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帐中沉静了半晌,直至一对红烛齐齐蹦出灯花,“噼啪”一声,如断弦裂帛,惊破人心。
“所以,驸马还有何不满?”
同霞轻叹一笑,撩帐下榻,拔出头上一支细簪将左右烛芯依次剔过,然后就隔着纱帐注目那人。他亦早已随来目光,只是隔云绕雾,胸中究竟是丘壑,还是块垒,从面上是瞧不出的。
“臣原无不满。”他忽然也移身下榻,却向她躬身行礼。白色绫锦的里袍坠如泄川,即使满宫华彩,也未能染上分毫,他恭敬得有些凉薄,“臣相信公主说的话。”
同霞觉得他未免做作,反问道:“可我又对你了解几分呢?你的家状履历就是你的全部么?”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他却脸色一凝:“臣……”
同霞失笑,撇下他返回榻上,擦肩时又被拽住了手臂,“怎么?又要说‘臣知错’?”回首对上他一张惭颜。
他摇头:“臣有一表字,叫玄度,公主可有小字?”
“没有,我就叫同霞。”同霞觉得有些不妙,怎么说个名字,心里的气就没了,“你还有什么,直说便是。”
两人又回到相对而坐的样子,而双膝相抵,靠得更近。
“臣登科后便赴任兖州,因兖州正是高氏故园,五年里臣见过高相两次,都是他回乡祭祖之时。他在祖宅宴请州中官吏,或聚才学办诗会,或问庶政察民情,我便因此才得到他的青眼。”
这果然是同霞不曾了解的,心中不再有那些小情小故,着意点了点头:“陛下赐婚那时也试探你州政庶务,你便是对答如流。那你一定很感激高琰吧?想报答他,但断没想到会生出许王的事,还有我。”
齐光不假思索地颔首:“高相是臣的伯乐,但公主又何尝不是?”
“嗯?”她一时没理解。
他含笑道:“公主说过,会保护臣的。”
同霞自然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抿了抿嘴,“哦,这个啊,你放心就是了。”又见他目光灼灼,似在等她提问,但忽然倒不知问什么了,“很晚了吧,也好睡了。”
他闻言一抬眉,却将嘴角悄然压了下去,神色一凝。同霞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口,整张面孔登时涨红。然则,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心气,又促动她横生好奇:
“你……你又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会么?”
齐光脖颈一僵,脸上顿时青红白紫,各色乱跳,憋了半晌:“难道……难道公主,于此,轻车熟路?”
不知是该信他,还是笑他,同霞也混沌了,但嘴巴仍比脑子快:“不,不熟,只是宫中女史教过了。”
*
方才还烧得平齐的一对红烛,剔过烛芯后,右边一支竟快了不少。等帐中新人终于千难万难地并肩平躺下,烛火早已旋落,只剩了一支残照。
许正因四周昏暗下来,同霞才敢偷偷呼了口气,稍拧过脑袋,以不动声色的余光探看枕侧,却不意又撞上了那人早已偏转的面孔:
“公主怕么?”
他声音温柔,气息温软,同霞不由咬唇,心中惊跳,却是闷闷的,“不怕。”
他顿了顿,忽而侧转了身子:“公主想吃糖吗?”
“这时候吃什么糖?”她诧异,但下一瞬,唇边已递来了一块糖,垂目一看,他修长的手指捻着糖,腕上正缠着自己的承露囊,“你今天还随身带着?”
他只一笑:“公主今日穿着不便携带,但臣怕公主想吃。”
这确是实情,虽从他口中听来略显怪异,一时也没忍住,松口含糖,到后牙上一咬,咯嘣作响,“你是怎样存放?这都多久了,倒还硬脆,一点也不软呢。”
他倒是舒了口气,又取出一块糖缓缓递来,方道:“由春至夏,时气日暖,臣又是随身携带,自然放不了多久就融了,所以,这是臣昨日才新买的。”
同霞还记得自己当初放的是乳酥糖,现在口中的也是乳酥糖,他若不说,还真没吃出差别——他原来也有这般用心之处。
“公主不吃了?”他问道。
同霞却张不开嘴了,脸上越发滚烫,正欲翻身回避,却见他自己将糖吃了,也一咬,脆响一声:
“公主,臣这样吃,可对么?”
他话音未完,同霞只觉腰侧一紧,是他的手攀了过来,而慌促间抬眼,他竟已支身迫近,微凉的鼻尖就抵在她的颊上:
“臣还有一事尚未禀告,公主原先的糖并非融于承露囊中,而是融在臣口中了。”
同霞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却又不是世间一切令人悲苦伤怀的情绪,“你不是,不喜食甜么?”她嘴唇打颤得自己都没听清,也终究泪随声出,滑过眼角,坠在耳上。
齐光却是洞若观火,将放在她腰间的手移上她的耳垂,轻抚擦拭,“不要哭,臣舍不得。”皱眉一笑,忽然于她眼窝俯啜一吻,“臣已改了口味,今后总是与公主食同味,情同心的。”
同霞不再说话,紧绷的心绪霎时一松,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摆放身侧的双手亦缓缓地攀上了他的脊背。
*
大婚次日,长公主与驸马于甘露殿前拜别帝后,携手离宫。车马仪卫前后绵延,十分隆重,但皇帝赐予的公主府却实在不远。
与皇城仅一街之隔的太平坊正街上,原是前代一个老亲王府,又兼并了相邻两座宅邸,如今修缮一新,成了本坊最大的豪宅。连同是天子下旨新修的,亦是与之相连的许王府,也不过是其一半大。
然而,当驸马揽扶公主,在沿街人众的艳羡声中踏入新宅后,公主却反将他一力拉走,另自后门而出,乘上了一驾简素的轻车。他并没听说公主有何安排,几番询问也未得解答,直至发觉车驾一路向南,渐近昭行坊,才一恍然:
“公主为何要去臣的旧宅?”
同霞抿唇一笑,却先将头上的钗环卸了大半,只留了一支翠玉凤簪,才道:“我当日在殿上不是说说而已,我嫁你,礼同士庶,妇应从夫。”展了展衣袖,又道:“这叫拂衣同调。”
齐光不可谓不惊喜,只是实在意外:“可宅子实在破旧,能用上的屋舍不过五六间,也已住了五个人,若再加上公主的侍女护从,是安置不下的。况且,这宅舍也只是臣租赁来的。”
他家中除了一妹一妾,还有两个女婢,一个仆从,包括他是赁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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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都是同霞早已弄清的,只一笑道:
“你初到京中不肯接受高琰的接济,万难才凑足银钱落脚安家,如今还想叫你的家人都留居,我都知道。我不嫌弃,而且只会带两个人,一个稚柳你已认识,还有便是——”
齐光随她撩帘看去,却就是指驭车的小奴。他方才上车时也匆匆瞧过一面,年纪与他相仿,身形倒是精壮。
“他叫李固,原是西苑马坊牧尉李丛之子,因父亲病故,自小就在马坊养马,性情机警,有些身手,也识得文字,我和七郎骑马都是他教的。如今我带他出来,以后看家护院,或是做你的庶仆都好。”
齐光身边倒也已有这样一个侍从,但他一时再不忍扫兴,点了点头:“好,家中一切都听公主安排。”
同霞会心一笑,正欲询问李固多久能到,马车巧便停了。夫妻于是相携下车,方入巷口,已见早去半日的稚柳迎了出来,再至院中,高黛冯氏等一众家人也是肃立迎候。
同霞已见过高黛,列在后头的小仆也是那回见过,至于旁边二婢倒也面貌恭和,便唯有依靠高黛站着的冯氏,可堪同霞细细打量。
她怀胎五月的身子已颇显臃肿,但一张面孔也确有几分秀色,只是虽则垂目,又掩不住暗暗抬头之势,似乎也对她很感兴趣。她主动走上前去,搀起她一双手,道:
“你可给孩子取名了?”
齐光自进门见状便未发一语,目光只与高黛稍一相视,此刻望着同霞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已不觉紧紧攥起。
冯氏终是抬起眼帘,回道:“贞儿不敢擅自为孩儿取名,总是要家君来定才是。”
她虽情状怯懦,却敢当着公主以名自称,说到“家君”二字,眼神竟又敢飘向高齐光。同霞一时都心领神会,含笑不提,也转看身后的高齐光,“叫他们都歇歇吧,左右无事。”
“好。”他毫未迟延,两步跨来,也未管旁人,直接将她牵到身边,送进了院中正房。
稚柳早到便是遵命先将这家里整理了一番,因而虽见屋内逼仄,帘帐器物倒都是干净的。同霞便随意拣了木凳坐下,半推了窗扇,伏在台上吹风。
尚未到暑热之时,自窗底钻进的风还挟带几分凉爽,只是静了半晌,倒不闻那人动静,回头一见,他却仍站在门下,面色有些低沉,“你怎么了?”
他这才上前几步,嘴唇几度张合,才为难道:“公主生气了么?”
同霞爽快摇头:“你早就说过她的事了,也是我自己要住在这里的,我问问她,有什么好生气的。”笑了笑,又道:
“你不会以为,我是在报仇吧?为你昨夜追问高惑的事。”
他怔住,眉心渐渐攒起一个结,“是臣失言。”
同霞抿了抿唇,轻一点头,正欲转回窗台,倒见他走到了自己膝前,蹲了下来,仰面问道:
“公主真的想好了么?在此陋室草堂,要与臣过怎样的日子?”
他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像是试探,又是提醒,同霞心中微觉不适,道:“自是你过怎样的日子,我便过怎样的日子。”
他却皱眉一笑,又注目她半晌,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