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时隔多日,终于再次踏进家门。带着热情。
妈女士也配合得天衣无缝,笑意盈盈迎上去,接过他根本没打算脱下的外套。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妈女士带着点揶揄的亲热,“我们梁大老板还记得家门朝哪边开呢?”
梁父呵呵一笑,把公文包递给张姨,神态自若:“说的什么话,这不是想你们娘俩了嘛。”走过来揽了下妈女士的肩。
晚餐桌上,罕见凑齐三个人。
父母两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从合作项目的进展,聊到近期股市波动,再到妈女士在巴黎的见闻。
话题丝滑流转,气氛融洽得如同最恩爱的夫妻。
仿佛之前那些网址照片和沉默,都只是梁初灵做的一场噩梦。
梁初灵埋头吃饭,她心里拱着火,但按捺着,只是用筷子把一根青菜戳得千疮百孔。
感觉自己是观众,看着台上两位主演卖力演出,却只想提前离场。
可两个只有谈到孩子才有共同话题的大人,怎么会不把话题绕到孩子身上呢。
梁父开口:“初灵,你李老师那边最近怎么样?我听说那个什么比赛你要去?”
“嗯。”梁初灵从鼻子里哼。
梁初灵在李炽那儿上课本身就值得一场新闻,梁父知道这事儿太正常。
李炽声名远扬,梁父想借东风。
“好事,拿个奖回来,履历上多一笔,到时候跟唱片公司谈分成也更有底气。”梁父笑容满面,却又话锋一转,“你是又有去柯蒂斯的想法?但十三岁十四岁,那才叫神童,轰动效应最大。你当时不去,现在兜兜转转又想去了?你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梁初灵没抬头,无语:“我不当神童好多年。”
梁父没管,继续分析:“要我说,现在去读书,纯粹是走弯路。你应该立刻签约唱片公司,开启全球巡演,名气、地位,唾手可得。然后趁着这股东风,开始创作,写出属于你自己的传世名作。这才是你该走的路,读书?读书能给你带来什么?那些教授,有几个能有你现在的成就?”
梁初灵对于这番话并不陌生,实际上要不是李炽名气实在太大,她去那里上课梁父都觉得没必要,觉得纯属浪费时间。
真是难以沟通的疲惫。梁初灵只能说:“我不想要那样。”
梁父真正不解:“那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现在去柯蒂斯,和十三岁去,有什么区别?既然终点一样,为什么非要绕一圈?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有区别啊,十三岁,我进去,她们是收一个神童。但实际上柯蒂斯要的不是神童也不是学生,是成型的艺术家。我不想被当成孩子了。”
三句话的主语其实都不同,重点也不同。
梁初灵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也解释不清区别,解释不清关于在音乐世界里作为一个个体的完整站立。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立刻马上,踩着天才少女的光环,空降费城。
只有梁初灵自己不这么想。
不需要去占年纪小这个名号。
她需要的是,自己一走进去,她们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成熟的钢琴家来对待,用最高的标准。
现在进去,她们看到的可能还是有潜力的孩子。
我不想再当孩子——
梁初灵笃定。
她笃定自己不想。
如她笃定不需要依赖先天优势,后天训练同样能达到顶尖水平。
如她没有现在学琴的人几乎人手一个的绝对音感,可靠着后天训练出来的固定音高概念,靠着记忆和逻辑推断,依然能达到一样的表现能力。
不影响她弹琴,不影响拿奖,不影响理解音乐,不影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创作,我根本不会创作啊。这又不是有名气就能出来的。它需要广阔的视野和深厚的根基。也需要沉淀。”梁初灵企图螺蛳壳里做道场。
“你还要沉淀什么?你的技术不是连李炽都挑不出毛病吗?央音请你去开大师课,国际比赛请你去当评委,这还不够?你还要怎么证明自己?”
梁初灵没有企图了,语言到达了边界。
想起不知道谁说的,当语言到达了边界,那就是音乐的开始。
她本来就不善于辩论,还不如让她弹一首呢……
她只是重复:“我不想再被当成孩子。”
妈女士一直安静听,慢慢挑起一个带着骄傲的笑容。此刻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语气调侃:“行了行了,女儿比我们懂。咱们俩,一个满身铜臭,一个只会臭美,对艺术能懂多少?就别在这儿瞎指挥。她想读书就让她去读,想什么时候读就什么时候读。”
梁父被母女俩一唱一和,有些讪讪,没再坚持。
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言,吃完饭后梁父拿出一个奢侈品纸袋,推到梁初灵面前。
“爸爸给你带的礼物,一条围巾,天气冷了。”
梁初灵看着那个袋子没动。
妈女士笑着打圆场:“我们宝贝长大了,知道爸爸心意就好。”
梁父催促:“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梁初灵在父母的目光下,伸手拿过纸袋。
包装很精美,拆开丝带,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围巾。
是一套女士内衣。
黑色的蕾丝泛着暧昧。
空气凝固。
梁父脸上的笑僵住,明显慌乱。
这不可能是拿错了给妈女士的礼物,送给妈女士的那只新包,此刻正被她随意放在地上。
这套内衣是送给谁的,答案呼之欲出。
妈女士的脸色也白了一下,仅是一瞬。
她立刻伸手,盖上盒子,脸上挤出娇嗔:“哎呀!你这人!怎么偷偷给我买这个!还当着孩子的面!真是的!”
试图把这场荒诞剧继续演下去。
但梁初灵没给她这个机会。
一把从母亲手中抽回那个内衣盒,转身就冲出客厅跑出了家门。
冬夜寒冷的风像耳光。
她跑到小区里一棵大树下,看着手里那个盒子,想把它撕碎!
梁初灵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扔向了远处的垃圾桶。盒子砸在桶盖上,然后弹落在地,盒子弹开,那套黑色内衣掉出来。
落在草地上,像一块疮。
她爱惜手,只能抬起脚踹向身边那棵树,脚趾被震疼,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一个愚蠢的泄洪口,眼泪糊了一脸,梁初灵觉得是被自己蠢哭的,她生自己的气:弹琴的手宝贵,踩踏板的脚难道就是铁打的?蠢死!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脚好疼。
梁初灵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不然怎么会头晕目眩,浑身发冷,脸颊发烫。
是发烧了吗?是发烧了吧?
潜意识里在渴望生病,因为生病了,就可以理所当然去找李寻。
他上次说过,“下次不舒服,可以打电话给我。”
梁初灵犹豫着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一抬头,有点点冰凉落下。
下雪了。
安静的雪花飘洒,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在前面那套内衣上,用白掩盖黑。
她蹲在雪地里,茫然无措。
“宝贝!”
是妈女士追了出来,跑得有些气喘。
看到蹲在地上的女儿,散落在地的内衣,走过去把内衣和盒子都捡起来重新扔回垃圾桶。然后快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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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来也不穿件外套!”妈女士蹲下用力抱住她,双手搓着她的手臂和后背,“跟妈妈回家,今晚跟妈妈一起睡,别怕,别怕啊。”
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梁初灵心里的委屈决堤,正要靠进去。
妈女士手上拿着的手机屏幕亮了。
备注是一个太阳表情符号,消息内容:”晚安甜心“
妈女士也看到了那条消息。没有丝毫慌张,无比镇定地用拇指锁屏。然后更加用力地抱紧梁初灵。
她继续抱着梁初灵,声音放得更柔:“走,跟妈妈回去。”
梁初灵猛地挣开她的怀抱,自己踉跄了一下。
灯光打在妈女士的头顶上,她呵气如雾,雪花飘落,看起来无比符合一幕剧作的女主角。梁初灵甘居其次,看着对面的这位女主,想到李寻曾对她说的“基因也没什么重要的”,她当时并非全然接受,但此刻深信不疑。
她和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如此不同。
科学已经证明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可是血缘没能塑造梁初灵,却是环境塑造的她。
血缘和环境产生分歧。
梁初灵觉得这是一种很不公平的分歧,就如同李寻没能继承李炽的天赋那样不公平,他能接受和而不同,她却只觉不公。
初中某次妈女士和她去泡温泉,嫌她头发毛糙,拽着梁初灵给她上护发素,护发素上写着只需停留三分钟。没到三分钟,妈女士从容洗去,但梁初灵让其停留了五分钟。
梁初灵的世界充满变量,一切都是她无法预测和掌握的。
因此,在她能控制的领域她要做到极致,通过超额完成来构建一种确定性。
多出来的两分钟,多练习的几小时,上课前预习,下课后复习,都是她为自己增加的安全边际,用以对抗外界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和失控。
可生活却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女主角一言不发,就像她可以不必解释一样,这也很不公平。
梁初灵只好看着自己的母亲,换她上场,突然也演得无比镇定:“妈,我今晚去同学家里睡,可以吗?”
妈女士看着女儿,沉默了片刻。
雪花落在她们之间。
“好。”妈女士最终只回答了一个字。
她没有问是哪个同学,只是又问:“明天会好好去弹琴吗?”
“会的。”梁初灵回答。
“好。”妈女士再次说道。
梁初灵忍着脚趾传来的痛,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笃定。
看,她也是很好的演员。
就这样朝着小区大门外演去。
她没有回头。
雪下得大了,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她走到小区外的凉亭里,找了个角落坐下。
雪花在亭子外飞舞,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落雪声。
屏幕有些模糊。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梁初灵听着李寻的声音,鼻子一酸,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李寻。”
她看着亭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片,洁白,细看却又憔悴。憔悴中又动人,动人中藏着锋芒。是赴死的战士。
突兀想起《悲怆奏鸣曲》
当初弹这首时,研究踏板怎么踩就研究了一个月,那样充满戏剧性的旋律,也会被她们这样的人硬生生拉入生活之中。
这雪花也是何等的戏剧化,整个世界作为布景,天上的另一个世界却毫无声息。
巨人的气概化作雪花,飘零在她的身上。
恍若春天到来。
梁初灵对着春天轻声说,“我好像生病了,我能去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