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来能做一家之主,林黛玉还叫母亲给她看了更精细的账目。
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懂,贾敏还有精神,就讲了买进卖出时下人能做的手脚,只要听懂一二分,也不会糊涂的被蒙骗家产。
林黛玉方才知晓,管家竟是这样难的事。
午饭没用就回了自己院子,与王妈妈说账本看的眼晕。
“姑娘年岁小,能看懂就很厉害啦!”王妈妈夸她,给她擦手擦脸,又给她换了身衣裳。
如今八月,天气还热得很,不过走了几步,便出一身汗。
林黛玉身子弱,越要小心。
午饭是两荤一素一汤一甜点。
肚中藏着各色干菌的蒸河鱼,浓油赤酱的东坡肉,秋日难得的清炒莲子,清炖莲藕排骨汤,味甜滋养的杏仁露。
“莲子难得,我只吃得惯炖煮到软糯的,这碟子清炒莲子王妈妈吃了吧。”林黛玉指了指。
王妈妈连连道谢,将莲子放到自己的小桌上
作为府上唯一一个小姐的奶嬷嬷,王妈妈吃的可不差,油焖河虾、清炒藕带、莲藕排骨汤。
这个时节是吃螃蟹的好时候,不过三个主子肠胃都算不上好,庄子上送来,也只养着,没一个厨子敢做了端上来。
只等中秋时做出来应景。
当然,也有没那么有活力的螃蟹,厨子就会做了给府里的管事、妈妈、大丫鬟们送去。
王妈妈今晚不守夜,也要吃上几只,想想便是美滋味。
只是不能告诉林黛玉,怕她馋嘴了,也想吃。
林黛玉不知王妈妈吃午饭时就念着晚饭。
用过午饭,牵着王妈妈在院中散步,走了两圈,便站在青瓷大缸边喂鱼。
大缸有半人高,里头灌满水铺了石子熟泥养荷花,此时只剩残荷,水面宽阔,偶有青鲫和红金色的锦鲤上浮。
林黛玉要站在脚踏上,才能看见里头的鱼。
鱼食时厨房做的粗粮饽饽,麦粒、大豆等谷物舂碎后混合蒸熟晾干。
一个便有林黛玉手心大,能喂饱所有大缸里的鱼。
喂过鱼,王妈妈给她换上寝衣,哄她入睡。
王妈妈和丫鬟含雪坐在外头,一个拿着针线绣帕子,一个拿着彩线编坠子。
“这是用在哪儿的?”王妈妈轻声问她。
含雪从荷包里拿出个手指大的鱼形珍珠,放进编好的网兜里,“姑娘那个六角缂丝鱼藻图象牙柄的扇子用的,含翠姐姐昨儿个说扇坠子要磨坏了,叫我做个新的。”
“含翠那丫头今日回去见父母,才把活儿都派给你呢。”王妈妈道。
含雪点头应是,灵活的把网兜收紧,“含翠姐姐能见父母是好事,我连父母是谁都不晓得呢。”
王妈妈见她蹙眉,伸手给她抚平,又点了点她额间的胭脂痣,“你这痣可是菩萨痣,观音娘娘会保佑你的,兴许不过几日就抓到那拐子,问出你爹娘的下落。”
含雪点头,“是太太和姑娘保佑,不然还不知道我要被卖哪儿去。”
她今年十岁,两年前的冬天太太和姑娘去给没了的小少爷点长明灯,回来时,遇见她被拐子打,以为是爹打女儿便叫随行的府衙制止。
拐子以为是来抓他的,一溜烟跑的没影儿,至今没找着。
原本她是要被送去慈孤院的,太太见她生得好,怕又被卖了,才让她留在府上做活。
找父母怕是难,但她没入奴籍,还攒下一笔银子,将来就是出去寻个秀才家做娘子,也是行的。
含雪一想,便觉得开心。
“今晚含翠怕是要住家里,你叫穗儿守夜,来我屋子里吃螃蟹罢。”王妈妈晓得她的口味,也是喜爱河鲜。
“那感情好,先前天热吃的螃蟹都偏瘦,只这中秋前后的蟹肥,我怕是要和妈妈抢着吃了。”含雪盈盈一笑,晃了王妈妈的眼。
“哎哟,哪儿要你抢,若是喜欢都给你。”王妈妈摇头玩笑般道,“你这样标志的人,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她还没开窍,只道:“当然是那有才的秀才郎,才配得上我这花容月貌。”
王妈妈说她不矜持,又与她分享起话本子里薄情郎的故事。
二人说笑,手里的活儿一点没耽误。
待林黛玉醒来时,王妈妈手里的帕子绣上两只彩蝶,含雪的扇坠子也编好了。
林黛玉一醒,整个院子的人便围着她转。
王妈妈给她穿衣,含雪给她梳头,穗儿这个年岁小的也睡醒从屋子里钻出来,跟在她左右。
“含雪,你去把红绳找出来,我要和穗儿翻花绳。”院子里只有穗儿和她一般大,玩心也大,整日就和她琢磨玩。
昨日穗儿翻花绳又输了,约好今日还要玩一次。
花绳找出来,院子只剩叶子的琼花树下早放上垫子,小案几上还有几样零嘴儿蜜饯。
“说好了,翻一轮才能吃东西。”林黛玉见穗儿眼睛黏在零嘴儿上,先开口。
穗儿点头,她只是馋,却不是饿得慌,尚且能等。
花绳在二人指间变着花样,什么蝴蝶、满月、星星、花儿的都翻了个遍,穗儿寻不出新花样了,才认输。
林黛玉把蜜枣推给她,用银叉子取了块方糕,她喜欢里头绵密不甜腻的豆沙,午睡后用上一块正好。
吃了会儿,擦过手,穗儿将花绳架起来。
二人就这么玩了一下午,王妈妈和含雪也在一旁做活儿。
重活有粗使丫鬟和婆子,她们便只做些针线活儿。
帕子上,两只彩蝶下方多了金丝菊,应上中秋的景。
含雪手里也多了条栀子黄的荷包穗。
晚饭林黛玉也去松香院用晚饭,只不过林如海没回来,在外头应酬。
拆骨白切鸡、清炖素狮子头、火腿冬瓜汤、杏仁豆腐,便是她们的晚饭。
具是清淡又好吃的。
白切鸡嫩滑、素狮子头软糯咸香、火腿冬瓜汤下火清热、杏仁豆腐软嫩香甜。
林黛玉吃的满足,贾敏也胃口大开。
用完饭,又说了几句话,林黛玉才回院子里准备歇下。
贾敏倒是等了许久,天黑尽,林如海匆匆赶回来。
又匆忙洗漱,才躺下。
“临近中秋,事情也多,若是我回的晚,你便睡吧。”林如海嘱咐道。
贾敏点头,说了贾雨村的事,“贾夫子学识不错,你又因他和我同姓,才请他教黛玉念书识字。可我今日叫刘仲去外头给黛玉买些杂书游记,才知晓他竟将黛玉写的诗抄录下来给旁人看。如此人品,怕是……”
林如海皱眉,只道:“明日我便将他辞退,省得日后连累黛玉名声。”
一个姑娘家,无论多大,在家里做的诗,传给外男看,叫人知道了都落不了什么好名声。
纵容有那真心欣赏的,也有心思龌蹉的。
幸好此时发现,若过上几年,黛玉大了,有人借这些诗生事。
必定麻烦不断。
林如海这个位置敏感,想的也多。
想来,贾敏也是想到这层,才匆忙的跟他说。
第二日,林如海陪妻女用过早饭,叫人将贾雨村约到外头茶楼,和气的说了林黛玉要随母亲学掌家,便不学诗书的事。
贾雨村本想靠林如海攀附京城荣国府,见事不成,又不能得罪人,只好收下那赔罪的白银,带笑应下,连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没了夫子,不用上学。
林黛玉上午便和贾敏看各家送来的中秋礼。
“扬州这儿都是老爷官场的往来,照旧回礼就是。苏州是老爷的祖地,早年有些龌龊,但按照规矩送回去的礼要厚一成。京城有老爷的旧识、老师、学生,回礼厚两成。荣国府往年是厚三成……”
说到这,贾敏顿了顿,“今年便和京城其他人一样吧,多送些扬州时兴的料子。”
她病重,荣国府只派了个管事来瞧,终究伤了她的心。
“送礼回礼都是有单子的,也不用每次都想新鲜的,只有关系变得亲厚或疏远了,才会有变动。”贾敏细心的教林黛玉。
她看着荣国府的单子,有些疑惑的点头。
贾敏见她有些许不解,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还小,也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学。”
回礼单子弄好了,贾敏便要张罗中秋宴。
林府人少,林如海爱惜她的身子,也不邀人过节,只需张罗府里的两桌。
一桌是三个正经主子的,一桌是府里姨娘的。
仆从下人的简单,发些赏钱,添两个菜,就是极好的。
两桌宴摆在花园里,周围早就堆满了各种菊花,也点亮不少灯笼烛台,能赏月能赏花。
林黛玉乖巧坐着,听父亲母亲轮着说话,在几个姨娘说贺词时转过脸看去。
“祝老爷、太太、姑娘万喜万事宜。”这是周姨娘。
面容宽厚,是贾敏的陪嫁丫鬟,在林如海三十岁时,被贾敏做主抬了姨娘,性子平稳,在贾敏生病时便管着家里大小事。
“且喜人家好时节,愿得年年中秋月。”这是吴姨娘。
面容精巧,身材丰腴,父亲是秀才,也识得字懂些许诗书,在秀才爹病重时求了贾敏,想用入府的聘礼救父亲一命。贾敏见她兄弟姊妹众多又重情谊,叫大夫救下她父亲,另用了数百两聘礼纳她入府。吴姨娘争气,林黛玉那个夭折的庶弟就是她生的。
可惜生产时伤了身子。
林黛玉是有几分喜欢她的,也会时常收到她做的衣裳、手帕、荷包等物。
“祝老爷、太太、姑娘万事顺心。”这是高姨娘。
只算清秀,身段风流,同样家中兄弟姐妹众多,是吴姨娘生下孩子后贾敏抬的林家家生子,盼着她能同吴姨娘一样有好消息,只是从未开怀。
林府的姨娘们都是听话的,知晓林如海心思不在她们身上,便不费那功夫,无事时整日里凑一块儿听吴姨娘讲话本子,有事时就叫厨房做些好吃的。
贾敏也不曾磋磨,一个个看起来红光满面。
“喜庆日子,要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只管吩咐。”林如海道,转头叫人把桌上的螃蟹拿一碟过去。
都不缺这几只蟹,不过是做个样子,叫下人知道他尚且关照着几个姨娘。
林黛玉正等含翠拆蟹,耳朵一动听见高姨娘和吴姨娘说话。
一个声音软软的,一个声音有些傲。
“老爷是不是怕太太、姑娘吃多了螃蟹不舒服,才送来的?”
“哪儿那么多话,老爷给的吃就是了,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吃蟹么。”
“可这几日都吃够了,什么蟹黄汤包,蟹粉豆腐的……”
她还没说完,就被周姨娘打断,“哎呦,吃你的吧,再叫姑娘馋了,小心明儿太太就叫人把螃蟹全扔出去。”
林黛玉确实觉得馋,等含翠把螃蟹拆出来,尝到鲜味儿后更是喜欢。
“含翠,你去叫厨房做道滚烫的蟹粉豆腐来,蟹黄、蟹肉少放,放两颗咸蛋黄补味儿也成。”
见老爷、太太默不作声,含翠才去厨房点菜。
平日是怕她吃了馋,吃的没定数伤肠胃,今日是过节,她又有分寸,二人便没拦着。
只是觉得苦了她,连喜欢吃的东西,也因身子不好而克制。
夫妻二人对视,觉得用咸蛋黄充蟹黄的事好笑又心酸。
那是穷苦人家才会做的。
他们将女儿生的体弱,才叫她受苦。
满园子都飘着蟹香,吃螃蟹的人是没什么话的,有的话,约莫是螃蟹拆的慢,没用鲜味儿堵住嘴。
各色菊花在架子上摆得高低错落,从哪儿看去都觉得好看,又有天上高悬的满月。
中秋便是这般,热闹又寂静。
热闹的是心,寂静的是景。
林黛玉尝到了滚烫的蟹黄咸蛋黄豆腐,滋味鲜美,咸蛋黄裹满嫩豆腐多了几分醇厚的咸香。
味道不错,又叫厨房做了一碟子放到贾敏面前。
她们母女,吃用是差不多。
林如海见她们用的香,也尝了一口便夸好,赏了厨房一个月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