的擦伤,药水刺激伤口,让她忍不住轻轻吸气,但她却紧紧握着身边心欣冰凉的手,低声重复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直沉默的凤叔,透过后视镜看着女儿苍白的侧脸和身上的伤痕,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终于开口,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沉重: “谢祈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后怕碾压过的痕迹,“那是枪,是真的会死人的。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车厢内空气凝固。 祈星抬起头,脸上带着伤,此刻琰姐在前座,爸爸在身边,心欣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她所有的软肋都成了她的铠甲。她的眼神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明亮而坦然地迎上父亲痛心的目光。 “爸,”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后悔了半辈子,后悔莫伯伯出事的时候,您不在他身边。” 凤叔的呼吸骤然停止,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最深的痛处,所有准备好的斥责都碎在了喉咙里。 “所以我知道,”祈星看着父亲瞬间苍白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利,“有些路,明知道有去无回,也得走。” 她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身边心欣身上,带着无比的珍视,然后又抬起,看向父亲,轻声问: “如果今天是莫伯伯在里面,您会不去吗?”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孟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深深叹息。心欣的泪水无声滑落,将头轻轻靠在祈星未受伤的肩上。苏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她透过后视镜看着祈星,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无奈,有震动,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强行压下的、对于这种纯粹勇敢的触动。 凤叔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他颓然地将额头重重抵在前座椅背上,宽厚的肩膀彻底塌陷下去。 答案,早已刻在骨血里,无需言说。 当一行人带着平安归来的心欣踏入小院时,李平看着女儿苍白却安然的脸,又看看满身挂彩、被孟伯搀扶着的祈星,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去。 他知道,时候到了。是该用守护了十一年的秘密,来偿还这份沉甸甸的恩情,也是为自己和家人寻求一个最终的解脱和庇护。 当孟伯沉声介绍苏琰就是莫紫劲警官的女儿时,李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他看向苏琰,那个气质清冷、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女孩。 他以为苏琰会追问他们李家三代人守护的、那座隐藏在星源水库之下的李氏大墓的秘密,或者追问那在修建水库时意外发现、却因守护誓言而从未开采的金矿。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和盘托出这纠缠着家族使命与巨大财富的沉重过往。 然而,苏琰只是向前一步,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十一年、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问题: “李叔,我只想知道,我父亲莫紫劲,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夜,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平愣住了,随即,巨大的悲恸和回忆淹没了他。他闭上眼,声音沙哑地开始了叙述,将时光拉回到十一年前: 焉家不知从何处探得金矿的消息,焉雄带人要强挖水库。我誓死阻拦,冲突中,他手下人莽撞,触动了墓道外围的防御机关,好几个人当场重伤。我为了阻止他们,摔进了坍塌的墓道,断了一条腿。是莫警官……他恰好在附近巡查,听到动静赶来救人…… 他冲进来,想把我和受伤的人都弄出去……可焉雄见手下折在机关里,眼都红了,又怕事情败露,竟起了杀心!他、他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亡命徒,抬起枪就……就对着莫警官扣了扳机…… 发现打中了警察,焉雄也慌了。他逼我,用石头……砸死莫警官,制造内讧假象,他好脱罪……我怎么可能!我启动了墓道里最后的、伤及根本的烟雾机关,那是我李家守墓人最后的手段……趁乱背起莫警官,拼了命逃去了孟伯那里……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所以,直接的凶手就是焉雄。苏琰在满室默然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逻辑的裂痕清晰可见:苏家当年为何压下此事?焉雄为何远遁?最关键的是——李平这个活口,凭什么能安稳十一年? 李平给出了答案,这个答案让苏琰瞳孔骤缩。 “是一个外国人。戴着金丝眼镜,亮银的袖扣。”李平回忆着,脸上也带着困惑,“就在事情发生后没多久,焉雄派人四处搜寻我灭口的时候,他找到了我。他很奇怪,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告诉我,李氏守护的百年时限依然有效,只要我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然后……他去找了焉雄。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焉雄一见了他,就立刻带人退走了,再也没有为难过我,直到……直到最近焉斌这小子……” 外国人? 苏琰眼前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苏瑶的生物学父亲,那个拥有庞大海外商业帝国的男人,温特。白皙,优雅,脸上常常挂着令人如沐春风却又看不透的笑意。一个拥有如此能量的男人,当年介入此事,真的只是为了平息事端吗?还是说……父亲莫劲紫的死,本身就是他宏大图景中,早已被计算好的一环? 矿场的枪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而一个更庞大、更幽深的谜团,伴随着“温特”这个名字,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向着苏琰笼罩而来。 第33章 高考 六月的晨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清透,洒在C市一中考场门外。 黑压压的人群涌动着,期盼、紧张与告别的愁绪交织在空气里。在这片躁动中,两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少女并肩而立,像两株经历风雨后愈加挺拔的幼苗。 谢祈星束着利落的短发,眼神明亮,那份天生的活力沉淀为更为坚实的朝气。她侧头看向身边的李心欣,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李心欣的脸上仍带着大病初愈的清减,眼神却不再脆弱。那里有一种被爱和理解滋养过的平静,以及破土而出的、对未来的清晰渴望。她感受到祈星的目光,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主动伸手轻轻握了握祈星的手指: “别担心,我很好。” 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藏着千言万语。 这份平静的力量,源于昨夜那场交托一切的谈话。 在孟伯的调理下,李平的身体与精神都恢复了不少。他将女儿唤到床边,终于将那沉重了十一年的秘密——李氏三代守护星源水下大墓的使命,与那意外发现却因誓言绝不染指的金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但是,心欣,”李平望着女儿震惊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释然,“这责任是爸爸的,是祖辈的,不是你的。” 他粗糙的手掌轻抚女儿的头发,眼中含泪,却带着笑: “我的宝贝女儿,你不需要被这个秘密捆绑一生。爸爸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去过自由的生活,去爱……你想爱的人。” 那一刻,压在心欣心头关于家境的阴霾、对父亲沉沦的不解,豁然开朗。她有愿意放手让她高飞的父母,有身边这个愿意为她豁出性命的、闪闪发光的人。 她对未来的所有憧憬,被注入了最磅礴的动力。 而祈星的斗志,同样源于一场沉默的和解。 凤叔没有再阻止她的任何决定,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双经历过太多生死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最终化作一句沉甸甸的话: “去做吧,丫头。别让自己后悔。” 这就够了。 卸下了所有包袱,明确了内心所向,祈星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要全力以赴,去够到那个能让她拥有守护力量的未来。 晨光愈发明亮,考场的大门即将开启。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苏琰正置身于没有硝烟却更为诡谲的战场。 新旧交替的时刻,终于到来。 焉斌前脚刚以“配合调查”的名义被移交警队,后脚就传来被“保释”并迅速不知所踪的消息。苏琰接到报告时,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她顺着那批流入矿场的武器线索,精准地摸到了江团身上。 她为江团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份条件极其优厚,却内嵌着致命陷阱的“商业贷款”协议,意在用经济的枷锁,将这个日渐失控的军阀彻底套牢,化为己用。面对独立团捉襟见肘的财政,江团已然意动,谈判几乎接近达成。 然而,变数骤生。 那个白皙、优雅,脸上永远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笑意的温特,拜访了江团。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温特离开时,袖口在行礼时不经意间闪过一抹冰冷的银色徽记光泽。随即,江团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不仅断然拒绝了苏琰的“好意”,甚至以“常规演练”为名,调动部分兵力向星源方向进行了一次颇具威慑性的武装演习,矛头直指李平家和那片深藏秘密的水域。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琰在海外呕心沥血、刚刚理顺剥离、初见成效的资产,突然遭到了数起来自不明势力的恶意诉讼和极其卑劣的商业竞争狙击,资金流瞬间面临巨大压力,让她焦头烂额。 两线受挫,前后夹击。 苏琰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繁华的城市,指尖冰凉。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江团或焉雄那个层级的反扑。有一个更高层次、更庞大的对手,终于被她触及了核心利益,并且毫不留情地出手了。对方的反击精准、狠辣,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她非但没有感到绝望,眼底反而燃起冰冷的火焰。这意味着,她走的路是对的,她已经触碰到了真正的要害。 C市郊区生物医学实验室。 这里洁净得近乎无菌,只有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温特微微躬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顺,与他平日示人的温和笑意截然不同。 营养槽里的头颅嗡嗡做响,声音里满是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百年计划即将完成。我们投入了如此庞大的资源,温特,告诉我,为何‘钥匙’——那组最关键的基因序列,破解进度依旧迟滞?” 温特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而谦卑:“请您息怒,父亲。所有的前置条件均已齐备,我们已成功定位并确认了‘载体’的稳定性。最后的障碍……并非技术,而是时机。” 他微微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锐利而狂热的光。 “请允许我启动预备方案——‘打捞破碎的月光’。我们将确保‘钥匙’在最适合的时刻,为您完整呈上。” 头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评估。 “批准执行。不要让我失望。” “谨遵您的意志,父亲。”温特深深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与谦卑姿态截然相反的、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 “打捞破碎的月光”——一场针对特定基因、针对星源最深秘密,也必将波及苏琰和她所守护一切的最终行动,悄然拉开了序幕。 苏琰面对的,将不再只是C市的阴影,而是一张笼罩全球的、跨越百年的巨网。而祈星踏入的新世界,其波澜壮阔之下,隐藏的或许是更加致命的暗流。 她们的战斗,远未结束。 第34章 一见即是理想国 星源案的真相暂时被压制,成为了一枚深埋的暗雷。苏琰深知,要撬动盘根错节的敌人,金钱与权力是比单纯的武力更有效的武器。她将目光投向了母亲留下的、同时也是束缚着她的商业帝国。 凤叔不擅经营,连日奔波也让他眉宇间带了倦色。苏琰不由分说地给他和谢母订了去滨海小镇的机票,强行将这对聚少离多的夫妻“赶”去度假。 “公司的事有我。”她语气不容置疑,将一切纷扰扛在了自己尚且单薄的肩上。 祈星心里满满当当全是对心欣的挂念,哪还有心思远行,被父亲安排住到了市区的姑姑家,美其名曰“陪小侄儿申萌玩”。谢父深知女儿的性子,不动声色地限制了她的零用钱,想以此拴住她。 零花钱骤减的祈星,百无聊赖地逗着五岁的小表弟,目光最终落在了小家伙鼓囊囊的储钱罐上。她蹲下身,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申萌,压岁钱放在罐子里是不会变多的,但如果你投资给姐姐,姐姐带你去买冰淇淋,钱就能生出更多的冰淇淋哦。” 小小的申萌仰着脑袋,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钱生冰淇淋”这种高级金融操作的困惑与向往。 而此时,李心欣正在镇上的一个小工厂里勤工俭学。流水线的作业重复而枯燥,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和胶水的气味。父亲的药费、妹妹的学费、以及她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学开销,像三座沉甸甸的大山,让她没有一刻敢停歇。 连日的劳累加上车间的闷热,她有些发烧,整个人晕乎乎的,强撑着上完上午的班,走出厂房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然后,她就在工厂门口,看见了那个她思念入骨的身影。 祈星就站在那里,额上带着汗,笑容却比七月的阳光还耀眼。她身边,还牵着一脸懵懂的小申萌。 原来世上真的有灵丹妙药。 她就是。 只是看到她,心欣就觉得浑身的疲惫和不适瞬间消散了大半,一股暖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如果目光有实质,她们的视线早已在空中缠绵交织,难舍难分。 “姐姐,”小申萌扬起脑袋,十分困惑地拽了拽祈星的衣角,“你不是说我给你压岁钱,你带我买冰淇淋吗?” 童言无忌打破了这无声的缠绵。心欣脸颊微热,连忙蹲下身,柔声跟小申萌打招呼,自然地牵起他的小手:“姐姐带你去买,好不好?” 祈星看着她,只笑着摆手:“不用,我带他去。”她的笑容里带着点窘迫的坦然,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那里,小申萌“投资”的十块钱巨款,在支付了来看她的车票后,已显得无比单薄。 在小申萌大口大口啃着冰淇淋的背景音里,祈星和心欣终于有了片刻的交集。她们低声诉说着彼此的思念,话语像溪流一样涓涓不息。说到志愿的话题,心欣轻声而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学医或者学护理。她没有解释太多,但祈星懂——每一次自己带着伤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深藏在心欣眼底的心疼与无力感,就是最好的答案。 祈星默默记下这个目标。 交谈间,祈星敏锐地察觉到,心欣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向小卖部外的公路。 “你有事?”她轻声问。 心欣摇摇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朵用透明塑料和彩色珠子做成的小花,递到祈星面前。“在工厂做的,”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心意“师傅说瑕疵太多,要丢掉……我偷偷捡回来了。” 这是她用被胶枪烫红的手指,笨拙而虔诚地做出的第一朵花。 祈星郑重地接过这朵独一无二的小花,指尖拂过微硬的花瓣,视若珍宝。 终于,在余光里看到了那班熟悉的返程中巴,心欣轻轻抱了抱祈星,在她耳边快速地说:“见到你,我完全好了。路上小心,快回去吧。” 一路车程颠簸。回到家,姑姑随口问申萌:“今天姐姐带你去玩什么啦?” 小申萌捂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脸心疼:“冰淇淋……好不容易吃了一根,全吐了。” 第二天,地方电视新闻里,播放起年轻企业家苏琰在C大设立助学基金、支援贫困大学生的报道。屏幕里的苏总,一身利落西装,气质飒爽清冷。 看到她出现在C大的画面,祈星心里一动,找了个借口,溜回了她与苏琰曾经同住的那间出租屋。 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淡淡檀香味扑面而来。苏琰果然在。祈星甚至被门口自己几个月前随意堆放的方便面箱子绊了一下。 “小心点。”苏琰从书桌前抬起头,眼中带着笑意,“饿了吗?我还借用了一包。” 她正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封面上是复杂的经济学术语。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勾勒出安静而专注的轮廓。 祈星凑过去,好奇地翻开她手边另一本大部头,映入眼帘的密密麻麻的英文让她眼前一黑,她那不到四级的水平看这书如同天书。 苏琰被她苦大仇深的表情逗笑,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砖头”,转而将一本薄薄的、封面画着金色头发小人儿的《小王子》塞进她手心。 “看这个适合你。” 于是,两人便在这仲夏的午后,各自翻着手中的书。蝉鸣在窗外不知疲倦,屋内的时光却宁静闲适得如同理想国。 苏琰合上书,看向对面咬着笔杆、对专业选择还有些迷茫的祈星,忽然撑在桌面上,俯身凑近她,笑着问道: “祈星,要不要学经管?” 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与诱惑, “快点长大,来帮姐姐。” 阳光勾勒着苏琰的轮廓,她的眼神深邃而温柔。祈星看着她,只觉得没有任何力量能让自己拒绝这个请求。 “好。”她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 苏琰眼底的笑意更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顶。那一刻,仿佛所有商海沉浮的疲惫与心底的算计,都被这个夏天的风与她纯粹的眼神一同涤荡而去。 第35章 星火涅槃 送走祈星后,出租屋重归寂静。苏琰没有开灯,她在暮色中站了许久,方才那片刻的温馨闲适,与她即将面对的惊涛骇浪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她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邮箱里,来自温特集团代表律师的函件措辞冰冷,为她海外资产的“混乱状况”下达了最后通牒。同时,凤叔也发来密报:江团在独立团内进行了一次小范围清洗,动作谨慎,显然是得到了高人指点,意在稳住阵脚。 两线压力,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苏琰的目光掠过那些复杂的财务模型和法律条文,落在了祈星忘在沙发上的一本《小王子》上。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疯狂。 母亲,温特,江团……你们都想用你们的方式束缚我,把我变成棋盘上任你们摆布的棋子。 可惜,我苏琰,从来只做执棋的人。 她拿起那个只存了少数几个号码的加密手机,接通了冬叔。 “冬叔,”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之前制定的‘涅槃’计划,可以启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冬叔沉稳的回应:“明白。所有‘雏鸟’已准备就绪。” 所谓“涅槃”计划,是B计划的后续,核心只有八个字:壮士断腕,金蝉脱壳。 母亲“赠与”的海外资产,看似庞大华丽,实则是内部被掏空、外部被抵押了无数次的“毒资产”集合体,更是温特用来监视和拿捏她的完美囚笼。继续纠缠其中,只会被源源不断的“输血”要求拖垮,最终沦为温特的提线木偶。 她要做的,就是主动引爆这个囚笼。 在接下来短短两周内,苏琰做了一系列在外界看来近乎“自毁”的操作: 她主动引来了最严苛的国际审计机构,将几家核心控股公司财务造假的证据“不经意”地暴露出去;她“无力”偿还一笔即将到期的银团贷款,任由债权人申请资产冻结;她甚至“配合”了几起来自海外的恶意诉讼,让庞大的商业帝国在舆论和法律的狂风骤雨中剧烈摇晃。 温特集团最初以为这是苏琰的垂死挣扎,乐于见到她的资产贬值,以便于后期以更低价格收割。但他们很快发现不对劲——苏琰放弃得太干脆、太有序了。她放弃的都是母亲留下的、关系错综复杂且债务担保纠缠的“包袱”资产。而在这一片混乱中,一家名为 “星火资本” 的小型投资公司,以完全合法合规的市场价格,悄然收购了几家看起来毫不相干、资产干净、业务单纯的技术型公司。 这些公司,是苏琰在过去一年里,利用海外资产的现金流,通过数十个离岸账户悄悄培育和投资的 “干净核心” 。它们规模不大,但拥有极具潜力的专利技术:一家专注于高原环境下的水资源净化,另一家则拥有低功耗的军用级传感器技术。 当温特察觉到“星火资本”与苏琰的关联时,一切已成定局。苏琰已经完成了金蝉脱壳。 她以表面上的“惨重损失”,换来了对“星火资本”及其旗下优质资产的百分百绝对控制权。这些资产没有历史包袱,忠诚度极高,并且其技术方向,隐隐指向了焉雄盘踞的高原和江团把持的驻地后勤系统。 这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她失去了一个华丽的空壳,却获得了一把无比忠诚、且淬炼过的匕首。 “涅槃”计划的成功,并未让苏琰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只是赢得了喘息之机,战争才刚刚开始。 温特在吃了暗亏后,迅速调整了策略。他不再试图直接吞噬,而是动用其庞大的影响力,对苏琰进行 “静默式围剿” :切断她新公司可能的融资渠道,在国际技术合作论坛上将她边缘化,并向她看上的几个关键人才抛出无法拒绝的橄榄枝。 与此同时,江团那边也形成了诡异的均势。苏琰手握其弑女的致命黑料,而江团背后则有温特的资金支持和上层的默许,稳住了基本盘。双方都投鼠忌器,陷入僵持。江团不敢再做出格的军事挑衅,苏琰也无法一举将他拿下。 这种僵持,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然而,站在“星火资本”新落成的、不算宽敞但完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苏琰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不再有母亲的阴影,不再有温特的掣肘。她失去的是枷锁,获得的是整个世界。 她拨通了祈星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活力四射、讲述着校园新鲜事的声音,她冰冷的眼神不自觉的融化。 “祈星,”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式的期许,“好好学。姐姐这里,很快就有真正属于我们的战场了。” 复仇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但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 她深知,通往高原的路,需要用金钱、人才和时间一寸寸铺就。急,就会满盘皆输。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C市的棋局仿佛陷入了僵持。但在无人看见的水面之下,一场更加精密、更加浩大的战争准备,正随着季节的轮回,悄然完成。 而她的星星,也正在这条她亲手铺就的暗道上,向她飞奔而来。 第36章 手机 高考放榜,祈星发挥出色,如愿收到了A市那所著名经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那是苏琰为她指引的方向。心欣的成绩稍逊一筹,被B市一所大学的护理专业录取——这是她默默为自己和祈星的未来,选择的守护之路。 幸好,地图上显示,两座城市之间,只有短短两小时的火车车程。 而一张单程火车票,只需要四块五毛钱。这个数字,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即将开始的异地时光。 开学的日子到了,心欣先一步去了学校。送走她的那天,祈星站在月台上,第一次尝到了思念具象化的滋味,像心口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仅仅分别一周,她便按捺不住,在一个周末,揣着口袋里仅有的、从表弟申萌那里连哄带骗弄来的十块钱,毅然踏上了那列古老的绿皮火车。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单调却坚定,如同她奔赴爱人的心跳。阳光透过有些脏污的车窗,将座椅旁铜质的号码牌照得一闪一闪。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里没有忐忑,只有一股近乎蛮勇的豪情与必将找到她的强大自信。 这种纯粹到不顾一切的勇气,在多年后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欣的校园里,迎新季的热闹尚未完全散去,到处都是穿着统一绿色军训服的新生,如同一片移动的、青涩的森林。层层叠叠的相似身影,瞬间淹没了祈星的视线。 她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固执地搜寻那唯一的轮廓。 此时正是午餐时间,在食堂门口,她蹲守了半个小时,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每一张陌生的脸,无果。 她又跑到宿舍楼下,仰着头,在一排排迎风飘荡的、大同小异的衣物里,寻找着哪怕一丝熟悉的痕迹,再次失败。 她只好去磨宿管阿姨,凭着记忆中心欣提过的只言片语和能甜死人的笑容,总算问到了一个可能的房号。她几乎是跑着冲上楼,推开那扇门,迎接她的依旧是几张茫然又礼貌的陌生面孔。 焦虑像藤蔓悄悄缠绕上来。祈星深吸一口气,几乎要采取那个终极的、有点丢脸的计划——去借个小卖部的大喇叭,让整个宿舍区都听到她找李心欣。 就在她转身,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决绝时,眼角余光瞥见了电话亭边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背影。 她所有的急躁瞬间被抚平,只剩下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她放缓脚步,近乎屏息地靠近。 刚放下电话转过身的心欣,毫无防备地,撞入她的眼帘,也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心欣的惊呼脱口而出,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狂喜,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她看着祈星额角亮晶晶的汗珠,心疼立刻漫了上来,“是不是等很久了?吃饭了吗?” 祈星却不答,目光灼灼地锁住她,反问道:“心心,你身上有多少现金?” 心欣虽不解,还是毫无保留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两百块钱整。祈星接过那叠带着体温的纸币,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卖部,跟老板一番交涉,竟然靠着押下自己的身份证,成功换到了十张面值不等的电话卡。 接着,心欣就目睹了她家这位社交悍匪如何上演“商业首秀”。 只见祈星像一尾灵活的鱼,游弋在新生宿舍之间,敲开门,带着毫无攻击性的灿烂笑容,和那些同样初来乍到、面带迷茫的新生们聊得热火朝天。从联系不便的苦恼,到竞选班干部的“秘籍”,再到得常给家里报平安的亲情攻略……她总能精准地戳中对方的需求,然后自然而然地,将一张电话卡递到对方手中。她甚至还能头头是道地分析几句不同品牌手机的优劣,唬得几个新生连连点头,一口一个“学姐”叫着,恭敬地想要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直到这时,侃侃而谈的祈星才猛地卡壳,尴尬地发现牛皮吹大了——她自己的手机,早在暑假时就被老爸以“影响学习”为由没收了,至今还没“刑满释放”呢。 “打我的吧。”心欣在一旁,看着她瞬间僵住的侧脸,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小声而清晰地将自己的号码报了出来。 就这么一番风风火火的折腾,时间悄然流逝,已近黄昏。回到小卖部跟老板结算,除去成本,竟小赚了一笔。祈星还顺带给老板推荐了几单“潜在生意”,乐得大叔笑呵呵地塞给她一包牛奶。 祈星接过牛奶,转而将身边安静的心欣轻轻推到身前,笑容变得无比认真:“老板,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李心欣,以后麻烦您多关照。” 老板打量着眼前这个文静秀气的女孩,爽快地应下。 “走,我们回宿舍。”祈星自然地牵起心欣的手,所有的疲惫都在指尖相触的瞬间消散。 回去的路上,心欣向她低声介绍着新认识的室友。祈星便立刻化身“家属”,笑眯眯地向几位略显羞涩的女生发出邀请,约大家晚上一起出去吃顿饭。 看着在陌生环境里依旧能迅速成为焦点、仿佛天生就该站在阳光下的祈星,心欣心里软成一片,又骄傲得发涨。 可能真的有这样一种人,天生就光芒万丈。 就像她的念念。 而在C市的另一端,苏琰正从一场冗长而充满机锋的商业会谈中脱身。霓虹初上,将她清冷的身影投在冰冷玻璃幕墙上。她坐进驾驶座,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几乎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的对话框。 没有新消息。 这很正常。那孩子的手机被凤叔收了,现在大概正在某个校园里,用她自己的方式横冲直撞地熟悉新环境。想到这里,苏琰的唇角反而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她能想象出祈星此刻的样子——没有电波的牵绊,她会更直接地用那双眼睛去观察,用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去开拓她的世界,一如当年。。 这种“失联”,反而成了一种另类的、让人安心的信号。说明她过得很好,好到不需要通过电波来寻求帮助或慰藉。 她点燃引擎,流畅地将车驶入流光溢彩的车河。目标明确,却不是回那个空荡的住所,而是转向了市中心一家格调高雅的商场。 得去给她挑个礼物。一部新手机,或许正合适。 这个念头来得自然而然。不是长辈的嘉奖,而是一种……看到她即将展开羽翼,就想为她装上最利爪牙的默契。 她在数码专区缓步浏览,神情专注得像在评估一份至关重要的并购案。销售员热情地上前介绍最新款、功能最繁多的机型,她却只是微微摇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部设计简约、性能稳定、续航持久的手机上。颜色是低调的深空灰,像她敛入鞘的锋芒,也像静默承载星夜的天幕。 “就这个。” 她干脆利落地指向它。不需要太多花哨的功能,可靠、持久,能在她想听到她声音时,永远畅通无阻,这就够了。 她刷卡付款,没有包装,直接将手机盒放进公文包,与那些沉重的商业文件并排躺在一起。这并非轻慢,而是意味着,这份礼物与她所奋斗的未来,已是命运共同体。 然而,当她重新坐回驾驶座,后视镜里,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她眼底那抹因期待而生的微光,渐渐被熟悉的冷静与研判取代。 她清楚地知道,祈星正在她曾经走过的、相对干净的那条路上奔跑。而她脚下的这条路,荆棘密布,陷阱暗藏。 她必须走得更快,更稳。 不是为了居高临下地守护,而是为了在未来某天,当她的星星终于跑到她身边时,她能提供一个足以让其肆意闪耀、而非被风雨摧折的广袤平台。 有些黑暗,她须先一步荡平。 有些规则,她须亲手去重塑。 如此,方不负这份被她妥帖安放的期许,不负这浊世里,唯一照亮她的光。 第37章 基础急救 祈星返程时,月台上的依依不舍几乎凝成了实体。来时她孑然一身,怀着满腔孤勇;走时,怀里却抱着心欣给她准备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仿佛将对方的一部分也带在了身上。 火车缓缓启动,两人隔着车窗,手掌撑着冰冷的玻璃,视线死死纠缠,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任由眼圈泛上红色。 祈星在座位上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她爱吃的零食,喜欢的饮料,还有……一张车票。是祈星来时的下午,从B市前往C市,李心欣名字的车票。祈星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甜蜜和酸涩击中——原来,在她奔赴的同时,她的心心,也怀着同样炙热的思念,走到了半路。 包里还有一张便签,字迹工整清秀: 「念念,照顾好自己。到家(宿舍)给我电话。」 后面附上了她的号码。 以及一句带着她的承诺:「下次,我想突然出现在你身边。」 就在苏总于C市运筹帷幄,为“星火资本”选拔人才,并紧锣密鼓地筹划第二次海外训练的当口,我们的大一新生谢祈星同学,正充分享受着她的美好大学时光。直到她接到了心欣的“求助”电话。 “学校要考3000米了……”电话那头,心欣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 祈星立刻心领神会,笑着请了假,再次踏上了那趟熟悉的列车。她知道的,她的心心不是跑不动,只是找了个最笨拙也最可爱的理由想见她。 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但3000米跑下来对祈星而言依旧轻松。倒是有同学见祈星跑得轻松,半开玩笑地想让她代跑,被心欣断然拒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跑完步,两人一起去公共澡堂。氤氲的蒸汽里,虽然是第一次如此“坦诚相对”,都有些羞涩。心欣能感觉到祈星灼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那份毫无保留的爱慕,比热水更让她脸颊发烫,心里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归属感。 回到宿舍,心欣拿着吹风机,温柔地帮祈星吹干短发。祈星像只被顺毛的猫咪,舒服地蹭在心欣怀里撒娇,引得心欣心头柔软。第二天起床,室友见祈星甩着手腕喊酸,十分不解:“昨天不是跑步吗?不脚疼怎么手疼?” 心欣的脸瞬间红透,慌忙低头整理书本,声音细若蚊蚋:“她、她昨晚爬上铺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 白天心欣有《基础急救学》课,祈星便跟着一起去旁听。她翻开自己的经济学原理复习,桌子底下,却一直紧紧握着心欣的手。偏偏这节课的老师,是系里以严格和负责著称的王子纯教授。王教授看到这个“外来”学生不认真听讲,眉头紧锁,点名让祈星回答问题。 王教授提问:“这位同学,请你简述心肺复苏(CPR)中,判断患者意识和呼吸的流程!” 祈星懵懵地站起来,在心欣气声的急速提示下,磕磕绊绊地往外蹦词:“呃……先、先拍拍,喊一喊……看有没有反应……然后……凑近听呼吸,看胸口动不动……数数,五秒以上,十秒以内……” 王教授并未消气,指着教学模具:“上台来,完整演示一遍!” 心欣见状,立刻主动起身:“老师,我来配合她。” 在众人的注视下,祈星收敛心神,按照步骤操作。她脑瓜子灵光,流程记得快,只是在进行到开放气道环节,俯身靠近心欣的脸时,看着对方紧闭的眼睫和微颤的嘴唇,她自己的耳朵先红了,动作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急救氛围格格不入的珍视与缠绵。 课堂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王教授重重咳了一声。 课后,祈星乖乖向王教授道歉。老师看着她,严肃地强调:“急救知识是严肃的,关乎生命!每一步操作都必须精准、迅速、不带私心!进了这个教室,就要对得起你未来可能面对的每一条生命!” “是,老师,我记住了。”祈星收起玩笑,认真应下。这一次,她是真的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晚间,两人牵着手走出B大后门散步。快中秋了,明月高悬,清辉洒满人间。在这静谧美好的时刻,心欣不由放缓了步伐。祈星也随即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忍不住轻轻捧着她的脸,想献上一个温热的吻。 “轰!!!” 一声碾碎所有宁静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她们刚刚路过的那座立交桥,在一阵刺耳欲裂的钢筋断裂声中,如同被抽去骨肉的巨兽,拦腰截断,轰然陷落! 灰尘巨浪般冲天而起!街道瞬间陷入混乱,人潮惊恐奔逃,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祈星下意识就要护着心欣往安全地带退。 “救人!”心欣却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急切而发颤,眼神却如淬火的磐石:“我是学护理的!”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来自星源山区的女孩,而是一个即将履行天职的准医护人员。她们逆着慌乱的人流,冲向那片尘烟弥漫的废墟。 冲到近前,她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跪在瓦砾中——正是王子纯教授!他显然是刚下班路过,连背包都来不及放下,正跪在一个昏迷的伤者身边,进行着标准而快速的胸外按压! “王老师!” 王教授抬头看到她们,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绝对的冷静和专业:“李心欣!检查那边伤者的生命体征!谢祈星!去找水,找能做硬质担架的材料!快!” “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祈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心欣则迅速跑到王教授指定的伤者身边,跪下,探颈动脉,俯身听呼吸,动作虽然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但步骤清晰,毫不含糊。 “老师!这位需要立即清理呼吸道,进行CPR!”她大声报告。 “你来做!我检查下一个!”王教授下令,言语间是绝对的信任。 祈星和几个路人一起,扛着从撞毁店铺里拖出来的门板和整箱的矿泉水狂奔回来时,看到心欣正直接跪在粗粝的瓦砾上,双手叠扣,每一次按压都让她的肩背剧烈起伏。汗水和灰尘在她脸上混成泥痕,嘴唇死死抿着,唯有计数声从齿缝间迸出,清晰得像在撞击所有人的耳膜:“零一、零二、零三……” 祈星立刻加入,帮她清理开障碍物,递上水瓶。 “做得好!保持节奏!”王教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稳定有力。 越来越多闻讯赶来的医学生、护理生加入了救援,自发形成了一支临时的救援队。王教授如同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在废墟边缘快速移动,判断伤情,分派任务。 当他看到心欣因体力透支,按压频率开始下降时,立刻让另一个男生接替了她。心欣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下一个伤者,进行快速检伤分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第38章 坍塌 头顶上方,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钢筋撕裂声炸响! 一块倚靠着扭曲钢筋的巨型水泥板,毫无征兆地倾覆,朝着正下方王教授几人的头顶,带着死亡阴影碾压而下! “小心——!” “老师!” 惊呼声四起! 祈星眼疾手快,一把将身边的心欣和另一名同学猛地扑倒在相对安全的掩体后。 “嘭!!”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碎石飞溅传来。 尘烟稍散,心欣从祈星身下抬起头,目光穿透稀薄的尘埃,死死钉在王教授刚才的位置——那里已被扭曲的钢筋和新的废墟吞噬。 她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耳边嗡嗡作响。王教授在课堂上那句最后的、用生命验证的叮嘱,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 “救护时,一定要首先判断并确保现场环境的安全!保护好自己,才能救更多的人!” 老师……您用生命,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 王老师的牺牲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现场部分学生的救援热情,恐惧开始蔓延。 但心欣在短暂的僵直后,猛地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抹去的不知是泪水、灰尘还是血渍。她拉起跪在地上的祈星,声音嘶哑却像刀锋劈开混乱:“祈星,老师说过……不能停。” 这句话像一道指令,激活了祈星。她紧紧握住心欣的手,随即转身,用更大的声音对周围慌乱的同学喊道:“听心欣的!能动的都过来!继续!” 这一刻,心欣是废墟上新生的灵魂,祈星是她不屈的骨骼。她们带领着剩余的学生,在专业救援队完全接管前,硬生生扛起了生命通道最关键的“黄金半小时”。 救援暂告段落,两人回到宿舍已是深夜。激烈的肾上腺素褪去后,巨大的创伤才真正显现。 心欣坐在床边,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眼前是不断循环的、关于坠落与消失的残酷默片。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无声地不停流淌。 祈星打来热水,蹲下身,一点点为她擦去脸上、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和灰尘。她没有说“别哭了”,只是用最轻柔的动作,一遍遍抚过她的脊背,最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熨帖她冰凉的四肢。 “我在这里,”祈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我永远都在这里。心心,你看着我。” 她捧起心欣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今天救了很多人,你做得比任何人都好。王老师……他最后的骄傲,一定是你。” 这句话击碎了心欣最后的防线,她终于埋在祈星肩头,失声痛哭,将所有恐惧、悲伤和无力感都发泄了出来。而祈星就这样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成为了她最坚固的防波堤。 月光依旧冰冷地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生死与牺牲的土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裹挟着悲伤、愤怒与无比清晰的责任感,在她破碎的心腔里重新凝聚、结晶。 她要变得更强。更强。要有足够的知识,要有更强的体能,要成为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冲上去、并且能真正救下更多的人的那一个。 这不仅是为了祈星,为了家人,此刻,更是为了将那句未能守护老师的教诲,变成未来能守护千千万万生命的——誓言。 当祈星紧紧拥抱着身心俱疲的心欣时,这场悲剧的涟漪,已穿越城市,扩散到了另一个与之息息相关的战场。 “星火资本”的顶层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凤叔将一份报告放在苏琰面前:“小姐,桥塌了。初步调查……很多关键承重结构,用的是竹子代替钢筋。” 苏琰从地图上抬起头,眼神冰封:“承建方?” “‘兴喆建设’。” 兴喆。 这个名字像一柄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苏琰脑海中所有关联的锁。无数线索在此刻汇聚、碰撞,在她脑中炸响一声惊雷——这不是偶然的贪婪,这是系统性的溃烂! 她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灯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明灭。 “我一直在想,”苏琰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以温特的体量,何必用‘竹子钢筋’这种自毁长城的方式敛财。”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是淬炼过的冷静。 “这不只是贪婪,这是症状。证明‘兴喆’这颗棋子,其资金链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她精准地抓住了敌人的命脉,随即下达了清晰而冷酷的指令: “我们的目标,不是让兴喆破产。那样动静太大。”她指尖的重压几乎要戳穿纸面,“我们要让‘兴喆建设’彻底烂掉,烂到根里,让它从温特的吸血管,变成一截必须被亲手切掉的、散发着恶臭的坏死组织。” 舆论聚焦,行政绞杀,资本诱导…… 她布局的终点,是要在敌人的阵营里,埋下自己的火种。 凤叔领悟:“小姐是想……” “温特喜欢下棋,”苏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那我就送他一颗,他绝对意想不到的棋子。” 就在祈星和心欣在废墟中立下誓言时,一场针对她们未来命运中最大阴影的战役,已经由苏琰,冷静地吹响了号角。 她们此刻还不知道,废墟中立下的誓言,已在城市的另一端,被她们的姐姐淬炼成了最冷的锋刃,即将为这片黑暗,执行一场寂静的死刑。 第39章 暑假旅行 那个暑假,蝉鸣聒噪,日头毒辣。李心欣的生活被精确地切割成几块:家教、便利店收银、以及深夜在灯下整理笔记。她的时间就是存款,一分一秒都要攒起来,为了那个模糊却坚定的未来。 谢祈星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在经历了最初几天睡到日上三竿、游戏打到天昏地暗的“休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攫住了她。尤其是在□□上看到心欣的回复总是简短的“在打工”、“晚点说”时,一种“被抛下”的焦灼让她坐立难安。 “不行,我不能这么闲下去!”她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冲去找了最疼她的谢家姑姑。于是,在姑姑的牵线下,养尊处优的小祈星,成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的临时理货员。 祈星嘴甜,见人就喊“姐姐”“哥哥”,手脚又麻利。很快,她从最开始笨手笨脚地整理货架,变成了能熟练操作叉车、深谙货物摆放奥秘的“熟练工”,更是成了超市里阿姨大叔们的“心头宝”,时不时就被塞点临期零食或是一把厚厚的超市优惠券。 那天傍晚下班,她汗津津地站在超市门口,看着那个支起的旅游宣传摊——“清凉一夏,秀美古城!四日三晚浪漫之旅!” 彩色的宣传画让祈星的心猛地一动。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再也无法抑制:她要和心心,去创造一段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美好的回忆。 当晚,她的□□头像就开始了对李心欣的“狂轰滥炸”。 「心心!看这个!好不好看!」(链接:旅游宣传页) 「我们去吧!就四天!求你了!」 「你打工那么辛苦,就当放松一下嘛!」 「我都计划好了!真的!相信我!」 屏幕那头的李心欣,看着那条接连不断、充满祈星式热情的信息,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又柔软的笑意。四天……她默默计算着时间,将未来几周的日程在脑中紧了又紧,最终在祈星发来第N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时,回了一个字:「好。」 这一个字,让谢祈星如同接到圣旨。 她瞬间化身为最有效率的策划者:查攻略查到深夜,用漂亮的字体手写了一份详尽的旅行计划书;软磨硬泡从姑姑那里借来了珍贵的数码相机;然后,她亮出了自己的“王牌”——那一大叠超市优惠券。她像一只囤积过冬粮食的小松鼠,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精准地利用折扣,买下了一大袋旅行物资:面包、饼干、火腿肠、矿泉水、泡面,还有她记得心心上次多看了一眼却没舍得买的草莓味果冻,以及一大包心欣最爱的番茄味薯片。 月底,打工工资和超市发的“优秀临时工”奖金终于到手。祈星捏着那叠不算厚实却意义非凡的钞票,第一时间拨通了心欣的电话,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郑重: “心心!准备好了吗?”电话那头,祈星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抖,带着一种举行盛大仪式的郑重,“我们的‘甜蜜之旅’,明天正式启动!” 第二天,火车站人声鼎沸。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来,带着旧时代特有的缓慢节奏。两个小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仿佛装着整个超市的大编织袋拖上了车,在周围乘客善意的笑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刚坐定,喘着气,祈星就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旁的心欣:“饿不饿?累不累?你最近都瘦了!” 说着,她像变戏法一样,开始从那“百宝袋”里一件一件往外掏: “先尝尝这个!我们店王大姐强力推荐的蛋黄派!” “还有这个,果汁,补充VC!” “哦对了,这包牛肉干据说特别好吃……” 她献宝似的堆了小小一堆在心欣面前,直到惊觉周围座位的大姐、大妈们都含笑看着她们,视线全落在她那些零食上。 祈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拿起那包被隆重推荐的蛋黄派,主动递向邻座的一位大姐: “阿姨,您也尝尝?可好吃了!我们超市自己进的货,干净又实惠!”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热情的祈星很快就和周围的乘客“交起了朋友”,分享着食物,也分享着她们“大学同学一起结伴旅游”的快乐。李心欣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也微笑着,默默将一瓶果汁递给了对面一位带着小孩的阿姨。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车厢。 她看着祈星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和热,看着她为自己笨拙又精心地张罗这一切。她轻轻咬了一口甜甜的蛋黄派,那甜意仿佛一直渗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火车哐当着向前,载着年轻的梦想、真挚的情谊,以及一整个编织袋的、简单而纯粹的快乐,驶向那片目的地。 抵达那座闻名已久的古城时,已是傍晚。幸运的是,同车厢那位热情的大妈家就在古城附近,看两个小姑娘投缘,便让来接站的家人顺路将她们捎到了古城门口,省去了一番周折。 刚一下车,一股与都市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氤氲的水汽带着河边草木的清润,弥漫在空气里,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依水而建的吊脚楼错落有致,黑瓦木墙,翘角飞檐,静静倒映在暮色中的水面上,整体如同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瞬间就抓住了两个女孩的全部心神。 她们预定的是一家小小的家庭民宿,便宜,但干净整洁,推开木窗就能看到底下潺潺的流水和偶尔划过的小舟。放下那个被祈星塞得鼓鼓囊囊的“百宝袋”,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牵着手便融入了古城的暮色里。 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随心所欲地漫步。 她们走过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穿过挂满红灯笼的幽深巷弄,街边小店传来叮叮当当敲打银饰的清脆声响,与弥漫在空气中的糖炒栗子香、烤肉串的焦香交织在一起。祈星手里紧紧攥着从姑姑那儿借来的相机,像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走上那座连接两岸的精致廊桥时,晚风穿过廊柱,带来丝丝凉意。祈星停下脚步,举起相机,镜头牢牢锁住走在前面的心欣。 “心心,回头!”她轻声唤道。 走在前面的李心欣闻声驻足,蓦然回眸。廊桥外是朦胧的山水,像一块天然的幕布;廊桥内,暖黄的灯光为她勾勒出一圈温柔的光晕。她唇角自然扬起,眼神清澈而温柔,那里面映着满满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笑意——那笑意,是独独给予谢祈星一个人的。 祈星感觉自己的心尖被那笑容轻轻烫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稳稳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时间,仿佛在这一声轻响中,为她们停下了脚步。 第二天,她们登上了晃晃悠悠的乌篷船。船夫在船尾不紧不慢地摇着橹,橹声欸乃,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小船划过碧绿平静的水面,两岸的古老建筑缓缓后退。祈星举起了相机,心欣则放松地靠在船舷,任由微风拂动发丝,她看着对面认真调试相机的祈星,看着她因为找到一个好角度而亮起来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便怎么也抑制不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珍视着的幸福感。 在蜿蜒的街巷内,祈星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她拍下心欣好奇地打量手工艺品的侧影,拍下她小口品尝当地特色小吃时微微眯起眼睛的满足模样,拍下她在某一刻不经意间望向自己的、带着纵容和爱意的眼神…… 她的相机里,留下了每一个最好的心心。 而她的心心,也在每一个回眸、每一个瞬间,对她露出着最温柔、最毫无保留的笑容。 她们这趟用汗水与爱意构筑的旅行,没有昂贵的消费,只有彼此的陪伴。古镇的宁静秀雅,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她们青春爱恋最好的背景板,沉淀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在古镇的第三天晚上,对着民宿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包红烧牛肉面,谢祈星终于挠了挠她那一头利落的短发,苦着脸说:“心心,咱们……明天去尝尝本地菜吧?再吃下去,我感觉自己都要变成方便面了。” 李心欣看着她那皱成一团的小脸,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早就想说了,只是看祈星之前兴致勃勃地规划“经济实惠”的饮食方案,便由着她去。 次日中午,两人循着攻略找到一家口碑很好的本地小馆。木质的招牌被岁月熏得发黑,店内简单的桌椅擦得锃亮,空气中弥漫着热油、香料与米饭蒸腾出的、令人食指大动的踏实香气,充满了地道的烟火气。祈星拿着菜单,颇有气势地正准备点几个招牌菜,目光却猛地定格在“特色推荐”那一栏——椒盐蝉蛹。 图片上,那些金黄酥脆的……虫蛹,形态还隐约可辨。 祈星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喉咙不自觉地滚动。她几乎是屏着呼吸,默默地将菜单往心欣那边推了推,仿佛那页菜单本身都变得烫手起来,眼神飘忽,声音都低了几分:“呃……这个特色……还是,算了吧。不了不了,心心,你看看别的,别的都可以尝尝!” 李心欣看着她那副强作镇定又难掩抗拒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她忍着笑,从善如流地点了酸菜鱼、清炒时蔬和一份小炒肉,换来祈星一个如释重负、充满感激的眼神。 旅程终究到了尾声。回程的绿皮火车上,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熟悉。李心欣靠着车窗,心底像是被浸入了一池温吞的离愁里,那股不舍沉甸甸地漫溢开来。这四天像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隔绝了现实的沉重,只有古镇的山水和身边这个人。 就在她望着窗外微微出神时,祈星却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点神秘的得意:“心心,准备好,等会跟我走。” “嗯?”心欣疑惑。车轮的节奏逐渐放缓,广播里传来“D市到了”的报站声。 火车缓缓停下。祈星拉着她,拎着那个已经空瘪许多的编织袋,兴冲冲地下了车。站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翘首以盼。 是彭琪!她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在D市就读。 “心欣!祈星!”彭琪激动地挥手跑来。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离愁别绪。李心欣忍不住上前,紧紧拥抱住了这位许久未见的好友,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 彭琪拍着她的背,声音里满是感慨与欣喜:“真好……看到你们还这样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她知道心欣和祈星这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知道那些隐忍和分离。此刻看到她们眉眼间依旧充盈着对彼此的爱意与默契,她比谁都开心。 而一旁,谢祈星已经悄悄举起了相机。她记得心欣提起过对老友的想念,也记得那份因忙碌而疏远的遗憾。此刻,对着这重逢的一幕,“咔嚓”、“咔嚓”地按下了快门。镜头里,是她最爱的心心脸上那真切而灿烂的笑容,以及好友眼中真诚的祝福。看到心欣脸上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她觉得,这趟旅行的圆满,在此刻才真正达到了顶峰。 这个意外的中途下车,这场计划外的老友重逢,像一份精心准备的额外礼物,为她们的第一次共同旅行,画下了一个温暖而余韵悠长的句点。 第40章 空集和并集 时间在沉迷于学习与锻炼中飞逝。心欣从书本中抬起头,瞥见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一惊,急忙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堆满了来自“亲爱的”的未读信息,一个个软萌的表情包,仿佛自带语音,活灵活现地演绎着祈星在那头捶桌打滚、控诉她“冷落”的委屈模样。 心欣唇角不自觉扬起,连忙回了信息安抚。随后,她拿出那个厚厚的、用于摘抄专业知识的笔记本,翻到精心预留的几页空白,将祈星发来的信息,一字不落地认真誊写上去。 没办法,她那个老旧的小灵通存储容量太小,可她舍不得删掉任何一条。每一个字,都是她的祈星在她生活里留下的、闪着光的足迹,是她疲惫时充电的能量站。 “快期末了,”她想着,“等考完试,一定要好好陪陪她。我也……好想她。” 另一边的祈星,自然不知道心欣这番细腻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小情侣许久未见,连短信都变得“寥落”起来,满腹委屈无处诉说,便赌气般发去信息:「你生日那天我有重要考试,来不了了,你自己和同学过得开心点。」 她巴巴地等着心欣能像往常一样软语哄她,谁知等来的,只有一个简短的:「好。」 祈星盯着屏幕,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好”字像一颗小石子,在她翻腾着委屈的心湖里,直愣愣地沉了底。心欣以往发信息,总会细心地将每条64字的额度用满,这个孤零零的“好”字是什么意思?她感觉胸口更气闷了,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才怪! 她嘴上说着不去,却早已偷偷在B市定好了蛋糕和鲜花,甚至算准了考试结束后最后一班火车的时间。她得意地在心里反复演算着这场“突袭”的每一个步骤:「刚好能在她宿舍关门前赶到,吓她一跳!」 生日当晚,心欣枕着高三收到的、那块仿佛还带着祈星体温的手表,听着那规律而轻快的“滴答”声,刚酝酿出一点睡意,窗下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压抑着的喧哗,似乎还夹杂着她无比熟悉的、清亮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推开,祈星就那样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意,怀抱鲜花与蛋糕,像一颗骤然闯入的明亮星辰,出现在她眼前。心欣下意识地攥紧了枕边那块手表,冰凉的金属表壳此刻却仿佛烫着了她的指尖。 祈星的笑容甜过蛋糕上的奶油,瞬间将她整颗心都烘得暖软蓬松。 她们端着蛋糕,默契地避开一宿舍羡慕又善意的喧哗,溜到操场上。冬夜的星空格外清透,星光温柔地洒落,为万物镀上一层浅银。 心欣依着冰凉的单杠,望着身边因为恶作剧成功而眉眼弯弯的祈星,轻声开口: “念念,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 祈星靠在心欣的肩上,玩着她的手指,沉默了很久,久到心欣以为她睡着了。 忽然,她轻声开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清亮,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的沙哑。 “心心,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像数学里的那个‘空集’。” 她感觉到心欣的身体微微一动,但没有打断,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看,‘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却掩不住底下的涩意,“所以,它可以放在任何一个班级、任何一个朋友圈子里,看起来都挺融洽的。在实验班,我是谢祈星;在普通班,我还是谢祈星;跟阿嵘在一起是疯玩,跟阿卿在一起是打游戏……我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空集’里面,是空的。它和谁都‘包含于’,却和谁都构不成‘并集’。” “阿嵘去体训的时候,我看着身边热闹的人群,突然觉得特别难过。那种感觉……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派对中央,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穿过了你,没有一丝能留在你身体里。我好像有很多很多关系,但没有一段关系,是‘唯一’的,是深刻的,是……非我不可的。”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向心欣。黑暗中,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迷失已久的小兽。 “直到你出现。” “你不会像别人一样,只是跟我一起笑、一起闹。你会在我被罚站的时候,偷偷调整镜子看我;你会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递给我一条干净的毛巾;你会记住我手上每一个细小的伤口……”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是‘聚焦’的。你的世界里有那么多沉重的担子,可你依然固执地,分出了一块小小的、只属于我的地方。” 祈星伸出手,轻轻抚上心欣的脸颊,指尖带着微颤的珍重。 “你让我觉得,我这个‘空集’,终于和另一个集合,形成了‘并集’。我们在一起,诞生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集合。” “所以,心心,你吻了我,我抓住了你,就绝对不会放手。因为你是我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坐标系。失去了你,我只怕会重新变回那个……飘荡的、空洞的‘空集’。” 她将这份深藏于心的、关于“空集”与“并集”的孤独与救赎,在星光最好的夜晚,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她唯一的听众。 回应她的,是骤然收紧的拥抱,和一个漫长到令人窒息、却又无比甜蜜的吻。 第41章 甜蜜的爱 没想到,心欣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一笔不小的奖学金。她立刻决定,要给祈星一个惊喜。然而,当她满怀期待地赶到A市,推开祈星宿舍门时,看到的却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家伙,正呲牙咧嘴地趴在床上——玩滑板摔伤了腰,动弹不得。 一瞬间,惊喜变成了满满的心疼。心欣二话不说,放下行李,便开始了“全方位无死角”的照料,从洗漱、喂饭到轻柔地按摩伤处,细致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不想第二天,得知消息的阿嵘带着何悦风风火火地前来“探病”。当心欣看到阿嵘带来的“慰问品”赫然是一整件啤酒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转身就要出去透口气。 “哎哟……心心……疼……”祈星见状,立刻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挣扎”起来,演技浮夸却有效,硬是让心欣狠不下心离开。 阿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妻管严啊!” 祈星趴在枕头上,扭过头,得意地冲她龇了龇牙:“你懂什么,我乐意!” 好在有心欣精心的照料,没过几天,祈星又能跑能跳了。但心欣生怕她引动旧伤,硬是押着她去校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得到医生“已无大碍”的保证后,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寒假成为了只属于她们的、被无限拉长的美好时节。 她们一起去看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电影。昏暗的影院里,剧情走向悲伤,心欣沉浸在故事里,眼角不自觉滑下一行清泪。下一秒,一个温柔的触感落在她的眼睫上——是祈星侧过身,轻轻地吻去了那滴咸涩。没有言语,只有银幕光影闪烁下,彼此眼中比剧情更动人的深情。 从影院出来,心欣拉着祈星进了一家服装店,执意要送她一件礼物。她挑了一件看起来最厚实、摸起来最柔软的棉袄,亲自帮祈星穿上,仔细地为她理好衣领,抚平每一处褶皱。“以后冬天,就不怕冷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然后,她们相约去了C市的地标——映江大桥。桥上挤满了等待观看烟花秀的人群,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祈星看着身边被冻得鼻尖发红的心欣,忽然笑了起来,她拉开身上那件新棉袄的拉链,用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将心欣也一起裹了进来。两颗心隔着厚厚的衣物紧紧相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当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将整条江面映照得流光溢彩时,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比烟火更璀璨的光芒。 她们还一起重回了高中的校园,走在熟悉的走廊和操场上,指着某个角落,回忆着高三那些兵荒马乱却又闪闪发光的日子。那些关于成绩的焦虑、关于未来的迷茫,如今都成了相视一笑的甜蜜注脚。 最后,她们一起回了祈星的姑姑家借宿。祈星大大方方地拉着心欣的手介绍:“姑姑,这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李心欣。”而古灵精怪的小表弟申萌,仰着头打量了心欣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大声道:“我认得你!你是冰淇淋姐姐!” 童言无忌引得满堂欢笑,心欣羞赧地低下头,心里却被这质朴的认可填得满满的。 当晚,在温暖的客房里,空调吐出融融的暖风,将外界的一切寒冷与喧嚣都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体温蒸腾起的、极致亲昵的氛围,仿佛带着某种圣洁的意味。祈星觉得,如果心欣的肌肤是世上最珍贵的乐器,那她就是被唯一允许演奏的乐师。她的指尖带着无尽的怜爱与探索,缓缓抚过心欣光滑的脊背,感受着那具身体在她怀中难以自抑的细微颤抖。她亲吻她敏感的耳垂,聆听着她意乱情迷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喘。 她们紧密相拥,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在情潮的漩涡中载沉载浮,直至灵魂都为之战栗。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耗尽,祈星才将彻底软化的心欣紧紧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用被倦意和满足浸透的沙哑嗓音,在她耳边呢喃: “心心,好想有我们自己的房子啊……” “就这样每天腻在一起……” “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怀中的心欣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往她怀里钻了钻,用一个无声的动作,许下了此刻她所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这一夜的温暖、亲密与誓言,像一层不断浇铸、加厚的、琥珀色的蜜糖,将她们彻底包裹、封存。她们在其中沉醉,几乎能听见幸福在耳边凝固成永恒的回响。 她们不知道,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此刻包裹着她们的蜜糖,有多厚实甜美,日后碎裂时,迸溅的玻璃碎屑就有多锋利刺骨。 第42章 不同的爱 凤叔提着收拾好的工具,站在女儿祈星的房间门口。这丫头跑去上学后,房间就一直维持着原样,趁着今天有空,他打算好好归置一下。 房间里还弥漫着少女的气息,书本整齐地码在书桌上,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明星海报。凤叔摇摇头,开始动手整理床铺和衣柜。当他弯腰想将床底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盒拖出来时,手感却出乎意料地沉。 他有些疑惑地打开盒子,瞬间愣住了。 盒子里没有少女的秘密或旧物,只有满满一盒火车票。 一张张,一叠叠,像秋天的落叶,安静地躺在盒底。他随手拿起一摞,翻看着上面的信息:C市——B市,B市——C市,日期从前年秋天一直延续到今年夏天,频率高得惊人。 凤叔捏着那叠厚厚的车票,粗糙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纸片的边缘。他仿佛能看到女儿在每个周末或假期,怀揣着满腔热切,挤在嘈杂的绿皮火车上,在两个城市之间不知疲倦地往返。只是为了去见那个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忧愁瞬间攫住了这位见惯风浪的老父亲的心脏。不是生气,更多的是心疼,以及一种对未来的、沉甸甸的忧虑。 他的星星,他活泼开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儿,在这段感情里,竟然投入得如此辛苦,如此义无反顾。这沉甸甸的一盒,哪里是车票,分明是她一颗滚烫的、毫无保留的心。 连苏琰那样皎皎如月、能力手腕都堪称顶尖的女子,如今不也被她母亲逼着,要找个“合适”的人处着,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吗?这世道,真情实感往往最是奢侈,也最易碎。他的星星,现在这般少年情热,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对方,可未来呢?这份炽烈,能经得起现实的风吹雨打吗? 更何况……李心欣那孩子,她的家庭背景……李平守着那个惊天秘密,如同坐在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一旦事机不密,火山爆发,那滔天的岩浆,会不会将他的星星也一并吞噬、烧成灰烬? “老谢,吃饭了!对着星星的房间发什么呆呢?”妻子推门进来,看到他对着手里的盒子出神,凑过来一看,也瞬间明白了。 “这……星星这是……谈恋爱了?”谢母的语气带着惊讶,随即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哎呀,我想起来了!高三那次我去给她送饭,就看到她跟那个短头发的、叫阿嵘的小姑娘,挤在一起吃我炖的乳鸽,两人好得跟什么似的……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担心得不行,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傻孩子,一条路走到黑,将来要吃多少苦头啊?这要是喜欢女孩子可怎么办?我这当妈的在外面可怎么抬得起头……” 凤叔看着妻子忧心忡忡的脸,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默默合上纸盒,将它放回原处,仿佛这样就能将女儿那份惊世骇俗的秘密暂时封存。他揽过妻子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好了好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先吃饭去,啊。” 他心说,你要是知道她不止是“可能喜欢女孩子”,而是已经为了一个女孩子这般“死去活来”,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呢。 与此同时,苏琰的办公室。 这里的气氛与谢家的温情忧愁截然不同,只有冰冷的权衡与算计。 苏母所谓的“找个人处着”,其下的含义远比凤叔想象的更加冷酷。她派人传来的意思很明确:苏琰,或者说她麾下迅速崛起的“星火资本”,已经太过惹眼,需要一个摆在明面上的“代理人”,一个所谓的“男朋友”身份,来吸引来自各方的毒镖和暗箭。 “是不是就像你当年看待父亲呢?”苏琰站在落地窗前,对着虚空,无声地诘问。她的父亲莫紫劲,是否也曾被母亲视为一枚放在明处的棋子,或是可以牺牲的标靶? 隔天,冬叔便带着他所谓的“侄子”闫东旭来了。 年轻人确实如冬叔所说,有着一副不错的皮囊,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爽朗少年气,笑容很有感染力。但在苏琰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中,这份“爽朗”很快便被剖析得清清楚楚——不太聪明,有点小虚荣,急于抓住向上爬的机会,但好在有自知之明,懂得审时度势。 一个非常合格的“靶子”。足够显眼,也足够……廉价。 苏琰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用审视的目光将闫东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得对方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几乎快要瓦解,才淡淡开口:“我知道了。冬叔,麻烦你先带他回去,我需要考虑一下。” 这个答复,完全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冷静,理智,绝不轻易落子。 第43章 血线 暮色渐沉,将星源山头染上一层橘红。 李平弯腰,拾起地上那个锈迹斑斑的旧铃铛,粗粝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斑驳。就是这铃声,曾在他识破高利贷骗局时,唤来了山下淳朴的乡邻,护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如今呢,铃声已然喑哑。 他沉默着,走进屋里,翻出了那瓶被李母藏起来的散装白酒。拧开瓶盖,浓烈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没有犹豫,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更多的,则顺着了他沧桑坚毅的脸颊汩汩滑落。 “还喝!还喝!不是答应老孟戒了吗?!”李母闻着酒气寻来,粗糙的手掌带着心疼与埋怨,拍打着他的肩背,“身子才刚好一点,又死性不改!这个家真的是……呜呜呜……”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泣声淹没。 李平放下酒瓶,目光沉沉地落在老妻因常年操劳而粗糙的手上,声音嘶哑:“老孟他懂什么……痛啊,这条腿……我这辈子,就像这条废腿,是个甩不掉的累赘。不若……干净离散了,反而落得清净!” 李母心里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浸透。再苦再难,哪怕当年拖着断腿从血泊里爬出来,他也从未说过这种丧气话!“你胡说什么!”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女儿上大学了,又用功又孝顺,小的也乖巧懂事,日子正要越来越好了!你可得好好的,等着享两个女儿的福呢!” 李平抬起头,细细端详着老妻素净却已爬上细纹的脸,和鬓边那几缕刺眼的白发。他眼神沉沉的,轻轻叹息:“是……我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了。你……也是。就我是个不中用的,拖累了你们……” “胡说什么!”李母脸皮有些发热,心里那点不安却被这难得的情话冲散了些,只当他醉了,拧身回房,“懒得理你这醉话!” 妻子走后,小院里重归寂静。李平拾起一根结实的木柴拄着,如同过去十一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拖着那条废腿,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走上了屋后那座熟悉的星源山。 山风凛冽,瞬间将他身上那点虚浮的酒意吹散,只剩下刺骨的清醒。他站在山头,脚下是他看护了半辈子的星源水库。暮色中,水面幽深如墨,倒映着天际最后一丝余光,仿佛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见证着百年的沧桑与秘密。 “李相爷爷……”他对着虚空,喃喃低语,声音刚出口就被山风撕碎,“真的快一百年了……您料事如神。可您有没有算到,守誓的后人,会活得如此狼狈?”他顿了顿,仿佛在倾听风的回答,“爹、爷爷……这个誓言,用血和命来守,真的……值得吗?” 断腿处传来熟悉的幻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雪夜。紧接着,耳边竟隐隐响起汩汩的声音,那是莫警官身上数个血窟窿里,生命随着血液疯狂流逝的声音……他仿佛听到莫紫劲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呼唤着一个模糊的名字…… “阿妩……?” 他想听真切,那声音却缥缈难寻。 “老李,吹风呢?好兴致啊。”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打断了他的追忆。 李平缓缓转身。月光下,站着消失了数年的黄钊,脸上挂着贪婪而狰狞的笑。 李平瞳孔微缩,冷笑道:“百年之期还没到,你又来动手了?不怕你主子,再被‘敲打’?” “敲打?”黄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啐了一口,“我管你什么狗屁约定誓言!老子只要发财!只要水底下那些黄澄澄的金子!告诉我位置,带我去!不然……”他猛地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指向山下那座亮着微弱灯火的小院,“但凡你说一个‘不’字,你老婆,你女儿……会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李平脸上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和嘲讽,他明白即使他说了,黄钊也不会放过他家。这些真小人,眼里只有鼻子底下那点利益,只会杀个干净。 “好!我带你去!”李平猛地抬手指向山脚一处,“就在那边!” 黄钊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偏头看去。 趁着黄钊因他的话而微微分神的刹那,那个看似被生活压垮、醉意醺然的男人,眼中猛地爆发出困兽般的决绝光芒! 李平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绷紧如弓!他扔开木杖,身形一矮,如同扑食的猎豹,用尽毕生力气,合身朝黄钊扑去!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黄钊的脖颈! “呃——!”黄钊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冲力带得向后踉跄。 两人瞬间失去平衡,如同两颗纠缠在一起的陨石,朝着陡峭的山崖下,翻滚坠落! “砰!砰!” 惊恐与窒息中,黄钊扣动了扳机,子弹近距离地射入李平的腹部,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 子弹灼热的撕裂感几乎让他晕厥,但李平扼住黄钊脖颈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指甲抠进对方的皮肉里,反而箍得更紧!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锁链,将这个带来灾祸的恶徒,死死拖向毁灭的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岩石和灌木无情地刮擦着身体。从星光黯淡的山巅,到深不见底的水库,一条由滚烫鲜血绘就的、触目惊心的红线,蜿蜒而下,烙印在沉默的山体之上。 最终,“扑通”一声沉重的落水声,打破了库区夜空的寂静。 翻滚的浪花很快平息,殷红的血色在墨黑的水面上晕开,又迅速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星源水库,这片承载着古老誓言、家族使命与巨大秘密的水域,最终以它冰冷的怀抱,接纳了它最后一位守护者,与他用生命捍卫的答案,一同沉入永恒的寂静。 山风呜咽着,一遍遍徒劳地试图扶起山头那根被遗弃的木杖,仿佛想让它继续站立,等待一个永不归来的人。 第44章 决绝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声音破碎得像被车轮碾过,只剩下“山”、“水库”、“没了”几个词,在心欣耳边反复轰炸,将她整个世界震得粉碎。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星源。父亲没停在阴冷的殡仪馆,而是按老家的规矩,安置在镇上卫生所。母亲哭得昏死过去,妹妹喜儿缩在角落,眼神空洞。 夜色如墨,吞噬了星源镇。卫生所休息室里,惨白的灯光将李心欣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 她坐在硬木长椅上,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她不倒下的力量。父亲惨死的巨恸,像一场无声的爆炸,将她过往的世界彻底摧毁,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寒风。 苏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姿态依旧带着疏离的优雅,但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郁的重量。凤叔站在窗边,宽厚的背影对着房间,沉默地吞吸着烟雾,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都燃尽。 “你的母亲和妹妹,我会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苏琰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们会得到妥善的照顾,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心欣抬起苍白的脸,那双盛满泪水和茫然的眼眸望向苏琰。 “但你在B市的学业,必须中止。”苏琰继续道,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对方的手能伸到这里,就能伸到你的学校。如果你想保证自身安全,你需要回到C市,在我的势力范围之内。” 学业。那是她凭借努力为自己铺就的、通往平凡安稳未来的路。此刻,这条路也要被斩断了。 凤叔在这沉默里转过身。他脸上惯常的爽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后的凝重。他走到心欣面前,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 “李心欣,”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现在只问你,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 那两个字像火星,溅入了心欣已被泪水浸透的心田。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遵守规则的人粉身碎骨,践踏规则的却青云直上? 像我父亲这样,只想守着家人平静度日的人,却要一次次被逼迫,最后连命都要赔上。她忽然意识到,父亲和王教授的“好”,恰恰成了他们最容易被摧毁的弱点。 她想起父亲拖着残腿在院子里沉默抽烟的背影,想起他眼底深藏的、无法保护家人的无力。她想起王教授被掩埋在钢筋水泥下的身影。父亲的隐忍,王老师的牺牲……那些她无法守护的遗憾,那些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逝去的无力感,在此刻凝聚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悲伤没有击垮她,反而像烈火煅烧着生铁,将她的意志淬炼得更加坚硬。 “我要。”这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不想只学如何疗伤,我更想获得…守护和反击的力量。” 凤叔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眼中情绪复杂,有赞许,有痛惜,也有更深沉的考量。 苏琰与凤叔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苏琰看向凤叔,语气平静却直指核心:“凤叔,你想让她参与‘涅槃’,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凤叔没有否认,吐出一口烟圈,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阿琰,你明白的。李家这潭水太深,李平用命才勉强压住。星星那孩子,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最是死心眼,也最重感情。上次她冲进焉斌枪口下,这么久我都后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陷进去…三年,海外特训,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有医学底子的自己人。如果三年后,她们经历了风浪,看过了世界,还认定彼此…我谢凤翔绝无二话。” 苏琰沉默片刻,眼前浮现祈星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充满执着和依赖的眼睛。“凤叔,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不是祈星想要的方式。她会很痛苦。” 凤叔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短暂的痛苦,好过将来可能面对的灭顶之灾。她还太年轻,见过的世界太小…等她再长大些,见识多了,或许会有不同的选择。” 他想起带女儿去海边时,她对一切新奇事物雀跃的样子。 苏琰没有再反驳。她看着凤叔,忽然想起了自己早已模糊的父亲容颜。那个男人,是否也会这样,以爱为名,替她做他认为正确的的决定?一丝淡淡的惆怅萦绕心头。 她转身,重新回到房间,走向那个依旧挺直脊背坐在那里的女孩。 “心欣,”苏琰的声音将她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心欣抬起眼,目光里是未干的泪痕和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 “第一,和你家人一起,前往海外,彻底隐姓埋名,告别过去的一切,包括仇恨,以及在C市所有的…牵绊。” “第二,”苏琰的目光变得锐利,“留下来。参加一个为期三年的封闭特训。你会学到远超常规医护的知识与技能,包括战斗、生存、情报,一切复仇与守护所需的力量。我们将面对共同的敌人。” 她稍作停顿,清晰地复述了凤叔的条件:“同时,凤叔有一个要求。在这三年里,你不能以任何形式联系祈星,不能透露你的去向和真实情况。你需要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给她三年的时间…去经历,去成长。如果三年后,你们初心未改,他将不再干涉。” “这意味着,”苏琰的声音冷静地剖析着现实,“你需要现在就放手。如果在这期间,她…爱上了别人,你必须接受,并且永不打扰。”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琰说给她时间考虑。 但心欣的回答,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不必了。”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她不需要时间舔舐伤口,也不需要权衡利弊。从父亲的血浸入星源水库的那一刻起,她的路,就只剩下一条。 在苏琰和凤叔复杂的目光中,她缓缓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细微裂痕,映照着她此刻破碎又重聚的心。她点开“亲爱的”的聊天界面,那个承载了无数甜蜜与牵挂的地方。 指尖稳定,没有颤抖。她一字一句地敲下那封诀别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在自己心上,也斩断着过去的纽带。 谢祈星,我们到此为止。 祝你找到更好的人。 不要再联系了。 没有犹豫,她按下了发送键。 然后,她干脆地关掉了手机。屏幕彻底黑下去的那一刻,所有的软弱、眷恋与不舍,仿佛也随之被一同封印。 她上前一步,将这部尚带余温的手机,平静地递向苏琰。 “现在,”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出鞘的利刃,清晰地在寂静中回响,“开始吧。” 第45章 撕心痛楚 收到信息的时候,祈星正在食堂吃饭。熟悉的手机震动在口袋传来,是她的心心寄来了思念。她几乎是雀跃地放下筷子,双手捧起手机,点开“亲爱的”发来的信息。 谢祈星,我们到此为止。 祝你找到更好的人。 不要再联系了。 “哐当——!” 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在不锈钢餐盘上磕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整个餐盘砸落在地,在喧闹的食堂里迸发出刺耳的噪音。 周围的谈笑、碗筷的碰撞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祈星怔怔地站着,仿佛被那三行字抽走了魂魄,钉在了原地。世界在她周围急速褪色、失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 “菜有毒?” “别瞎说!同学你没事吧?” “快,送校医院!”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扭曲。好吵。又好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倒流、心脏被撕裂的声音。 她直起身,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扒开室友小靖关切地伸过来的手。 “帮我请假。”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我不舒服。” “你去哪里?我送你去校医院!” 祈星没有回答。身体先于意识开始了行动。这条路太熟悉了,熟悉到不需要思考。跑过两个上坡,公交站,火车站……城市的霓虹化作流动的光带,一**滑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一张去B市的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不像话。 肮脏的车厢,摇晃的座位。月光依旧透过车窗,在那铜质的号码牌上一闪,一闪,像极了过往每一次满怀期待的启程。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视线,一点点模糊了。直到窗外的一切,都融化在无声的泪水里。 B市的站台依旧喧嚣,掮客的热情扑面而来。她穿过嘈杂的人群,走过那家取过花的花店——玫瑰娇艳欲滴,刚洒的水珠像谁的眼泪。隔壁蛋糕店的暖香丝丝缕缕,曾是她奔赴的甜蜜。 为什么要跑呢? 为什么在害怕呢? 她不是……一定会在那里等她的吗? 这一定又是一次玩笑了,对吧?一次过分的、让她心慌的玩笑。等会儿抱住她的时候,一定要轻轻咬她的耳垂,告诉她,不能再这样吓唬她了,她真的会害怕。 那……推门的手,为什么要抖得这么厉害呢? “谢祈星?” 谁在叫她?她恍惚地抬起头,寻着声音的方向。 “你是找李心欣吧?她办退学了,听说被选去参加一个海外的医院直招项目,挺突然的,东西都搬走了……” 退学。 海外。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钉,瞬间钉入了她的耳膜,也钉死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们没有胡说。 “祈星,又去夜跑啊?” “嗯。” 祈星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将耳机塞进耳朵,快步融入了夜色。她深深迷恋上了这种感受——让心率飙升到能湮灭所有思绪,让风声呼啸着撕碎记忆的残片。□□濒临极限的疲惫,是通往沉睡的唯一捷径,一个没有梦的黑甜乡。 她害怕做梦。 梦里不会有漫天的烟火,不会有温存的拥吻,更不会……每每清晰地看见那扇洒下丁达尔晨光的窗户,听见那个声音带着盈盈笑意,穿透梦境而来: “祈星——快来帮我呀——” 每一次,她在梦中都清醒地知道,那是梦。这种清醒的沉沦,比任何噩梦都更残忍。 “上天啊,”她在呼啸的风声中无声乞求,脚步因缺氧而踉跄,“要么别让我做梦,要么……就别让我知道那是梦。你走了,求你……也从我的心里离开吧。” “同学!同学!你怎么样?醒醒!” “快!拿除颤仪!” …… 几天后,阿嵘赶到祈星宿舍时,看见她正一个人靠在床头,安静地对着灯光,端详一朵劣质的、用塑料和彩色珠子做成的小花。花瓣的边缘有些歪扭,却被人保存得纤尘不染。 “你这是……”阿嵘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心里猛地一沉。 祈星抬起眼,浅浅笑了笑,将那朵小花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铁盒里。“没事。”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们去唱歌?” 阿嵘愣住,随即用力点头:“…好!” 然而,当包厢里炫目的彩光流转,当熟悉的旋律响起,当祈星真的拿起话筒——她却发现,那些曾能轻易驾驭的悲伤情歌,那些烂熟于心的曲调,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团无声的、坚硬的淤塞。 原来,在真正的悲哀面前,人是失声的。 彩光一**滑过她消瘦的脸颊,映出一片万念俱灰的空洞。阿嵘叹了口气,将一罐冰凉的啤酒推过去:“喝点?” 祈星看着那罐啤酒,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哀求在耳边响起: 「念念……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喝了……好不好?」 她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弯起一个苍凉到极致的弧度,将啤酒轻轻推了回去。 “不了。” 第46章 硝烟 海外,某处隐秘基地。 会议室里,苏琰、凤叔与李心欣静静地听着加密通讯另一端,小蔡的汇报。 “目标近期生活规律,喜欢上了夜跑。上课出勤正常,笔记认真。上周末,与朋友前往KTV娱乐,情绪稳定。” 凤叔紧绷的肩膀明显松懈下来,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苏琰的目光却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心欣,语气听不出波澜:“现在,放心了?去训练吧。” 心欣垂下眼睫,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默然起身,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离开了房间。 门刚关上,苏琰脸上的平静便瞬间褪去。 “说实话。”她对着通讯器,声音冷了下去。 凤叔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起来。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小蔡沉重的声音:“一周前,她因运动过量导致横纹肌溶解症,在夜跑途中昏厥。我们的人及时发现送医抢救……才脱离危险。” 凤叔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苏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与自责:“阿琰……这……” 苏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她直接拿起另一个加密通讯器,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没有说话,只有微弱的、压抑的呼吸声。 “谢祈星。” 苏琰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去,不带任何安慰,而是直指核心,像一个锚点抛向即将被风暴吞噬的小船。 “你答应过姐姐,要快点长大,要来帮我的。” “现在,还作数吗?” “生活规律。” “出勤正常。” “笔记认真。” “情绪稳定。”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她早已暗流汹涌的心海。她很好。没有我,她过得很好。李心欣在心底机械地重复。 这认知如同最深的海水,带着巨大的压力将她包裹、挤压。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浸泡在无尽咸涩中的礁石,那名为“理智”的陆地正在一寸寸沦陷,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呼吸。 是高原反应。她试图冷静地告诉自己,是这里海拔太高,氧气稀薄,所以才如此胸闷,如此窒息。 “GO!” 教练粗粝的嗓音像一道鞭子,抽散了室内沉闷的空气。所有队员迅速起身。李心欣沉默地跟着队伍走出去,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暖意。 射击训练场,风卷着沙尘。 “冲刺,卧倒,瞄准!今天,活动靶!”教练的命令简短如刀。 李心欣像一台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猛地冲了出去,身体重重扑倒在指定射击点,尘土飞扬。她利落地架起枪,脸颊贴上冰冷的枪托,视线透过瞄准镜,锁定了远处开始不规则移动的靶子。 世界在她周围急速褪色、缩小,最终只剩下晃动的该死靶心,和她自己沉重如丧钟的心跳。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刚才的汇报声,与靶子移动的轨迹诡异重合,如同命运的嘲弄。 “生活规律…”——一个靶子从左至右闪过。 砰!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命中。 “喜欢夜跑…”——另一个靶子急速窜出。 砰! 又是正中红心。 “出勤正常…” 砰! “笔记认真…” 砰! “KTV娱乐…”——靶子晃动得格外欢快,像某种嘲讽。 砰! 这一枪,带着近乎撕裂的决绝,将靶心击得粉碎。 “情绪稳定…” 砰! 枪声在旷野上孤独地回响,像她内心一次次无声的爆炸。 她很好,不是吗?应该为她高兴,不是吗?李心欣在心底质问自己,声音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涟漪,只有无尽的荒凉。 冷静。稳定。 她命令自己。 此刻,她不是李心欣,她是一片沉寂的、即将掀起毁灭性风暴的海。她的枪口所指,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把所有在动的,把所有扰乱她心绪的,把所有提醒她“那个人过得很好”的“证据”,全都消灭。 让世界安静下来吧。 不要再想了。 耳麦里传来教练模糊的赞赏,似乎是对她今天异常精准的射击成绩。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收枪,利落起身。 拍掉身上的尘土,她转身往回走。夕阳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极长,极孤寂,像大地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那挺直的背影里,藏着一座已被她亲手封入绝对零度的、沉默的火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苏家老宅。 书房内,昂贵的沉香无声燃烧,青烟笔直如线,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沉重。苏母端坐在主位,看着对面安静温婉的苏瑶。 “苏琰,安排你去兴喆旗下的地产公司财务部实习。”苏母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你有什么想法?” 苏瑶微微垂首,声音轻缓得体:“我听母亲和姐姐的安排。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我会珍惜。” 苏母凝视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那副顺从的表象。“兴喆地产本就是苏家的产业,只是置换给温特先生了。”她刻意顿了顿,让“苏家的产业”这几个字在空气中留下沉重的回响,“你要替姐姐,看好了。去那里,不止是实习,要多看、多听、多学。以后家里的生意,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这话语里的重量,如同一道精铁锻造的枷锁,带着冰冷的触感,悄然扣在了苏瑶的腕上。它既是毋庸置疑的期望,也是一道不容挣脱的囚笼。 “是,母亲。我会努力的,不会让您和姐姐失望。”苏瑶轻声应下,脸上依旧是那抹恰到好处的、令人怜惜的柔顺,像一件精心烧制的薄胎瓷器。 苏母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于她的态度,随即转向如同影子般立在苏瑶身后的护卫小春,语气不容置疑: “小春,瑶瑶去公司期间,你寸步不离。务必……照顾好她。” “是,夫人。”小春沉声应命。 苏瑶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深处那一抹复杂的思绪。她知道的,姐姐在C市的刀光剑影,与她即将踏入的、没有硝烟的资本战场,本质并无不同。 这个家,从来就没有真正平静的港湾。 第47章 无上的美味 兴喆地产财务部旁边,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档案室,仿佛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两面顶天立地的铁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历年凭证与账册,像两堵沉默的、承载着无数秘密的高墙。 谢祈星——此刻化名“林星”,作为新招录的“优秀毕业生”,被部门里的老油条们理所当然地使唤来影印堆积如山的旧资料。 顶灯洒下雪亮的光,将她略显单薄的身影笼罩其中。复印机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一张接一张地吞吐着纸张。祈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在低头翻阅那些厚重的外账账册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快的、专注的光。 外账固然经过粉饰,但并非无迹可寻。不合常理的票据流向、某些关联方交易的微妙时间点、与公开信息略有出入的摊销方式……她不动声色地在一张便签纸上记录着,不是直接抄录数据,而是一些看似零散、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关键词,夹杂着几串真正的税务发票兑奖码作为伪装。 “咔哒。” 档案室老旧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瑶站在门口,秀美的眉头微蹙,带着一种天生的审视。她目光落在祈星手边摊开的账册和正在书写的便签上,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你在干什么?”苏瑶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像极了某种上位者的姿态。 祈星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谁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张脸……和琰姐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眉眼间的轮廓。但琰姐姐的眼神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蕴藏着力量;而眼前这位,更像是精心烧制的琉璃,美丽,却易碎,那强装出的威严下,是掩不住的色厉内荏。 一股近乎恶劣的玩心,混着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烦躁和“混不吝”的劲头,猛地从心底窜起。 在苏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祈星突然起身,动作快得带风。她一步跨到门边,不是开门请人出去,而是“咔哒”一声轻响,反手将门关上,直接把两人锁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 空间瞬间被压缩,只剩下顶灯惨白的光,和纸张陈旧的气味。苏瑶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惊得后退,纤细的脊背“砰”一声轻响,撞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祈星一步上前,手臂抬起,干脆利落地“撑”在了苏瑶耳侧的门板上。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的痞气,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侵略性。阴影笼罩下来,将苏瑶完全罩在她的领域里。 “苏经理,”祈星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气音,像羽毛搔刮着寂静的空气,“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她凑近了。 近到能数清苏瑶那两排因为震惊而微颤的长睫毛。近到能看清她白皙肌肤下,因血气上涌而透出的、越来越明显的绯红。近到能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从未有过的慌乱——简直像只无措的小兽。 就是这里。 祈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涌上的,是近乎病态的、汹涌的兴奋。 这张脸……这眉眼,这鼻梁的弧度,这紧抿时显得格外清冷的唇线……无一不在唤醒她灵魂深处最眷恋的模板。那是苏琰的样子,是她的琰姐姐永远波澜不惊、如同覆着冰雪的远山般的容颜。 可此刻,这张相似的脸上,正在上演一场绝无可能出现在苏琰身上的戏剧。 那总是维持着得体微笑的唇角,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泄露出一点急促的、温热的气息。那双惯常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瞪圆了,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种被冒犯、被颠覆的羞愤。那羞愤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火焰,从眼底烧出来,将她白玉般的脸颊和精巧的耳垂彻底染成诱人的胭脂色。 太像了……却又完全不一样。 苏琰绝不会这么失措。 苏琰绝不会露出这种近乎“被欺负了”的表情。 苏琰的眼神只会是冷静的研判,或是带着纵容的无奈,绝不会是这种……脆弱的、活色生香的恼怒。 一种混杂着报复快感、替代性满足和纯粹恶作剧的心理,她看着那抹胭脂色从苏瑶的脸颊蔓延到脖颈,没入挺括的衬衫领口之下,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美味啊……美味。 这简直是……从神坛被拽落凡尘的琉璃美人,在她面前露出了易碎的内里。是独属于她一人的、绝无仅有的风景。 苏瑶本能地感到不适和慌乱,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奇异的吸引。她能模糊地感知到眼前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痛苦的情绪迷雾,与她外表的张扬轻佻截然不同。这感觉让她下意识地……想知道更多。 在祈星带着戏谑的目光注视下,苏瑶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推开她,反而抬起了微颤的手,轻轻按在了祈星的心口上。 肌肤相触的刹那,清晰的共鸣产生了。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具体的情感碎片汹涌而来——一种被遗弃的、无处着落的巨大失落感和不甘,如此鲜明,几乎刺痛。 苏瑶的脸色白了一下,呼吸微窒。她自己的心口也仿佛被那情绪感染,泛起细密的、沉闷的酸楚。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祈星那双故作镇定的眼睛,轻声问,像是不自觉的呓语: “……你这里,很难受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祈星努力维持的伪装。她眼底的玩世不恭瞬间碎裂,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和痛色。她没想到会被这样直白地触碰到底层的真实。 小春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 第48章 牵引 仅仅是这一声,就让苏瑶骤然回神。她像是找到了依靠,猛地收回按在祈星心口的手,那共通的酸涩感也随之抽离。她试图推开祈星,这次祈星没有强硬阻挡,顺着力道后退了半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没多久,财务总监——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带着面若寒霜的苏瑶回来了。 “林星,怎么回事?苏经理说你在这里行为鬼祟,翻看账册?”总监的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审视。 祈星立刻换上了一副无辜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表情,像只受惊的小鹿。她举起手里那张便签纸,声音都软了几分: “王总,对不起……我、我就是复印累了,看到这些旧发票,想着抄点兑奖码试试运气……”她指着纸上那几串清晰的数字,眼神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是不是……公司规定不能抄这个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我就是……贪了点小便宜。”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递过去,上面除了兑奖码,只有几个看似随手画的星星月亮符号和缩写字母。 王总接过纸条一看,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严肃瞬间瓦解。他拍了拍祈星的肩膀,语气轻松: “哎呀,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抄兑奖码啊!年轻人,脑子活络是好事!行了行了,下次注意点,别在工作时间干这个。”他转头对依旧脸色铁青的苏瑶打圆场,“苏经理,你看,就是个误会。新人嘛,有点小想法正常。” 说完,还笑着对祈星补充了一句:“真中了奖,记得请客啊!” “一定一定!谢谢王总!”祈星点头哈腰,笑容灿烂。 苏瑶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祈星那无缝切换的演技,看着王总被轻易糊弄过去的态度,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郁气堵得她几乎要吐血。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林星果然有问题。 那双酷似苏琰的眼睛,第一次如此鲜明地燃起了针对谢祈星个人的、冰冷的怒火。 而祈星,则在主管转身后,对着苏瑶的方向,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眼神里充满了“你能奈我何”的轻慢笑意。 兴喆地产为新人安排的“宿舍”,是一栋坐落于静谧别墅区内的三层小楼。外观雅致,内部开阔,明面上是公司福利优渥,暗地里——知情者都心照不宣,这是为了迁就那位住惯了大宅子的瑶小姐。 苏瑶自然是二楼主卧,带独立的卫浴和一个小小的弧形阳台,视野极佳。小春紧邻着她,像一座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神祇。而祈星,则被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楼那个由麻将房临时改造的小房间,面积逼仄,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方窄小的书桌。 她却对此颇为满意。房间虽小,但胜在毗邻厨房与客卫,行动便利。更重要的是,别墅区绿化蓊郁,入夜后万籁俱寂,正适合她失眠时潜入夜色奔跑,也适合在耗尽体力后,独自蜷缩在后院那张老旧的花园长椅上,对着浩瀚的星空出神——脑海里反复推敲着今日在账册中锁定的那家名为“原铁建材”的供应商。它与兴喆多个项目有着巨额资金往来,但交易细节暧昧不清,单价虚高、预付款比例更是畸高得不合常理。而所有这些大额款项的支付,最终都需要经过楼上那位苏经理的审核签字。 思绪不由飘回白天。那只微凉、柔软的手按在她心口的触感仿佛还未消散,还有那句轻飘飘却直刺心底的询问:“……你这里,很难受吗?”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难道能感觉到什么? 二楼,苏瑶的房间。 她并未安寝,而是隐在厚重的丝绒窗帘投下的阴影里,目光不由自主地坠向后院。那个身影又出现在了老地方,蜷在长椅上,仰头凝望夜空,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化入这片浓稠的夜色,了无痕迹。 白天在档案室被迫感受到的那股灼热、粘稠的痛苦情绪,似乎又一次隐隐漫上心头,让苏瑶有些烦躁地抿紧了淡色的唇。这个人,像一团行走的迷雾,行为放肆带刺,充满不可控的危险,可偏偏……内里却涌动着与她张扬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绝望的暗流。 小春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如同她的影子,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小姐,时辰不早了。” 苏瑶接过瓷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掌心,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口那份莫名的、被搅动后的烦乱。 “小春,”她望着楼下那个凝固般的身影,声音轻得像夜风中的叹息,“你说……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毁灭,才会把那么沉重的痛苦,藏得那么深,却又……让它在不经意间,如此容易地就泄露出来,被触碰到?” 她并非在询问小春,更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而陌生的心绪。她对那个“林星”充满了基于理性的戒备,因为她的不可控与潜在的威胁;但那份被强行感知到的剧烈痛苦,以及对方身上某种能引动她能力产生罕见共鸣的特质,又像带着魔力的磁石,勾起她无法按捺的、危险的好奇。 想划清界限,却又想剖开谜底。 想置之不理,目光却总被无形牵引。 这种矛盾的撕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此刻她面临的,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监控的目标,而是一个关于“林星”本身的、充满诱惑的谜题。而这个谜题,已经在她一贯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无法忽略的、漾开层层涟漪的石子。 “休息吧。”苏瑶最终轻声说道,像是下达命令,又像是告诫自己。她抬手,决绝地拉上了窗帘,将那抹孤寂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但她心里清楚,有些印记,一旦烙下,就再也无法轻易视而不见了。 第49章 压力测试 第二天,苏瑶以“林星同学学习能力强,但需加强业务流程规范性培养”为由,向王总提出申请,将祈星正式调入自己直管的项目组。理由冠冕堂皇,姿态无可指摘。 祈星心里了然。她知道,那只感知到她内心裂缝的琉璃猫咪,终于决定伸出爪子,要把她这只行为出格、内里混乱的“老鼠”圈进自己的领地,仔细看管,或者说,豢养起来,慢慢观察。 苏瑶给祈星下达的第一个任务,就堪称魔鬼级: “这份是‘观澜国际’项目前三季度的全部费用凭证和合同附件,共127盒。你需要在一周内,完成电子归档、编号,并与财务系统流水逐一核对,出具差异报告。要求,零误差。” 这个工作量,正常需要三个人半个月才能完成。 苏瑶预想着会看到对方的震惊、畏难,甚至是抗拒。这既是下马威,也是一种试探——她想看看,在极限压力下,这个“林星”是会原形毕露,还是会展现出更多让她意外的东西。 但祈星的反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文件盒,眼神里甚至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好的,苏经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被吞没,不起波澜。 对于此刻的祈星而言,这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工作量,反而成了一种救赎。她不再需要与脑海中那个决绝的背影和噬心的答案搏斗,因为她的双手、双眼乃至整个大脑,都将被这些冰冷的数据和繁琐的程序彻底填满,不留一丝缝隙。 那盏在深夜档案室里只照亮她一人的孤灯,成了她最后的堡垒。光晕之外,是噬骨的过往与虚妄的未来;光晕之内,只有她和这些沉默、有序、逻辑分明的纸张与数字。 苏瑶的每一次挑剔的审查,在她听来,不再是单纯的刁难,更像是一道道精准的指令,将她推向更极致的专注,推向一种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的心流状态。 “编号规则需要优化,这一批次全部返工。” ——好的,返工。让机械的重复占据思考的缝隙。 “扫描件边缘有阴影,影响识别,重新处理。” ——没问题,重做。让时间在显示器的进度条上被可视化地消耗殆尽。 她甚至开始依赖这种被剥夺了所有空闲、只剩下目标的状态。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指尖因反复翻阅纸张而微微钝痛,这让她感觉自己还切实地活着,以一种不需要感受内心波澜的、近乎物化的方式。 苏瑶几次深夜“路过”档案室,她看到的不是一个被压垮的背影,而是一个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存在。祈星的表情是空茫的,眼神聚焦在屏幕上或文件上,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被编程好的躯壳在执行命令。 但有一次,苏瑶看到了一点异样。 那是在凌晨,祈星似乎被一个顽固的系统bug卡住了。她没有抓狂,也没有求助,只是停下了所有动作,呆呆地看着闪烁的光标。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显示器边缘,肩膀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塌陷了一瞬。 仅仅一瞬。 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她猛地直起身,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手指更加用力地敲击键盘,仿佛要将刚才那一刹那的停滞与脆弱,连同那个系统错误一起,彻底击碎。 那一刻,苏瑶心里某种模糊的猜测得到了冰冷的印证。 眼前这个人,不是没有痛觉,而是将所有的痛楚,都封存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表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潮汹涌,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当祈星将那份近乎完美的核对报告放在苏瑶桌上时,苏瑶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那双因缺乏睡眠却异常清亮、仿佛燃着幽暗火光的眼睛,心里翻涌的情绪异常复杂——那不仅仅是任务被完成的审视,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以及……一种对于这种近乎自虐般坚韧的、深切的忌惮。 这个人,对自己都能如此狠绝。 “任务完成,”苏瑶的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许,那缓和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审慎,“你可以休息了。” 祈星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因连日的透支而虚浮,但某种刻入骨子里的东西,让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弯折的旗。 走出办公大楼,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暖意。祈星眯起眼,久违的室外空气涌入肺腑,却带来一阵窒息感。高强度的工作骤然停止,那层坚硬的、保护了她整整一周的“专注外壳”应声碎裂。 巨大的空虚感和熟悉的钝痛,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布满锋利贝壳的礁石,再次清晰地割剐着她的神经。没有了无止境的数据填充,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疑问、失落和无处安放的情感,如同幽灵般重新占据了每一寸思维的空间。 她站在初升的、过于明亮的日光下,感到一阵灭顶般的眩晕。 原来,极致的忙碌,也只是一剂时效短暂的麻醉药。药效过后,痛苦只会变本加厉。 而苏瑶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渺小的、在原地停滞了许久才如同梦游般缓缓移动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玻璃,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 她成功地用极限任务“考验”了她,却也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不动声色的、旷日持久的自我凌迟。对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接下了她所有的“招式”,并将外部的压力转化为了某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自毁的内在驱动力。 这场名义上由她主导的“管辖”,非但没有让她获得掌控的快感,反而在她心中投下了更深的迷惘,以及一种被悄然滋生的、更为汹涌的好奇。这本“书”的下一页,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晦涩,也更……危险。 第50章 投喂小狗 回到那间小小的、由麻将房改造的栖身之所,祈星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火交织的炼狱。那层由极限工作垒砌的脆弱堤坝,在任务完成的瞬间土崩瓦解,一直被强行压抑的生理性疲惫和情感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头颅和躯干滚烫,像被放在烈焰上灼烧,四肢末梢却冰冷得如同浸在万年寒潭里。这种熟悉的、每隔几年就会在她最脆弱时乘虚而入的、蛮不讲理的高烧,再次凶猛地将她拽入意识模糊的深渊。 意识在浑浊的泥沼中沉浮,童年的画面断续闪现:母亲在麻将桌旁不耐烦的抱怨,父亲发现她蜷缩在角落时那张焦急的脸……然后,画面猛地切换到了星源,那个充满阳光和干草清香的院子。 前一刻她还在笑着帮心欣掏温暖的鸡蛋,后一刻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与虚弱。 “念念!”是心欣惊慌又强作镇定的声音,穿透了时间的帷幕。 然后,所有混乱的知觉,都沉溺在了一段被记忆反复打磨、无比清晰的温柔里: 每一次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唇边总有恰到好处的温水滋润;额头上是心欣用温水小心翼翼拧干的毛巾,轻柔地擦拭去汗湿;被她难受踢开的被子,总会被那双熟悉的手仔细地重新掖好;在她因为高烧的寒意而蜷缩战栗时,总会有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轻轻拥住她,在她滚烫的耳边落下令人安心的低语:“我在呢,睡吧,睡醒就好了……” “爸爸……” “心心……” 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呓语,如同濒死小兽无望的哀鸣,从并未关严的门缝里微弱地逸出。 正准备去厨房倒水的苏瑶,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针钉在了原地。这个声音……是那个林星?她迟疑地走近那扇虚掩的门,屏息倾听,里面却再无声息,死寂得让人心慌。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不会……真的出事了吧?死了? 苏瑶推开那扇虚掩的门,看到蜷缩在床上、意识模糊的祈星时,心里确实猛地一沉。 “小春。”她回头,声音尽量维持着一贯的平稳。 如同影子般的小春立刻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床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身影上。 “她发烧了,体温很高。”苏瑶侧身,让小春能清晰评估状况,“你去药箱,拿些退烧药和物理冰贴过来。” 小春的视线在祈星烧得通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苏瑶,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我在这里看着。”苏瑶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快去快回。” “……是,小姐。”小春微微颔首,转身迅速离去。 苏瑶走到床边,低头审视着这个白天还让她气恼不已的家伙,此刻脆弱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一触即破的宣纸。她倒来一杯温水,犹豫了片刻,还是弯下腰,尝试扶起祈星绵软的身体,将杯沿凑近她干裂的唇边。 “水……”祈星无意识地呢喃着,接触到水源,本能地小口啜吸起来。 喂完水,苏瑶正欲将她小心放回枕上,手却一时未能抽离。就在这时,祈星似乎感受到额头上传来一丝不同于记忆中那人、带着微凉气息的抚触,她在昏沉中,像只迷茫小兽,用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轻轻地蹭了蹭苏瑶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 这个细微的、全然依赖的触碰,让苏瑶整个人如同过电般僵住了。 那触感……柔软,毫无防备,带着灼热的温度,与她认知中那个嚣张、倔强、浑身是刺的“林星”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苏家,是从不准养宠物的。 她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姐姐不知从何处偷偷抱回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藏在房间里,被她偶然撞见。那双乌溜溜的、盛满依赖与欢欣的眼睛,和此刻蹭着她手背的滚烫额头,在她脑海中诡异地重叠了一瞬。后来呢?后来那只小狗终究被母亲发现了,她至今记得母亲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和冰冷的话语:“苏家不需要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第二天,小狗就消失了,姐姐为此沉默了很久,从此再未提起。 而此刻,手背上这转瞬即逝的滚烫触感,仿佛骤然打通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隐秘开关。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漫上苏瑶的心头。不是愤怒,不是厌烦,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一种……什么呢? 她看着床上重新陷入昏睡、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祈星,心里蓦地冒出一个荒谬却又无比贴切的念头: 这感觉……怎么莫名有点像……养了只极其顽劣、不服管教、四处闯祸,但生病时又会收起所有利爪,无意识露出肚皮蹭你手心求救的……流浪狗? 她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惊到了,猛地直起身,仿佛手背真的被那温度烫伤了一般。 可那种微妙而复杂的感触,却顽固地盘踞心头,挥之不去。 她站在床边,看着祈星因高热而紧蹙的眉头,第一次发现,褪去了所有张牙舞爪的伪装后,这张脸其实……很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未曾褪尽的、近乎稚气的轮廓。 “麻烦精。”她低声啐了一句,语调却复杂得连自己都难以辨析其中究竟掺杂了多少情绪。 她接过小春取来的冰贴,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足够稳妥地、仔细地贴在了祈星汗湿的额头上。然后,她拉过一旁的被子,将祈星那双冰冷的手脚仔细盖好。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离开,而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房间里只剩下祈星不太平稳的呼吸声。苏瑶看着这个不知不觉间已占据她太多思绪的“大麻烦”,心绪如同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混乱不堪。 她似乎,有点开始理解了……为什么姐姐当年,会甘冒风险,也要偷偷把那只小狗藏起来了。 第51章 废物? 祈星是在一阵清淡却勾人食欲的米香中悠悠转醒的。 颅内那欲将人撕裂的锤凿感已然消退,虽然身体依旧酸软无力,像被抽走了筋骨,但意识已然清晰。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张小桌上放着一碗袅袅腾着热气的白粥,旁边配着一小碟色泽诱人的酱黄瓜。 紧接着,记忆的碎片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零散却清晰地浮现——文件的崇山峻岭、榨干灵魂的疲惫、高烧的冰火两重天……以及,一些模糊的、让她瞬间头皮发紧、脚趾抠地的片段: 额头上冰贴带来的舒缓凉意。 有人小心地扶起她沉重的身体,将温水喂入她干渴的喉咙。 还有……她似乎……用滚烫的额头,蹭了什么东西……? “!!!” 祈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一阵眩晕又让她重重地跌回枕头。那个带着微凉香气的触感……那个气息……是苏瑶?!她居然在那个女人面前,流露出了那种……那种毫无防备、丢盔弃甲的脆弱?!还像只乞怜的流浪狗一样蹭了人家?! 这一刻,祈星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社会性死亡。 就在这时,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随即推开。 苏瑶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已然换上了一身挺括利落的职业套装,神情恢复了惯有的、如同覆着一层薄霜的疏离,仿佛昨夜那个在病榻前隐约浮现的身影,不过是高烧衍生出的幻觉。但她的目光在掠过祈星已然退烧、却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时,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醒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把粥喝了。小春顺手买的。”(内心OS:我守着砂锅熬了四十分钟。但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祈星看着苏瑶,喉咙动了动,想为昨晚可能的麻烦郑重道歉,又想为自己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千头万绪堵在胸口,最终只挤出一个干涩沙哑的: “……谢谢苏经理。” 苏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那碗熬得米粒开花、稠度恰好的粥,又落回祈星脸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追加了一句: “忘了说,你昨晚,话很多。” 祈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说什么了?不会糊里糊涂地喊了“心心”吧?还是说了什么更骇人听闻的梦话?! 看着她瞬间石化、眼神里写满了“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慌乱,苏瑶心里那点因被莫名依赖而产生的微妙躁动,忽然找到了一丝平衡。她故意停顿了几秒,充分欣赏够了祈星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才慢条斯理地揭晓答案: “一直反复念叨……‘数据对不上’、‘必须返工’。” 苏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玩味意味的弧度,“林星,看不出来,你对自己,倒是苛求得紧。” 祈星:“……”她一口气噎在胸口,上是羞愤的红晕,下是憋闷的郁气。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看着祈星吃瘪又无从辩驳的窘态,苏瑶感觉胸腔里那团莫名的滞涩似乎顺畅了不少。她转身,姿态优雅地准备离开,却在门槛处驻足,背对着祈星,用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声线说: “今天准你一天假,把你自己收拾利索。” “我手下,不养废物。” 最后那句话,语调依旧带着她与生俱来的、刻入骨子里的高傲。但结合眼前这碗恰到好处的白粥和难得的病假,听在祈星耳中,却仿佛被强行翻译成了另一种别扭的关怀。 门被轻轻合上。 祈星独自坐在床上,对着那碗依旧散发着温暖蒸汽的白粥,心情复杂得像一团被猫咪彻底玩乱的毛线球。 被看光狼狈的羞耻感?有。 被精准拿捏的不爽?当然有。 但……为何,心底深处,还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让她不愿深究的、陌生的……暖流? 她伸出手,端起那只温热的瓷碗,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碗壁,熨帖着她微凉的掌心。 她舀起一勺近乎透明的米粥,送入口中。白粥清淡,几乎尝不出任何调味,却让她空荡荡了许久的胃袋,乃至那颗漂浮不定的心,都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稳妥承接住的安宁。 “嗤……”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几不可闻地、倔强地哼了一声。 “……才不是废物。” 然后,她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安静却异常迅速地将整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第52章 两个父亲 几日后,夜色渐浓,别墅后院的老榕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祈星刚结束一场发泄式的夜跑,瘫在花园的长椅上,望着被城市灯火映照得发红的夜空,眼神空洞。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带着那缕清浅的、属于苏瑶的香气。她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与祈星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下级的距离。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晚风穿过树叶的微响。 半晌,苏瑶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一个上司随口的关怀:“你前几天发烧,说了些梦话。”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在祈星脸上短暂停留,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审视的重量。“好像,在喊‘爸爸’?” 祈星的心脏微微一缩。发烧时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额头上冰贴的凉意,有人喂水……还有自己可能流露的脆弱。她瞬间警觉起来,但脸上依旧是跑完步后的疲惫与空白。 她不能提及父亲的身份,哪怕一个字。 “是吗?”祈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目光仍看着远处的虚空,声音带着沙哑,“可能吧。他……就是个普通人,以前经常出差,在家的时间不多。” 她斟酌着用词,勾勒一个模糊而安全的轮廓。 “但只要他在家,家里就会很热闹。他会带我去街边吃那种他觉得特别地道、但我妈绝对不让碰的小摊。”她的语气里刻意掺入一点寻常女儿家的抱怨和怀念,“嗓门很大,笑起来……有点傻乎乎的。我小时候用零花钱给他买酒,是最便宜的那种,他也能当个宝似的,跟邻居炫耀半天。” 她停了下来,没有描绘更多细节。这些话语像一层薄雾,掩盖了底下父亲的真实画面。 苏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祈星话语里那种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亲昵,像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暖光,模糊,遥远,与她无关。 她没有回应,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然后,她站起身,裙摆拂过微凉的草叶,没有再看祈星一眼。 “风大了,早点休息。” 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任何波澜。她转身离去,背影在月色下显得单薄而决绝,仿佛刚才的提问只是一时兴起,答案如何,于她并无意义。 祈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心底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她成功守住了秘密,却在苏瑶那声听不出情绪的“嗯”里,感觉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孤寂。 苏瑶回到二楼主卧,没有开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她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后院那个依旧坐在长椅上的模糊身影。 “爸爸……” 那个词,带着发烧时的脆弱依赖,从祈星唇间溢出时,竟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为什么……会喊他? 这个疑问,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一个被封存的匣子。 水,好冷。 意识沉浮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岁那年的泳池。阳光透过晃动的池水,变得扭曲破碎。她努力向上伸手,扑腾着,冰冷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口腔。 “爸……爸……” 她竭尽全力地呼喊,看向池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惊慌,没有焦急,甚至……在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他只是微微歪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镜片上,遮住了眼神。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地点着什么,像是在记录,又像是在评估。 他在记录。 记录她挣扎的姿势。 记录她呛水的次数。 记录她沉下去又本能浮起的间隔。 她最后看到的,是水下他那张模糊的、带着一种近乎研究兴趣的平静面容,以及平板屏幕上跳动的、她当时看不懂的数据曲线。 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黑暗吞噬了一切。 后来,她在浑浑噩噩中,听到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和争吵:“……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实验品!……” 再后来,母亲紧紧抱着她,身体还在发抖,声音却异常冰冷地告诉她:“记住,以后叫他‘温特先生’。” “父亲”这个角色,从那一刻起,在她的世界里被彻底剥离、销毁,只剩下一个代号——“温特先生”,以及那次溺水后,永远留在心底的是对水和无私信任的,冰冷恐惧。 苏瑶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月光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祈星那句关于“父亲”的、含糊而温暖的描述,此刻像一根细针,扎进了她早已麻木的伤口,带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会为孩子买的廉价酒水而真心炫耀的“父亲”。 而她拥有的,只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压力测试”,和一台记录她濒死数据的平板电脑。 第53章 冬日暖阳 那张父亲托母亲转交的银行卡,像一片意外的、轻盈的羽毛,飘落在祈星沉重如铁的生活里。她没有犹豫太久,选择了那座古都——西安,那个曾在她与心欣依偎时,被无数次憧憬和描绘过的地方。 旅行归来的祈星,表面上恢复了日常工作,像一滴水融回了河流。但苏瑶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多了一些无形的东西。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深入骨髓的寂寥,仿佛她的一部分灵魂被永远留在了那座千年古都的砖瓦之间。 在一个难得的、有着稀薄冬日暖阳的午后,办公室里弥漫着慵懒的气息,大部分同事都在阳光下小憩或低声闲聊。祈星却依旧钉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她抿着失去血色的唇,神情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指尖在键盘上极轻地敲击,不像在处理繁琐公务,倒像是在……镌刻碑文。 苏瑶的心被那种前所未见的神情牢牢勾住了。那里面没有平日的倔强、防备或玩世不恭,只有一种全然的、柔软的、近乎哀伤的投入,这在她所认知的“林星”身上,是极其陌生。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混合着守护兴喆的试探,驱使着她想要知道,那专注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林星,”苏瑶开口,声音尽力维持着平日的不动声色,“去楼下帮我买杯热美式,顺便把这个U盘送去给设计部的王工。” 一个合情合理、无法拒绝的指令。 祈星愣了一下,似乎从那个沉浸的、与世隔绝的结界中被猛地拽出,眼神有瞬间的失焦和恍惚。她没有质疑,沉默地接过U盘,像一具被抽走部分灵魂的躯壳,起身离开了。 办公室里顷刻间只剩下苏瑶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空气中投下几道安静而悬浮的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起舞。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起身,径直走到了祈星的工位前。 电脑屏幕还亮着,没有锁屏,像一个不设防的秘密。映入苏瑶眼帘的,是一个打开的邮件编辑界面。 收件人: xinxin@**** 主题:西安 苏瑶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滞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快速浏览那长长的正文。 邮件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极度平淡的、细致到极点的描述,冷静得像一篇篇考古现场的记录,却又在字里行间弥漫着无处安放的悲恸: “心心,我今天去了兵马俑。和你想的一样,站在一号坑边缘俯瞰的时候,会觉得时间在那里是彻底凝固的。你以前总说,想凑近了看看那些陶俑脸上的表情是不是真的每一个都独一无二,我替你看了,真的,千真万确,每一个都不同。” (附件里是数张兵马俑坑道的全景和陶俑面容的特写,构图严谨,没有一张她自己的身影。) “我在城墙上走了很久,冬天的太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没有温度。影子被拉得变了形,很长很长。我记得你说过,要是能在这里并排骑自行车就好了,迎着风,一定会感觉特别自由。今天,我用脚步,丈量了你想象中的那段路。” (附件:空寂的城墙、将沉的落日、一道被无限拉长的、孤独的影子。) “给你拍了大雁塔,白天的庄重和夜晚被灯光点亮的模样。你总说,古诗里的长安,一定有彻夜灯火通明的夜市,人声鼎沸。现在这里的灯光很现代,很安静,但我想,以你的想象力,看这些照片的时候,一定能把它自动替换成盛唐时节,万国来朝的样子。” (附件:不同时辰、不同光线下的雁塔,如同沉默的守望者。) 邮件没有发送,只是静静地、永恒地躺在草稿箱里,像一座衣冠冢。 最初那些关于阴谋与算计的怀疑,在读到这些文字的瞬间,像被正午阳光直射的冰棱,迅速消融、蒸腾。这太真实了,真实得残酷。那种细腻到骨髓里的怀念,那种执拗地独自完成未竟约定的姿态,那种磅礴爱意失去坐标后无处投递的、深不见底的悲伤……这绝无可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没有哪个间谍,会写下这样一份浸满个人悲欢的“工作报告”。 苏瑶彻底怔住了。她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窥见的并非什么商业机密或潜在威胁,而是一片庞大、寂静、且正在持续流血与疼痛的——爱的废墟。 那个在她面前嚣张、倔强、浑身是刺的“林星”,内心竟然供奉着这样一座深沉、绝望的情感陵墓。她所有外在的“混不吝”和近乎自毁的倾向,此刻看来,都像是这片废墟之上,为了抵御更多伤害而本能生长出的、带刺的、用以自卫的荒草。 “咔哒。”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祈星回来了。 苏瑶迅速关闭了邮件界面,不着痕迹地直起身,面容平静地接过那杯温热的咖啡。她看向祈星,目光深处是翻江倒海后难以平息的复杂波澜。 所有基于逻辑的怀疑在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撼、深切怜悯,以及一丝对照自身情感世界后、产生的无比贫瘠与茫然的……无措。 “谢谢。”苏瑶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仿佛承载了刚才所见的重量。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那个写满未寄出思念的界面,那个在古老都城独自履行旧约的、孤独得如同朝圣者的背影,已经彻底颠覆并重塑了她对“林星”的全部认知。 坚冰般的敌意悄然退潮,一种带着疼惜的好奇,与一种仿佛找到同类频率的微妙联系感,无声地浮出心海。她此刻面对的,或许不再是一个需要戒备和驯服的对手,而是一个内心承载着飓风过境后疮痍的、伤痕累累的……同类。 兴喆的食堂以其丰盛的自助餐闻名,但祈星盘子里永远只有寥寥几样,而且几乎不见动筷。她总是坐在角落,像完成任务一样机械地咀嚼,仿佛那些食物是沙石。 这天,一个热情的同部门大姐端着盘子坐到她旁边。 “小林啊,你吃太少了!你看这红烧肉,咱们食堂一绝,尝尝!”说着就要给她夹。 祈星几乎是瞬间用手盖住自己的碗,动作快得带风,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和一丝被侵犯领地的烦躁。 “谢谢,不用。”她的声音冷硬,不留余地。 大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气氛瞬间凝结。 此时,苏瑶与几位总监在小包厢用餐,她听着对方的商业恭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的浅笑,应对得体。此时她隔着玻璃窗,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她看到祈星那副浑身是刺、拒绝任何人靠近的样子。 当晚,苏瑶回到别墅,经过一楼厨房时,闻到一股极其清淡的、属于白水煮挂面的味道。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祈星察觉到有人,回头看见是她,眼神里依旧是戒备,但没有了白天对待同事那种全然的抗拒,更像是一种……等待接招的警惕。 苏瑶只是静静看了看那锅清汤挂面,又看了看祈星比之前更显苍白的脸色。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十几分钟后,她提着那个超市纸袋下来,动作很轻地将食材放在料理台空着的一角,“这些食材,”她的声音比平时在办公室要低沉、柔和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感,“不小心买多了,明天之前帮我处理掉。” 祈星看着那些食材,又看了看苏瑶似乎不愿多言、转身上楼的背影,这一次,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隐藏在别扭之下的好意。 苏瑶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关注那只“流浪狗”。 她会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祈星因为低血糖悄悄剥开糖纸时,手指细微的颤抖。她会注意到,祈星在食堂永远只打那几样寡淡的菜,然后坐在最角落。 但她没有像对待其他“不合格”的下属那样,用规章制度去敲打。她只是某天早上,“顺手”将行政部分发给管理层的、包装精美的进口点心盒,放在了祈星的工位上。 当祈星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她时,苏瑶正优雅地端着咖啡,目光落在窗外。 “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她给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祈星看着那盒明显价值不菲的点心,没有说谢谢。 她沉默地收下了。 然后,在当天下午,将一份做得极其漂亮、甚至超出了苏瑶预期的数据分析报告,放在了她的桌上。 “苏经理,你要的报告。” 语气依旧硬邦邦,但那份报告的质量,像极了小狗叼回来的、它认为最棒的骨头,作为沉默的回礼。 苏瑶翻阅着报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第54章 计划A 公司组织的东南亚七日游,像一阵旋风,卷走了绝大部分员工。偌大的售楼中心与附属别墅区,陷入了开业以来从未有过的死寂。 楼盘尚未正式交付,泳池区域虽已完工,却未对外开放。巨大的、一池幽蓝的水,在空荡的挑高空间里泛着冷冽的粼光。四周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几根象征性的罗马柱,空气里弥漫着过浓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寂静。泳池正上方,悬挑着一个四面通透的玻璃图书馆,本是设计给未来业主的休闲空间,此刻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透明盒子。 苏瑶就站在这玻璃盒子中央。 她的目光穿透脚下的透明地板,如同一个冷静的观测者,锁定在下方的水域中。 祈星在那里。 像一尾被放逐的鱼,沉默地、固执地沿着泳道来回游弋。她手臂每一次划水都带着决绝的力度,双腿打出的水花规律而压抑。一下,又一下,不像在享受运动的愉悦,更像在进行一场对自我□□的刑罚,或是对意志力的极限淬炼。她已经游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苏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抵着冰凉的玻璃,那温度让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她想起自己四岁时那片吞噬光线与呼吸的池水,那份被精心设计的对水的恐惧。而此刻下方的祈星,却仿佛在水中找到了某种痛苦的安宁。 这里没有安全员。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蛇,倏地窜上她的脊背。万一她抽筋了呢?万一她力竭了呢?就像当年,无人理会她在水中的挣扎与下沉…… 这个不受控制的联想让她的胸腔泛起一丝滞闷。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一个管理者对下属安全的基本责任,毕竟林星是她项目组的人,在此地出事,会是极大的管理失职与麻烦。 就在此时,水中的祈星骤然停了下来。她在水道中央踩水,然后,毫无预兆地,仰起了头。 这对祈星而言,是命运抛下的绝佳诱饵。总监临行前,当着她的面,将存放核心文件的保险柜物理钥匙和一组加密U盾郑重交给了苏瑶。那串钥匙和U盾,此刻就锁在苏瑶二楼书房那个小巧而坚固的保险箱里。 硬闯二楼等同于自寻死路——小春那道无处不在、如同实质的冰冷视线,就是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祈星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尚未启用的泳池。她的计划清晰而冒险:利用苏瑶众所周知的洁癖——若要下水,必定更衣——在更衣室完成对那个装着密钥的防水手包的调换。她早已准备好一个外观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制品。 当她透过晃动的水波与玻璃,精准地捕捉到上方那个观察着她的身影时,她知道,鱼已看见了她精心布下的饵。 祈星浮出水面,甩了甩湿透的短发,朝着上方玻璃后的苏瑶,绽开一个毫无阴霾、极具欺骗性的灿烂笑容,用力挥手,做出了明确无误的邀请。 苏瑶下来了。她的步态依旧带着与这空旷运动场所格格不入的优雅与审慎。她停在池边,与那片幽蓝得近乎不真实的水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苏经理,你看,天时地利人和,真正的包场哦!不游太浪费了?”祈星趴在池边,仰着脸看她,眼神被水光浸润得亮得惊人,像只极力推销着唯一宝藏的、湿漉漉的小狗。她紧紧盯着苏瑶,期待着她走向那个决定计划成败的更衣室。 苏瑶沉默地审视了她几秒,目光又扫过这片除了她们和小春外空无一人的领域。这或许是一个……克服内心深处那片冰冷阴影的机会?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她转身,果然如祈星所料,走向了女更衣室。“我去换衣服。” 计划通! 祈星强压住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的狂喜,目送着苏瑶的身影消失在更衣室门口,那个装着密钥的防水手包,被她随意地放在了入口处的长凳上。 时机稍纵即逝!祈星迅速而轻捷地翻身上岸,水珠在她身后洒下一串凌乱的痕迹。她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潜入更衣室,苏瑶正在最里面的隔间。那个手包近在咫尺!她飞快地从预先藏好的干毛巾里掏出那个仿制品。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真品手包的瞬间—— 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毫无征兆地堵在了更衣室门口的光影里。 是小春。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已经精准地锁定了祈星。这杀意在下一秒,当小春的目光扫过祈星悬在半空的手,以及长凳上那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包时,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小春误会了,她以为祈星意图不轨,是想对正在更衣的小姐进行某种不堪的窥探。 祈星的动作瞬间僵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擒拿乃至更糟的情况并未发生。小春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凝视着她,那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足以冻裂灵魂的警告。 仅仅一秒的对视,祈星如同被整个浸入冰海,极致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她立刻顺势抓起旁边的另一条毛巾,用力擦拭着头发,同时将那个仿制品死死攥在毛巾里,强撑着几乎要发抖的声线,干涩地笑了一下:“我……我来拿条干毛巾。” 小春没有再施舍给她第二眼,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地融回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计划A,彻底失败,并且险些导致全线崩溃。 第55章 计划B 苏瑶换好泳衣走出来,看到祈星脸色煞白地站着,随口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什么,”祈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感觉后背的冷汗混着池水正在一起往下淌,“可能……水有点凉,抽了下筋。” 现在,她只能硬着头皮,启动那个毫无把握、希望渺茫的计划B——扮演一个耐心的游泳教练,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水域里,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新机会。 两人移至浅水区。苏瑶的反应让祈星暗自心惊——这位平日里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自持的上位者,此刻竟死死攥着池边的扶手,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审视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对眼前这片幽蓝水域的、近乎本能的恐惧。 祈星愣住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情报预估。但戏已开场,必须演下去。 “别怕,”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暂时将抢夺密钥的焦躁压下,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带上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令人安心的引导性,“我们今天不游远。你就扶着这里,试着慢慢把脸埋进水里,先练习闭气。感受一下水温柔地托着你的感觉。” 苏瑶犹豫着,睫毛剧烈颤抖,但在祈星稳定而鼓励的注视下,她终于极其缓慢地、如同奔赴刑场般俯下身,将脸颊浅浅地浸入水中。冰凉的触感瞬间包裹而来,记忆深处那片窒息的黑潮仿佛随之翻涌,她身体猛地一僵,迅速抬起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花,恐惧如同实质,尚未散去。 “慢慢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祈星靠近她,用手轻轻托住她的肘部,给予一点坚实的支撑,“再试一次,看着我,只相信我。” 就在祈星全神贯注于教学,苏瑶艰难地与内心巨兽对抗时,泳池入口处,一个穿着不合身保安制服的猥琐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罗马柱后,举着手机,镜头贪婪地对准了池边这两位身姿各异的女性。 但他甚至没来得及按下录制键,一只冰冷得如同铁钳的手就猝然掐住了他的后颈,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猛地拖入视觉死角的阴影之中。小春面无表情地夺过手机,指尖微一发力,“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手机屏幕连同内部精密结构瞬间化作一堆电子垃圾。 “滚。”一个字,淬着冰冷的铁锈味,不容任何置疑。 那保安吓得屁滚尿流,连看一眼袭击者模样的勇气都没有,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小春像弹掉一粒灰尘般将手机残骸丢弃,细致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衣角,重新悄无声息地回到泳池边,站在那个不远不近、却能掌控全局的阴影里,继续履行她沉默哨兵的职责。泳池边的两人,对这场近在咫尺、却又被完美消弭的风暴,一无所知。 而此时,苏瑶在祈星稳定的手臂支撑和那带着魔力的、耐心的引导下,正在进行一次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想的突破——她颤抖着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努力对抗着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本能,在水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晃动的湛蓝光影里,是祈星近在咫尺的、带着纯粹鼓励笑容的脸庞,和她那几根在水中清晰摆动着的手指。那一刻,祈星的存在,仿佛一道刺破冰冷记忆深渊的光,奇异地驱散了一些自四岁起就盘踞心底的、那片名为“父亲”的实验场带来的寒意。 她猛地抬起头,水珠串成线从她白皙的脸颊滚落,因为成功在水下坚持数到三,她的唇角难以自抑地牵起了一抹极其浅淡、却真实无比、带着孩童般成就感的笑容。 祈星看着她被水浸湿后显得格外清透脆弱的侧脸,和那抹罕见地、突破心防后自然流露的亮光,一时间竟有些怔忡。一种微妙的、与任务全然无关的成就感,混杂着计划受挫的烦躁,在她心里复杂地交织、翻涌。 至少,她真的……迈出了第一步。一个与她背负的使命毫不相干的念头,莫名地闪过脑海。 小春在阴影里,如同最精密的监控仪器,将池边这微妙变化的每一帧都尽收眼底。她只是尽职地扮演着背景,确保这片水域在此刻,只属于这两个各怀惊天秘密、却又意外地在共同对抗恐惧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脆弱联系的少女。 而祈星心里清楚,夺取密钥的隐秘战争,因小春这座无法逾越的山峰和她自己刚才那惊魂一刻的失误,不得不宣告暂时搁置。她必须等待下一个,必须更为缜密、确保万无一失的时机。 今晚,她褪去了所有伪装,仅仅只是一个……还算合格的游泳教练。 夜深人静,祈星反复确认四周,尤其是小春那令人心悸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将一个极不起眼的蓝牙耳机塞入耳中,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在瞬间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声,背景里混杂着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和某种游戏特效的微弱音效。 “星姐?!哇,你终于想起我了!” 听到阿卿那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祈星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倚靠的支点。 “嗯,听你这背景乐,又在一边打游戏一边写代码?” “嘿嘿,劳逸结合嘛!星姐,我现在啊,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阿卿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那就好。”祈星真心为他感到欣慰,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转入正题,“阿卿,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阿卿立刻收了玩笑,背景里游戏音效也瞬间消失。 “我需要一套工具,能抓取指定电脑里的核心财务数据流,要能提供确切原始证据。”祈星的语速平缓,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最关键的要求是,不留任何痕迹。”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阿卿轻微而快速的呼吸声,显然他的大脑正在高速思考。 “目标是接近金融级别的内部防护系统?”他精准地抓住了核心。 “类似,而且物理和网络监控都极为严密。” “明白了。有点挑战性,但我没问题!给我一点时间。” “好。细节你把握,我信你。一切以你的安全为第一前提。” “安啦星姐!倒是你……”阿卿的语气里掺入了一丝真切的忧虑,“不管你在搞什么,你才真的要千万小心。” “我知道。”祈星轻声回应。通话结束,祈星缓缓吐出一口胸中积压的浊气,有一个如此可靠的伙伴正在用他独特的方式支撑着自己,她心中那份孤身深入龙潭虎穴的沉重与孤独,似乎被分担了一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第56章 烤鸭 第二天,中午,祈星没有去空荡荡的食堂,而是拎着一个外卖袋,敲响了苏瑶办公室的门。 “苏经理,”她推开门,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讨好笑容,“就我们俩,去食堂也没意思,我点了些吃的,一起?” 苏瑶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空旷的办公室和祈星手中散发着食物香气的袋子,确实也觉得独自用餐有些无趣,便点了点头。 祈星点的,正是那家有名的烤鸭。 烤鸭的香气混合着甜面酱和黄瓜的清新,瞬间弥漫开来。祈星直接拿了一份卷好的,递了过来。她看着那油光发亮、夹着葱丝黄瓜条和鸭肉的薄饼,有些迟疑。她确实……没吃过这种东西。努力维持着优雅,她小心地咬了一口,味道……竟意外地不难接受,只是手法生疏,吃得有些狼狈。 就在苏瑶稍微放松警惕,专注于手中卷饼时,祈星“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水杯! 清水瞬间泼洒出来,浸湿了苏瑶放在桌角的几份文件!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苏经理!”祈星立刻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纸巾就去擦拭文件,表情慌乱又自责。 苏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别动!”这些文件里有她正在审核的、涉及“原铁建材”的付款申请副本! 她立刻伸手去抢救文件。就在这一刻,祈星“慌乱”中抓起的纸巾,又“不小心”带倒了旁边那碟深色的甜面酱! “啪嗒!” 黏稠的酱汁精准地泼洒在苏瑶那件米白色的高档连衣裙前襟和袖口上,晕开一大片刺眼的污渍。 空气瞬间凝固。 苏瑶看着自己狼藉的衣服和文件,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林星!”她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 “对不起!苏经理我真不是故意的!”祈星脸上写满了闯下大祸的惊慌,不由分说就抽出更多纸巾往苏瑶衣服上擦,“我帮您擦擦!这个得马上处理!” 她动作看着毛躁,力道却不小,几乎是按着苏瑶的手腕和衣服,在那珍贵的面料上用力揉搓。原本只是一片污渍,被她这么一折腾,迅速晕染开,变得更大、更难看。 “你放开!”苏瑶气急,想挣脱,却被祈星死死攥住手腕。她能感觉到对方指尖传来的、与她表现出的慌乱截然不同的稳定力量。这种被冒犯、被控制的感觉,加上衣物的狼藉,让她怒火中烧,几乎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我、我真是在帮您……”祈星一边“努力”擦拭,带着点恶劣的歉意,轻声补充,“苏经理,这酱汁的颜色……跟您现在的脸色,还挺配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滚开!”苏瑶猛地抽回手,狠狠瞪了祈星一眼,那眼神冰冷得几乎要射出刀子。她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猛地站起身,撞开椅子,指着门口对祈星低吼:“出去!现在!立刻!” 她必须立刻、马上处理这身狼狈! 祈星像是被吓到了,瑟缩了一下,讷讷地说了句“对不起苏经理”,然后飞快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胸口剧烈起伏、一身狼藉的苏瑶。 而在门外,背靠着冰冷墙壁的祈星,脸上所有的慌乱和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深吸一口气,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的、银色的U盘。 就在刚才那片极致的混乱中,在她“手忙脚乱”地擦拭苏瑶手腕和衣服、并死死攥住对方以“控制”局面时,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凭借着精准的记忆和触感,从苏瑶未来得及锁回的抽屉里,摸到了这个插在电脑上、用于加密的U盾,并迅速拔下、藏入掌心。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隐于一场由她自导自演的、完美的“意外”之下。 苏瑶的怒火和狼狈,是她最好的掩护。 祈星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凉触感。第一步,成了。 她需要尽快拷贝里面的数据,然后在苏瑶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 找到了: 《关于向原铁建材支付XX项目二期材料款的申请》,金额赫然是捌仟万元整。在附件里的合同页上,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关键地址: “江林省某市某县工业园区振兴路177号” 嗯,今天这烤鸭,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就着苏经理的羞愤一起品尝的时候。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烤鸭的油腻和甜面酱的甜腥气。苏瑶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香槟色连衣裙,脸色却依旧如同覆盖着一层薄冰。 祈星端着一杯刚冲好的、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讨好笑容,走到苏瑶办公桌前。 “苏经理,刚才……真是对不起。我给您重新泡了杯咖啡,赔罪。”她声音放得轻软,像只知道自己闯了祸,正耷拉着耳朵认错的小狗。 苏瑶从一份文件中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扫过那杯咖啡,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带着余怒未消的骄纵:“放远点。就放那个角上。”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办公桌离她最远的一个角落,“别再‘不小心’,把我刚换的裙子也毁了。” “是是是,绝对不敢了。”祈星从善如流,连忙将咖啡杯稳稳地放在那个指定的角落,双手规矩地垂下,姿态摆得极低。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苏瑶翻阅文件的沙沙声。 祈星像是为了打破尴尬,又像是随口一提,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问道:“苏经理,那个……晚上您要是有空,要不要再去泳池……” “不去。”苏瑶头也没抬,干脆利落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经历了白天的狼狈和之前的溺水恐惧,她此刻对水的抗拒达到了顶点。 祈星眨了眨眼,似乎想用上激将法:“苏经理,您不会是……还怕吧?” 苏瑶终于再次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了然:“林星,收起你这套。激将法对我没用。”她此刻理智回笼,那份属于苏家二小姐的骄傲让她绝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尤其是在这个让她屡屡失态的“林星”面前。 祈星被她看得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仿佛小心思被彻底看穿,显得有些窘迫。“哦……那,那没事的话,苏经理我先出去忙了。” “嗯。”苏瑶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文件上,不再看她。 祈星微微躬身,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还细心地将门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苏瑶看着那杯放在角落、兀自冒着热气的咖啡,心里那点因为被冒犯而产生的怒气,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总算扳回一城”的微妙平衡感。她到底还是拿捏住了这个总是出其不意的下属。 然而,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就在刚才,祈星将咖啡杯放到那个偏远角落时,她的身体恰好挡住了苏瑶看向办公桌右侧第一个抽屉的视线。在她放下杯子、直起身子、并且用话语吸引苏瑶全部注意力的那个瞬间,她的左手如同拥有独立的生命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和精准,悄无声息地将那个复刻了数据的U盘,从抽屉上方极细的缝隙中,滑落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动作轻巧,如同羽毛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苏瑶只防备着她再次“不小心”制造混乱,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真正的目的,早已在看似“认错赔罪”的乖巧表演中,干净利落地完成了。 威胁被解除,证据被归还,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只有那个静静躺在抽屉里的U盘,证明着刚才那场看似平常的互动下,曾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暗流。而祈星,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跑腿。 第57章 开盘日 第二天,祈星以“预约了科目三考试”为由请假。她立刻买了一张最早前往江林省某市的车票。 几经周折,当她按照地址找到那个所谓的“工业园区”时,心凉了半截。 所谓的“振兴路177号”,根本不是一个现代化的工厂,而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门内是一个荒废的院子,院子里只有几间破旧的平房。门口连个像样的牌子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红漆歪歪扭扭写在木板上的“177”。 她躲在远处观察了半天,只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没有任何车辆、工人、或生产设备的迹象。 一个守着旁边烟纸店的大妈看她面生且徘徊良久,主动搭话道:“姑娘,找谁啊?别瞅啦!这厂子早八百年就黄铺啦,地皮都扯皮多少年没人要了!” “观澜国际”的开盘日,售楼处化作了**与焦虑沸腾的坩埚。 为了确保潮水般涌入的大额资金交易安全,财务部在喧闹的选房区旁,用冰冷的玻璃隔断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独立办公区。 苏瑶和祈星就置身于这个透明的金鱼缸内。苏瑶负责最终的认购登记复核与开具发票,祈星则核对POS单与清点现金。她们如同被放置在舞台中央的解剖样本,被迫近距离观察一幕幕没有剧本、**裸的人间悲喜剧。 一位穿着看似得体、但细看便能发现西装外套肘部已磨得发亮、裙边线头微散的年轻女白领,被销售引导进来。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厚重的合同,脸上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紧张。 “经理,这个折扣点数……真的不能再向上面申请一下了吗?哪怕只有0.5个点,求您了……”她几乎是哀恳地望向苏瑶,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的手指死死按在合同条款上,“这直接关系到我后续的贷款月供,就差这最后几百块钱的压力了……” 苏瑶依照流程进行着操作,内心却无法回避对方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绝望。这点折扣,甚至不够她随手买一杯手冲咖啡。但对眼前这个人而言,却可能意味着未来数十个夜晚只能以白水馒头果腹。 紧接着进来的是一对神色凝重的中年夫妇,中间夹着一个异常安静、低着头的小男孩。男人默默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边缘已磨损的信封,里面倾泻出各式各样的银行卡、不同银行的存折,甚至还有几张用橡皮筋捆着、即将到期的定期存单。 “这张是工行的,密码是……这张是建行的,活期……这张……是原本给孩子存着读大学用的教育基金,先、先取出来应应急……”女人在一旁用带着颤音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一遍遍向祈星解释着,仿佛每说出一张卡的用途,都是在凌迟一次过往的规划与期望。他们刷卡,输入密码,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沉重,仿佛不是在完成交易,而是在进行一场押上全部未来的献祭仪式。 当最后一笔钱从账户上划走,换回那张轻飘飘的购房发票时,女人双腿一软,险些栽倒,男人用力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后的虚脱与茫然。那个一直沉默的孩子,此刻只是更紧地牵住了母亲微微发抖的衣角。 苏瑶注视着他们相互搀扶离开的背影,那叠厚厚的、代表着一个家庭全部积累的卡与存单,在她脑海中化作了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无法卸下的沉重枷锁。 最后进来的几位来自星源的山民,让整个玻璃隔间的空气都彻底凝固了。他们像守护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已磨损起毛的帆布包。为首的老人,用那双布满干裂老茧和深色冻疮疤痕的手,颤抖着、一层层打开包裹,最终掏出现金。 那不是崭新的百元大钞,而是厚厚一叠、混杂着各种面额、甚至因潮湿而黏连在一起的纸币。甚至有退出流通的旧版,边缘毛糙卷曲,散发着浓重的泥土腥气、汗水酸味,以及一种……漫长岁月沉积下来的、令人鼻酸的陈旧气息。 “同志,您给点点,这都是好的,干净的……我们一点点凑的……”老人操着浓重难懂的口音,近乎卑微地对着祈星解释,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忐忑与期望。 点钞机一次次被粗糙的纸币边缘卡住,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祈星只好关闭机器,改为手动清点。那些纸币因汗水和保存不当黏连得极其紧实,需要她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屏住呼吸才能勉强分离开。她始终低着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蝴蝶翅膀,生怕惊扰了这些钱币背后所代表的、无数个日夜在山野田间透支生命换来的艰辛。 苏瑶的目光如同被钉死在那堆需要费力剥离的纸币上,无法移开半分。她曾签批过无数笔金额远超于此的资金流动,那些数字在电脑屏幕上不过是轻飘飘的符号。而眼前这些需要手动、几乎要耗费心力才能清点完毕的、带着泥土与汗水味道的纸币,却是这几个人,在风吹日晒里,用一辈子弯腰驼背,一分一厘从土地里刨出来的、他们的全部。 当祈星终于清点完毕,将那张代表产权承诺的发票递过去时,那几个山民脸上瞬间迸发出如释重负的、近乎神圣的狂喜。他们围拢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用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指,隔空小心翼翼地、不敢真正触碰地描摹着上面的印刷字迹,仿佛那不是一张发票,而是通往子孙后代崭新命运的圣物。 玻璃隔间内外,是两个撕裂的世界。 外面是精心营造的、充斥着财富梦想的喧嚣盛宴。 里面是冰冷的数字机器,和数字背后,一个个具体而微的家庭,押上了全部过去与未来所换取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希望。 苏瑶僵坐在那里,手中握着那枚象征着权力与确认的印章,却感觉它重如千钧,滚烫如火炭。她所经手管理的、那些在账面上轻松流转的庞大资金,其真正的重量,原来就镌刻在玻璃窗外这一张张焦虑、卑微、绝望而又充满期盼的脸上,连接着他们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甚至几代人积蓄所追求的、那个名为“家”的脆弱梦想。 她猛地闭上双眼,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与呼吸,让她几乎要在这种巨大的现实重力下窒息。 祈星默默地将一叠已核对无误的单据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她无法抑制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血色尽褪的苍白侧脸,心中明了——那些黏连的纸币、被掏空的存折、绝望哀求的眼神,已经像最浓烈的腐蚀剂,将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用金钱与规则构筑的世界观基石,侵蚀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一场足以重塑灵魂的风暴,正在这位大小姐看似平静的躯壳下,无声而猛烈地席卷。 第58章 再一次体检 财务室内灯火通明,与窗外沉沉的夜色形成对比。 巨大的现金存量需要当日存入银行,这是规定。就在苏瑶思考如何运送时,财务总监王某“适时”地、带着关切的表情出现。 “苏经理,这么多现金,虽然晚了点,但还是按规矩存了吧,放在这里夜长梦多。我已经安排了公司的车和小春,稳妥些。” 他语气自然,完全是一副为公司利益着想、恪尽职守的模样。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无人能拒绝。苏瑶点了点头。 小春驾驶着公司那辆黑色的、看似普通实则经过加固的轿车,缓缓停在公司门口。她一如既往地沉默而专注,但在出发前,她敏锐的目光扫过车身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车底似乎有某种非原厂的、极其细微的线状反光物。是炸弹绊线?或是追踪器? 基于最高安全准则,她必须立刻确认。她转向苏瑶:“小姐,请稍等,我需要快速检查一下车况,确保绝对安全。” 苏瑶和祈星依言在门口等待。就在小春俯身探查车底那短短几分钟内——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声音传来! 一辆看似失控的厢式货车,从侧面精准地撞上了她们刚刚停驻位置的旁边!撞击的角度非常刁钻,碎片飞溅,虽然没有直接命中她们,但巨大的冲击力将站在路边的苏瑶猛地带倒,她的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摔倒在地。祈星在千钧一发之际试图拉她,也被带得一个趔趄,手臂在旁边的立柱上重重擦过,瞬间见了血。 小春闻声立刻从车底翻身而出,眼中寒光一闪,但一切已发生。那辆货车司机“惊慌失措”地下车,连连道歉,表示刹车突然失灵。 小春和祈星第一时间将扭伤脚踝、疼痛难忍的苏瑶送到了最近也是最好的这家私立医院。她们刚抵达急诊部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就出现了。 温特。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急切,快步走了过来。 “瑶瑶!”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仿真的关切,“我刚接到消息!怎么会出这种事?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他伸手想要去碰触苏瑶,动作自然得像任何一个焦急的长辈。 苏瑶在疼痛中看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低声道:“温特先生……我没事,只是脚扭了一下。” “扭伤可大可小!”温特语气凝重,不容置疑地对旁边候命的医生吩咐,“立刻给小姐做最全面的检查!X光、核磁共振、血液分析……我要确保没有任何隐患,一根骨头、一个细胞都不能出错!” 他的话语听起来是极致的关心,仿佛苏瑶是易碎的稀世珍宝。 但这番“关怀”听在祈星耳中,却让她脊背发凉。她看着温特那双隐藏在关切下的、冷静审视的眼睛,又看了看苏瑶因为疼痛和这种“关怀”而更加苍白的脸,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和愤怒在她心中涌动。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关心。 而苏瑶,则在温特这令人窒息的“关怀”和身体的疼痛中,被迅速推进了检查室。在那里,在“确保她绝对健康”的名义下,她的血液被额外多抽取了几管,她的身体被各种仪器扫描,数据实时传送到温特的私人数据库中。 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想要的“样本”和“数据”,披着一身令人作呕的、慈父的外衣。 当苏瑶最终被安置在VIP病房,脚踝打着固定的绷带,因为轻微脑震荡和惊吓而虚弱地躺着时,她看着守在床边、手臂也缠着绷带的祈星,那种在巨大冰冷控制下产生的依赖感,变得更加清晰。 “别走,”她声音微弱,“陪我说说话。” 祈星转过头,看着苏瑶惨白灯光下带着易碎感的侧脸,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和那个关于温暖与拯救的童话。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祈星的声音显得很柔和,“有一个很强大、但很不快乐的神女,因为她无法消除世间所有的苦难。有一天,一尾小小的、不起眼的游灵看到了她在哭泣,就飞过去问她:‘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苏瑶微微侧目,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神女很惊讶,她看着那么微小的游灵,说出了自己的无力。你猜那小游灵做了什么?”祈星顿了顿,眼神里有一种遥远而温暖的光,“它说:‘那,我就去成为你的世界里,一个幸福的孩子吧。这样,世间的苦痛,就会少一点点。’” 她看向苏瑶,语气坚定而温柔:“再微小的存在,也有想要守护和温暖别人的心。也许力量有限,能做的只是让苦痛‘少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对那个被温暖到的人来说,可能就是整个世界的光。” 苏瑶怔住了。她看着祈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内心蕴藏着如此温柔力量的“对手”。这个故事像一滴清泉,滴入她干涸而混乱的心湖。 她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丝。 祈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那颗名为“希望”与“守护”的种子,也悄然种在了苏瑶的心里。 祈星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光环、脆弱无比的琉璃美人,想起温特那副虚伪的嘴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低声承诺:“我会在旁边。” 这时,苏瑶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等我好了……你还要……教我游泳。” 这一次,祈星没有犹豫,她反手握住了苏瑶冰凉的手指,坚定地说: “好。一定。” 这一刻,所有的算计与阴谋暂时远去。病房内,是两个受伤的少女在相互取暖;病房外,是温特冰冷的凝视与更深沉的算计。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59章 无法忘却的回忆 苏瑶的脚伤让她不得不暂时居家办公。别墅成了她主要的活动范围,而祈星,因“保护有功”且同样负伤,被苏瑶理所当然地留在身边“随时听候差遣”,美其名曰照顾,实则开始了她的“训狗”日常。 苏瑶靠在客厅沙发上,受伤的脚搭在软垫上,手里捧着文件,眼神却不离正在给她泡茶的祈星。 “林星,茶温不对,重泡。” “林星,这份数据重新核对,我要看到交叉分析。” “我累了,读一下这份行业简报,要点提炼。” 她的命令清晰而挑剔,带着波斯猫般的高傲。而祈星,手臂的伤让她动作稍显笨拙,但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完成所有要求,眼神里是压抑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命?她像一只被无形绳索拴住的狼犬,既不甘又被驯服地执行着指令。 小春如同往常一样,守在角落。她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客厅里演绎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能看出苏瑶的“刁难”背后,是一种笨拙的、将人留在视线范围内的方式,也是一种变相的信任和依赖。她也能看出祈星的忍耐之下,藏着锐利的爪牙和明确的目的。这场“训狗”,看似是苏瑶占据绝对上风,但那个被“训”的,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主人”? 小春转到花园开始了汇报: “夏叔,请转告夫人:小姐脚踝扭伤,温特先生已亲自安排医院进行全面检查,确保无虞。目前小姐在家静养,情绪平稳,公司事务也在远程处理。” 然后拨通了另一个加密电话: “目标A(苏瑶)脚踝韧带撕裂,依赖度提升,正以工作名义将变量B(祈星)置于身边近距离观察。变量B(祈星)忍耐力强,任务执行度高。温特通过交通事故完成本年度主动采样,医院数据已同步其数据库。” 下午,苏瑶因为药物作用在沙发上浅眠,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祈星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没有离开,而是抱臂靠在远处的墙边,闭目养神,但她的姿态像随时会惊醒的猎豹。 小春看着这一幕——一个在睡梦中流露脆弱,一个在守护中保持警惕。这种诡异的、建立在试探与危险之上的依存关系,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把锁。 苏家训练场后一处阴冷的角落。雨水混着泥泞。她那时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和几十个同样衣衫单薄、眼神麻木的孤儿站在一起。她们是苏家培养的“消耗品”,用于执行危险任务或作为主家子弟的“实战陪练”,生死由命。 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的苏琰,脸上还沾着血渍和雨水,在混乱中紧紧攥住了她冰冷的手。苏琰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是超越年龄的悲痛与一种决绝的火焰。她指着地上春姨的遗体,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穿透雨幕: “看见了吗?她们把我们当物件,用完就扔。但我不会。” “从今天起,你叫小春。你跟着我。” “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打破这个笼子。不只是你,还有她们,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都会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而不是被当作可以随意消耗的‘东西’!” 小春的目光从浅眠的苏瑶身上,移到守在一旁的祈星身上,最后归于虚空。眼底深处,是历经岁月沉淀却从未消散的冰冷恨意与绝对忠诚。 她知道,苏琰让她“看着”妹妹,不仅仅是保护。更是要她看着这潭水下所有的阴谋与肮脏。温特、苏母派系、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虫子”…… 祈星的出现,这个充满变数的“变量”,究竟是会打乱苏琰的计划,还是……会成为撕开这一切的,那把最意想不到的尖刀? 她不知道。她只需执行命令,等待时机。 而远在海外的苏琰,在收到小春关于“温特主动采样”的汇报后,眼底寒芒乍现。 “小春,听着。从此刻起,我授予你最高权限。若再遇危及她们人身安全的状况,你可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无需请示。她们的生命,是第一序列。” 苏琰点开医院检查报告,拿起加密电话,语气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风暴: “冬叔,温特先生送了份‘大礼’。礼尚往来,把我们准备的‘建材大礼包’,挑几个最扎手的,给他寄回去。让他知道,我的妹妹,不是他的**样本库。” 当看到“林星”名下的 “营养不良”、“轻度贫血” 时,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犹豫,立刻联系了合作多年的私人医生,描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的进食障碍典型症状,获取了专业的营养补充建议和温和的调理方案。 很快,一份特殊的“物资”被冬叔安排寄出:里面是口感温和、易于吸收的全营养补充剂、高品质的益生菌,以及一些独立包装、低糖高蛋白的便携食品。 处理完这一切,苏琰才允许自己有一刻的松懈。她坐回椅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壳的“伯利恒之心”,祈星,好好的。等我回来。 高原的夜空,是内地难以想象的深邃,星子像被冰水洗过,璀璨,却毫无温度。 李心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营房,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能刮走人所有体温的冷风。她按照规程,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装备,才走到床边。 一股细微却持续的钝痛盘踞在她的太阳穴,胸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着,呼吸需要比平时多用一分力气。这是轻微高原反应的表现,教官说过,适应就好。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承受着,如同过去几个月承受的所有体能极限与知识灌输。 她慢慢躺下,习惯性地将头埋进枕头,侧耳倾听。 没有声音。 那片熟悉的、规律而轻快的“滴答”声,消失了。 她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腔内在缺氧环境下本就略显急促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几个月严苛训练磨砺出的沉静,让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起身,伸手探入枕头深处,摸索着,取出了那块被她用软布包裹着的手表。 表盘上的秒针,静静地停在某个刻度上,像一个疲惫至极、终于停下脚步的旅人。 没有惊慌,没有失落。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用指腹,极轻、极慢地拂过冰凉的表面,仿佛在触摸一个沉睡之人的眼帘。 表壳边缘一道细微的划痕,是祈星当初献宝似的给她戴上时,笨手笨脚磕在门框上留下的。当时那个家伙,表情懊恼得像是天要塌下来。 想到这里,心欣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小得如同高原冰原上悄然绽放的一丝雪莲瓣,转瞬便隐没了。 她没有试图去上紧发条,也没有摇晃它。只是就着窗外清冷的星光,看了它很久,很久。 然后,她重新将手表小心地包好,放回枕头底下。 她平躺下来,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开始进行教官教过的、有助于在高海拔环境下恢复体能的深度呼吸法。 一切情绪,都被妥帖地收敛在那副沉静如水的面容之下。 只是,在她规律起伏的胸口之下,枕头深处,一块停止了时间的手表,正代替着远方那个她无法触及的人,无声地陪伴她,度过在高原的每一个夜晚。 仿佛在说,你看,原来在各自奔跑的路上,连时间,都会为我们停下脚步。 第60章 观影 祈星终于获得了“合法”出入苏瑶卧室的权力——以汇报工作和协助处理紧急事务的名义。这标志着苏瑶对她信任等级的显著提升。 于是,别墅二楼那间原本只属于苏瑶的、布置得如同精致展厅的卧室,开始频繁出现一个略显违和的身影。 苏瑶半靠在宽大的床上,受伤的脚被妥帖地安置着。祈星则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处理着苏瑶指派的各种任务。她神情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遇到复杂的数据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苏瑶有时会从文件或平板电脑上抬起眼,看着祈星专注的侧脸。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林星”工作起来有种可怕的效率和质量,仿佛不知疲倦。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聊。养伤的日子,远比她想象中更难熬。 “无聊。”某天下午,苏瑶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平板,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撒娇的抱怨语气,瞥了一眼正在核对数据的祈星。 祈星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床上那个因为无所事事而显得有些烦躁的琉璃美人,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苏瑶有些意外的举动。她合上笔记本电脑,重新打开,屏幕转向苏瑶。 “那……看点东西?”祈星的声音有点干,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娱乐性”的提议。 苏瑶好奇地探过身,看向她的电脑屏幕——那是一个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列满了电影,而它们的共同点是,几乎全是宫崎骏的动画。 《龙猫》、《千与千寻》、《天空之城》、《幽灵公主》…… 苏瑶愣住了,她看看屏幕,又看看祈星那张带着点不自在、甚至有点窘迫的脸,仿佛想从这张总是带着刺或伪装平静的脸上,找出隐藏的童真。 “你……”苏瑶的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惊讶,还有一丝玩味,“居然看这些?” 这家伙,电脑里存的不是作战手册或是经济模型,居然是这些充满了幻想与温柔的童话?这种巨大的反差,让苏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难以言喻的触动。 祈星被她看得耳根微热,梗着脖子解释:“……随便存的。” 苏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目光在那些熟悉的片名上扫过。这些温暖的故事,她童年时自然也看过,但在温特和苏家那种环境下,更像是一种被允许的、程式化的“娱乐”,而非真正的享受。此刻,她不想再看这些。 她的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跳过了那个童话文件夹,径直点开了旁边的“惊悚/恐怖”分类,随手选了一部封面看起来最阴森诡异的。 “看这个。”她带着一点挑衅,又有点寻求刺激的语气说。 祈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接过电脑,连接屏幕,点击播放。 后果是灾难性的。 电影的氛围营造得极好,音效和镜头将恐怖感层层推进。苏瑶开始还能维持镇定,但随着剧情深入,一个个Jump Scare(突然惊吓)接踵而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身体微微绷紧。当屏幕上猛然出现一个扭曲的鬼脸,伴随着刺耳的音效时,苏瑶终于控制不住,低低地惊呼一声,整个人猛地往被子里缩了一下,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高估了自己对这类影片的承受能力,尤其是在受伤后心理相对脆弱的时期。 就在她被恐惧攫住,心跳失序的时候,一个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 是祈星。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瑟瑟发抖的苏瑶连人带被子揽了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然后,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用一种稳定而轻柔的节奏,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狎昵或**的意味。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守护,如同母兽安抚受惊的幼崽,或者……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被恶意瞄准的夜晚,也有琰姐姐这样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别怕”。 苏瑶僵硬的身体,在那沉稳的心跳和轻柔的拍抚中,一点点软化下来。鼻尖萦绕着祈星身上干净的、带着点阳光和淡淡药水的气息,驱散了电影带来的阴冷。她没有推开,甚至不自觉地往那个温暖的源泉又靠了靠,将脸埋得更深些。 电影里还在上演着惊悚的剧情,但苏瑶已经不再害怕了。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全感包裹了她。尤其在触碰到祈星的时候,一股温暖安全的情绪暖流,如有实质的流进她的心田。 祈星依旧沉默地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在不断闪烁的屏幕上,眼神有些复杂。她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怀里这个人依赖的姿态,让她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 这一刻,卧室里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试探算计,只有一个被恐怖片吓到的女孩,和一个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给予安慰的“守卫”。 童话没能带给苏瑶的放松,一部恐怖片和随之而来的拥抱,却意外地达成了。 第61章 同谋 养伤期间,林星出入苏瑶的卧室与书房已近乎自由。这份建立在伤病脆弱期上的信任,如同一层温暖的薄纱,暂时掩盖了其下涌动的冰冷暗流。 某天深夜,别墅陷入万籁俱寂。苏瑶因脚伤和药物作用早已沉入睡眠。祈星却辗转难眠,白日在苏瑶书房“协助”处理公务时,无意间瞥见的几份文件碎片在她脑中反复组合、盘旋。一种急于拼凑出完整真相的焦灼冲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鬼使神差地起身,如同训练有素的潜行者,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苏瑶的卧室。月光透过薄纱窗帘,为房间内的一切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苏瑶的睡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宁,呼吸平稳悠长。 祈星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挪到苏瑶床边的矮几旁——那里随意放着苏瑶的私人平板和几份散开的文件。她屏住呼吸,拿起平板,利用之前观察到的苏瑶的密码输入习惯,指尖轻点,屏幕应声而亮。她快速翻找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飞速滑动,急切地搜寻任何与“原铁建材”、“异常资金流向”、“温特先生指令”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太专注了,专注到全身的感官都投注在那一方发光的屏幕上,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床上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朦胧月色下,正缓缓睁开,清明如寒潭。 苏瑶其实并未沉睡。连日来的反思、内心深处对林星愈发复杂的观感,以及某种隐约的不安,让她的睡眠变得很浅。从祈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那细微的声响就已将她惊醒。她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看着那道黑影如何熟练地解锁她的私人设备,如何专注而迅速地搜寻——那姿态,绝非一个普通下属应有的好奇,而是带着明确目标的、训练有素的探查。 一种冰冷的、“果然如此”的彻骨寒意漫上心头,但预想中的暴怒与被背叛的刺痛却并未猛烈爆发,反而诡异地沉淀为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近乎解脱的尘埃落定感。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 清冷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房间里陡然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宁静的表象。 祈星浑身剧烈一僵,手中的平板几乎脱手滑落。她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苏瑶在黑暗中平静却锐利如刀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初醒的朦胧,只有一片冰雪般清明的、早已看透一切的审视。 完了。这是祈星脑中炸开的、唯一的念头。 苏瑶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靠坐在豪华床头的软包上,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祈星瞬间失血的脸上。她没有高声呼喊小春,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调,继续陈述,如同在念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判决书: “从你试图在泳池更衣室调换我的密钥U盾,到故意制造混乱泼洒咖啡和酱汁以接近我的办公电脑,再到偷偷请假跑去江林省那个所谓的‘工业园区’……林星,或者,我该称呼你真正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祈星紧绷的神经上,“你费尽心机,层层伪装,潜伏在我身边,想要的,不就是兴喆地产与温特先生之间,那些无法见光的资金往来证据吗?” 祈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跳动。她发现自己精心策划、自以为隐秘的所有行动,在苏瑶眼中,几乎如同透明玻璃上的污迹,清晰无比。 看着祈星震惊到失语、脸色惨白如纸的样子,苏瑶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苦涩与自嘲的弧度。她伸出手,不是去夺回平板,而是用纤细的指尖,精准地指向它。 “现在,回答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逼迫的力量,“你找到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那个‘原铁建材’,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了吗?证明我,苏瑶,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样,在他们用于洗钱、转移资产的文件上,一次次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句话,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质问,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自我厌恶的、急于寻求真相确证的迫切。一种试图抓住救命稻草的绝望。 祈星彻底愣住了。她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身份暴露后的结局——被冰冷地驱逐,被交给小春处置,甚至面临更残酷的下场。唯独没有预想到,会是眼前这种,近乎荒诞的、受害者向“间谍”求证的局面。 她凝视着苏瑶,在那张依旧维持着高傲轮廓的脸上,清晰地看到了被至亲与下属联手欺骗的痛楚,看到了被当作棋子和挡箭牌利用的愤怒,但更深沉的,是一种想要挣脱这肮脏泥潭、想要亲手撕开一切伪装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数秒。最终,祈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苏瑶。上面,清晰地展示着那张荒废工厂的破败照片,以及她耗费心力整理出的、箭头明确指向资金异常流转的简易图表。 “是的。”祈星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不容置疑,“它是个彻头彻尾的空壳,那个地址背后什么都没有。你审核并签字的那些巨额资金,没有一分钱变成钢筋水泥,它们……通过复杂的通道,最终都消失了。” 苏瑶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铁证如山的画面,呼吸不受控制地微微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最后一块遮羞布,被眼前这个她曾试图“驯服”的潜入者,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扯下,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丑陋的真相。 房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几乎凝滞的沉默。冰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在两个从对立面骤然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少女之间,仿佛在为这场危险的结盟进行无声的洗礼。 最终,苏瑶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祈星身上,那里面翻涌着愤怒、耻辱、醒悟,以及一种破而后生的、极其复杂的决断。 “所以,”她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从此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从现在起,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不是在请求合作,而是在冷静地宣告一个共同体的诞生。 “把你已经掌握的所有东西,毫无保留地,都告诉我。” 这不是原谅,也不是基于好感的单纯结盟。这是一次基于共同利害、共享致命秘密的、脆弱而又无法分割的攻守同盟的正式开始。 祈星深深地望进苏瑶的眼睛,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之间的关系将彻底颠覆,步入一个全新的、前路未知、危机四伏却又紧密相连的阶段。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光下,曾经的“监视者”与“潜入者”,身份界限在此刻彻底模糊、消融。她们共同转身,面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踏入了对抗那庞大而狰狞阴影的、弥漫着浓雾的未知战场。 第62章 宴会 财务总监提前打了招呼,说有位“公司的重要朋友”出狱归来,晚上设宴接风,财务部全体人员务必到场,姿态要做足。 包间内金碧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与香烟的混合气味。主位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脖颈处爬着蜈蚣般狰狞疤痕的光头男人,他就是刚刑满释放的“龙哥”。兴喆的几位高管和财务总监正众星拱月般围着他,敬酒、递烟、说着谄媚的话语,姿态谦卑得近乎下贱。 苏瑶和祈星坐在靠近门口的次要位置,如同被遗忘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与眼前的喧嚣浮华格格不入。 巨大的旋转餐桌上觥筹交错,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澳洲龙虾、吉品鲍鱼、精巧绝伦的点心……每一道菜肴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彰显着兴喆的“深厚情谊”与“不凡实力”。 然而,当那位“龙哥”挥舞着沾满油渍的筷子,唾沫横飞地重现当年如何“一刀劈开钉子户家大门”,如何“带着兄弟们追得那帮穷鬼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的“光辉事迹”时,那些原本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祈星眼中仿佛瞬间腐烂、变质。 她看着那晶莹剔透的虾肉,眼前浮现的可能是被暴力驱赶的居民仓皇逃窜时绝望的眼神; 看着那浓油赤酱、颤巍巍的红烧肉,联想到的可能是棍棒下飞溅的、温热的血迹; 看着那奶白浓郁的鱼汤,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只觉得那汤色浑浊得像被暴力搅动过的、沉淀着血泪的泥水。 她拿着筷子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指尖冰凉,最终默默地、沉重地放下。她低下头,紧紧抿住失去血色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喉咙口那股不断上涌的、带着酸涩的恶心感。这不是矫情,是生理本能对眼前这一切**裸的暴力与罪恶最直接的排斥。 苏瑶将她所有细微的反应,从僵直的手指到紧抿的唇角,都清晰地收入眼底。 她自己也只是机械地、象征性地用筷子拨动了几下面前凉透的菜肴,味同嚼蜡。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祈星那副明显是在强忍呕吐、连肩膀都微微发抖的模样时,心里那根名为“理智”与“忍耐”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龙哥醉眼朦胧,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一直沉默、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的年轻女孩,带着被忽视的不悦,粗声粗气地问:“那门口的小丫头怎么回事?垮着张脸,给谁看呢?” 一瞬间,包间内所有或谄媚、或看戏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祈星身上,带着审视与压力。 就在财务总监堆起笑脸,准备打圆场时,苏瑶抢先一步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柔和语调,却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淡然与威仪: “龙哥您海涵,新来的实习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估计是被您的英雄气概和过往的雷霆手段给震慑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她轻描淡写地将祈星几乎无法掩饰的抗拒与厌恶,巧妙地解释为“被震慑”,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即将爆发的危机,甚至还不着痕迹地“捧”了对方一句。 她说话时,目光极快地与祈星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那一眼,没有责备,没有命令,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我懂你的感受,但此刻必须忍下去”的沉重默契。 祈星接收到了这电光石火间传递的信息。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仿佛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重新拿起了筷子,但直到宴席终了,也没有再夹起任何一样东西。 这场名为“接风”的盛宴,最终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一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包间,祈星便几乎是冲进了一楼的洗手间,反手锁上门,终于无法再抑制,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晚上她根本没吃下任何东西,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灼烧喉咙的酸水。她撑着光可鉴人的洗手台,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如纸、因剧烈生理反应而眼眶泛红的脸,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屈辱感攫住了她。 苏瑶静静地站在洗手间门外,隔着一扇门,清晰地听着里面传来的、被极力压抑的呕吐声与急促的喘息。她没有抬手敲门,也没有转身离开,只是如同沉默的礁石般守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渐渐停息。祈星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看到门外静立等待的苏瑶时,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苏瑶什么也没有问,没有评价今晚的任何事,只是平静地将一杯温热的白水递到她面前。 “喝点水,缓一缓。”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会舒服一点。” 没有苍白的安慰,没有多余的评价,只是一个最简单、最直接、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举动。 祈星沉默地接过那杯水,指尖在与苏瑶微触的瞬间,感受到对方同样冰凉的体温。 这一刻,万语千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场令人作呕的、充斥着暴力炫耀与权力献媚的盛宴,那满桌她们无法下咽的、象征着肮脏交易的“美食”,在无声中,化为了连接她们之间最沉重、却也最坚固的纽带。 她们共同见证并亲历了一场名为“庆功”的、**裸的耻辱。 也在此刻,共同守护了彼此在那片无边泥沼中,艰难维持的、最后的一丝灵魂的洁净与底线。 几日后,财务总监王某满面红光地从他那间独立的玻璃办公室踱步而出,志得意满地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特大喜讯!观澜国际项目最核心的那笔银团贷款,历经波折,今天终于走完全部流程,款项已经到位了!”他声音洪亮,带着卸下千斤重担的狂喜,“这段时间大家都跟着连轴转,辛苦了!今晚我私人做东,全体财务部,咱们去城郊最好的蟹庄,螃蟹管够,不醉不归!” “太棒了!” “王总大气!” “总算能喘口气了!” 原本被数据和报表压抑许久的办公室瞬间被欢呼与掌声引爆,同事们兴奋地议论着肥美的秋蟹和久违的放松。 在这片骤然炸开的、带着虚脱般喜悦的喧腾中,苏瑶和祈星几乎在同一时刻,下意识地从各自的工位上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和弥漫的浮躁空气,在空中不期而遇,短暂交叠。 没有言语,却都读懂了对方眼底那一丝与这“喜庆”格格不入的冰冷与警惕。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下来。几辆黑色轿车鱼贯驶离灯火通明的市区,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一个远离尘嚣、隐匿于水网深处的农庄前。此地以出产膏满黄肥的顶级大闸蟹闻名,但此刻映入苏瑶和祈星眼帘的,却是被沉沉夜幕笼罩的一片片四四方方的养蟹水塘,水面幽暗死寂,纹丝不动,如同无数块等待吞噬光线的黑色镜面。狭窄的田埂路在昏黄车灯下一闪而过,最终,她们被引至一座突兀地架设在最大一片水塘中央的水榭之中。 宴席早已摆开,主位上坐着满面红光的财务总监王某,身旁正是脖颈带着狰狞疤痕、眼神凶戾的龙哥及其几名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手下。推杯换盏间,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汹涌,仿佛这水榭之下的幽深塘水。 酒过三巡,精心掩饰的矛头开始精准地转向。 “苏经理,林小姐,我敬二位一杯!这次观澜开盘,二位功不可没!”龙哥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手下端着满溢的白酒站起身,油腻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触手,在始终沉默的祈星身上反复逡巡。 苏瑶素白的手指端起面前的茶杯,神色疏离冷淡,如同蒙着一层薄霜:“以茶代酒,脚伤未愈,见谅。” 祈星的反应更为直接,她甚至没有触碰酒杯,只是用指尖将面前那杯晶莹剔透的白酒轻轻推开了半寸,声音清晰而平稳:“抱歉,不会喝酒。” 热烈的场面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降温。 龙哥脸上的横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苏经理金尊玉贵,身子要紧,不喝就算了。小林啊,你这可就太不上道了,在咱们这行当里混饭吃,不端酒杯怎么行?是不是看不起我老龙,不给我这个面子?”他刻意拖长了“面子”二字的尾音,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孤立无援的祈星。 祈星抬起眼眸,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毫无波澜地重复:“龙哥,不是不给面子,是真不会。酒精过敏,一滴就倒。” “呵,”龙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不再看她,转而对着王总监,语气阴阳怪气,“王总,瞧瞧,现在的年轻人,骨头是一个比一个硬,脾气是一个比一个冲啊。” 王总监呵呵干笑两声,打圆场般伸手夹起一只张牙舞爪、通红油亮的清蒸大闸蟹,手上猛地用力,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硬壳应声而裂:“年轻人嘛,有原则是好事!就像这螃蟹,甭管它活着的时候多横,多能张牙舞爪,只要扔进蒸锅里,火候到了,再硬的壳也得酥,再横的性子也得服软,最后还不是变成一盘任人品尝、拆吃入腹的菜?”他说话间,目光意有所指地、轻飘飘地扫过祈星僵硬的身影,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凝固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名得了龙哥眼色的壮硕手下,假装醉酒,脚步虚浮踉跄,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直愣愣地朝着祈星所坐的方向撞去!动作看似失控,实则精准地封住了她侧后方的闪避空间,将她逼向水榭毫无防护的边缘。 祈星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以她的反应和身手,完全可以轻易躲开这笨拙的冲撞,但对方魁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以及一旦落水可能引发的、无法预料的后续麻烦与曝光风险,让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带着微凉体温的手,突然从旁边悄无声息地伸来,坚定而有力地握住了她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手腕,将她轻轻而迅速地向后一带。 是苏瑶。 苏瑶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将祈星完全护在了自己相对安全的身侧后方。她抬起清冷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那个如同失控卡车般撞来的壮汉,在那人带着酒气的身体即将接触到她们的最后一刹那,无人察觉的,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 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如同极地寒流的恐惧情绪,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微弱电流,精准无误地、瞬间注入了那壮汉的感知。 那前冲的壮汉势头猛地一滞,脸上伪装出的醉醺醺表情瞬间冻结、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毫无来由的剧烈惊悸与彻骨寒意,仿佛下一秒脚下就不是实地,而是会瞬间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他脚下莫名发软,竟是自己绊了一下,身形剧烈地晃了晃,狼狈地向一旁歪去,差点没能站稳摔倒在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直如同融化在阴影中的小春,已无声无息地挪动了脚步,如同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山峦,稳稳地、彻底地挡在了苏瑶和祈星的身前。她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攻击或防御姿态,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神古井无波地注视着那个失态的壮汉,以及他身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的龙哥。那道沉默的身影本身,就化作了一堵无形却绝对不可逾越的钢铁壁垒,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气息。 方才还弥漫着虚假喧闹的水榭,此刻气氛彻底降至冰点,死寂得能听清塘边偶尔传来的、如同嘲弄般的蛙鸣。 第63章 死局 苏瑶这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着祈星手腕的手,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王总监,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总监,看来今晚这顿螃蟹宴,是吃不下去了。”她刻意顿了顿,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扫过龙哥及其手下,语气寒彻骨髓,“我先带林星回去,她年纪小,没见过这种阵仗,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她不再给任何人斡旋或发难的机会,对身旁的祈星低声道,语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我们走。” 小春早已默契地侧身,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护着两人,无视身后那道道惊疑、愤怒或算计的目光,径直穿过水榭,离开了这片弥漫着酒气与恶意的是非之地。 坐进车内,车门关闭的瞬间,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苏瑶没有任何喘息,立刻对小春下达指令: “不回别墅,直接去公司总部!”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浓稠的夜色。苏瑶松开祈星的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如同射击:“他们所有人,包括王总监和龙哥的核心手下,现在都被拖在那个农庄!这是我们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银行那笔刚到位的新贷款,初始的流向、经手的第一层关联账户,核心系统里一定还留着最原始的、未及完全掩饰的痕迹!” 祈星瞬间了然。这不仅是调虎离山,更是直捣黄龙,在对方最松懈、数据最新鲜时发起突袭的绝佳时机! 深夜的公司总部大楼,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空调系统的低鸣。苏瑶凭借着她未被撤销的最高权限,带着祈星长驱直入,刷卡,验证,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位于大楼心脏部位的核心数据机房。 “你在门口警戒,同时清理我操作可能留下的所有临时痕迹和访问日志。”苏瑶低声快速吩咐,自己则坐在主控电脑前,屏幕冷光映亮她专注的侧脸,手指已在键盘上化作残影,调取银行方面刚刚反馈回来的、那笔巨额贷款的完整电子数据包。 祈星则如同最警觉的夜行动物,守在数据室唯一的入口处,同时利用阿卿提供的、经过无数次优化的隐匿工具,快速扫描系统后台,并开始同步清除苏瑶高强度查询可能产生的所有临时文件、缓存记录和访问脚印。 屏幕上,庞大的、未经修饰的原始数据流如银河倾泻般刷新。苏瑶紧蹙眉头,目光如鹰隼般快速筛选着关键字段。祈星也悄然靠近,锐利的目光同样锁死在不断滚动的字符上。 “看这里!”祈星忽然压低声音,手指精准地点向一条被多重嵌套的复杂转账路径,“这笔钱,标注为‘一期工程款’,但在到账后三分十七秒内就被自动拆分成了七笔……流经这几个注册地可疑、业务记录几乎为空壳的公司账户……” 苏瑶顺着她指尖的指引,十指翻飞,迅速将那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账户名称,与之前调查“原铁建材”时发现的隐秘关联方进行交叉比对和股权穿透。一条精心隐藏在合法贸易外衣下的资金暗河,逐渐在屏幕上显露出它狰狞的轮廓。那笔以“观澜国际项目开发”为名、刚刚贷出的天文数字,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和精密到令人发指的逻辑,通过层层嵌套的皮包公司被迅速抽离、转移、洗白……其最终的流向虽然依旧被加密和分散,但那个在多个加密备注字段中反复出现的、指向性极其明确的缩写代码,让两人的心脏如同被冰锥同时刺穿—— 【CSRMYY-YJS】 C市人民医院——研究所。 祈星眼中闪过一丝找到猎物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她侧头看向苏瑶,准备迎接同样的振奋,却意外地发现,苏瑶的脸色在屏幕惨白光芒的映照下,变得一片死灰,比她受伤时、甚至比刚才面对龙哥时,都要难看数倍。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洞悉了更大恐怖后的、近乎绝望的惊悸。 “不对……远不止如此……”苏瑶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敲击键盘,调出了更宏观、更可怕的视图——兴喆地产庞大的集团债务结构全景图、与C市地方债券千丝万缕的关联图谱,以及兴喆与本市几家具有系统重要性的银行之间错综复杂的信贷往来和担保关系。 一张巨大、精密、纠缠着无数利益血管与经济神经的蜘蛛网在屏幕上狰狞地展开。而兴喆,就是那个趴在网心,不断吮吸,并将毒素注入整个网络的毒蜘蛛。 “你看明白了吗?”苏瑶指着屏幕上那些相互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线条,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我们之前查到的被挪用的购房款,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顶端。这笔新到的银行贷款,规模是之前的数倍!它……它们不仅仅是在偷偷给那个该死的实验室输血……” 她抬起头,看向祈星,眼中是彻底洞察真相后的、冰冷的清明与无比沉重的压力: “温特是把兴喆这个盘子,做成了一个无法轻易打破的恶性循环!他把C市的经济命脉,把银行系统,把成千上万购房者的身家,都和我们,和那个看不见的实验室项目,死死地捆绑在了一条正在驶向深渊的破船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那个最残酷的结论: “这不是简单的阴谋,这是**裸的阳谋。他根本不怕我们查,甚至可能……就在等着我们查清楚。” “因为真相本身就是最恶毒的枷锁。如果我们现在就把这一切公之于众,捅破这个脓疮,兴喆会瞬间信用崩塌,土崩瓦解。随之而来的,是合作银行的巨额坏账连锁反应、是无数已经付款的购房者血本无归、是C市地方债务危机和经济链条的断裂……那将是一场波及无数普通人、足以引发区域性金融地震的灭顶之灾。” “而如果我们想阻止这场灾难,想做点什么……”苏瑶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近乎扭曲的弧度,“就需要一笔真正的、天文数字的资金来第一时间填补这个巨大的资金窟窿,稳住整个即将崩溃的系统。我们,拿不出来。能拿出来的……只有他温特,或者与他同等级别的、嗜血的资本巨鳄。” 她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仿佛被这庞大、冰冷、无情的现实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所以,我们拿到了最关键的证据,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更绝望的囚笼。动他,就要拉着无数无辜者陪葬。不动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疯狂吸血,直到某一天这个被吹大的泡沫自己承受不住压力‘砰’地一声炸开,到时的结局……可能比现在更惨烈,波及范围更广。” 这一刻,祈星也彻底明白了。她之前的所有任务和目标,是找到证据,斩断那只操控一切的黑手。但现在她绝望地发现,这只黑手已经和无数无辜者的命脉、和整个城市的经济生态,畸形地生长在了一起。斩断黑手,也意味着要让那些赖以生存的命脉一同断裂、流血。 奢华的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机柜持续不断发出的、如同末世挽歌般的低沉嗡鸣。她们手中紧握着的,不是吹响胜利的号角,而是一个可能瞬间引爆整个城市未来的、无比沉重的□□开关。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良久。终于,苏瑶重新坐直了身体,眼神里的恐惧与无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近乎燃烧的决绝。 “把所有关键数据,全部拷贝下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镇定,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硬、锐利,“一份都不能少。” “温特以为用这种系统性的绑架,就能让我们束手无策,只能屈服……他大错特错了。” “他知道怎么利用规则和人性去绑架一个庞大的系统,但他永远不懂……”苏瑶转向祈星,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刀,闪烁着斩断一切迷茫的光芒,“……当人被逼到绝对绝境,退无可退时,会爆发出怎样毁灭性的、甚至能够重构规则的力量。我们不一定需要填上那个天文数字的窟窿,我们只需要,在他最得意、最麻痹的时候,精准地找到并拆掉连接炸弹的那根最关键的引信,把爆炸的破坏力控制在我们可以承受、甚至能够利用的范围内!而这,需要更精确、更深入的情报,我们需要知道那个‘研究所’,到底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它的核心弱点在哪里!” 她的思路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拿到证据不是终点,这只是拿到了通往最终决战的、布满陷阱的路线图。真正的战斗,在于如何瓦解温特的核心引擎,摧毁他赖以生存的根本,而不是与整个被他绑架的系统同归于尽。 祈星凝视着她,在这种近乎令人绝望的庞大压力下,苏瑶展现出的不是崩溃或退缩,而是属于真正领袖的冷静、战略眼光与敢于向死而生的勇气。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迅速而高效地完成了所有核心数据的多重加密与离线备份。 仔细清除了所有可能被追踪的操作痕迹后,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魅影,悄然离开了这座沉睡的、却蕴藏着巨大危机的大楼。 在回程的车上,苏瑶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那些灯光背后是无数个平凡的家庭与梦想。她轻声开口,仿佛在向着这片沉睡的城市,立下一个沉重而坚定的誓言: “现在,我们不止是在为自己战斗了。” 祈星沉默地坐在一旁,完全明白她话语中那千钧的重量。她们的肩膀上,从此扛起了更多看不见的、普通人的身家性命与未来。前路无疑更加凶险,迷雾重重,但她们的目标,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和坚定—— 直捣黄龙,摧毁温特那个隐藏在医院阴影下的核心实验室引擎,才能解开这个几乎无解的死局,为这座城市,争得一线生机。 第67章 噩梦 得到苏琰终于归来的消息时,谢祈星觉得自己那颗悬了三年零六个月、几乎快要石化的心脏,终于重新被注入了滚烫的血液。 一千多个日夜的等待与未知,在此刻全部化为近乎莽撞的冲动。她几乎是飞着赶到那处隐秘的安全屋,一路上,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姐姐带着疲惫却温暖的笑意给她开门,或许会有一个久违的、用力的、能填补所有时间空缺的拥抱。 门自动打开。 “姐!” 祈星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和哽咽,像一只在漫长迁徙中迷失了方向、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下意识就想扑过去,想用体温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梦境。 然而,苏琰并没有给她那个期待中的拥抱。 她就坐在起居室正中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背后是拉着一半的厚重窗帘,光线半明半暗地落在她身上,将她周身的气息都染得沉静而疏离。看到祈星,她只是微微抬了下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笑意,然后用下巴轻轻点了点自己对面的另一张座椅。 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三年零六个月的时光之间。 祈星满腔的热烈像是被细小的冰针扎了一下,迅速冷却。她乖乖地闭上嘴,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看清,却也更让她心惊。 距离近了,她才得以仔细打量苏琰。 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唇色也很浅,整个人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刻下皱纹,却像抽走了某种支撑她的生命力。这么虚弱的样子…… 这么看起来,跟苏瑶倒更像了。 等等,苏琰,苏瑶? 一个荒谬却并非毫无根据的猜测,如同电光石火般窜过祈星的脑海。难道……?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从苏瑶那里拿到的U盘递了过去,同时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也怕触碰到那一千多个日夜积攒下的陌生: “所以那个苏瑶是你……” “同母异父的妹妹。”苏琰接过U盘,不以为意地解释了一句,视线已落回笔记本上。 “嘶……”谢祈星只觉牙根发酸,立刻噤声,不敢再追问了。 可人脑像个叛逆的器官。祈星明明下达了最高指令,严禁回想任何与苏瑶有关的事,那天下午的镜头却在梦境里被无限拉近、放大。 风吹动她房间的米色窗帘,光影浮动。两人盘腿坐在床上,共用一个耳机看那部她找来的恐怖电影。笔记本电脑的风扇嗡嗡轻响,与影片陡然拔高的配乐混在一起。画面一切,主角在无尽的轮回走廊里,看到了满地属于自己的、支离破碎的尸体。 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某种宿命论的绝望。是无数执念在冷酷规则面前,被一同碾得血肉模糊。不刺激感官,只震慑灵魂。 身边的苏瑶怕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祈星甚至能从她单薄的T恤上,肉眼看见那失序狂乱的心跳。 祈星怜惜地叹了口气,像展开羽翼般,自然而舒展地伸出手,将那个颤抖的身体环进自己怀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别怕。”她低声说。 可怀里的人抬起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睛,对上她视线——那一秒祈星清晰地接收到了一个稍纵即逝、却无比明确的信号。 吻下去。 那么,一切都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她允许,她邀请,她等待。 只此一刻。 祈星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为那个不告而别、三年未归的人,她的理智挣扎着犹豫了一瞬。然而,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低下头,像靠近一朵带露的花,啜饮到一丝清甜的、薄荷的香气。 她的唇瓣还在因恐惧轻轻颤栗,祈星收紧了怀抱,感受着那微弱而真实的回应。 吻,轻柔地落在她俏皮的眼睫上——那曾在她生日时,比冬夜寒星更明亮的眼睛。 吻,细密地印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曾托着腮,不知在思念谁时,构成她心底最美风景的弧度。 两个人终于贴合在一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从此漫漫苦旅,终于这一盏守候已久的灯。 她无意识地、一遍遍低唤她的名字。 “苏瑶……苏瑶……” 身下的人儿喘息着,一声声,给予她最致命的回应。 直到—— “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所有旖旎! 窗台的黑影如鬼魅般跃进,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温存中狠狠掼到冰冷的地上! “不——!”是苏瑶撕心裂肺的哭喊。 “咚。” 电影里,那具轮回中的尸体终于砸落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终结音。 祈星也随之猛地一挣,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睡衣。 第72章 救援 祈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立刻回拨,听筒里只有“没有这个号码,请重新查号”的提示音,是网络电话。苏瑶的电话关机,她又打到兴喆地产前台,得到的回复是官方而冷漠的“苏经理今天请假了”。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瞬间串联、爆炸! 苏瑶出事了! 她在用这种方式向她求救!那通“贷款电话”是伪装,关键词是“资金需求”(需要帮助)、“葵华区”(地点)、“线下服务点”(可能被控制的地点)!她一定就在附近,并且认定只有自己能最快找到并救她! 祈星家所在的这片葵华区拆迁安置小区,因为房源过剩,租金低廉,早已成为鱼龙混杂之地。她立刻套上外套,将手机和那串象征着“责任”的出租屋钥匙踹进兜里,对着厨房喊:“妈!我去抄个电表,顺便看看有没有租客要租房!”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这么冷还出去?多穿点!”母亲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 冲出楼道,十二月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该从哪里找起?她的目光投向小区路口——那里,寒风也吹不散的“社区情报中心”依旧在坚守岗位。 “哟,星星,刚回来又出去忙啊?”一位熟识的大爷招呼道。 祈星心念一动,停下脚步,露出苦恼的表情:“是啊张爷,我妈让我帮忙看看房子租出去没,这租客可真不好找。” 这话立刻引起了共鸣。旁边的运大爷用力拄了拄拐杖,愤愤不平地插话:“嗨!别提了!隔壁财富小区那房东,真不是个东西!又把租金压低了!听说还一口气租了半层楼出去,真是走了狗屎运!搅得我们这边都不好租了!”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财富小区!半层楼! 祈星心中警铃大作。她强压住激动,又听了几句大爷大妈们即将歪到她终身大事上的八卦,赶紧找了个借口脱身。 走向财富小区的路上,祈星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很快,一个行为诡异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低扣的鸭舌帽,鼓鼓囊囊的硕大背包,活像背着个喷雾器,低着头,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按手机。 更诡异的是,他每按一下,周围几个看似路人的男女,都会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祈星也悄悄拿出手机,一条炸金花的赌博链接赫然弹出! 电诈窝点! 祈星瞬间肯定了之前的猜测。她不动声色地尾随,果然见那男人绕了两圈后,径直钻进了财富小区。 快到小区门口时,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警惕阴鸷的目光扫向祈星,张口欲问—— “星姐!真巧啊!”一个爽朗的声音适时响起。背着工具包的阿卿正好从小区里出来,热情地拍了下祈星的肩膀。 那男人见状,眼神里的怀疑稍减,迅速转身进了单元门。 祈星松了口气,立刻拉住阿卿,低声询问。阿卿脸上带着干完大活的兴奋:“刚在17楼忙活完!好家伙,那阵仗,上百台电脑排开,跟网吧似的!这单够我吃半年了!” 17楼!上百台电脑!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里!这就是电诈窝点,苏瑶很可能就被困在其中! 祈星立刻附在阿卿耳边快速交代了几句,阿卿点点头,没有多问。随后,她走到一旁,快速拨通了苏琰的电话。 “姐,苏瑶可能出事了。”她言简意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她在财富小区17楼,这里很可能是一个大型电诈窝点,她应该被控制了。我刚接到她的求救电话,伪装成贷款推销。”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苏琰冰冷彻骨,仿佛能将空气冻结的声音:“位置收到。待在安全地方,别动。小春开车,我亲自过来。” 挂了电话,祈星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她想起父亲提起过的、在葵华派出所的老同事强叔,立刻又拨通了他的号码。强叔没接,她又发微信将情况清晰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大型电诈窝点”和“可能存在的非法拘禁”。 做完这一切,祈星抬头望向那栋居民楼17层的位置,夕阳的光线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却掩不住其内的污浊。她不能干等。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必须上去,至少,要确认苏瑶是否安全,为姐姐和警察的到来,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一场围绕着她所在意之人的救援与风暴,已在这片看似平常的居民楼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祈星踏出17层的电梯,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廉价外卖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景象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简陋的前台后面,杵着两个膀大腰圆、眼神凶悍的男人,像两尊门神,冷冷地扫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祈星心里一紧,面上却瞬间挂上了一副混不吝的、带着市井精明的表情。她不等对方开口,抢先发难,摇着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声音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喂!你们是这公司管事的不?我要见你们老板!”她语速极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你们这儿的员工怎么回事啊?啊?!看了我的房子,东西落我那儿了,想赖账是不是?这押金、房租,哪一样不得说清楚?一天都不能含糊!” 其中一个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遇到过这种路数,皱眉粗声问:“你说谁呢?什么房子?” 祈星立刻一梗脖子,显得更加不依不饶,手指虚空点着:“就那个!看着文文秀秀、漂漂亮亮一妹子,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呢?叫什么……苏、苏什么的!对!就是她!赶紧的,叫她出来,不然我就在这儿不走了!”她一边嚷嚷,眼神一边状似无意地快速扫过前台后方那片用隔断分开的办公区。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电脑,人影绰绰,键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却看不清苏瑶具体在哪里。 她的胡搅蛮缠显然起到了效果,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找茬的房东”这个身份吸引,一时竟没往别处想,只是不耐烦地试图驱赶她。 与此同时,葵华区派出所新上任的所长苏柏,正志得意满地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台下,是整肃端坐的下属,在他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并不高明的“指示”后,都会响起一片热烈而规律的掌声。 这感觉……对于浪荡多年的苏柏而言,简直比最醇的美酒更醉人,比最烈的美人更让人心神荡漾。他父亲那句“男子汉不可一日无权”的教诲,在此刻变成了他切身的体验,权力的滋味,甘美如饴。 直到他的视线扫过台下,看到了那个低着头,明显在查看手机的老民警——李强。 一股被冒犯的愠怒刚升起,立刻就转化成了可以“杀鸡儆猴”、树立权威的狂喜。苏柏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刻意的威严,打断了会议进程: “李强同志!开会时间,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我讲的内容,不够吸引你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强身上。 李强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汇报:“苏所,刚接到确切线报,财富小区17楼存在大型电诈窝点,并且可能涉及非法拘禁人员。情况紧急,请求立即部署侦查和突击行动。” “大型电诈窝点?非法拘禁?”苏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由青转红,那不是愤怒,而是极度兴奋带来的充血!功业!这是送上门的功业啊!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正愁没地方烧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全体都有!目标财富小区17楼!立刻出发,奔袭现场,给我把这个犯罪窝点一锅端了!让老百姓看看我们葵华派出所的雷霆手段!” “苏所!”李强急忙起身,试图劝阻,“是不是先派便衣侦查一下,摸清内部结构和人员情况,再制定周密的突袭计划?这样大规模出动,容易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苏柏不屑地打断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自信,“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气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蛇虫鼠蚁都无所遁形!执行命令!” 说罢,他率先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亲自带队、破获大案、被媒体争相报道的辉煌场面。 一支本该精准打击的奇兵,就这样在一位急于立功的新官带领下,变成了一场敲锣打鼓、唯恐对方不知道的“武装游行”,朝着财富小区,浩浩荡荡地开了过去。 第74章 月光下的重逢 在李强的帮助下,祈星和苏瑶被送到了孟伯的社区医院。暮色刚刚降临,诊所里亮着清冷的白炽灯。不巧,孟伯正在里间忙碌,外间只有那位沉默寡言、坐在轮椅上的许辰。 祈星只好麻烦许辰帮忙清创包扎。她额角的伤口已经凝固,和头发黏在一起,左臂的划伤也颇为狰狞。她强忍着消毒带来的刺痛,对着还在小声啜泣、眼睛红肿的苏瑶柔声安慰:“没事了,真的,只是看着吓人。我冬天衣服穿得厚,伤口不深的,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许辰低着头,动作细致地用镊子清理着她手臂上的玻璃碎屑,听着她明显是安慰人的谎话,并不准备戳穿。只在祈星忍着疼,龇牙咧嘴地问起“孟伯呢?”时,才闷闷地回了一句:“在里间,手术。” 里间,孟伯刚为李心欣有些发炎红肿的伤口重新清创、上药、包扎妥当。心欣不久前才服下止痛药,药效上来,正有些昏沉迷糊。 然而,外间那道熟悉得刻入骨髓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是祈星! 她迅速清醒过来,心脏猛地一跳。紧接着,便听到了祈星那带着痛楚却依旧温柔地安慰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没事了……不疼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心欣的心尖上。 她受伤了?严不严重?担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就想掀开帘子冲出去看个究竟,哪怕只看一眼! “毛毛躁躁干什么!”孟伯粗糙却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绷带还没固定好,不想伤口再裂开就老实待着!” 心欣被按回手术床上,止痛药似乎第一次失效了,一种比伤口发炎更尖锐、更窒息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弥漫开来。她只能僵硬地躺着,听着外间祈星对另一个女孩的温言软语,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祈星本想在诊所等苏琰,但陌生的许辰和里间紧闭的门让她莫名有些警惕。而且,琰姐姐为什么还没到?这不太像她的作风。 她摸了摸口袋,心里一沉。新手机在之前的推搡中摔裂了屏幕,黑着屏,无法开机。没带钱包,没带身份证,这一身血迹和包扎的惨状回家,肯定要被母亲唠叨至死,说不定还会被直接禁足,哪都去不了。对了,还有强叔匆忙间的嘱咐也在耳边响起:“电诈的头目跑了一个,你们这几天千万小心,尽量不要出门,防止报复。” 她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苏瑶安置好。 指尖触碰到一串冰凉的金属——是出租屋的钥匙。 对了,还有那里可以暂时容身。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牵起苏瑶冰凉的手,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 “回家”这个词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现在说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而此时,苏琰确实被绊住了脚。她看着被凤叔反剪双手、狼狈地摁在自己车前的苏柏,只觉得苏母走了一步彻头彻尾的臭棋。 这个蠢货,居然敢带着几个不入流的打手,就想在半路拦截她?是真觉得她苏琰重伤未愈就成了病猫,还是利令智昏到了以为拿下她就能掌控苏家? “疯了吗?”她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怜悯。 苏柏还想挣扎叫嚣,苏琰却已全然不想搭理。她淡淡地喊了一声:“小春。” 侍立一旁的小春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没有任何预兆,抬手干脆利落地甩了苏柏一个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让苏柏的半边脸瞬间肿起,嘴角渗出血丝,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打电话给夏叔,”苏琰对小春吩咐,目光甚至没再扫苏柏一眼,“让他派老宅的人过来,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接走,看管起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处理完这边的麻烦,苏琰才重新坐回车里,揉了揉愈发刺痛的右臂旧伤。 “去孟伯诊所。”她对小春说,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祈星和苏瑶,应该已经在那里了吧? 而在暮色沉沉的诊所里,祈星已经牵着苏瑶,踏出了门,走向那个暂时能提供庇护的出租屋。 等到心欣终于推开里间的门时,外间已空无一人。只有初升的清冷月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空荡荡的诊疗椅上,仿佛那里从未有人停留过。 后头孟伯还在不放心地喊:“慢点走!明天记得来换药!” 心欣只低低应了一声,脚步却更加匆忙,几乎是逃离了诊所。她心里乱糟糟的,祈星受伤的样子和安慰别人的声音反复交织,她此刻身心俱疲,只想立刻回到那个临时的、能让她喘息的容身之所。“如果在这期间,她…爱上了别人,你必须接受,并且永不打扰。”苏琰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 另一边,祈星带着苏瑶,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小区路口那群还在“坚守岗位”的“社区情报中心”成员。她本想问苏瑶是怎么落入电诈中心的,可看她那副吸着鼻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不忍心再戳她的伤疤。 她只好放慢脚步,一边指着小区的设施,用介绍来分散苏瑶的注意力,一边慢慢朝自己那间出租屋走去,希望能让她平复一下。 22楼到了。 站在门口,祈星深吸一口气,一边掏钥匙,一边对苏瑶轻声解释:“这里……是我家的一间出租屋,平时空着。我们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你姐姐过来。”她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这位养尊处优的二小姐,会不会嫌弃这里的简陋。 “咔哒。”门开了。 祈星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门。视线投向正对着门的客厅——然后,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门口。 客厅里,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她,弯腰收拾着行李箱。听到开门声,那人动作一顿,几乎是本能地,探手摸向了行李箱内侧——那里,藏着一把她用以防身的枪。 然后,那人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祈星想了三年零八个月,那个不告而别、音讯全无的人,就在她又饿又累、奔波一天、浑身是伤的时刻,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她家出租屋的客厅里。 很难不让她觉得,这是失血过多和疲惫产生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这个李心欣,走近了。她的眼神复杂,带着惊愕,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 祈星的心跳得飞快,撞击着胸腔,震得她额角的伤口也跟着突突地疼,一阵阵眩晕袭来。她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这离奇的巧合,只有一个直觉在拼命叫嚣:反常!危险! 她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几乎是凭借本能,将身后茫然无措的苏瑶往自己身后更深处护了护,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然后,她只觉得眼前最后一点光亮被浓重的黑暗吞噬,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第75章 拥抱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双手臂有力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是心欣抢前一步,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个久违的、跨越了三年零八个月的拥抱,没有半分温情与旖旎。怀里的人额角是刺眼的纱布,手臂包扎着,脸色苍白,下颚瘦削得让人心疼。甚至在她靠近时,第一反应是保护另一个女孩…… 心欣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只觉得心口那道刚刚包扎好的伤,仿佛又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开,比任何物理的疼痛都更尖锐。 但她手上的动作却冷静得近乎残酷。指尖迅速贴上祈星的颈侧,探查脉搏,又看了看她苍白汗湿的脸。 “低血糖,加上失血和惊吓。”她得出了冷静的判断,声音因为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而异常嘶哑。她抬头,看向门口那个与苏琰极为相似、此刻正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的女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 “帮我,扶她到床上。” 命令简洁,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后才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房间里,三个女人,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而紧张的平衡。 苏瑶眼睁睁看着眼前消瘦冷峻的女孩,像变戏法一样从行李箱隔层里拿出了便携支架、吊瓶和密封的注射剂。她这里的东西,怎么比刚才的社区医院还齐全? 看到对方要掰开注射剂安瓿,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你……是不是‘心心’?” 对方有条不紊的动作静止了一秒。她背对着苏瑶,看不到表情。 “是。”她低声回答,声音像碎冰撞在玻璃上。 那就放心了。是“心心”,就肯定不会害林星。苏瑶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下来。 看她有点吃力地试图脱下祈星被血和灰尘弄脏的外套,苏瑶立刻上前帮忙。两人沉默地协作,动作尽量轻柔。 然后,她看到这个叫“心心”的女孩,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洗得有些发旧,却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熊图案睡衣。 女孩的指尖在小熊柔软的布料上摩挲了一下,随即像被烫到般收回,涩声说:“你……给她换上吧。” 苏瑶瞬间就明白了。这套睡衣,是属于过去的、林星和“心心”的。而自己,对此刻的心心而言,是一个闯入她们秘密世界的、需要戒备的陌生人。 “你…你可能误会了。”苏瑶没有去接睡衣,而是看着心欣的眼睛,语气平静而坦诚。她简单地描述了自己如何被困电诈窝点,祈星如何来救她,以及祈星是如何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所以,我只是她的盟友。”苏瑶最后总结道,这个词在她唇齿间清晰吐出,“我们因为一些……共同要面对的事情,暂时站在同一边。” 她看到心欣沉默地听着,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审视的锐利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条也似乎柔和了一分。 “至于这个,”苏瑶的目光落回那套小熊睡衣上,语气温和却坚定,“还是你来吧。有些界限,我不应该越过。” 苏瑶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坐好,看着那个叫心欣的女孩沉默地进进出出——提着盛满温水的水桶和干净毛巾进去,片刻后,又抱着一堆沾染了刺目血迹的衣物出来。她似乎在洗手池边停留了许久,只有隐隐的水声传来,听不见任何啜泣。 那沉默的背影,让苏瑶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的惊魂一刻——祈星将她护在身后,鲜血从额角淌下,温热地滴落在她脸上的触感。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沉重得让她心口发闷。 似乎听到里间传来一点模糊的响动,像是祈星在说话。苏瑶起身,轻轻推开门缝看去。 只见心欣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边。床上的祈星似乎醒了过来,眼神还是懵懂而涣散的,带着高烧或虚弱特有的迷茫。然而,就在看到心欣的瞬间,她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忽然挣扎着撑起身体,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床边的女孩,将滚烫的脸埋在她的怀里。 “心心……”她的声音带着梦境般的呓语,脆弱得不堪一击,“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被她抱住的身体骤然僵硬。 心欣只觉得心口像被这个拥抱冷冻成冰。她想回答,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却像离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承诺太重,那现实太残酷,她给不起。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祈星却自己松开了怀抱。 她仿佛用尽了力气,身体微微向后,双手却转而捧住了心欣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祈星的眼神依旧带着梦的朦胧,她仔细地、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像是要将每一个细节刻进灵魂里。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恍然的笑容。 “……又做梦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认命般的绝望,“好真实啊……连在梦里,你都不愿意为我留下。” 话音落下,她捧着脸的手无力地滑落,眼睫垂下,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重新陷入昏沉的睡眠。 只留下心欣僵在原地,看着她瞬间疏离的姿态,听着她那句将一切定义为“梦境”的判决,感觉心口的冰棱寸寸碎裂。那一句轻飘飘的“连梦里你都不愿意留下”,比任何指责都更锋利,心口那一摊血水,肆意流淌。 苏瑶悄悄关上了门,退回到客厅的阴影里。她不忍再看下去。 有些痛苦,是外人连旁观,都觉得残忍的。 第76章 从未变过 果然发烧了,心欣看着祈星因高烧梦魇而痛苦蜷缩的样子,听着她无意识发出的、带着哭腔的呓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快要碎裂。 一个冰冷而高效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打晕她。 就像以前训练中对付失控的目标那样,精准地击打后颈,让她立刻陷入无知无觉的昏睡,至少……至少不用再承受这清醒的折磨。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绝望的诱惑。 她的手指甚至因为身体的记忆而微微蜷缩,肌肉瞬间绷紧,做出了发力的预备姿态。 然而,她的目光落在祈星苍白脆弱的脖颈上,落在她额角刺眼的纱布上,落在她因不安而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那蓄势待发的力量,如同撞上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壁,在瞬间土崩瓦解,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怎么下得去手? 最终,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楚,化作了一个近乎本能的、更加原始的动作—— 她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抵在了祈星没有受伤的右边太阳穴上。 这是一个不带**,却充满无限怜惜与疲惫的姿态。 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对方皮肤传来的异常温度,也让自己冰凉的额头能为她带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她隔绝了视觉,却开放了触觉,用一种近乎幼兽互相依偎的方式,共享着彼此的呼吸和痛苦。 “睡吧……”她用气声嘶哑地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祈星的耳廓,像在念一个古老的咒语,祈求着安宁,“我在这里。” 她没有选择遮蔽祈星的世界,而是选择与她共同沉入这片黑暗,分担她的噩梦。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心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瞬间绷紧,眼神一凛,从之前的脆弱痛苦中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生死训练的锐利与戒备。她下意识地侧身,用半个身体挡在了祈星与房门之间,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门口,右手已悄然摸向藏于后腰的匕首柄。 门被轻轻推开。持枪的小春冷静地扫视室内,目光掠过一脸戒备的心欣,似有所觉。最终落在安然沉睡的祈星身上,确认安全后,对苏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直到看清是小春,确认来者是苏琰的人而非敌人,心欣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 苏瑶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她绕过小春,走到心欣面前,看着这个如同护崽母兽般的女孩,轻声而清晰地说:“心心小姐,她这三年八个月,一直念着你,从未变过。” 她的目光真诚而柔和,带着一种纯粹的祝愿。 “请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跟着小春快步离去。 楼下,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夜色中。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苏琰安静地坐在里面,抬眸,目光越过层层黑暗,精准地落在那扇亮着暖光的22楼窗户上。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一切的平静。 苏瑶被小春护送着来到车边,她看着车窗内的姐姐,嘴唇动了动,那句在舌尖打转的“姐”最终没有喊出口,只是默默地、顺从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苏琰收回目光,对前排的小春淡淡吩咐:“走吧。” 车辆悄然滑入夜色。苏琰带走了需要保护的妹妹,也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不去打扰那盏灯火下,时隔三年零八个月,终于再次交汇的两个灵魂。 房门关上,房间里重归寂静。 心欣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身体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她回到床边,看着依旧沉睡的祈星,回想起自己刚才那如临大敌的反应,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这一晚,心欣失眠了。 她躺在祈星身边,听着身边人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木头。祈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过来,寻求热源,她浑身一颤,却没有推开。 高原的夜风仿佛再次呼啸着灌入耳膜,带着濒死的寒冷;黑暗隧道里那句永不背弃的誓言;还有……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苦衷,那个她永远无法轻易许下的、关于“以后”的承诺。 她拥有了此刻,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全世界最温暖的光。 可她却比在高原上迷失方向时,更加惶惑。 她紧紧拥着此生最爱,却恐惧地,看不见她们的明天。 第77章 我要重新占有你 清晨,心欣端着简单的清粥小菜从厨房出来时,祈星已经安静地坐在桌边了。烧显然还没完全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是清亮的,看起来异常平静。她默默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像是真的饿坏了。清晨的阳光勾勒着她专注进食的侧脸,有种脆弱的乖巧。 心欣刚收拾完碗筷准备去洗,那个看起来乖巧的家伙却突然动了。她猛地起身,带着一阵风跨坐到自己腿上,双手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个病人。 “你的目的,”祈星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因为发烧有些沙哑,却异常执拗,“到底是什么?” 心欣看着她这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质问而泛起的波澜,瞬间化成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这个喂不饱的小坏蛋,仗着自己生病,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任由祈星压着自己,双手如游鱼般转动脱离钳制,轻轻揽住祈星纤细的腰身,怕她一个不稳从自己腿上滑下去摔着。 “我的目的?”心欣微微仰头看着她,眼底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浅的笑意,那笑意让她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却也让祈星更加摸不着头脑。“我的目的是,重新得到你,占有你。——这话,能说吗?”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惊心动魄的话。 祈星果然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懵掉的小动物。 “乖,你还得去睡一会儿。”心欣趁机想把她抱下来,“我要出去一下。” “你……你要去哪里?”祈星立刻收紧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扒住她,之前的“审问”气势全无,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不安,“什么时候回来?不,我要一起!” (刚才那股跳到我身上要‘制服’我的劲儿呢?)心欣有点想笑。 “我去买菜。”她无奈地解释,“乖,很快就回来。” “不要!我疼!你不准走!”祈星开始彻底耍无赖,把发烫的额头抵在她颈窝里蹭。 心欣沉默了一下,只好空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板冬叔给的银色止痛片。她取出一片,在手里顿了顿,利落地掰了一半,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掰下那半片的一半,只留下四分之一片,才递到祈星嘴边。 “吃了就不疼了。” “这是……”祈星一句话都没问完,就着她的手吞了下去。 药效发作得极快。不过几息之间,她身体一软,应声倒进心欣怀里,呼吸变得绵长。 心欣稳稳地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回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她走到电脑前,快速检查并调整了房间内几个隐蔽监控的角度和灵敏度,又确认了窗户和门的报警器处于工作状态。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 (好了,现在可以放心去买菜了。对了,还得先去孟伯那里换药。) 她轻轻带上门,将一室安宁留给沉睡的祈星。 孟伯看着提着一大袋菜、脚步甚至带着点轻快上楼的心欣,整个人都有点懵。这……这还是昨天那个感觉下一秒就要碎掉、满身沉痛绝望的姑娘? “不是,你等等!你还有伤你记得吗?!”孟伯追着喊了一句。 心欣只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只飘来一句:“知道了。” 孟伯握着还有余温的听筒,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又给老谢拨了过去:“老谢!你快去看看!昨天那丫头提着菜回去了!我看她那劲儿不对!别真出什么事那可不得了!” …… 心欣到家,先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看了一眼。祈星依旧睡得沉静,呼吸均匀。她放下心,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利落地切菜、炖汤,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温暖的食物香气。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是枪栓拉动声,从卧室方向传来! 心欣心脏骤停,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什么都顾不上,像一道闪电般冲进卧室—— 只见祈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就坐在主卧的窗台上,背后是冰冷的玻璃窗,脚下,是心欣那个还没来得及完全合上的行李箱。 而她的手里,正稳稳地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低垂,但击锤已然扳起,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 是了……她的武器盒密码,是她们共同的生日:1029112 祈星抬起头,脸上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种冰冷的、燃烧着怒火的清醒。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钉在心欣脸上,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 “李心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心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柔和,带着安抚: “念念,别这样,怕走火……你先把枪给我,好不好?” “不好!”祈星厉声打断她,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你不准再随便放倒我!你就站在那里!不准动!一步都不准动!”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我听着。这三年多,你为什么走?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回来?说给我听。” “现在,立刻,说。” 枪口虽然依旧低垂,但那蓄势待发的状态,和祈星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成了坚冰。 心欣站在几步之遥,看着坐在光与暗交界处的祈星,看着她手中那把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武器,知道这一次,任何回避、任何哄骗,都彻底失去了效用。 她必须直面这场迟到了三年零八个月的审判。 第78章 为你跳动的心 “嘀呜——嘀呜——!” 尖锐刺耳的报警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瞬间撕裂了房间里凝固得快要滴水的寂静! 有力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迅速逼近门口。 审问被打断了。心欣脸色一变,来不及回答任何问题,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侧身扑向房门,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咔哒。”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露出谢凤翔一张带着奔波疲惫和显而易见恼怒的脸。 他的目光如电般扫过室内,瞬间就定格在——自己女儿正拿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指着刚刚进门的自己?! 凤叔额角青筋一跳,劈手就夺过了祈星手里的枪,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他气得眉毛倒竖,想也没想,举起枪托就作势要照祈星脑袋上敲下去—— 祈星脖子一缩,眼睛一闭,熟练地摆出了准备挨打的姿势。 可预料中的敲打并没有落下。 凤叔的手悬在半空,视线落在她额角刺眼的纱布和苍白的小脸上,那口气硬是堵在了胸口。他悻悻地放下手,把枪重重拍在桌上,骂骂咧咧: “兔崽子!国安的制式武器也敢拿着玩?!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国……国安? 啊??? 祈星和心欣同时愣在当场,两脸茫然。 凤叔没好气地抓起那把枪,利落地退出弹匣,拉动套筒取出膛内子弹,然后才塞回心欣手里,语气不容置疑:“收好!” 他这才又看向自己那个还处在呆滞状态的女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房子,我租给李小姐了。你,现在跟我回去?” “我?啊?”祈星的大脑还在处理“国安”这两个字,完全没跟上节奏。 凤叔看着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又是嫌弃地“啧”了一声,摆了摆手:“算了!就你这鬼样子,回去还得让你妈看着添堵。”他转向心欣,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交代意味: “李小姐,辛苦你先照顾她了。” 心欣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如同接受命令般应道:“啊,好的。队长。” “任务这边,我会先兼着。”凤叔继续说道,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安心修养。之后,你就在孟伯那边,潜伏下来。” 一直到凤叔风风火火地离开,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两个人还都有些没回过神,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不真实的风暴。 几秒钟后。 祈星率先动了,她走到心欣面前,不再追问那三年,也不再纠结那把手枪,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消瘦的脸颊,声音低了下来:“你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心欣下意识地想躲闪。 “只是……做了一个小手术。”她轻声说,试图轻描淡写。 “小手术吗?”祈星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抚上了她那头被剪得极短的头发。指尖小心翼翼地在那片新生的发间穿梭,然后,清晰地触摸到了一道长长的、凸起的、狰狞的疤痕,从耳后一路延伸向头顶。 祈星的手指猛地一颤。 这根本不是小手术。这是在她最爱的、曾经柔亮顺滑的长发下,隐藏着的、险些夺走她生命的证据。 她的心心,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究竟经历了怎样惨烈的…… “心心……” 所有愤怒、所有委屈、所有不甘,在这一刻,都被这道触手可及的伤痕彻底碾碎,化为无边无际的心疼和酸楚。 她伸出手,不再是强势的禁锢,而是带着珍视的颤抖,将这个失而复得的、遍体鳞伤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这一次,似乎不再需要那句带着玩笑的“重新得到和占有”。 因为当指尖触碰到那道象征着生死与牺牲的疤痕时,她就无比确信—— 这颗心,实实在在,原原本本,从过去到现在,至未来,都只刻着这一个名字,都只为这一个人跳动。 第79章 坦诚 凤叔回到安全屋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烟味,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女大不中留,真是女大不中留……” 语气里混杂着老父亲的失落和一种“算了随她去吧”的无奈。 苏琰从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抬起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对他这副模样毫不意外。她继续浏览着屏幕上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指尖在触控板上缓慢滑动。 凤叔挠了挠他那头本就有些凌乱的短发,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阿琰,那个……国安这借口,是不是有点太……”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总觉得这理由听起来唬人,但细想又怕经不起推敲。 苏琰这才真正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看向凤叔的眼神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祈星只是想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接受、能让她安心的解释。”她声音清冷,却一针见血,“至于这个解释是真是假,有多严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抓住了‘国安’这两个字,就等于抓住了锚点,足以让她说服自己,放下那些她暂时无法承受的追问。” 凤叔愣了愣,脸上显出几分茫然,但他对苏琰的决策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既然苏琰这么说,那便一定有她的道理。他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行吧,反正你心里有数就好。让她们俩……先歇歇也好,都不容易。” “是啊,”苏琰轻轻靠向椅背,视线重新落回屏幕,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场经济仗,我们来打就好。” 她的目光转向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苏瑶。苏瑶正捧着平板,屏幕上反射的光映得她瞳孔格外清亮,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娇气与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满满的斗志。感受到姐姐的视线,她抬起头,与苏琰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 出租屋里消毒药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心欣看着祈星紧绷的侧脸,忽然轻声说:“我不去孟伯那里换药了。” 祈星正小心翼翼拿着棉签的手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心欣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然,让一个深爱的人信任,没有什么比坦诚全部更简单了。她不想再有任何隐瞒,哪怕是身体上最丑陋的伤痕,她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面前。 前一刻,祈星还在因为找到和身上睡衣同款的草莓熊睡衣而雀跃,像个讨要奖励的小孩子,嘟囔着非要心欣立刻换上。那柔软的布料、幼稚的图案,仿佛能将时光拉回到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然而,当心欣真的依言脱掉外衣,背对着她,一层层解开缠绕的绷带,将那片饱经创伤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祈星所有的话语和动作都僵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不是她想象中手术后的缝合痕迹,那是一片……堪称狰狞的战场。伤痕交错,皮肤呈现出不规则的凹凸与色素沉淀,最刺眼的,是靠近肩胛骨下方那一处明显的凹陷,周围的肌肉组织扭曲着,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瞬间摧毁后又勉强愈合。仅仅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当时是何等的惨烈。 祈星的呼吸骤然停止,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呆呆地看着,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在剧烈地收缩。 心欣通过床对面穿衣镜的反光,能看到祈星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盛满了震惊与痛楚的眼睛。她心中微涩,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轻声指挥着:“先用碘伏棉签……对,从边缘开始,顺时针消毒……没关系,可以稍微用力,我感觉不到疼的。” 祈星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棉签。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照心欣的指示,用最轻柔、最谨慎的力道,一点点擦拭着那片伤痕累累的肌肤。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些凸起的疤痕,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脏一阵紧缩。 那极致的轻柔,仿佛羽毛拂过,带着无尽的怜惜与心痛。心欣甚至能通过镜中祈星那专注到近乎虔诚的神情,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细微的颤抖。 仅仅是这样的触摸,这样全然的接纳与心疼,就已经让心欣的眼眶微微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被如此珍视着,那些曾经承受过的苦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今天没有吃止痛药,换药的过程难免有些难熬。当新的敷料贴上,绷带固定好时,心欣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刚想松口气,却感觉祈星从身后轻轻地、虚环住了她的腰,然后将额头抵在了她完好的另一边肩胛骨上。 下一秒,肩头一紧——是祈星张开嘴,一口咬在了那里。力道不重,更像是一种幼兽般的、带着委屈和心疼的标记。 不疼。心欣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咬住她的人,身体在无法自控地轻轻颤抖。 “念念。”心欣柔声唤她。 祈星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她一双如同受惊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那眼神里,有后怕,有心疼,有愤怒,最终都化成了深不见底的爱怜。 心欣只觉得心口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那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冲散了她换药后的虚弱与疲惫。她转过身,面对着祈星,抬手轻轻捧住她的脸,然后凑过去,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带着想要将对方融入骨血的渴望。 然而,不过片刻,心欣就忍不住偏开头,压抑地轻咳了两声,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她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睫,声音低哑:“还是不行……一有些投入,就喘不过气。” 肺部的旧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连她表达爱意的权利都要剥夺。 祈星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得紧紧的。她没有再追问那三年,没有再纠结于那些伤痕的来历,只是用自己温暖的怀抱,无声地告诉她: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你在这里,就好。 第80章 练习 夜深人静,出租屋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心欣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祈星身体里传来的细微躁动——那是一种想紧紧拥抱,却又被理智和担忧死死按住的、无所适从的张力。像一只想靠近炉火又怕被灼伤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带着不安。 她看在眼里,心尖泛起密密的疼。 于是,她更侧过一些身体,将这个保护的姿态变成一个全然邀请的、敞开的怀抱。她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祈星柔软的发顶,声音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夜色浸泡过的温柔: “过来。” 两个字,像有魔力,瞬间抚平了祈星那些无措的毛边。 见她还是有点僵硬,心欣伸出手,轻轻握住她不知该往哪里放的左手,引导着,将它妥帖地放在自己腰侧。那里有睡衣柔软的布料,和她温热的体温。随即,她的指尖又抚上祈星额角的纱布边缘,用一种稳定而轻柔的节奏,慢慢地、一遍遍地摩挲着。 “睡吧。”她低声哄着,像在安抚一个惊魂未定的孩子,“多睡,才好得快。” 她知道她失血,需要大量的睡眠来制造新的血液,来修复身体。这是她作为医者的理性。 而在她构建的这个安全、温暖、充满了怜爱的巢穴里,祈星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像终于找到了港湾的小船,在心欣的怀里轻轻蹭了蹭,寻到一个最舒适、最不会压到彼此伤口的位置,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而均匀,沉沉睡去了。 听着她安稳的呼吸,心欣闭上眼,试图一同沉入睡眠。 然而,就在黑暗吞噬意识的瞬间——轰! 无声的爆炸在她脑海深处炸响!灼热的气浪、飞溅的碎石、秋叔临死前那扭曲狞笑的脸、还有……还有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交织成一幅幅鲜红刺目的画面,在她紧闭的眼睑后猛烈地冲撞!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冷汗瞬间浸湿了睡衣下的绷带。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下意识地,将环抱着祈星的手臂收得更紧,再紧一些。仿佛怀里的这个人,是她从那片地狱火海中抢回来的、唯一的真实。 似乎感受到了她骤然收紧的力道和身体的僵硬,睡梦中的祈星无意识地哼咛了一声,同样收紧了回抱着她的手,甚至像安抚小宝宝一样,在她后腰轻轻拍了两下。 这无意识的回应,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那彻骨的寒意。心欣狂跳的心脏缓缓落回实处。 但睡意,是彻底消失了。 月光如水,透过窗帘的缝隙,静静地流淌进来,恰好照亮了祈星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嘴唇在睡梦中微微张着,泛着柔软的粉色光泽,像一枚浸在月色里的安静花瓣。 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心欣的脑海。 或许……我可以练习一下? 练习如何在不引发咳嗽、不惊扰美梦的情况下,靠近她,亲吻她。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隐秘的渴望和挑战性。她像一个初次执行高危任务的士兵,需要屏息凝神,计算好每一步。 她微微支起一点身子,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惊扰到怀中人。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靠近那片月光下的柔软。 她在心里默数,为自己设定安全距离和接触时间: 1…… 她的唇,好柔软。 2…… 舌尖轻轻挑起她上唇。 3…… 试着探寻她的舌尖。 就在她的唇即将沉溺于这个吻里,祈星梦中下意识的回应。 这个微小至极、却充满了信赖与亲昵的回应,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漾开巨大的涟漪。 心欣一直紧绷的、用于控制呼吸的神经,在这一刻,“啪”地一声,断了。 “咳……咳咳……”她猛地偏过头,压抑地、低低地咳嗽起来,肺部的旧伤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失败了。 她有些沮丧地重新躺好,耳根微微发热。看着依旧睡得香甜,对刚才一场“隐秘演练”毫无所知的祈星,心欣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最终将一声叹息化作一个更温柔的拥抱。 没关系,夜还很长,她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练习。 第81章 流金时光 苏母的处理结果很快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传达了下来。 对于苏柏,是“暂时于老宅静养思过”,实为软禁。而他空出的那个关键位置——在秋叔死后,用以维系苏家在警察队伍内部影响力、让整个派系继续效忠的支点——苏母竟未安排自己的另一心腹,而是直接让渡了出来。 安全屋内,苏琰听着凤叔的汇报,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的绷带。 “凤叔,”她抬眼,目光沉静,“那个位置,你有兴趣回去吗?” 凤叔闻言,几乎是立刻摇头,粗糙的大手一挥,带着战场上带来的直率:“阿琰,你可别寒碜我了。我老凤就是个粗人,在你手下冲锋陷阵、干点脏活累活没问题,让我去坐那个位子,跟那帮人精玩花花肠子?不出三天就得被他们卖了还帮数钱。”他顿了顿,神色认真起来,“真要推荐,我推荐李强。老伙计了,本事过硬,人踏实,最关键的是,心里有杆秤,知道轻重。” 苏琰微微颔首,对此并无意外。凤叔的忠诚与他的优缺点一样鲜明。她需要他在暗处,做她最锋利的刀,而非摆在明面的棋。 “好,那就强叔。” 于是,一纸调令,兢兢业业多年的老民警李强,被破格提拔为葵华区派出所所长。而苏柏那位同样被扶上高位的父亲,也随即被以“管理不力”为由革职,其所负责的本家产业,由苏瑶正式接手。 消息传来,苏琰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眼睛微微眯起。 她母亲,真是好手段。 毁掉一个人最快的方式,不是打压,而是把他放在一个德不配位的高位上。苏柏父子便是最好的例子,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如今不仅权力尽失,连带着他们那一支在家族内的声望也彻底破产。 那么,她把警察系统内部的这个关键位置让出来,又把苏家产业的权柄交到苏瑶——这个她一直试图掌控,却也心知并非完全听话的女儿——手中,目的究竟在哪里? 是示弱?是试探?还是……以退为进,将更棘手的麻烦和更灼人的目光,一并推到了她和苏瑶面前? 右臂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如同一种无声的警示。这疼痛提醒着她高原上的背叛与代价,也提醒着她,眼前的平静之下,暗礁丛生。 她沉默片刻,转身拿起那个加密通讯器,接通了冬叔。 “冬叔,”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寻常公事,“让闫东旭到‘星火’来上班。给他安排一个……足够显眼,但无关核心的职位。” 电话那头的冬叔心领神会,连一丝疑问都没有:“明白,苏总。我会安排好,‘苏总男朋友’的风声,很快便会传遍‘星火’。” 苏琰挂了电话。 明棋已下。母亲抛出了苏瑶这颗棋子,她便顺势推出闫东旭这个“靶子”。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箭和审视的目光,先落到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男朋友”身上吧。 她倒要看看,在这权力的棋盘上,她的母亲,以及温特,下一步,又会走向哪里。而她和苏瑶,这对被迫迅速成长的姐妹,能否在这惊涛骇浪中,真正执掌自己的命运。 风暴,在短暂的停歇后,正以另一种形式,悄然降临。 安全屋的书房里,只有平板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苏琰脸上。门被轻轻推开,苏瑶走了进来,身上不再是娇柔的裙装,而是一套线条利落的裤装。 她没有等待吩咐,径直走到书桌前,将那份象征权力移交的股权文件轻轻放下。 “姐姐,”苏瑶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母亲把我扔出来吸引火力,你把我当成一块铁,丢进兴喆这个熔炉里捶打。我都知道。” 苏琰抬起眼,凝神看她,示意她继续。 “小春一直跟着我,看着我,也护着我。祈星救我时,你的人就在附近。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说。让我自己去碰,去受伤,然后学会怎么站着。”苏瑶的指尖按在文件上,微微发白,“就像……你当年一个人撑起‘星火’时经历的一样。你觉得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对吗?” 苏琰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她确实如此认为,这是她所知的、最可靠的锤炼。但被苏瑶如此直白地指出来,她心底蓦然惊觉——自己何时也开始沿用这种近乎冷酷的“培养”逻辑?她救她出牢笼,却又为她建了一个名为“历练”的新围场。 “我接受。”苏瑶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勇气,“我不是接受摆布,我是接受这个……能真正走进棋局,而不是永远被排除在外的机会。”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锁住苏琰:“但我有条件。” “第一,我要真相。关于‘基因锁’,关于温特,关于所有在暗处威胁着我们这个家的人。我有权知道敌人是谁。” “第二,产业给我,就是我的。怎么经营,用谁,我来定。你可以派人‘辅佐’,但我拥有最终决定权。”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语气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更私人的、洞察一切的意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瑶的目光清亮,仿佛能照见苏琰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角落,“姐,你想保护所有人,想把我们都牢牢护在你的羽翼下,这没有错。但请你,不要把我们都当成需要你完全掌控才能安全的‘责任’。”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微微偏开,仿佛掠过某个不在场的人,“尤其是祈星。她是带着一颗赤诚之心奔向你的盟友,不是你的所有物。别让你的保护,变成另一种牢笼。” 这番话,前半部分是盟友的谈判,后半部分,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苏琰内心那个名为“占有”与“守护”的、模糊不清的气泡。 苏琰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右臂绷带,力道重到渗血。 她第一次在苏瑶面前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好。”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第三条,我接受。” 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可如果笼子能让她活……我甘愿做锁。” 苏瑶不仅看透了她的布局,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行为模式中最核心的矛盾。这份敏锐让她心惊,也让她第一次在苏瑶身上看到了如此犀利的洞察力。 她缓缓站起身,她比苏瑶高出一些,需要微微垂眸才能与妹妹对视。这个细微的身高差,无声地强调着她们之间依然存在的阅历与权力的差距,但也让苏瑶此刻的勇敢显得更加珍贵。 “……你长大了。”苏琰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看穿后的复杂,以及一丝真正的审慎。她不再将她仅仅看作需要庇护的妹妹。 苏瑶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而释然的弧度:“因为你把我推到了必须长大的位置上。现在,我站在这里了。” 她没有要求苏琰立刻回答她的条件,但这场对话本身,已经为她们的关系翻开了新的一页。 在苏家老宅与“星火”资本暗流涌动、权力更迭如同无声惊雷之时,城市的另一端,阳光正以一种近乎奢侈的慷慨,洒在河畔的风光带上。 祈星牵着心欣的手,十指相扣,慢悠悠地走着。腻在一起的这些天,加上心欣精准投喂的功劳,祈星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她们走过那片密密麻麻、承载着祈星童年记忆的拆迁房旧址,沿着河边新修的步道,漫无目的地向前。 祈星像个最尽职的导游,指着某处空地说那里以前有棵歪脖子树她总爬,指着河湾说夏天在那里划过船,声音轻快,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怀念。心欣安静地听着,目光追随着她的手指,仿佛能透过眼前崭新的景观,看到那个小小祈星在这里奔跑嬉闹的影子。 不知不觉,她们走得挺远。 心欣的呼吸声稍微重了一些,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那细微的变化还是被祈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停下脚步,看向心欣,眼神里写着“我就知道”。 路边正好停着一排共享单车。祈星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手机扫码,利落地解锁了一辆——是的,这辆就是独一无二、剧情特供、带后座的共享单车! “来,上车。”她扶着车把,小心地将心欣扶到后座坐好,“我带你回去,省力。” 心欣顺从地侧坐在后座上,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无比依赖地环住了祈星的腰,将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她温暖的背脊上。 下午的暖风拂过道旁金黄的银杏树,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被筛成碎金,跳跃在她们的发梢、肩头。这真是一段金子熔铸而成的美好时光。 祈星蹬起踏板,骑得很慢很稳,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均匀的沙沙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也许是儿时的糗事,也许是对未来的瞎想。 开始,背后还能传来心欣轻轻的“嗯”声作为回应,带着鼻音,慵懒又温柔。 然后,那回应就渐渐没了。 祈星感觉到腰间的力道微微沉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反手向后摸了摸,触碰到心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然后是靠在她背上那颗脑袋柔软的发丝——她竟然搂着她,睡着了。 呼吸均匀绵长,吹拂在她的外套上,温热一片。 祈星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眼看出租屋的楼顶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更加放慢了骑行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调转了车头,沿着来路,又缓缓地蹬了起来。 再转一圈吧。 或者,再多转几圈也行。 只要背上这个她失而复得、遍体鳞伤却依旧努力爱着她的家伙,能在她身边,安稳地、舒服地,多睡一会儿。 车轮悠悠,载着一车暖阳,一背信赖,和一颗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心,在冬日金色的街道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圆圈。 第82章 科研与翻车现场 夜色渐深,出租屋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 祈星刚帮心欣换完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用指尖蘸着药膏,一点点涂抹在那些狰狞的疤痕周围,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心疼的颤栗。整个过程,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 心欣趴在床上,感受着背后那小心翼翼到近乎虔诚的抚摸,心里软成一片,但另一个冷静的、属于战士和医者的声音却在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呼吸平稳,心率正常。触碰耐受度良好。」 「可以进行下一步感知测试。」 她知道她的念念舍不得,这份克制让她安心,却也让她焦灼。她需要确认,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是否还能承载、还能回应爱人的渴望。这不仅是为了祈星,更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夺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从那些疼痛和恐惧的废墟里。 药膏涂完,祈星正准备去洗手,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 “念念。”心欣的声音带着刚换完药后的些许慵懒,尾音却像带着钩子。 祈星回头,撞进心欣幽深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戏谑,而是混杂着一种……近乎研判的专注,仿佛在评估一项重要任务的可行性。 “你最近,”心欣的指尖在她手腕内侧极其缓慢地画着圈,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皮肤接触,刺激轻微。目标心率初步上升。」 “很乖。” 祈星喉咙发干:“我……我一直很乖。” 心欣微微撑起身体,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太乖了。”她轻笑,那笑声像是一种校准工具,「呼吸频率需控制在可控范围内,避免诱发咳嗽。」 “乖得……让我有点不习惯。” 祈星的心跳瞬间失控。 心欣欣赏着她泛红的耳根,满意地记录下「目标反应显著」。她牵引着祈星的手,贴在自已腰侧完好的肌肤上。 掌心下是温热的、细腻的皮肤,和微微起伏的呼吸。「腹部肌肉无紧张,触感反馈良好。」 祈星指尖猛地一蜷。 “这里,”心欣看着她,眼神是清醒的蛊惑,“没伤。” 她的指尖引着那只僵硬的手,缓慢上移,掠过肋骨,停在心口上方。「胸腔扩张度受限,需观察呼吸变化。」 “这里,也没有。” 祈星的呼吸彻底乱了,大脑一片空白。「目标进入高度兴奋状态,自制力濒临阈值。」 心欣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挣扎与渴望,知道关键的压力测试点到了。她凑到祈星耳边,用气声,清晰而缓慢地投下那颗引爆一切的炸弹: “所以……念念,” “你来,好不好?” —— 轰! 祈星风中凌乱。 而心欣则在心里飞快地记录最终数据: 「提议‘来’。目标呈现系统性过载状态,理智断线。测试结果:成功诱发高强度渴望。同时,自身情绪波动加剧,呼吸略微急促,需调用意志力平复。」 她看着祈星完全傻掉的模样,低低地笑出声来。这笑声既是为了掩饰自已刚才同样加速的心跳,也是为了庆祝这场隐秘练习的成功。 她松开手,捧住祈星滚烫的脸颊。 “逗你的。”她宣布测试结束,声音带着未散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本次‘亲密耐受度’练习结束。总体表现优于预期,但心肺功能仍是主要制约因素。」 “看把你吓的。” “李心欣!”祈星羞恼地咬上她的锁骨。“你等着……等你好了……我要把这三年多,都补回来!” “嗯,”心欣从善如流地应着,重新躺好,「标记:需增加后续练习强度,逐步提升耐受阈值。最终目标:实现无缝衔接的‘水乳交融’。」 “我等着。” 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得逞的、属于猎手的笑容。 她知道,她不仅在练习接吻,更在练习如何在整个亲密过程中,驾驭自已这具破损又顽强的身体,去迎接和容纳她的念念全部的爱与热情。 而那只被当作“练习对象”还浑然不觉的小狗狗,只能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浇灭一身被撩起的火,和满心的、甜蜜的混乱。 心欣老师看着从洗手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眼神委屈又幽怨的祈星,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愉悦,慢慢化成了更深的、带着疼惜的柔软。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不再是纯粹的戏谑:“过来。” 祈星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带着点小脾气,不肯看她。 心欣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湿冷的碎发,叹了口气,语气是认真的:“老是冲冷水,对身体不好。” 祈星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仿佛在说:“这怪谁?!” 心欣迎着她控诉的目光,没有躲闪,而是凑近了些,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她拉起祈星的手,这次没有引向别处,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让她感受那下面同样有些失序的心跳。 “感觉到了吗?”她轻声说,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晕,但眼神依旧镇定,带着医者的分析口吻,却也掺杂了情人的坦诚,“你碰我的时候,我这里……也会乱。” 她不是在单纯地撩拨了,而是在汇报她的“练习成果”。 “我的伤,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和肺部,然后又将祈星的手掌按回自己心口,“但我想给你的,在这里。” “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像在做一个重要的承诺,“让我……把这里修复得更好一点,让它能……更完整地接住你。” 这不是拒绝,这是预约。 是比任何直接的给予,都更让人心痒难耐,也更为郑重的承诺。 祈星看着身下的人,看着她强装镇定却泛红的脸颊,感受着掌心下那颗为自己而紊乱跳动的心脏,所有的不满和焦躁,瞬间都被一股更汹涌、更酸涩的爱意冲散了。 她俯下身,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被允诺后的、凶悍的温柔,吻住了心欣的唇。 这一次,她没有再给心欣任何“计数”和“分析”的机会。 这是一个宣告主权、也交付全部的吻。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心欣的呼吸果然又有些急促,但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层迷蒙的水光和浅浅的笑意。 祈星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用沙哑的、带着十足占有欲的声音,在她耳边烙下印记: “好,我等你。” “但利息,我要提前收。” 说完,她没再给心欣反应的时间,低头,吻落在了她之前指引过的、那些“没有伤”的地方。腰侧,心口,锁骨……用唇齿,重新丈量这片即将完全属于她的领土。 不再是冰冷的练习,而是滚烫的预习。 心欣老师正沉浸在自己精密的“数据记录”中,感受着祈星落在她颈间的吻,心里还在冷静地评估:「吻痕落点A,刺激等级中上,呼吸尚稳,可以承受……」 然而,下一秒—— 祈星的唇舌路线骤然一变,不再是按照她“指引”的路径,而是精准地、刁钻地、直奔一个她方才刻意避开的、隐藏在耳后与发丝间的秘密角落。 那是只有她们俩才知道的、心欣自己都未必完全了解的、绝对的敏感点。 “唔……!” 一声短促的、完全失控的呜咽从心欣喉咙里溢出。 所有的“数据记录”瞬间清空!大脑里那台精密运转的仪器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砰地一声,屏幕全黑! 什么呼吸频率、什么耐受阈值、什么练习计划……全忘了! 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电流从那一点炸开,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整个脊背都弓了起来,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那反应,比任何一次“测试”都要剧烈和真实一百倍。 祈星抬起头,看着身下人瞬间绯红的脸颊、迷离的眼神和微微张着、急促喘息的唇,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里,终于闪烁起狡黠又得意的光芒。 “心欣老师,”她学着对方之前那种带着研判的语气,舌尖却坏心眼地在那致命的敏感点上轻轻打着圈,“这个‘数据点’……你的实验报告里,记录了吗?” 心欣被她撩拨得浑身发软,想躲,却被她困在方寸之间,想维持冷静,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诚实得让她无处可逃。她只能羞恼地瞪着她,那眼神哪里还有半分老师的冷峻,只剩下被拿捏住命门的、水光潋滟的慌乱。 “看来是没有。”祈星得寸进尺地俯身,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带着得逞的哑,“那……要不要现在补上?我可以……慢慢教你,怎么记录。” “你……!”心欣想反驳,可出口的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她精心设计的“康复练习”,试图掌控节奏的“亲密耐受度测试”,在她的小狗亮出“绝对熟知她身体”这张王牌时,彻底宣告失败。 科研现场秒变翻车现场。 主导权瞬间易主。 祈星看着身下这只终于卸下所有冷静伪装、露出柔软肚皮的云豹,心满意足地笑了。 出租屋内,旖旎的温度尚未散去。 心欣把睡衣领口往上提了提,盖住锁骨处新鲜的吻痕,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还有一个数据点……今天不给你记录。” 祈星挑眉:“嗯?” 心欣牵过她手指,按在自己右耳后那颗不起眼的小痣上——轻轻一压,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呼吸瞬间错乱。 “这里,”她耳尖通红,却坚持说完,“一碰,我就咳到失控……以后,只有你能用。” 她抬眼,眸子里是把命交出去的郑重: “如果有一天我连呼吸都做不到,你就亲这里,把我呛回来。” “听清楚没?” 祈星指腹留在那颗小痣上,像按住了心欣的生死开关,喉咙发干: “收到,指令备案。” 第83章 尾声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月光透过落地窗,冰冷地照亮另一个身影。 苏琰独自站在“星火资本”顶楼的办公室内,面前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K线图,而是一份标注着 “方舟:终局” 的绝密计划书。左手端着的烈酒,映出她眼底深处燃烧的、冰冷的火焰。右臂那源自基因层面的、阴魂不散的刺痛,在此刻不再是软弱的提醒,而是最尖锐的战书。 平板电脑亮着,上面是两条刚刚收到的加密信息。 一条来自冬叔:「所有离岸资金池已完成集结,杠杆倍数锁定。」 一条来自小春:「苏瑶小姐已接手产业,成为焦点。温特方面似有异动,对‘研究所’防卫等级提升。」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焰般的液体一路灼烧至胃底,却暖不透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 母亲让渡权力,是将她和苏瑶架在火上烤,也是将最大的危机和……最后的机会,一并推到了她们面前。 她放下酒杯,左手紧紧攥住那个粗糙的塑料壳“伯利恒之心”。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此刻却重若千钧,仿佛是她仅剩的、未被污染的初心。 她想起了祈星说“我长大了”时眼中的光芒。 想起了心欣为她挡下基因锁时决绝的背影,和那几乎崩解生命本源的痛苦。 她们都在拼命走向她,而她,绝不允许那种能定向摧毁她们、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武器,继续悬在她所爱之人的头顶! 那个研究所,那个制造出“基因锁”的地方……里面不仅藏着温特的野心,更藏着解除她身上枷锁、乃至保护她全家未来不再受此威胁的唯一钥匙! 她接通了凤叔的加密线路,声音在寂静中冷冽如万载寒冰,带着碾碎一切障碍的决绝: “凤叔,执行‘方舟’。” “动用‘星火’全部海外资本,加上百倍杠杆,进场接盘兴喆的雷。” 电话那头,连凤叔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意味着,不成功,便成仁。所有积累,将瞬间灰飞烟灭。 “同时,”苏琰的视线如同手术刀,剖开屏幕上的计划书,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通牒般的力量,“向温特和C市当局,提出我们的唯一、且不容还价的条件——” “要求无条件置换C市人民医院,及其下属所有机构、设施、以及……隐藏其下的‘研究所’的百分之百股权与债权。” 她要的,从来不是金钱,不是权力。 她要的,是温特赖以生存的心脏,是那个制造出“基因锁”、可能与她父亲之死息息相关的巢穴。 她要去到那里,亲手解码那个差点杀死她、并可能永远威胁着她和她在意所有人的武器!她势在必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终传来凤叔沉重而坚定的回应: “明白。为了莫先生,也为了……不再有下一个受害者。” 电话挂断。 苏琰将“伯利恒之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几乎要嵌入掌纹。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她将成为C市经济危机的“救世主”,也将成为温特集团乃至其背后势力的头号死敌。 她以自身和“星火”为祭品,撬动整个棋盘。 目标明确,意志如钢——攻陷研究所,破解基因锁! 而此刻,在温暖的爱巢中相拥而眠的祈星与心欣,尚不知晓,她们刚刚寻回的这份宁静,即将被她们最亲近的姐姐,用一场以生命和全部财富为赌注的、直指命运根源的终极豪赌,彻底颠覆…… 第84章 做你想做的 冬天最冷的时节,就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被两人黏糊糊的体温硬生生焐热了,一路滑向开春。 除了过年被谢母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催回去吃了顿团圆饭,祈星几乎长在了这屋里,也长在了心欣身上。效果是显著的,心欣脸上终于养出了点柔软的弧度,手感极佳。祈星手上的绷带早已拆掉,留下几道浅粉色的印记,她得意地称之为“勇敢的徽章”。额角那道疤更是藏进了发丝里,得拨开头发仔细瞧才能找到。 可偏偏,伤在肺腑的心欣,恢复起来远没有皮外伤那么利索。天气稍一反复,她呼吸间就带着若有似无的杂音,像一根细微的线,时时牵动着祈星的神经。 于是,每天的康复训练成了头等大事。 祈星成了最积极的陪练。她在心欣身边铺开另一张垫子,心欣做臀桥,她也跟着做,目光却总忍不住飘过去,看着心欣因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鼻尖渗出的细汗。 当心欣换到鸟狗式,努力维持平衡,身体微微颤抖时,那细微的、带着隐忍的喘息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祈星的心。她再也忍不住,爬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心欣微微发抖的腰腹,想为她分担一点力。 “我帮你稳住核心。”她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那手掌温热,带着安抚的意味,却比任何故意的搔弄更让心欣分神。她的核心一松,差点摔下去,无奈又好笑地回头瞪她。 祈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我看你有点抖……” 好不容易完成一套训练,心欣想静静躺下进行腹式呼吸。刚吸一口气,祈星的手指就扣住了她的五指,跟她一起屏住呼吸。感觉到指间因气息不足而微微收紧,祈星的脸就凑近了,一副随时要渡一口气给她的样子。 心欣被她折腾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气息比不做训练时还要乱上几分,偏偏对着那双写满“我只是想帮你”的清澈眼睛,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在祈星又一次试图用亲吻“辅助”她进行深呼吸时,心欣忍无可忍,身体里残存的本能被激发,一个算不上多么精巧、但足够有效的反关节技巧,瞬间发力—— "哎哟!" 天旋地转。 等祈星反应过来,已经被心欣反手按在了柔软的床上,手腕被轻轻制住。 世界清静了。 心欣微微喘着气,俯视着身下瞬间老实了的小狗,看着她那双从担忧到惊愕再到......一点点挫败的眼睛。 祈星瘪了瘪嘴,眼神飘向窗外,不看她了,声音闷闷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嘟嘟囔囔: “在学校打不过嵘姐……在公司被小春吓了好几次……现在好了,连自己老婆都打不过……也、也吃不着……” 她越说越小声,那点儿好不容易被养出来的嚣张气焰,噗一下,熄灭了。尾巴和耳朵仿佛都耷拉了下来。 一股无力感席卷了她。她只是想亲近,想帮忙,却好像总是做得不对,反而成了负担。继续待在这里,看着心欣辛苦恢复自己却帮不上忙,甚至可能添乱,那种焦躁和心疼快要把她淹没。 她需要发泄,也需要给心欣真正的、不受打扰的休息时间。 "算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心欣身下钻出来,像一朵自闭的蘑菇,慢吞吞地往门口飘,"我......我出去转转。" 门被轻轻带上。 心欣还维持着刚才制住她的姿势,跪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祈星身上暖洋洋的气息,和她最后那句带着伤自尊的嘟囔。 她慢慢握紧了手,心里头一次,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来。 她是不是......把她的念念,推开得太远了? 而飘出家门的祈星,走在春日初显的街道上,吸了吸鼻子,心里又酸又胀。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哪儿去了?怎么现在连想好好爱一个人,都显得这么笨拙? 还有琰姐姐。 苏琰像是彻底将她隔绝在了那个风急浪高的世界之外。忙得几乎不见人影,通讯也言简意赅,只反复说:“做你想做的。” 祈星都懂。 这五个字,是姐姐为她撑起的保护伞,将她牢牢护在安全区,不让她沾染半分身边的血腥与泥泞。 可是…… 心头酸涩得发胀。她无数次点开通讯录里那个置顶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脑海里浮现出苏琰独自坐在顶层办公室里,面对四面楚歌的侧影;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是把她护在身后,挡住所有明枪暗箭。 哪有骑士,会眼睁睁看着她的女王独自冲锋陷阵,自己却只能在安全的堡垒里,被嘱咐“做你想做的”? 一股混合着担忧、无力、以及强烈想要靠近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姐……” 她喃喃出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手机屏幕因长时间停留而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蹙着眉、写满不甘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不行。 你长大了,谢祈星。 她为你挡住风雨,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待天晴。 你得找到自己的战场,用自己的方式,成为能与她并肩的力量。 第64章 激战与背叛 当谢祈星与苏瑶结成同盟,正试图撬开温特金融帝国的裂缝时,她们迫切想要联系的关键人物——苏琰,却关闭了一切通讯通道。 此刻的她,正置身于高原凛冽的寒风与硝烟之中。 “砰!砰——!” 实弹的爆鸣撕裂了稀薄的空气,子弹犁过冻土,溅起混着碎雪的泥泞。在这片生命禁区,一场针对焉雄外围巡逻部队的奇袭,正以雷霆之势展开。 李心欣伏在预设的狙击阵地,呼吸平稳。这是她三年严酷训练后的首次实战。飞溅的血花在瞄准镜中绽开,她的眼神却沉静如水,只有扣动扳机时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决绝。射击、转移、掩护战友、甚至协助战地救援,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冷静得不似新人。 苏琰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掠过心欣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小姐,清理完毕,一个没跑。”凤叔提着微冲,踏着硝烟归来,声音带着厮杀后的粗粝。 “按计划,向主营地推进合围。”苏琰命令,声音冷彻。 一旁的秋叔,那位总是带着几分审慎的参谋,此刻眉头紧锁,忍不住再次劝谏:“阿琰,是否再等等?焉雄老巢易守难攻,我们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 “不能等了。”苏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一次,必须彻底消灭这只耗子。”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最好,能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比如,温特不惜代价也要保住他的真正目的。” 秋叔沉吟片刻,主动请缨:“既如此,我带一队人,负责截断他的后路。” 苏琰深深看他一眼,点头:“可以。” 看着秋叔领命而去的背影,凤叔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声对苏琰道:“这老小子,就想捡现成功劳。阿琰,一会儿突击你跟在后面,防护装备穿好,别逞强。”他又转向不远处的李心欣,粗声嘱咐:“丫头,跟紧你琰姐,护着她点!” “是,凤叔。”心欣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枪。 战斗比预想的更为顺利。在绝对的火力与精准的战术打击下,焉雄依仗险峻地形构建的主力防线,也未能抵抗多久。当他远远望见后方退路被彻底封死,秋叔指挥下的榴弹炮群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时,他终于绝望地挂起了白旗。 凤叔一马当先,带人突入残敌阵地,利落地解除武装,将面色灰败的焉雄死死捆住。筹谋三年,辗转千里,目标终于伏法。 苏琰缓缓走近,战靴踩在破碎的岩石上,发出沙沙声响。心欣紧随其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温特的计划,你知道多少?”苏琰开门见山,声音在高原的风中显得格外冰冷。 焉雄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他的计划?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们苏家……有内鬼。” 他血红的眼睛盯着苏琰,带着垂死挣扎的恶意:“用这个,换我一条命,怎么样?” 苏琰面上不显,心头却猛地一震。苏家“春、夏、秋、冬”四大管家……小春是她的人,专职护卫;夏叔直属母亲,打理庄园;冬叔运营家族经济;而秋叔,曾是父亲莫紫劲最信任的兄弟,掌握着苏家最核心的情报网,尤其是警队资源…… 难道……? 不等她细想,焉雄的冷笑声再次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不然你以为,当年你爹为什么一个人傻乎乎地跑来救人?为什么直到他流干了血,救援都迟迟不到?你猜猜看,是谁……拖住了消息?” 是秋叔! 苏琰瞳孔骤缩,猛地抬眼看向后方高地的秋叔。 仿佛印证着她的猜想,秋叔脸上竟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手臂—— “轰——!” 一簇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一枚榴弹划破长空,带着死亡的尖啸,直直朝着苏琰和焉雄所在的位置,轰然射来! 剧变只在瞬息之间! 破空的尖啸撕裂空气,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凤叔的枪口还抵在焉雄的太阳穴上,背对炮火来袭的方向。听到那令人头皮炸裂的呼啸,他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绝不能留这祸害活口!食指猛地扣动扳机,“哒哒哒”一梭子子弹瞬间将焉雄的脑袋打成了烂西瓜。 几乎在同一时刻,爆炸的炽热气浪如同巨锤般从身后狠狠撞来!凤叔只觉得后背剧痛,整个人被无可抗拒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冻土上,溅起一片泥雪。 “阿琰——!!” 他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猛地回头,望向爆炸中心,目眦欲裂! 硝烟与尘土稍散,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脏几乎停跳—— 只见李心欣整个人如同屏障般扑在苏琰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心欣背后的战斗服已被炮弹破片和激射的碎石刮得稀烂,裸露的肌肤上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森白的骨茬!更致命的是,一枚不知是流弹还是特意瞄准的子弹,从她后背射入,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位置……似乎正是肺部! 她已然完全昏死过去,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而被她拼死护住的苏琰,在爆炸发生的电光石火间,已然做出了反击!在确定内奸就是秋叔的瞬间,她仅凭右手单手持枪,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和精准度,对着高地上的秋叔悍然射击! “砰!砰!砰!” 数颗子弹精准地钻入了秋叔的胸膛和额头。 然而,秋叔此人阴狠毒辣到了极点。他不仅指挥了炮击,在发射榴弹的同时,自己也开枪射击,更是在中弹倒下的前一刹,对着苏琰的方向,扣动了手中一个造型奇特的装置扳机——一束幽蓝色的、如同扭动基因螺旋般的诡异光束,悄无声息地射向苏琰! 苏琰的绝大部分身体被心欣护住,唯有持枪反击的右手手臂暴露在外。那榴弹的爆炸冲击尽数被她右臂承受——“咔嚓…”清晰的骨裂声被爆炸的余响掩盖。整个右手小臂瞬间血肉模糊,作战服袖子化为碎片,皮肤焦黑绽裂,鲜血淋漓,甚至能看到断裂的骨头茬子刺出皮肉! 但真正致命的,是那束幽蓝光束!它并未被完全避开,边缘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般,擦过了苏琰暴露在外的、血肉模糊的右臂伤口!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短促嘶鸣从苏琰喉咙中挤出。那感觉并非单纯的剧痛,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基因链被强行撕扯、搅碎的恐怖崩解感!她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锐利神采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整个人软倒下去,陷入了深度昏迷,生死不明。 基因锁——针对特定基因序列的绝杀武器。一旦直接命中目标基因载体,从内部崩解序列,绝无活口。如同传说中条件触发、必死无疑的“孔雀翎”。 秋叔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狞笑与未尽的不甘,轰然倒地,当场毙命。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击,险恶至斯! “阿琰!心欣!!”凤叔从地上爬起,嘶吼着冲了过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快速检查,心欣重伤濒危,苏琰更是昏迷不醒,右臂惨状与那诡异的基因创伤让他心头冰寒。 “医护兵!!”他咆哮着,但回应他的是战场混乱的枪声和部下焦急的呼喊。 “凤队!秋…秋叔的人控制了补给线!我们的退路和药品都被切断了!” 噩耗接连传来。凤叔瞬间明白了秋叔的完整毒计:前线刺杀,后端断粮!这支深入敌后的精锐小队,此刻带着两个性命垂危的重伤员,陷入了缺医少药、强敌环伺的绝境! “操!”凤叔一拳砸在染血的冻土上。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苏琰和心欣,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撤!放弃所有重型装备!化整为零,按最终应急预案,向东南边境线交替掩护撤离!”他一把抱起昏迷的苏琰,又让人小心抬起心欣,“不惜一切代价,带她们回家!” 失去了指挥官,补给被断,追兵在后。凤叔带领着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背负着生存的希望与战友的重托,隐入了高原茫茫的风雪与群山之中,开始了一段前途未卜、步步惊心的亡命归途。 第65章 高原上的歌声 后来,在李心欣无数个午夜梦回的记忆里,高原上那个生死一线的夜晚,总是裹挟着风声与一抹微光,反复上演。 风声呼啸着,像是要将人灵魂里最后一点热气都卷走、吹散。彻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深入骨髓,连思维都仿佛被冻僵。她睁不开眼睛,沉重的眼皮如同焊死,身体像是沉在冰冷的深海里,不断下坠。 唯有听觉,还残留着一丝模糊的通道。 噼啪……是柴火燃烧的细微爆裂声吗?那一点点的暖意,似乎遥不可及。 然后,她听到了。 一阵哀伤、悠长,如同被风捎来的、来自远方的呜咽。是口哨吗?不成调,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比高原的寒风更让她感到冰冷。那声音里浸满了无法言说的悔恨与悲伤,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旷野中无助地徘徊。 “……李心欣……” 谁在叫她的名字?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对不起你……”那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痛苦,“我没守住你爸……还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你卷进这里……你本来有美好的青春,和祈星……美好的爱情……” 是凤叔。他在哭。 “都怪我……都怪我……” 祈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对了,她……她是不是还在等我呢?那个有着明亮笑容,会叫她“心心”,会说出“滴答声都是爱你”的笨蛋……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如同岩浆般从冰冷的身躯深处爆发出来。她不能死! 她们熬过了压抑的高中,熬过了分别的三年,她还没有亲口告诉祈星那个迟到了三年的答案!她守护苏琰的承诺已经完成,可她对自己、对祈星的承诺呢? 你一定要活着回到她身边。 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不知是来自外界,还是源于她自己的灵魂深处。 活着回去,她一直在等你。 她在等我?我的念念……还在等我…… 不,我要回去! 这个念头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对抗着那吸人魂魄的寒风,对抗着不断将她拖向深渊的沉重与冰冷。她开始用尽全部的精神力量,挣扎着,想要从那片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挣脱出去。 …… 篝火旁,凤叔抹了一把粗糙脸庞上的泪痕与水汽。代号“老鹰”的队员无声地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头儿,指挥醒了。” 凤叔精神一振,立刻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快步挪到苏琰身边。 随队的医疗兵刚做完初步检查,对凤叔凝重地摇了摇头,低语:“很奇怪,苏指挥只有右手伤势最重,失血也已控制。但……她体内似乎有一种未知的毒素或能量在阻碍恢复,伤口愈合极其缓慢,身体机能也非常虚弱,像是在被持续消耗。” 苏琰从一阵剧烈的咳嗽中平顺下来,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那条缠着简陋绷带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看上去触目惊心。 凤叔红着眼眶,拧开水壶,小心翼翼地将壶口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她勉强喝了一小口,便微微偏头推开。然后,用那仅存的、还算完好的左手,费力地、一笔一划地在铺着薄薄尘土的地面上划拉起来。 “凤叔,”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在风里,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清晰地钉进凤叔的耳中,“下一个隘口……不能走。” 她喘息了一下,积蓄着微弱的力量,继续划写,眼神示意地面那简陋的线条:“秋叔知道……那个预案。” 她抬起眼,篝火的光芒在她深邃的眸子里跳动,那里面没有伤病的萎靡,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分析,和永不屈服的意志。 “我们……”她顿了顿,用尽力气吐出决定,“反其道而行。” 凤叔看着地上那歪斜却清晰的路线标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放弃相对安全的预设撤离点,主动踏入更危险、但也更出人意料的地域。他喉咙发紧,重重点头:“好!” “联系……冬叔。”苏琰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他在边境……接应。要小心……” 凤叔明白她要小心什么。秋叔是内奸,谁又能保证经营着家族经济命脉、看似中立的冬叔绝对干净?他咬牙,将所有的担忧与疑虑狠狠压下,沉声应道:“明白!” 就在这时,另一边看护心欣的队员发出一声低呼:“凤队!李姑娘……她手指动了!” 凤叔猛地回头,只见那片原本死寂的、裹在心欣身上的保暖毯下,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指,正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虚无中,攥住了什么求生的信念。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毯子之下,昏迷中的李心欣,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生命力,在意识的最深处,死死地攥住了一把冰冷刺骨的、带着血味的冻土。 她抓住了。 抓住了这片差点吞噬她的高原,也抓住了……那条通往她的念念身边的,唯一的生路。 ……心心,我的心心…… 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祈星特有的、有点赖皮又满是心疼的语调,穿透了呼啸的风声,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像一道温润的光,直直照进她即将冰封的心核。 是幻觉吗? 可那声音里的暖意如此真实,仿佛祈星就趴在她耳边,像无数次在秘密基地里那样,用气音撒娇般地唤她。 ……坚持住,我等你回来。你说过要给我答案的,不能骗我…… 答案……是的,那个三年后的答案。她还没有亲口告诉她。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这股由爱与承诺燃起的火焰,比任何求生本能都更加强大。她几乎是凭借着这股意念,猛地对抗起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与虚无。 ……咳…… 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咳从她喉咙里溢出。 “动了!她又动了!”负责照看的队员惊喜地低喊。 凤叔立刻扑到心欣身边,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睁开。她那紧紧攥着冻土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欣!心欣丫头!能听见吗?”凤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小心翼翼。 苏琰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用左手支撑着地面,目光紧紧锁定在心欣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期待,更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痛楚。她知道,心欣此刻的挣扎,是为了什么。 ……念念…… 心欣在意识的深渊里,终于捕捉到了那一线光明。她仿佛看到了祈星站在C市夏日的梧桐树下,穿着干净的校服,回头对她笑得灿烂,大声喊着:“心心!快点儿!” 我不能……让她等不到我。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强心剂。 她的眼皮,终于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是跳动的篝火光影,和凤叔那张写满焦急与惊喜的、粗糙的脸。 “……凤……叔……”她发出如同气音般微弱的呼唤。 “哎!在!凤叔在!”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瞬间哽咽,连忙凑近,“别说话,省着力气!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心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越过凤叔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正凝视着她的苏琰。苏琰对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仿佛在说:“做得很好。” 她还活着。琰姐也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坠向深渊的冰冷,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她重新闭上眼睛,但那只攥着冻土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她抓住了生的希望,也抓住了回去见那个人的承诺。 凤叔长长地、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看向苏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危机尚未解除,但希望,已经在这高原的寒夜里,重新点燃。 第66章 誓死 苏琰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地面简陋的地图,左手的手指,坚定地指向了他们“反其道而行”的那个,充满未知却也是唯一生路的方向。 苏琰的判断精准得可怕。 放弃常规隘口,选择那条被标注为“高风险”的废弃兽径,让他们成功绕开了温特小队预设的层层堵截和捕捉计划。虽然路途更为艰险,几次几乎是在悬崖边缘行走,但凭借着凤叔对地形的熟悉和小队成员过硬的本事,他们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拖着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抵达了预定的边境接应点。 一个穿着不起眼皮夹克、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身后停着两辆经过伪装的越野车。正是苏家四大管家之一,掌管经济命脉的冬叔。 他看到被队员背负着、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苏琰时,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一缩,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阿琰怎么会伤成这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立刻指挥手下,“快!把小姐抬上车,用我们带来的特效消炎药和营养剂,先稳住情况!” 队员们迅速而小心地将苏琰安置在车内。冬叔带来的医生立刻上前处理。 凤叔抹了把脸上的油汗和污渍,粗声道:“老秋是内鬼,背后打黑枪,还用上了‘基因锁’!阿琰是捡回一条命!冬叔,别磨蹭了,赶紧按计划撤!” 冬叔眉头紧锁,快速检查了一下苏琰右臂那狰狞且恢复缓慢的伤口,眼神凝重。“基因锁……果然是冲着绝户来的。”他点头,“走苏家专用的密道,最快最安全。” “等等!”凤叔一把拉住他,指向被另一个队员背着的、同样昏迷不醒的李心欣,“把这丫头也带上!她为了护着阿琰,肺被打穿了!再不救,人就没了!” 冬叔的目光扫过心欣那毫无血色的脸和背后渗血的绷带,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露出了属于商人的精明与算计:“老凤,你糊涂了?那条密道是单向紧急通道,空间狭窄,气流不稳,带三个还能自己动弹、不流血的人已经是极限!她现在这个样子,移动就是加速死亡,还是个累赘!” “她不是累赘!”凤叔低吼,额角青筋暴起,“她是为了救阿琰才变成这样的!我谢凤翔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死在这儿!必须带上!” “胡闹!这是做生意,不是讲江湖义气!”冬叔声音也冷了下来,“多带一个重伤员,风险成倍增加!万一在通道里出事,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为了她一个,赌上小姐和所有人的命?这买卖不划算!” 两人就在昏迷的心欣面前,压低声音却寸步不让地争吵起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最终,冬叔看着凤叔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车内昏迷的苏琰,像是权衡了利弊,重重叹了口气,妥协了,但语气依旧冰冷:“……好!带上她!但这是看在她救过小姐的份上,也是看在你老凤的面子上!” 他示意手下接过心欣,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药板,掰下一粒小巧的白色药片,塞进心欣嘴里。“实验室的新药,强效止痛,能让她撑过去。别让她半路痛醒了坏事。” 那药效果然极好,心欣原本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竟真的缓缓舒展开了一些。 密道的入口隐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深处,内部狭窄、潮湿,空气浑浊,仅容一人弯腰前行。凤叔打头,背着苏琰,冬叔断后,另一名队员背负着心欣,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在黑暗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即将看到出口微光的时候,冬叔示意队伍暂停稍作休整。他走到背着心欣的队员身边,示意对方先将苏琰和凤叔送出出口等候。 通道内只剩下他和昏迷的心欣。 冬叔取出一个小巧的鼻嗅剂,在心欣鼻下轻轻一晃。 剧烈的刺激性气味让心欣猛地从药物造成的深度镇静中惊醒过来,肺部伤口被牵扯,让她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李心欣。”冬叔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冰冷而清晰,不带丝毫感情,“看清楚这条密道。为了带你过来,它已经暴露,从此作废。苏家经营它花了十年,代价不小。” 心欣虚弱地喘息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冬叔俯下身,金丝眼镜反射着通道尽头微弱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苏家救了你一命,用的是废弃一条重要通道的代价。这笔债,你需要还。” 他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心欣的耳朵:“我要你一个承诺——从今往后,你的命,是苏琰小姐的。誓死效忠,永不背弃。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里的威胁,比通道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心欣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想起为了她与对方据理力争的凤叔,想起那个为了守护而废了一只手的苏琰,想起还在远方等她的祈星……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愤怒或恐惧,求生的本能和报恩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她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用气音承诺: “……我答应。” 冬叔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平静。“很好。记住你的话。” 他不再看她,示意队员重新背起她,向着出口的光亮走去。 心欣重新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冬叔那冰冷的话语和那个沉重的承诺,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刚刚复苏的意识里。 她的命,不再完全属于自己,也不再只属于祈星。 从这一刻起,她的一部分,永远地抵押给了苏家,抵押给了那个她拼死守护的、昏迷不醒的苏琰。 第68章 神女与骑士 “做噩梦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琰倚在门框上,不知已看了多久。她左手递过一杯温水,脚步无声地走到床边坐下。 祈星接过来,大口咽下,仿佛想把喉咙里堵着的恐惧一并吞没。“……嗯。” “因为苏瑶?”台灯的光晕在她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具体神情。 祈星不愿,也无法在她面前说谎,只能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苏琰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拿回空杯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摩挲了一圈,又一圈。 一线月光注入了这片宁谧。“睡不着了?” 如果是三年前的谢祈星,此时早已撒着娇扑进她怀里,央求着要一起睡。 可她只是沉默。 苏琰只觉得右手旧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分开不过三年,她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娇花呵护得再久,只一个转身,她已悄然盛放,或许即将成为别人园中的玫瑰。而你,却依然舍不得她掉下一片花瓣。 苏琰似是释怀地笑了笑,起身从吧台拿出酒杯,为她倒了浅浅一个杯底。金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迷离的光。“喝了,早点睡。” 祈星刚一接过,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浅啜一口,只觉得一线热流从喉咙熨帖地滑入心口。心欣从来都管着她喝酒,直到此刻,祈星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留恋。这种温暖充实的幻觉,像不曾有过等待,也未备受煎熬。只有飘飘然中,几乎想要起舞的快乐。 放下杯子,祈星揉了揉眼睛。琰姐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些,身影还在轻轻晃动。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把杯子推了过去。 “还要。”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 这次是大半杯。 “慢点喝。”苏琰托着腮,目光落在她身上。 “哦。”祈星两只手捧起杯子,乖乖地喝了起来。与之前的感受不同,没有热流,没有辣意。这顺滑的甘甜,像极了……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时光。 “姐?”直到她喝完,苏琰意外地没有说话。她托腮的手遮在唇边,像在思考,又像在等待。 “还要吗?”她问。 “要的。”她答。 最后一杯咽下,祈星看到一圈游动的光点在眼周闪动。是童话里的小游灵吗? 她想伸手接住,只觉得视线一花,脸上传来剧痛——竟然以脸先着陆,摔在了床上。 “祈星?”姐姐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嗯…”她晃晃头想回话,先前那清香无害的酒精,此刻在她脑中爆裂成一个黑洞,瞬间卷走了她所有的意识。 苏琰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她撞红的脸颊。然后才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啜着,对醉倒的祈星慢慢诉说。 “每个晚上总要喝上一杯才能睡……有时想的是愧对的人,有时想的是未来的事。”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时候,是你。” “我,真的有点不甘心。”苏琰放下杯子,“就那么一点点。” 她的指尖悬在空中,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只是隔空描摹着这张魂萦梦牵的脸。 这本应是她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小祈星。 如今却成了她心河上的一叶孤舟,可能会去向任何地方,唯独不会系在她的岸边。 祈星似乎又做了一个梦。 她独自跋涉在无垠的沙漠,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她,炫目的黄沙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唯有祈求那位冰冷女神的拯救。 幸而,神迹垂现——两道清凉滑过她的脊背。她本能地拥抱过去,满怀清凉中还透着淡淡的独属于那个人的沉香。 好熟悉。是姐姐的味道,她刚想更仔细嗅一嗅,又有一道甘甜的泉水凑到嘴边。她慌忙捧起“圣杯”啜饮。 是谁在喘息?是辛勤的神使费力把她搬上了骆驼? 又是谁指引着她的手,触摸到滚烫的“圣泉”?泉眼深处,怎么还能感受到一道与她同频的、剧烈的心跳? “祈星……”是神祇也在呼唤她?似是天空飘落几滴滚烫的雨滴,滴落在她脸上。她挣扎着想睁开眼。 “乖……”眼睛却被温柔地捂住,沉入混合着沉香与悲哀的、黑甜的睡梦中。 第二天醒来时,意外地头不疼,倒是脸上疼得紧。祈星洗漱完出来,苏琰已经在起居室里办公了。看了眼光溜溜的餐桌,看来今天姐很忙。平常她留宿,两人总会一起吃过早餐再分开的。 祈星留意到她微红的眼圈,和烟灰缸里积攒的烟头。 苏琰神色淡淡的,透着一点倦。“今天要忙,不留你吃饭了,你先去忙,回头联系。”声音里还有一点点哑。 她乖乖应下,便转身离开,将昨晚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也轻轻地留在了身后。 听到锁门声,苏琰下意识地打开烟盒。 空的。 就像她此刻的状态。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不甘,但最终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或许这就是结局,她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彼岸,哪怕那个岸上没有她。 她握住酒瓶,昨晚的片段再次涌上心头。 静立片刻,她最终起身,将酒瓶锁进了柜台最深的角落。也仿佛,将某个名字,重新锁回了心底最深的囚牢。 “咔哒。”是门锁的轻响,苏琰左手立刻摸上了抽屉的手枪,凝神看去却是去而复返的谢祈星。 看她拎着一袋包点进来,苏琰才缓缓坐下身子,“落下东西了?” “嗯,”祈星放下早点,顺手拿起桌上的空烟盒丢进垃圾桶。然后自然地蹲在她面前,让两人的视线得以平齐。 苏琰心里轻叹,她又长高了一点,可那亮亮的眼神,还是一如初见时可亲。 也像初见一样,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姐。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未眠,苏琰竟然有点恍惚。然后右手被轻轻捉住。 苏琰眉头一挑想抽回手起身遮掩,袖口却已被祈星轻轻掀起。 细密包裹着纱布的小臂,露了出来。 祈星咬肌微颤,却只是细心地把她衣袖挽齐,叮嘱道:“闷到了不好。也不要抽烟,影响恢复。” 话落到耳朵里,苏琰眼眶蒙气一层水雾。她眨了眨,怕露出哭腔,只低低“嗯”了一声。 “姐,”祈星用指腹轻轻摩梭着纱布边缘,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的重量。“我永远相信你,站在你身边。也请你相信我,我已经长大了。”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像宣誓的骑士凝望着他的女王。“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为你,不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我更不会隐瞒你,欺骗你。对苏瑶……”她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做一个最终的裁决,“我是有过几次心动。但也只是……止于心动。我只是去完成姐要我做的事。” 苏琰默默咀嚼着这段话,只觉得胸口如灌入一整瓶气泡水,呼啦啦往上冒着细密的气泡,撑得心口满满的,快要流溢出来。 在那片被**洪流冲毁的废墟里,一只蝴蝶轻扇翅膀,飞回了她手心。 第69章 念念的生日 苏琰归来后,开始一边在安全屋静养受伤的右臂,一边远程运筹,着手破解兴喆集团的金融困局。有了姐姐在背后坐镇,回到工作岗位的谢祈星,肩上的重压确实卸去了不少。 只是,心底总有一块地方是空落落的,像是缺了最后一块拼图。那个她等了三年零七个月的人,依旧杳无音信。 今天是她生日。她依旧没有音讯。 几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组局,硬把她拉到了KTV。包间里喧嚣震天,切蛋糕时众人起哄着让她许愿。祈星笑着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依旧是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她吹灭蜡烛,在嬉闹声中,努力让自己融入这刻意营造的欢乐。 与此同时,马路对面的人行天桥上,一个穿着深色外套、身形清瘦的身影凭栏而立。李心欣远远望着那个被朋友环绕、笑容依旧明亮的人,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因旧伤而微微不适的胸口。 该怎么做? 打给她吗?只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是……母亲抱着她大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或许,应该等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了再来见她? 她现在看起来……过得还好。 各种念头纷乱交织。就在她犹豫着拿出手机时,眼尖地瞥见KTV门口,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与正要进门的祈星擦肩而过,动作看似无意,手臂接触的瞬间,对方手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反光,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祈星似乎毫无所觉,身影消失在了KTV旋转门内。 心欣的心念猛地一动——不对!她立刻按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 电话通了,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天桥下方,那个刚刚与祈星擦肩而过的男人,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伸手捂住了自己鼓囊囊的口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脚步更快地想要混入人群。 果然!他偷了祈星的手机!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彷徨。李心欣眼神一凛,没有丝毫迟疑,收起手机,身形如同融入了夜色的猎豹,迅速而无声地沿着天桥阶梯而下,朝着那个背影追踪而去。 以她如今的本事,在一个小偷手里拿回东西,并不费力。不过片刻,她便在一个无人的巷口,捏着那部失而复得的手机,回到了相对避风的角落。 手机外壳还残留着祈星掌心的温度,以及一丝陌生的、令人不悦的气味。心欣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划开屏幕——锁屏照片赫然是她无比熟悉的星源山景,看角度和光线,像是今年秋日新拍的。群山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一个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带着恐惧与渴望,输入了密码——1102。 密码正确。依旧是她的生日。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入她冰封的心河,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像一个贪婪的、窥探着别人生活的小偷,指尖飞快而轻颤地点开相册。 里面大多是风景。秋日阳光下灿烂的银杏道,华山峰顶云雾缭绕的石碑……没有自拍,没有聚会,记录着一种近乎孤独的行走。 直到——她滑动的手指猛地停住。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的侧影。她托着腮,坐在窗边,目光望向远方,脸上带着一种温柔的、仿佛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神色。 那张脸……与苏琰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心欣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在那一刻都停滞了。 刚刚因密码未变而涌起的窃喜与暖意,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 原来……不是没有别人。 只是这个人,有着一张……如此特别的脸。 她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冬夜的寒风穿透外套,让她开始控制不住地轻轻咳嗽起来,肺部的旧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的钝痛。 她最终默默退出了相册,清除了后台运行记录,仿佛从未打开过。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那冰冷的深空灰色外壳,此刻像一块寒铁,烙得她生疼。 原来,她坚守的,或许早已被替代。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影子。…… 祈星带着一身喧嚣后的疲惫回到宿舍楼下。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台阶上。 是苏瑶。她正抱着手臂,一脸不满地瞪着她。 “谢祈星!你搞什么鬼?”苏瑶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娇嗔与责备,“你手机是摆设吗?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祈星一愣,下意识地翻找口袋,左右摸索,却空空如也。 “我手机……?”她茫然地抬起头,“我手机什么时候丢了?” …… 寒风,到底还是侵入了她的肺腑。李心欣只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干痛,浑身一阵阵发冷。她强撑着,在离祈星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老旧居民楼,租下了一个狭小潮湿的单间。 房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苍白的脸,嘟囔着:“哎哟,看你这样子,别死在我这里啊,很麻烦的!” 心欣只是低着头,沉默地交了押金和租金。 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背后的旧伤(尤其是肺部的枪伤)也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她不敢去医院,胸口那狰狞的枪伤记录着她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只能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去附近的药店买了最普通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回到冰冷的房间,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狼狈不堪的自己,默默拧开矿泉水,吞下了一大把药片,摸了摸那板银色的特效止疼药,取出一颗服下,然后将自己重重摔在那张坚硬的板床上,裹紧单薄的被子,在药物作用和持续的高烧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不客气的、用木棍戳弄的力道惊醒的。 “哎哟!要死类!还好没死,吓死老子了……”房东站在门口,用手里的晾衣竿远远地戳着她的被子,见她睁开眼,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换上那副市侩的嘴脸,“你这一睡就是两天!叫都叫不醒!喂,没死的话,先把下个月的水电物业费结一下啊!” 两天……她竟然昏睡了两天。 心欣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无力,但高烧似乎退下去了一些。她哑着嗓子,低声说:“……知道了,晚点给你。” 打发走房东,她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饥饿。窗外,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第70章 心心的生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浑噩的意识。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苏瑶看到祈星一大早出去,回来时竟抱着一大堆烟花,不禁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吵死了,我不喜欢烟花的声音。”她抱怨道,那种巨大的爆裂声总会让她心惊。 祈星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坚持。她沉默地将那些昂贵的烟花放到角落,然后翻出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大捆大捆的冷光棒。她就坐在院子里冰冷的地上,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根一根,耐心地将那些冰冷的、会发出莹莹绿光的棍子,弯折,拼接,最终在地面上拼凑出两个巨大的字—— “心心” 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的图案。 当最后一根冷光棒被连接,幽绿色的、沉默的光芒瞬间亮起,映照着祈星没什么表情的脸。没有烟花的绚烂与声响,只有这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盛大”。 她点燃了这片冷光。 然后转身上了二楼阳台,和苏瑶并肩站着,沉默地俯瞰着楼下那片无声燃烧的、只为一个人的“庆典”。 远处,不知哪户人家点燃了真正的烟花。“砰——啪!”绚烂的色彩在夜空中澎湃地绽开,将短暂的华丽洒向人间,随即又迅速熄灭,化作几缕青烟和明日清晨即将被扫入垃圾桶的、冰冷的碎屑。 祈星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烟花,又看看楼下那团固执地散发着幽绿光芒、最终也会熄灭冷却的冷光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自己的冷笑。 苏瑶看着她的侧脸,那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心心’……是谁?” 祈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楼下那片逐渐黯淡的绿光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一个我爱了四年,然后分开了三年七个月的女孩子。”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冬夜寒冷的空气。 “……她把我甩了。只有一条短信,没有理由。” 苏瑶怔住了。她还没有真正尝过爱情的滋味,无法完全体会这其中刻骨的疼痛,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下意识地,朝祈星靠近了一点点。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在寒冷的阳台站了一会儿,像两只在冬日寒风里,找不到方向,只能暂时挨在一起,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暖意的鸟儿。 楼下的冷光,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满地冰冷的、废弃的塑料棍,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化学燃烧后的刺鼻气味。 如同她们之间,那场无疾而终、甚至连告别都显得仓促潦草的爱情。 当晚,理智最终还是向情感缴了械。 祈星还是没忍住,跑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瓶谢凤翔常喝的那种最普通、最烈的小瓶白酒,又顺手拎了一罐红牛。回到寂静的后院,她将辛辣的白酒混入甜腻的功能饮料里,仰头灌下。 确实比不上琰姐姐酒柜里那些醇厚绵长的洋酒,但这粗糙的混合液体,带着一股直冲头顶的蛮横甜腻,倒也让她暂时麻痹了感官。 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喝得很快,仿佛在进行某种自我惩罚的仪式。直到两个瓶子都空空如也,她才长长地、带着酒气地呼出一口气,将空瓶丢进垃圾桶,然后脚步有些虚浮地快速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睡吧。”她对自己命令道,紧紧闭上了眼睛。 苏瑶听到动静,推开她的房门看了一眼。只见祈星蜷缩在床上,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酒精气味。 “这麻烦精……今天这是搞什么?”苏瑶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有些烦躁,“爱情什么的,好难懂啊。”她摇了摇头,轻轻带上门,转身去了厨房,想给自己热杯牛奶。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过别墅外围的低矮栅栏,如同归巢的倦鸟,凭着记忆和本能,精准地找到了祈星房间那扇并未锁死的窗户。 是李心欣。 她终究是放心不下。白天看到祈星为她“庆祝”生日的那片冷光,晚上又闻到她一身酒气地回来。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只想亲眼确认她是否安好。 她轻轻推开窗户,动作灵巧地翻了进去。房间里弥漫着酒气,祈星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熟,但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她瘦了好多。 心欣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走近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贪恋又心痛地凝视着这张她思念了三年七个月的脸。 她忍不住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想要抚平祈星眉间的褶皱。 喝酒真神奇。 祈星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有人。她极力想睁开眼,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扭曲。而在那片扭曲的光影里,她好像……真的看到了李心欣。 她就站在床边,穿着熟悉的旧毛衣,脸色苍白,正微微蹙着眉,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到极点的眼神看着她。 这皱眉忍受的样子,好真实。 可是在摇晃的醉意世界里,她的影像边缘仿佛在融化,显得那么不真切。 但是,竟然还有触觉? 祈星仿佛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触碰了她的额头。那触感一瞬即逝。 然后,她听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哽咽,穿透了酒精的迷雾,清晰地响在耳边: “你不是答应我……” 答应什么? 是答应过不再喝酒吗?还是答应过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话语在此戛然而止? 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那个最关键的后半句,消失无踪。 因为就在那一刻,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了极其轻微、但落在心欣耳中却如同惊雷的脚步声! 是负责安保的小春! 心欣瞳孔一缩,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被这逼近的危险扼住。她绝不能在这里被发现!尤其不能是现在这副样子,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祈星,毫不犹豫地转身,动作依旧迅捷,却因牵动了伤口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强忍着,从窗口翻出,迅速融入夜色。 几乎在她落地的瞬间,身后破风声已至! 小春如同鬼魅般追了出来,目光锁定前方那个略显踉跄的黑影,紧追不舍。两人在别墅区寂静的绿化带和巷道间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追逐。 心欣咬紧牙关,将速度提到极致,肺部的旧伤却如同被撕裂般剧痛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眼前的景物开始阵阵发黑。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稳定得可怕的脚步声。 突然,她脚下微微一绊,虽然立刻稳住,但动作的迟滞已被小春捕捉。小春眼神一凛,加速逼近,手掌带着劲风,直取对方肩胛! “唔!”心欣闷哼一声,肩头传来剧痛,但更糟的是,腰间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伤口,因这剧烈的躲闪和牵扯,猛地崩裂开来!温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衣物,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软倒。 她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借势向前一滚,狼狈地躲入一片浓密的冬青灌木之后,死死捂住腰间,屏住呼吸。 小春在几步外停下,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她看着那片微微晃动的灌木,没有立刻上前。对方身手不弱,但明显有伤在身,而且这伤……似乎不轻。 她眉头微蹙,迅速权衡。小姐还在别墅里,此人身手诡异,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她不敢冒险。 在原地警戒了数秒,确认那灌木丛后再无动静,对方似乎已借着夜色和地形远遁。小春不再犹豫,果断放弃追击,身形一闪,以更快的速度折返,如同忠诚的守卫,第一时间回到需要保护的主人身边。 片刻后,小春回到厨房,对正端着牛奶的苏瑶低声汇报,语气凝重: “小姐,刚有人潜入,从祈星小姐的窗户离开。我追出去交了下手,对方身手利落,但似乎带着不轻的伤,我闻到了血腥味。担心是调虎离山,不敢深追,立刻回来了。” 苏瑶心中一惊,牛奶杯壁上的温热仿佛瞬间消失。她看向祈星房间的方向,又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紧锁起。 带着伤……深夜潜入……目标是谁?祈星?还是……这栋别墅里的其他秘密? 而房间里,祈星在刺眼的灯光和酒精的作用下,只觉得那个“幻影”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就彻底破碎、消失了。 灯光熄灭,幻影消失。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醉酒后一场过于真实、也过于残忍的梦。 她不会知道,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曾真的来过。带着满身的病痛、满腔的思念与无奈,在她的床边,留下了一句没有说完的、饱含心疼的责备。 而现实,往往比任何虚构的戏剧,都更加阴差阳错,更加令人心碎。 第71章 风雨已至 小春将祈星疑似被监视,以及那晚有人潜入她房间的消息汇报给了苏琰。 苏琰听完,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自己依旧缠着绷带、使不上力的右臂,眼神冰冷。 “让她先离开兴喆吧。”苏琰最终下令,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们需要的资料已经到手,没必要再让她留在那个险地。凤叔也回来了,正好……我们一家,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这道指令被迅速执行。当谢祈星接到苏琰亲自打来的、让她立刻办理离职的电话时,她虽然有些突然,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回到姐姐和父亲身边。 然而,这个消息传到苏瑶耳中时,却让她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被抛弃感。 祈星走了?她怎么能走?她走了,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兴喆地产,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小春向她请假,说要回去看望养伤的苏琰,苏瑶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疯狂滋生。 她受够了!受够了温特那看似温和实则掌控一切的眼神,受够了这里虚伪的应酬和无处不在的算计!她要去逃出去!她不是一件被摆放在精美橱窗里的商品。 趁着小春离开后防卫相对松懈的空档,苏瑶精心伪装,悄悄溜出了兴喆集团总部大楼。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记忆中祈星可能去的一个地址,心中怀着一丝叛逆的雀跃与不安。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踏出兴喆大门的那一刻,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将她的行踪汇报了出去。 异变,骤然降临! …… 与此同时,城市的权力格局正在悄然重塑。 苏母在确认秋叔背叛并已死后,以雷霆手段进行了内部整肃。为了填补权力真空并巩固自身派系,她大力扶持了一位远房侄子——苏柏,将他安插到了至关重要的葵华区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苏柏的父亲,也因此在本家集团公司中被委以重任。一条全新的、完全忠于苏母的势力链条正在快速形成。 而另一边的温特,也并未坐以待毙。 他放出了豢养已久、早已被仇恨和折磨扭曲心智的焉斌。此时的焉斌,如同一条被拔去毒牙却更加癫狂的丧家之犬。温特巧妙地利用“父仇”不断刺激他,将他内心深处对苏琰、凤叔,乃至整个谢家的恨意放大到极致,然后像驱使猎犬一样,驱使他去完成一些见不得光、却能带来巨额利润的肮脏交易,为他的“百年计划”攫取最后的资金。 风暴,正在从各个方向,向着核心的几人,悄然合围。 而第一个被卷入风暴眼的,正是那个擅自脱离保护、奔向心中所念的——苏瑶。 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母亲炖了一上午的鸡汤香气,暖融融地裹挟住她一身从外面带回的寒气。可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个总爱在客厅里捣鼓些小玩意儿的高大身影。 “妈,我爸呢?”祈星放下简单的行李,听着母亲围着她心疼地念叨“瘦了”、“工作太辛苦”,心里暖洋洋又带着些无奈。她好不容易插上话,问起父亲。 “他呀,”母亲摆着碗筷,语气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埋怨,“回来还没两天,接个电话就说老同事有急事,火急火燎又走了,神神秘秘的。” 午后相对暖和的阳光,也同样照进孟伯那间带着草药清香的社区诊所。凤叔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车上扶下来。李心欣靠在他身上,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额角带着忍痛的虚汗。 “老孟,快给看看,这丫头走路没留神,好像把伤口抻着了。”凤叔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与责备,更多的是担忧。心欣虚弱地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却引发了一阵低咳。 视线拉回祈星家中。餐桌上摆满了母亲倾注了全部关爱的菜肴,红烧肉油亮诱人,白切鸡皮脆肉嫩。然而,祈星拿着筷子,却觉得胃口全无,胃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星星,快吃啊,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妈做的红烧肉了?”母亲关切地看着她。 祈星勉强笑了笑,盛了一碗金黄的鸡汤:“妈,我先喝碗汤,您煲的汤最香了。”她小口喝着,暖流滑入肠胃,却化不开心底那丝莫名的烦闷。 母亲看着她,眼里满是慈爱,趁机旧话重提:“要我说,你就别在外面奔波了。家里现在房子多,光收租就够咱们过得舒舒服服。你回来帮妈打理,收收租,记记账,多安稳。” 安稳?祈星低头看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她想起苏琰在安全屋里,即便重伤虚弱,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对她说:“先看看自己想做什么,姐会支持你。” 可姐,为什么你不再提让我回‘星火’了呢?这个被按下的疑问,此刻在母亲“安稳”的规划下,重新浮起,像一根细小的鱼刺,鲠在喉咙。 这顿饭,在母亲的关爱与祈星的心不在焉中,吃得有些漫长。饭后,母亲在厨房里收拾,哗哗的水声衬得客厅格外安静。祈星随手翻看着桌上那叠租房合同和水电费单据,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看得她心头那阵无名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偏偏这时,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执拗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屏幕上闪烁的,是个被标记为“骚扰电话”的陌生号码。 烦躁之下,她几乎是带着怒气按下了接听键,准备把对方臭骂一顿。 “您好,”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略显急促、带着职业化甜腻,却又异常熟悉的女声,“请问您近期有资金周转的需求吗?我们平台提供低息贷款,手续简便,放款迅速……” 是苏瑶的声音!祈星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但那声音……不对劲!甜腻得过分,语速也比平时快,像是在背诵模板,却又在某个音节上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和……刻意? “……我们平台……在葵华区也有线下服务点,非常方便……只需要您提供……”苏瑶的声音还在继续,背景里似乎有极其模糊的、类似很多人在低声说话的嘈杂音。 “有兴趣的,”祈星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竭力压住震惊追问,“服务点在哪里?” “……嘟……嘟……嘟……” 回应她的,只有电话被猛地挂断后的忙音,冰冷而决绝。 第73章 血花 而在17楼的祈星,对此还一无所知。她仍在与两名前台大汉纠缠,为苏琰和小春的救援,也为可能正在路上、却不知会以何种方式登场的警察,争取着最关键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而惊心。 祈星在心里默数:3…2…1! 果然,办公区内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和抱怨! “干活呢!怎么没网了?!” “我正要提现啊!什么鬼!” “老板!网断了!” 正是阿卿的“功劳”生效了。一个前台男人骂骂咧咧地匆匆跑进去查看情况,另一个见祈星似乎被这场面吓到,缩着脖子不吭声了,加上里面老板也在吼叫,便也烦躁地转身跟进去了。 机会! 电诈窝点往往是“宽进严出”——对外部人员进入的盘查未必时刻严密,但对内部人员外出和控制“货物”则极其警惕。祈星抓住这短暂的混乱空档,像一尾灵活的鱼,迅速溜进了办公区。 她避开那些围着断网电脑焦躁抱怨的人群,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往更深处、看起来像是独立隔间或休息室的方向摸去。 飞驰的汽车上,小春透过后视镜,看到苏琰微微蹙着眉,左手正拿着电话。 “苏柏,”苏琰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财富小区17楼,我妹妹苏瑶被困在里面。你立刻安排可靠的人手,先稳定住现场局势,在我到达之前,确保她的绝对安全。” 电话那头,新任苏所长听到“苏瑶”两个字,心脏猛地一跳。主家那位真正的千金?若是她在这种混乱里出了什么“意外”……一个阴暗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主家要是都没了,苏家偌大的产业,父亲和自己这一支,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琰姐放心!我亲自带队,保证完成任务!”苏柏嘴上答应得斩钉截铁,脸上却闪过一抹诡异的兴奋。 苏琰何等敏锐,立刻从他过于热切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她不动声色地挂断电话,立刻又拨给了凤叔,语速极快:“凤叔,苏柏可能靠不住,甚至会坏事。你马上安排我们的人,准备在必要时,制住他,控制现场。” “明白!”凤叔沉声应下。 办公区内混乱不堪,祈星在焦躁涌动的人群中艰难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突然,一个身影从一张办公桌的角落猛地钻出,几乎是撞进了她的怀里! 是苏瑶! 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平日里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散乱,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被过度惊吓后的无助,像一只在雷雨夜迷失方向、瑟瑟发抖的幼猫。在接触到祈星的瞬间,她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祈星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人太多了……情绪……太乱了……”她声音微弱,带着压抑的泣音,“我只能感觉到你……” 祈星立刻明白了。在这片情绪的泥沼中,唯有自己这份寻找她的、明确而焦急的意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被苏瑶捕捉到了。 “别怕,跟着我!”祈星心中一定,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凭借记忆和直觉,护着她试图往相对安全的区域移动。 然而,两个容貌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子,在清一色焦躁的“员工”中实在太显眼了,尤其是苏瑶那副脆弱依赖、紧贴着祈星的模样。 “站住!你们两个!”一声厉喝如同鞭子抽碎了嘈杂。一个面目凶悍的小头目发现了她们,眼神锐利,带着几个手下迅速围拢过来,堵住了去路。 完了!硬闯肯定不行! 祈星当机立断,拉着苏瑶猛地撞开旁边一间小会议室的门,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上! “砰!砰!砰!” 沉重的撞门声立刻响起,门外是愤怒的吼叫。 狭小的会议室内,空气几乎凝固。苏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发抖,门外汹涌的恶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苏瑶!”祈星挡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声音却异常沉稳,“看着我!只听我的!你能做到的,像之前那样,把‘害怕’……扔出去!” 祈星那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保护欲,如同一股温暖的力量注入苏瑶几近崩溃的心防。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理会门外那些肮脏的情绪,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祈星传递给她的那份“守护”的意念上,以此为支点,将她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抽取、放大、然后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向着门外猛烈释放! “呃啊!” “什么鬼东西?!” 门外瞬间传来几声惊惧的叫喊和混乱的脚步声,撞门声戛然而止,显然第一波攻势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打退了。 然而,好景不长。 “妈的!撞开它!”更多的脚步声聚集过来,撞门的力量更大了,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开始出现裂缝。 苏瑶脸色更加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刚才那一下消耗了她大量精力,而门外聚集的负面情绪和暴戾念头越来越多,几乎要冲破她脆弱的防御。她靠在墙上,呼吸急促,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祈星也感受到了绝望,她咬紧牙关,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清晰而嘹亮的警笛声,如同穿透乌云的利剑,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楼下!紧接着,是扩音器传来的威严喊话声和密集的脚步声! 门外的撞门声和叫骂声瞬间被更大的混乱取代。 而警笛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彻底刺激了现场所有不法分子的神经。 在里间办公室的焉斌,正为断网和外面的骚乱焦躁不安,警笛声让他浑身一激灵。他下意识探头往外看,恰好就听到了祈星那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三番两次坏他好事的谢祈星!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加上对警察的恐惧,焉斌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他扫视四周,可惜手边没有枪,也没有刀——在这种电诈窝点,管制刀具反而容易在平时惹麻烦。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堆放的、晚上聚餐后还没清理的啤酒瓶上。 就是它了!他一咬牙,对身边一个面相稚嫩却眼神凶狠的小弟低声快速吩咐:“去,弄死外面那个女的!”说着,顺手抄起旁边一个空啤酒瓶塞到小弟手里。“干净利落点!” 趁着小弟冲出办公室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焉斌毫不犹豫地转身,熟门熟路地推开一道隐蔽的后门,钻进了救生通道,疯狂向下逃窜。 “妈的,老爹都死了,不跑等着被你们抓回去玩死?”他一边跑一边狞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祈星头破血流的场景,“哼,那小崽子可是纯正的未满16岁‘猛男’,弄死你也白弄!受死吧,谢祈星!”他甚至吝啬于回头欣赏一眼自己制造的“杰作”。 外面,警察终于冲破了大门。 “警察!全部蹲下!手抱头!” 混乱的办公区瞬间更加混乱,惊呼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没事了,苏瑶,没事了……”祈星松了口气,侧头轻声安慰身后的人,紧绷的神经刚刚有了一丝松懈。 然而,危险已至! 那个被焉斌指使的矮个子少年,如同鬼魅般借着人群的混乱挤到了祈星身边,眼中是与其年龄不符的麻木和狠戾。他毫无征兆地扬起手中的啤酒瓶,对着祈星的头顶狠狠砸下! “砰——!” 一声闷响。 祈星只觉得视线瞬间一白,紧接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糊住了她的右眼,世界在她左眼的视野里被染上了一片刺目的红。剧痛如同迟来的潮水,猛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下意识地动作——左手抬起护住自己的头颈和身体前方,右手则更紧地向后,将吓得几乎瘫软的苏瑶完全圈住,护在怀里与墙壁之间。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左臂外侧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啤酒瓶碎裂后,锋利的玻璃边缘随着下砸的力道,狠狠划开了她厚厚的外套和里面的皮肉。 不能倒下……身后是苏瑶……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被疼痛和眩晕笼罩的大脑。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靠着墙壁,死死地站稳了脚跟,任凭鲜血从额角和手臂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滴落在苏瑶惊恐失措的脸上。 “放开!住手!”一声怒吼传来。 是老民警强叔!他眼疾手快,在少年还想继续行凶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其按倒在地,迅速制服。 直到这时,祈星才听到苏瑶那仿佛冲破阻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她耳边炸开: “林星——!血!好多血!!” 那哭声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心痛和无助。 祈星想对她说“别怕”,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清晰音节的力气都在快速流失。视野里的红色越来越浓,周围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水膜,变得模糊不清。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用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臂,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和意志,牢牢地护着怀里颤抖哭泣的女孩。 警灯的红蓝光芒透过窗户,在她被鲜血覆盖的脸上明明灭灭。 救援似乎到了,而伤害,也已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