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兰彧说当晚就过去桑公馆,其实是吓吓桑晏的,桑诺本人都还在罗莎蒙德舞厅,他怎么可能呢?
当晚,他只让兰家给桑公馆递交了拜帖,待桑诺回了拜帖,翌日,他才到桑公馆。
桑公馆位于市中心不上不下的一个地段,是典型的格鲁吉亚多柱式风格,雕刻华美,公馆外有一座喷泉,四周都是新鲜的切花。
兰彧感受了一下公馆内的气氛,很安静、也很祥和。
看来桑晏并没有回来过。
或者,她回来过了,但只字未语。
管家将兰彧领进了会客主厅,说了一声,“您稍等。”
兰彧没等多久,管家进内厅通传的下一秒,桑诺就阔步出来了。
兰彧跟桑诺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俩家产业不太相关,但桑诺重新回到桑公馆的时候,兰家还是接到了喜贴过来喝酒。
那时,宴会之上遥遥一见,只给兰彧一种感觉,桑诺这个人肩膀很宽、身材很瘦。
她在海城贵族圈层里觥筹交错,目光锐利,神态警觉而又友好,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让兰彧对她印象不差。
“兰大少爷,毗邻寒舍,有失远迎。”桑诺说:“坐吧,看茶。”
兰彧:“抱歉,匆忙拜访。”
“不需要抱歉,”桑诺语气很轻松,“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兰彧:“……”
等我真的说明来意,你估计不会那么想了。
桑诺询问的目光试探地望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是桑漆他在银行里……”
“不,”兰彧:“跟他无关。”
“嗯。”桑诺隐隐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桑漆在兰氏国际银行出了什么问题,兰家这大少爷怎么可能先上来拜帖再来。
只是她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兰彧面无表情地又开口了,“我是来商量同桑晏小姐的婚事的。”
会客主厅顿时鸦雀无声。
一贯冷硬的桑诺脸上出现了大面积茫然、空白的神色。
要不是不合时宜,兰彧真的有点被这表情给逗乐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桑诺问。她俩眉挤得很紧,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兰彧:“昨晚有人发现我和桑晏小姐单独在一起,就在罗莎蒙德舞会大厅的避暑小别墅里。”
又是一阵沉默。
桑诺直截了当地问:“你当时在做什么?”
兰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尽可能简单扼要地解释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省略了耳环那一环节。
于他是无关紧要,但他想要是桑晏在这儿,肯定希望他这么做。
兰彧说,桑诺一直全神贯注地听。
她想起昨晚,一封紧急公函催促她尽快回到桑公馆处理,她当时找了一遍,看到桑荷还在跳舞,自己的亲女儿桑姝在露台看烟花,并没有看到桑晏。
她刚想托人去寻,桑荷停下了舞步,问她怎么了,她说需要先回一趟桑公馆,桑荷劝她正事要紧,她说是,但没见桑晏,她放不下心,桑荷说桑晏去卫生间了,桑姝也从露台过来,说过一会儿她和表姐们一起走。
话都说到如此了,桑诺对这俩人也很放心,只好匆匆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先离场回桑公馆处理公务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兰彧话音刚落,桑诺两个肩膀倏然齐齐耷拉下来了,脸色疲惫不堪,“怎么会这样?是我一时疏忽,都是我的错……”
管家很快近身上前,躬身温柔劝慰,“怎么会是您的错呢?您让大小姐走出家里,走进社会,是良苦用心啊。”
“啊,”桑诺看向管家,“那为了我的良苦用心,我今天能再喝一杯白兰地吗?”
“那不行。”管家摇摇头,“您今天已经喝了三杯了,为了您的肝脏着想,不能够再喝了。”
桑诺撇撇嘴,挥了挥手,让管家走远一点。
管家偏不,就要站在桑诺旁边,抬手给她轻轻地捏了捏肩膀。
桑诺无奈,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她又想起现下的正事来,她催桑晏去挑一个如意郎君,因为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心力逐渐时代的发展,怕自己日后心力交瘁之际顾不上桑晏、桑荷俩姐妹。
在罗莎蒙德舞厅里,来的所有未婚适龄男人,她都对身世提前遴选了一遍,确保桑荷、桑晏俩姐妹能够“占主位”。
那会儿她又没瞧见兰家的人在里面。
现在兰彧这么一搞,桑诺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要她为至亲小辈选一份不能占据主导地位的婚姻,就像是给她一根被蟑螂爬过的腊烧排骨,丢了吧,又有点可惜,毕竟是一块上好的大排;留下吧,又实在隔应。
她太了解自家人的基因了,一贯强势自私,哥哥桑允为什么后面还会接受赵家的女儿,因为在和赵莀的这段婚姻里,他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她又为什么和桑漆、桑姝的父亲离婚,因为她渐渐感觉到东风压倒了西风,她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宁可离婚。
有着桑家基因的桑晏在桑诺看来,自然也是如此,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和兰家联姻?
让桑晏和兰彧结婚?
桑诺光想想都有点精神崩溃。
但是时间渐渐过去,桑诺逐渐老去,桑晏俩姐妹处于关键时期,倚靠不了她一辈子,这就很为难了。
况且这事儿,她不太了解来龙去脉,也不知道程度如何,会不会影响到桑晏日后择婿。
桑诺思来想去,纠结万分,注意力还是慢慢回到了兰彧身上,见他一副困惑的神色,桑诺犹豫再三,还是谨慎开口,“兰少爷,我得事先声明一下,小晏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兰彧:“?愿闻其详。”
他突然发现他对桑家人用这个成语的频率太高了。
桑家人太喜欢故弄玄虚了。
桑晏小姐有三分,桑诺估计还是她的三倍有余。
“她比较自由,独特,”桑诺抬手,拿手掌摁了摁眼皮,十分无奈,“还有些冲动。”
啊?兰彧恍然,也就是跟海城所推崇的“正道传统贤惠妻子”刚好背道而驰。
海城圈子里贵族男人都希望娶一个有正经地位、受人尊敬,同时又乖顺贤良、善解人意的妻子,以照顾好家庭,抚养好孩子为己任。
这么看来,这可……兰彧眯了眯眼睛,太有趣啦!
桑诺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苍白了,又补了补话,“小晏很小的时候,我其实很少见她。我当时多数时间都是在海外,过年回海城三五天也几乎都在桑公馆里。小晏和她妈妈、她妹妹在桑家的一栋小公寓里。桑公馆是祖宅,桑酌不允许小晏母女三人回来。”
见兰彧脸色有点浮动,桑诺又很快解释:“哥哥和小晏的妈妈是合法结婚的。她们俩姐妹都是上了正经户口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兰彧失笑:“咱们这儿,合不合法重要嘛?”
桑诺定定地看着他,淡淡道:“对在乎的人,很重要。”
兰彧:“……”
逐渐收敛了一些不在乎的笑意。
桑诺似乎还没有说尽兴,又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小晏的时候,她很害羞安静。后来即便被接回来桑公馆,也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看顾。”
“为什么?”兰彧问。
桑诺:“我哥哥是一个很自私的男人,他觉得去撑起一个家太累了,他做不到也不想做,那是桑酌已经成年,他觉得可以把这个家交给他了,他就坐在后面就行。也是因为如此,哥哥很看重桑酌,桑酌不喜欢小晏母女三人,哥哥就对她们视而不见。”
“……”兰彧只是静静地听桑诺提起这些,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心疼?
太荒谬了。
不解?
倒有一点。
桑诺口若悬河地说这么多,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您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兰彧问。
他不想和桑家人继续打哑迷了。
桑诺认真地看着他,“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需要一个懂得欣赏她独特品质的男人。”
兰彧晃了晃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并没有直接回答桑诺的话。
茶水没什么味道,太淡了,他还是等会儿回兰家重新开一瓶白兰地吧。
或者更好一点,去詹霈家里打俩圈球。
都比在这儿听桑诺有些神神叨叨的话好。
兰彧耸了耸肩:“要是您想到了其他的解决办法,我也无所谓的。”
桑诺顿了顿,没有接上他的话。
兰彧拿出名片,搁置桌子上,又道:“我可以等您的决定。”
“我已经决定好了,”会客主厅大门外传来一道微微扬声,有些挑衅意味的声音,“我拒绝。”
桑晏大步走近会客主厅,原本坐着的兰彧、桑诺都站了起来。
桑晏身后还有俩个姑娘,看去跟她年纪相差无几,相貌上也有几分相似。
其中一位,兰彧先前见过几次,是施缘的妻子,桑诺的小女儿桑姝。
另外一位,估计应该就是桑晏的亲妹妹,她口中“最美丽”的那个女孩,桑荷了。
兰彧微微掠过一眼,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放在桑晏身上。
她发丝有一些凌乱,浓密地蜷着脖颈处,衣服有一些些歪斜,没有戴着手套,右肩上的红痕还没有消,轻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发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惯口若悬河的兰大少爷居然一下子给难住了,没有找到形容词来形容。
她目光转向他,专注地盯着他,眼尾炸炸的,淬出浓烈、饱满的不满。
要是桑晏手里有一根鞭子的话,兰彧毫不怀疑,她一定会狠狠地抽过来,抽到他身上来。
兰彧被她盯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耳边剧烈的轰鸣声震着他的耳朵,一直震到胸腔大那颗心脏里。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