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这一声,就让苏瑶骤然回神。她像是找到了依靠,猛地收回按在祈星心口的手,那共通的酸涩感也随之抽离。她试图推开祈星,这次祈星没有强硬阻挡,顺着力道后退了半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没多久,财务总监——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带着面若寒霜的苏瑶回来了。
“林星,怎么回事?苏经理说你在这里行为鬼祟,翻看账册?”总监的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审视。
祈星立刻换上了一副无辜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表情,像只受惊的小鹿。她举起手里那张便签纸,声音都软了几分:
“王总,对不起……我、我就是复印累了,看到这些旧发票,想着抄点兑奖码试试运气……”她指着纸上那几串清晰的数字,眼神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是不是……公司规定不能抄这个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我就是……贪了点小便宜。”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递过去,上面除了兑奖码,只有几个看似随手画的星星月亮符号和缩写字母。
王总接过纸条一看,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严肃瞬间瓦解。他拍了拍祈星的肩膀,语气轻松:
“哎呀,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抄兑奖码啊!年轻人,脑子活络是好事!行了行了,下次注意点,别在工作时间干这个。”他转头对依旧脸色铁青的苏瑶打圆场,“苏经理,你看,就是个误会。新人嘛,有点小想法正常。”
说完,还笑着对祈星补充了一句:“真中了奖,记得请客啊!”
“一定一定!谢谢王总!”祈星点头哈腰,笑容灿烂。
苏瑶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祈星那无缝切换的演技,看着王总被轻易糊弄过去的态度,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郁气堵得她几乎要吐血。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林星果然有问题。
那双酷似苏琰的眼睛,第一次如此鲜明地燃起了针对谢祈星个人的、冰冷的怒火。
而祈星,则在主管转身后,对着苏瑶的方向,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眼神里充满了“你能奈我何”的轻慢笑意。
兴喆地产为新人安排的“宿舍”,是一栋坐落于静谧别墅区内的三层小楼。外观雅致,内部开阔,明面上是公司福利优渥,暗地里——知情者都心照不宣,这是为了迁就那位住惯了大宅子的瑶小姐。
苏瑶自然是二楼主卧,带独立的卫浴和一个小小的弧形阳台,视野极佳。小春紧邻着她,像一座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神祇。而祈星,则被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楼那个由麻将房临时改造的小房间,面积逼仄,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方窄小的书桌。
她却对此颇为满意。房间虽小,但胜在毗邻厨房与客卫,行动便利。更重要的是,别墅区绿化蓊郁,入夜后万籁俱寂,正适合她失眠时潜入夜色奔跑,也适合在耗尽体力后,独自蜷缩在后院那张老旧的花园长椅上,对着浩瀚的星空出神——脑海里反复推敲着今日在账册中锁定的那家名为“原铁建材”的供应商。它与兴喆多个项目有着巨额资金往来,但交易细节暧昧不清,单价虚高、预付款比例更是畸高得不合常理。而所有这些大额款项的支付,最终都需要经过楼上那位苏经理的审核签字。
思绪不由飘回白天。那只微凉、柔软的手按在她心口的触感仿佛还未消散,还有那句轻飘飘却直刺心底的询问:“……你这里,很难受吗?”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难道能感觉到什么?
二楼,苏瑶的房间。
她并未安寝,而是隐在厚重的丝绒窗帘投下的阴影里,目光不由自主地坠向后院。那个身影又出现在了老地方,蜷在长椅上,仰头凝望夜空,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化入这片浓稠的夜色,了无痕迹。
白天在档案室被迫感受到的那股灼热、粘稠的痛苦情绪,似乎又一次隐隐漫上心头,让苏瑶有些烦躁地抿紧了淡色的唇。这个人,像一团行走的迷雾,行为放肆带刺,充满不可控的危险,可偏偏……内里却涌动着与她张扬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绝望的暗流。
小春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如同她的影子,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小姐,时辰不早了。”
苏瑶接过瓷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掌心,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口那份莫名的、被搅动后的烦乱。
“小春,”她望着楼下那个凝固般的身影,声音轻得像夜风中的叹息,“你说……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毁灭,才会把那么沉重的痛苦,藏得那么深,却又……让它在不经意间,如此容易地就泄露出来,被触碰到?”
她并非在询问小春,更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而陌生的心绪。她对那个“林星”充满了基于理性的戒备,因为她的不可控与潜在的威胁;但那份被强行感知到的剧烈痛苦,以及对方身上某种能引动她能力产生罕见共鸣的特质,又像带着魔力的磁石,勾起她无法按捺的、危险的好奇。
想划清界限,却又想剖开谜底。
想置之不理,目光却总被无形牵引。
这种矛盾的撕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此刻她面临的,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监控的目标,而是一个关于“林星”本身的、充满诱惑的谜题。而这个谜题,已经在她一贯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无法忽略的、漾开层层涟漪的石子。
“休息吧。”苏瑶最终轻声说道,像是下达命令,又像是告诫自己。她抬手,决绝地拉上了窗帘,将那抹孤寂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但她心里清楚,有些印记,一旦烙下,就再也无法轻易视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