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霞微行出宫,只有稚柳相随。同霞与齐光书房说话时,她就守在门外,而宅舍失修,并不隔音,她句句都听得清楚。但却实在无法理解同霞的心思,一待回到肃庸堂,便忍不住问道:
“公主特意跑去问他那些话,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同霞一无波动,自己松解了袍服,方说道:“其实我也不知,就觉得与他亲近,有益。”
稚柳皱眉摇头,走到她近前:“公主下嫁,本没有必要假以辞色,况且原来他身边还不止一个女子,公主就真信他的话?”
她句句在理,但同霞却不想深究,静了片时,道:“他如何都是认识我之前的事,我庆幸他是不曾娶妻的。”
“庆幸?”稚柳一惊,将她双手握住,竟觉凉透。
同霞略显吃力地抿了抿唇:“那日在殿上,他忽然说自己有妾,我真的吓了一跳,冲出去替他说话,怕陛下反悔,事便不成了。可陛下……萧平只是隔岸观火,看着我为他的朝局豁出自己的终身。于是对于高齐光,我反而生出了几分同情,觉得他比我还无路可走。”
稚柳无言,眼中浮现泪光。
同霞一笑,又道:“你不要对他心存恶意,我既与他成了夫妻,那就是当真的了。”
“公主是喜欢上他了?”稚柳是如此直觉,但很快又自悔失口,“妾去叫人准备浴室……”
“夫妻之间若有情,也是好事。”同霞却大方地给了她回答。
稚柳愣在原地,半晌只叹了一声,才要继续动作,却又见外间小婢进来通传道:“公主,许王有急事求见。”
*
萧遮晋封许王,承香殿也是门庭若市,同霞便不好再多交集,连日都作了回避。可萧遮这一来,竟是二话不说将她带到了皇城东南的角门上,举动犹为诡异。
“到底要做什么?!”
总算站下,同霞早已急不可耐,语带恼怒向他质问,却忽见他神色一沉,抬手指向路前树下:
“是高惑哥哥。他听闻皇后娘娘要将你指婚高齐光,便顶撞了他父亲,被禁足在家。今日逃出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可同霞连日竟丝毫没有想起他来。
他还是深衣青褾的学子穿戴,见她目光转去,拱手深揖了一礼。同霞于是缓缓走近,方发觉他瘦了许多,面颊唇上也不见血色。
“公主当真愿意嫁给高齐光么?”
他向来极有分寸,不料也能这般开门见山,想象他如今境地,同霞不由垂目:“圣旨已下,我自然要嫁他的。”
“臣问的是,公主愿意么?”
他忽然抬高声调,同霞似乎才觉自己答非所问,心中一虚,攥了紧双手。
高惑全都看在眼里,心气顿时溃散,声音哽咽:“对不起,臣吓到公主了。”
其实同霞从未有过这般滞涩难言之时,此事也已无解,缠绕半晌,她终是勉力抬起了头,见他一双眼睛被泪光逼得通红,心中不忍也达到了极端: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虽没有说出来,我也是知道的。可你难道想不到,从蓬莱赐婚你长兄起,你我之间就再无可能了?不论你怎样想,我们终究无缘。”
他终于落下泪来,但不全然是伤怀,缓而问道:“臣正是后悔,从不敢对公主言明真心。但如今,臣还有一点痴心未死,想问公主,若余事勿论,陛下赐婚,公主可愿做臣的妻子?”
“愿意的。”同霞没有骗他,也没有感到轻松——
高惑,我从前接近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心。
她在心底默道。
*
高黛回到后舍,直至天色暗下才敢出来探看。可不曾想,公主确已离去,但竟正好瞧见高齐光从外头归家,奇怪问道:
“你这是去送公主了?”
他点点头,横穿小院走向自己书房,进门前忽停下问道:“冯氏如何?”
高黛看他面色不好,走去说道:“她听说了,问我公主如何,我只说来日自能相见。不过,你是怎么了?公主为她责怪你了?”
虽如此问,她又细想公主来时的面貌,倒是既温和又乖巧,全不像一个天家公主。
齐光若有所思,半晌只道了句:“她若再问,你也不必理会。”便抬脚进房,合紧了房门。
房中更比外头昏暗,但他只静坐窗下,并不点灯。不知多久,他才动了动,自袖袋中取出了依旧随身的,安喜公主的承露囊,然后捻了一块糖含入口中。
*
那日后,同霞再也没有出宫,也再也没见过高齐光,行动规矩得就和其他大婚前的公主一样。但众人口中关于她的议论,仍一如既往,没有一个字是赞她好的。
比如:“把下嫁寒士说成为国尽忠,竟像是和亲般大义凛然,不过就为贪图那人的美貌,终究是个没有受过规训的野蛮公主。若生在黎庶之家,何愁做不出文君夜奔的丑事来?”
又如:“素日眼高于顶,还以为她的驸马必不出甲族勋贵,谁知竟看上了一个穷书生!陛下竟也由她,封她一千三百户,真是可恨!”
凡此种种,到了同霞耳中,只嫌他们一无新意,不过一笑置之。而令她真正在意的,是皇帝忽然定了礼部尚书裴昂为她持节主婚——她原以为,婚使必定只能是高琰。
虽无成文的制度,但本朝涉及皇家婚事,循例都是朝首之臣或是勋贵之尊担任婚使,可裴昂仕宦二十余年,到去岁才从侍郎的副位转正,与高琰实不堪比肩。
后来究其缘故,她听到了一种可靠亦可堪玩味的说法:裴昂同驸马高齐光一样,皆出身寒素,早年甚至饱受饥馑,而高齐光登科的永贞二十年,知贡举的官员正是裴昂。
是以,裴昂既是高齐光的同道中人,亦是他的座师。
皇帝不会不了解此等前因,也做得过于明显了些。难道皇帝自将高齐光任为许王师后,于高琰的戏弄还没有告止?或者,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如此深有意趣之事,同霞直到大婚当日,对镜梳妆之时,仍不觉心中暗忖,以至稚柳连唤了她四五次,才见她转神:
“要去殿上了么?”
稚柳蹙眉一笑,双手呈上了一方已经打开的长盒:“妾才在殿侧廊角上遇见了五公主,她说姑姑大婚,想赠礼为贺。妾见她却是只身而来,说完便走了,大约不会去观礼。”
五公主萧婵便是今上第五女,年才十二,生母孙氏原是东宫宫人,生下女儿便撒手而去。萧婵也并不受宠,至今无封,偏居在公主院西角,甚少见人,性情亦怯懦。
“她倒不怕我?”同霞只觉稀奇,拿起盒中一支翠玉凤簪,过眼便知品质寻常,但想必已是那孩子最好的东西了,“但她,倒是像我。”一笑,将玉簪交给稚柳:“我要戴上。”
她头上早已戴上一顶缀满珠玉的花冠,似乎再无处簪戴,也不必区区素玉簪来共襄盛举,但稚柳目光缓寻,仍于她冠后髻尾处替她插戴了上去。
稚柳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话中之意:“五公主像长公主,但从今后,长公主便与她再无相像之处了。”
这是同霞晋封以来,第一回听稚柳如此称她,淡淡一笑,与她四目同时转向铜镜中,“是。”
有司仪女官自殿外进来,报道吉时已至,恭请长公主出降。同霞于是起身,再一次望向镜中,锦裳如霞,珠冠辉耀,那张嵌于其中的面容,反倒成了可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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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安喜长公主昂首走向殿外,腰间悬垂的佩绶随她的步伐发出铿锵之声。玉庭银榜下,雕轩丹殿间,她矜持的威仪,优雅的礼度,终将那些不齿之声一时泯绝。
满殿华冠,一日绮宴,都不曾在她的心上。
*
云归碧海,微月高悬,此时合欢宫内早已人声悄然,唯是红烛高照,玉人相对。虽非初见,但彼此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布满了端量。
“你在想什么?”终是同霞心中未忍,展颜一笑,看向他肩上垂落的一束青丝,才因结发之礼而被剪去了一截,“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就没有要同我说的?”
她两颊天生一对笑涡,微微动唇便清晰可见,今天却在其上贴了金钿,虽荧荧生光,却十分多余。
“臣是在想,公主原来是什么样子呢?”他将身挪近,直至抬手可以触及她的脸,然后摘下了那两枚钿花。
同霞不由一愣,疑心他话中有话,心底却先涌出一阵慌张,“什么意思?我原来就是这样。”
齐光一笑,将花钿摊在掌中向她呈去:“臣原先见公主时,可没有这个。”
原来是指她的妆饰,可大婚之日难不成还素面朝天的?还是话中有话!同霞不禁道:“你是嫌我貌丑,不配妆金饰玉?”
“臣……”齐光无奈一噎,攒起眉头,将花钿放在一旁案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自公主私访臣宅,也有两月。两月未见,公主都做了什么?又有无想要对臣说的?”
这想必才是他真正想说的,却先拿花钿托词,同霞感到戏弄,语带羞恼道:“大婚礼仪繁琐,皇后安排了许多章程,我除了日日受教,还能做什么?礼部却没遣人教你么?”
齐光颇认真地点头:“教了,但他们只教了宫规礼法,却没有教臣——公主的心事。”又道:“公主也说与臣已是夫妻,那臣想知道公主心中……”
他越发放慢吐字,似刻意吊人胃口,而她也果然不堪挑动,放声打断道:“高齐光,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气得杏目圆睁,横起的两道疏眉也顿似加了重墨,但却是缀在那样一张青春烂漫的面孔上,施朱点绛既徒然累赘,威严嗔怒也实不般配。齐光细细看来,只觉无限可爱,皱眉忍笑,道:
“臣知错,可臣是真的想要明白公主的心,才可在今后余生,与公主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同霞恼怒的面容尚不及松弛,又被他这诚挚的样子所惊,想起他们先前总共见过四次,但哪怕是第四次,他也没有这般“主动”——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我对你,也是当真了的。”她无意深究他奇怪的变化,只似泄气地一叹,“你说吧,想知道什么?”
齐光正了正身子,终于道:“若无臣出现,公主原本属意的是高二公子么?是因为高家不可能再指婚一位公主,公主才看上臣的?公主心中之人到底是谁?”
一连三问,说得毫无停顿,但同霞竟并不惊讶,她一时之感只是惶然:“高惑找了你?!”因为高家不能两娶公主的言论,正是她最后一次见高惑时说过的。
他竟是摇头:“是臣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原来就是她私访他的那日,他虽嘴上不言,却在她走后默默护送,一直目送她踏入宫门。而他离开时,因想回避相熟的同僚,正好便择了东南角门穿行。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席卷了同霞的四肢百骸:他早就做好了裹胁她的准备,而她也早就不知觉地输了一回——她的重重调度,般般心计,竟已有两次失算于他。
滑稽,可还远不至于让她认输。
“我的心中只有驸马。”她扬起面庞,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