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国师林黛玉[红楼+清穿]》 第1章 可怜了吾儿黛玉 一入夏,本就贪眠,王妈妈白日亲自去外头给林黛玉买了份适口点心。 回来守夜精神不济,躺在小榻上便睡着了。 花梨木嵌螺钿琼花屏风后,是张黄花梨千工拔步床。 本应无忧熟睡的林黛玉,却发出阵阵呜咽哭声。 “呜呜呜……” 王妈妈顿时清醒,眨眨眼,起身拿着桌上的烛台,拨开珍珠串的帘子,便往里去。 月光纱放在祥云样金钩上,借着烛光便瞧见哭得可怜的林黛玉。 本是粉嫩娇俏的脸,遍布薄泪,眉头轻蹙,似远山拢雾,极美极悲。 “姑娘……”王妈妈左手轻拍她的后背,右手捏着帕子给她擦去眼泪,轻轻唤她。 林黛玉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王妈妈既担忧又心疼的脸。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王妈妈问她。 林黛玉摇头,“不记得了。” 见她清醒,王妈妈又去提了小炉上的铜壶,兑了半杯温水,哄她喝下。 “不记得也好,姑娘喝水润润嗓子,时辰还早,我陪着姑娘睡吧。” 林黛玉点头,吃了温水,往里头挪挪,让出块能躺下的位置。被王妈妈抱在怀中,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睡去。 只是这一觉依旧不安稳,噩梦连连。 梦中,她在二月出生,漫天红霞、百花齐放,七岁丧母,带了一船财物住进荣国府寄人篱下,与表哥贾宝玉青梅竹马,十五岁丧父,家产被贾家收入囊中,死在清冷孤寂的潇湘馆。 林黛玉在梦中哭尽了泪,一道声音如钟磬,在耳旁响起。 “吾儿黛玉,为父无能,连累你困在尘世受苦。我已寻得解法,借皇家运势一缕,便可以凡人之躯再登仙途。可惜命数多变,亦有外人与你争抢这一线生机。” “切记,要那顶顶尊贵之人,心系于你,不忍伤你,又不可近你半分,才能修得根脚齐全,与为父团聚。” 梦中的话,似乎刻进脑子里,怎么也忘不了。 含雪伺候她漱口擦脸时,想的都是梦中的那些话。 “王妈妈,世上真有人能成神仙么?”她问。 “神仙是有,观里庙里坐的,便是神仙。至于人能否成神仙,却是说不准。听闻累世功德之人和得道之人,死后能羽化成仙。” 王妈妈给她绑好鬓边碎发,“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了。” 林黛玉坐在梳妆镜前。 小小发髻上簪了几颗黄豆大的珍珠,圆润有光并非凡品,又搭了一枝极其逼真的海棠粉玉簪,耳边束起碎发的粉线,与她穿的粉色织金缠枝海棠粉蓝滚边长袄、褶裙相衬。 她笑说:“梦里有人说,我能成神仙呢。” “那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想来姑娘有几分佛缘,一会儿我去告诉太太,叫太太病好了带你去庙里拜拜……” “不是和尚,那人约莫是个老道吧。”林黛玉打断她的话。 “那就去琼花观拜拜,回头叫人去外头的三清观添些香油钱,叫道祖保佑姑娘身体康健、万事无虞。” 两人说笑一般。 林黛玉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母亲身子大好,当皇帝的也不是汉人,和梦中可不一样,梦都是假的。 收拾妥当,林黛玉才搭着王妈妈的手臂,从住的荷香院去松香院。 年方六岁的她,身子虚弱,时常吃药,步子短,走的慢。 走到隔壁的松香院,贾敏和林如海也收拾妥当,正坐在餐桌上等她。 一个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只靠胭脂水粉遮掩,穿着彤色缠枝桃纹石青色滚边长袄,也拦不住皮相透出的憔悴色。 一个剃了半月头,留着长须,脸上带笑,石青色鹤纹长袍下是略显消瘦的疲惫身躯。 林黛玉抽出帕子福身,面含笑意,“黛玉给父亲母亲请安。” “好好好,坐下吧。”林如海道。 林黛玉请过安,早饭便端上桌,都是吃惯的扬州本地菜。 芡实并梗米熬的清粥,芥菜馅儿水晶皮的翡翠烧卖,少油淡盐的清炒虾仁,剥壳切瓣的咸鸭蛋,三卤三晒秘法制的酱菜。 菜品算不上丰盛,难得的是合胃口。 林黛玉和贾敏喜欢鲜菜,翡翠烧卖能多吃几口,林如海则便好虾仁。 用过饭,丫鬟捧着铜盆、水杯,供三人净手漱口。 林如海并未如往常一般匆匆离去,接下来是一家三口难得的闲话时间。 林如海问起贾敏身子如何,林黛玉也紧张的看去。 “已然好了许多,再吃上几月,便可痊愈。方太医此番归家侍奉双亲,也是妾身命不该绝。” “这便好。”林如海点头,“方太医于你有救命之恩,去下个帖子,明日沐休,我带上谢礼亲自登门道谢。” “好。”贾敏点头。 问过妻子,林如海便问林黛玉,“听林尽忠说你想换个先生,是贾夫子教的不好?” “贾先生教的好,只是女儿已识得字,明年便有七岁,该和母亲学管家、女红等物,不宜再请贾先生入府。”林黛玉答。 贾雨村学识好,教的也好,只是她听闻贾雨村时常将她写的诗传出去,昨日也叫王妈妈去打听了,确有其事。 不过此事不好与父亲说,徒不言师之过,有岁数的借口,便足矣。 林如海想想,确实如此,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 妻子病重数月,他也公务缠身,竟忘了女儿这样的岁数,该学掌家了。 “那为父便在年前与贾夫子说说。” 林如海和妻女又说了几句,考校林黛玉的学问,吃过茶便出门办公。 贾敏和她起身送林如海,等他走的不见身影,才问林黛玉为何不要贾雨村教她。 听了前因后果,眉头紧蹙,“原以为是个老实得用的,没成想是个虚伪小人。此事你做的好,等母亲明日便将人赶出去,何必等到年前,还给他留足脸面。” 贾敏最厌恶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 对林黛玉宽慰好一会儿,才带她走进内室。 “我病还未好全,却有几分精气,今日你随我学着看看往年庄子上的收成,等下月庄子上送来账本,才好有个数。”贾敏知道她聪慧,既然不上学,就要学内宅的事儿。 林黛玉点头,便随她看账本。 林家比不得世家勋贵,但也是有传承的书香门第,庄子、铺子、田地,都不少,加上贾敏的陪嫁庄子,以及这些年置办的,是很大一份家产。 光是庄子产出,一年便有近万两银子。 离得近的会时常送来瓜果蔬食、鸡鸭鱼羊猪肉,整个林府用不尽的才卖掉。离得远的便只能搜罗耐存珍贵的干货,秋收后随卖粮的银子一同送来。 林黛玉现也理不清那细碎的账目,贾敏便只叫她看总帐。 看完后,她朝母亲一笑,“咱们家竟有这么多银子呢。” 贾敏抱着她笑得不行,好一会儿才道:“这已是你父亲为官清廉,否则翻上十番不止。” “有这些银子在,可保你和子孙吃穿不愁,若你将来有个出息的儿孙,还能为你挣个诰命呢。”她摸着林黛玉消瘦的肩膀,心思也远了。 林黛玉坐在她怀里,嗅着淡淡的药香和浓厚的檀香,摇摇头,“有父亲母亲在,女儿哪里需要出息的儿孙。” “哪儿能不要呢。”贾敏叹气,“先前我病重,还想着若有一日撒手离去,将你托付给母亲,可……如今我还能多活几年,你又没个兄弟姐妹,便打算给你寻个赘婿了。” 淮扬多织女,许多布商染房都是女子当家,招赘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奇事。 只是贾敏先前没想过。 贾敏出身荣国府,祖上是男人有功才有今日,没经历生死前,也生不出这样的念头。 她和林如海都不是健康长寿的身子,真将女儿嫁出去,又带着丰厚嫁妆,若她和自己一样十几年不开怀,怕不是要被夫家磋磨死。 她幸运有个好家世,林如海家也有年过三十无所出才抬妾的规矩,他看得开,从不逼迫,才有如今的情谊。 万一林黛玉差了几分运气呢? 贾敏可不敢去赌。 她病重,荣国府也只派了管家,连个血亲也不曾南下,就算老太君怜爱黛玉,又能护她一辈子不成? 她想的多,林黛玉却想不到,只是对招赘有几分兴趣,“那母亲跟我说说,招赘是个什么章程。” 贾敏便将自己知道的与她说了。 “一是放消息给媒人,叫媒人去寻样貌端正、品行不错、家世清白的,相看后男子嫁入女子家,改姓生子,三代还宗。” “二是买几个年岁相当的收作养子,叫人随咱们家的姓,等你长大了挑一个成亲,将来有子嗣后代,也没有什么还宗不还宗的事。” “三是寻那种既无父母、也无宗亲、尚且年幼、身怀巨富的,相互扶持守住家业,成亲后生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待他捏住自家产业了便和离,各归各家。” “前两种难得遇见好男儿,后一种的更难得,哪儿有这样刚巧的事。”贾敏叹气。 林黛玉点头,知道难得,也知道招赘是能在家里一辈子的。 不似其他女儿家,嫁人便要远离父母,住别人家一辈子。 她梦中晓得寄人篱下的日子,那还是刀斩不断的血脉亲缘,都会受苦,何况嫁去陌生人家中。 小小的种子在她心里埋下。 有一些存稿,不出意外稳定日三,上榜前几天会随机更新测试涨收,v后固定时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可怜了吾儿黛玉 第2章 中秋巧思食肥蟹 为了将来能做一家之主,林黛玉还叫母亲给她看了更精细的账目。 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懂,贾敏还有精神,就讲了买进卖出时下人能做的手脚,只要听懂一二分,也不会糊涂的被蒙骗家产。 林黛玉方才知晓,管家竟是这样难的事。 午饭没用就回了自己院子,与王妈妈说账本看的眼晕。 “姑娘年岁小,能看懂就很厉害啦!”王妈妈夸她,给她擦手擦脸,又给她换了身衣裳。 如今八月,天气还热得很,不过走了几步,便出一身汗。 林黛玉身子弱,越要小心。 午饭是两荤一素一汤一甜点。 肚中藏着各色干菌的蒸河鱼,浓油赤酱的东坡肉,秋日难得的清炒莲子,清炖莲藕排骨汤,味甜滋养的杏仁露。 “莲子难得,我只吃得惯炖煮到软糯的,这碟子清炒莲子王妈妈吃了吧。”林黛玉指了指。 王妈妈连连道谢,将莲子放到自己的小桌上 作为府上唯一一个小姐的奶嬷嬷,王妈妈吃的可不差,油焖河虾、清炒藕带、莲藕排骨汤。 这个时节是吃螃蟹的好时候,不过三个主子肠胃都算不上好,庄子上送来,也只养着,没一个厨子敢做了端上来。 只等中秋时做出来应景。 当然,也有没那么有活力的螃蟹,厨子就会做了给府里的管事、妈妈、大丫鬟们送去。 王妈妈今晚不守夜,也要吃上几只,想想便是美滋味。 只是不能告诉林黛玉,怕她馋嘴了,也想吃。 林黛玉不知王妈妈吃午饭时就念着晚饭。 用过午饭,牵着王妈妈在院中散步,走了两圈,便站在青瓷大缸边喂鱼。 大缸有半人高,里头灌满水铺了石子熟泥养荷花,此时只剩残荷,水面宽阔,偶有青鲫和红金色的锦鲤上浮。 林黛玉要站在脚踏上,才能看见里头的鱼。 鱼食时厨房做的粗粮饽饽,麦粒、大豆等谷物舂碎后混合蒸熟晾干。 一个便有林黛玉手心大,能喂饱所有大缸里的鱼。 喂过鱼,王妈妈给她换上寝衣,哄她入睡。 王妈妈和丫鬟含雪坐在外头,一个拿着针线绣帕子,一个拿着彩线编坠子。 “这是用在哪儿的?”王妈妈轻声问她。 含雪从荷包里拿出个手指大的鱼形珍珠,放进编好的网兜里,“姑娘那个六角缂丝鱼藻图象牙柄的扇子用的,含翠姐姐昨儿个说扇坠子要磨坏了,叫我做个新的。” “含翠那丫头今日回去见父母,才把活儿都派给你呢。”王妈妈道。 含雪点头应是,灵活的把网兜收紧,“含翠姐姐能见父母是好事,我连父母是谁都不晓得呢。” 王妈妈见她蹙眉,伸手给她抚平,又点了点她额间的胭脂痣,“你这痣可是菩萨痣,观音娘娘会保佑你的,兴许不过几日就抓到那拐子,问出你爹娘的下落。” 含雪点头,“是太太和姑娘保佑,不然还不知道我要被卖哪儿去。” 她今年十岁,两年前的冬天太太和姑娘去给没了的小少爷点长明灯,回来时,遇见她被拐子打,以为是爹打女儿便叫随行的府衙制止。 拐子以为是来抓他的,一溜烟跑的没影儿,至今没找着。 原本她是要被送去慈孤院的,太太见她生得好,怕又被卖了,才让她留在府上做活。 找父母怕是难,但她没入奴籍,还攒下一笔银子,将来就是出去寻个秀才家做娘子,也是行的。 含雪一想,便觉得开心。 “今晚含翠怕是要住家里,你叫穗儿守夜,来我屋子里吃螃蟹罢。”王妈妈晓得她的口味,也是喜爱河鲜。 “那感情好,先前天热吃的螃蟹都偏瘦,只这中秋前后的蟹肥,我怕是要和妈妈抢着吃了。”含雪盈盈一笑,晃了王妈妈的眼。 “哎哟,哪儿要你抢,若是喜欢都给你。”王妈妈摇头玩笑般道,“你这样标志的人,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她还没开窍,只道:“当然是那有才的秀才郎,才配得上我这花容月貌。” 王妈妈说她不矜持,又与她分享起话本子里薄情郎的故事。 二人说笑,手里的活儿一点没耽误。 待林黛玉醒来时,王妈妈手里的帕子绣上两只彩蝶,含雪的扇坠子也编好了。 林黛玉一醒,整个院子的人便围着她转。 王妈妈给她穿衣,含雪给她梳头,穗儿这个年岁小的也睡醒从屋子里钻出来,跟在她左右。 “含雪,你去把红绳找出来,我要和穗儿翻花绳。”院子里只有穗儿和她一般大,玩心也大,整日就和她琢磨玩。 昨日穗儿翻花绳又输了,约好今日还要玩一次。 花绳找出来,院子只剩叶子的琼花树下早放上垫子,小案几上还有几样零嘴儿蜜饯。 “说好了,翻一轮才能吃东西。”林黛玉见穗儿眼睛黏在零嘴儿上,先开口。 穗儿点头,她只是馋,却不是饿得慌,尚且能等。 花绳在二人指间变着花样,什么蝴蝶、满月、星星、花儿的都翻了个遍,穗儿寻不出新花样了,才认输。 林黛玉把蜜枣推给她,用银叉子取了块方糕,她喜欢里头绵密不甜腻的豆沙,午睡后用上一块正好。 吃了会儿,擦过手,穗儿将花绳架起来。 二人就这么玩了一下午,王妈妈和含雪也在一旁做活儿。 重活有粗使丫鬟和婆子,她们便只做些针线活儿。 帕子上,两只彩蝶下方多了金丝菊,应上中秋的景。 含雪手里也多了条栀子黄的荷包穗。 晚饭林黛玉也去松香院用晚饭,只不过林如海没回来,在外头应酬。 拆骨白切鸡、清炖素狮子头、火腿冬瓜汤、杏仁豆腐,便是她们的晚饭。 具是清淡又好吃的。 白切鸡嫩滑、素狮子头软糯咸香、火腿冬瓜汤下火清热、杏仁豆腐软嫩香甜。 林黛玉吃的满足,贾敏也胃口大开。 用完饭,又说了几句话,林黛玉才回院子里准备歇下。 贾敏倒是等了许久,天黑尽,林如海匆匆赶回来。 又匆忙洗漱,才躺下。 “临近中秋,事情也多,若是我回的晚,你便睡吧。”林如海嘱咐道。 贾敏点头,说了贾雨村的事,“贾夫子学识不错,你又因他和我同姓,才请他教黛玉念书识字。可我今日叫刘仲去外头给黛玉买些杂书游记,才知晓他竟将黛玉写的诗抄录下来给旁人看。如此人品,怕是……” 林如海皱眉,只道:“明日我便将他辞退,省得日后连累黛玉名声。” 一个姑娘家,无论多大,在家里做的诗,传给外男看,叫人知道了都落不了什么好名声。 纵容有那真心欣赏的,也有心思龌蹉的。 幸好此时发现,若过上几年,黛玉大了,有人借这些诗生事。 必定麻烦不断。 林如海这个位置敏感,想的也多。 想来,贾敏也是想到这层,才匆忙的跟他说。 第二日,林如海陪妻女用过早饭,叫人将贾雨村约到外头茶楼,和气的说了林黛玉要随母亲学掌家,便不学诗书的事。 贾雨村本想靠林如海攀附京城荣国府,见事不成,又不能得罪人,只好收下那赔罪的白银,带笑应下,连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没了夫子,不用上学。 林黛玉上午便和贾敏看各家送来的中秋礼。 “扬州这儿都是老爷官场的往来,照旧回礼就是。苏州是老爷的祖地,早年有些龌龊,但按照规矩送回去的礼要厚一成。京城有老爷的旧识、老师、学生,回礼厚两成。荣国府往年是厚三成……” 说到这,贾敏顿了顿,“今年便和京城其他人一样吧,多送些扬州时兴的料子。” 她病重,荣国府只派了个管事来瞧,终究伤了她的心。 “送礼回礼都是有单子的,也不用每次都想新鲜的,只有关系变得亲厚或疏远了,才会有变动。”贾敏细心的教林黛玉。 她看着荣国府的单子,有些疑惑的点头。 贾敏见她有些许不解,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还小,也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学。” 回礼单子弄好了,贾敏便要张罗中秋宴。 林府人少,林如海爱惜她的身子,也不邀人过节,只需张罗府里的两桌。 一桌是三个正经主子的,一桌是府里姨娘的。 仆从下人的简单,发些赏钱,添两个菜,就是极好的。 两桌宴摆在花园里,周围早就堆满了各种菊花,也点亮不少灯笼烛台,能赏月能赏花。 林黛玉乖巧坐着,听父亲母亲轮着说话,在几个姨娘说贺词时转过脸看去。 “祝老爷、太太、姑娘万喜万事宜。”这是周姨娘。 面容宽厚,是贾敏的陪嫁丫鬟,在林如海三十岁时,被贾敏做主抬了姨娘,性子平稳,在贾敏生病时便管着家里大小事。 “且喜人家好时节,愿得年年中秋月。”这是吴姨娘。 面容精巧,身材丰腴,父亲是秀才,也识得字懂些许诗书,在秀才爹病重时求了贾敏,想用入府的聘礼救父亲一命。贾敏见她兄弟姊妹众多又重情谊,叫大夫救下她父亲,另用了数百两聘礼纳她入府。吴姨娘争气,林黛玉那个夭折的庶弟就是她生的。 可惜生产时伤了身子。 林黛玉是有几分喜欢她的,也会时常收到她做的衣裳、手帕、荷包等物。 “祝老爷、太太、姑娘万事顺心。”这是高姨娘。 只算清秀,身段风流,同样家中兄弟姐妹众多,是吴姨娘生下孩子后贾敏抬的林家家生子,盼着她能同吴姨娘一样有好消息,只是从未开怀。 林府的姨娘们都是听话的,知晓林如海心思不在她们身上,便不费那功夫,无事时整日里凑一块儿听吴姨娘讲话本子,有事时就叫厨房做些好吃的。 贾敏也不曾磋磨,一个个看起来红光满面。 “喜庆日子,要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只管吩咐。”林如海道,转头叫人把桌上的螃蟹拿一碟过去。 都不缺这几只蟹,不过是做个样子,叫下人知道他尚且关照着几个姨娘。 林黛玉正等含翠拆蟹,耳朵一动听见高姨娘和吴姨娘说话。 一个声音软软的,一个声音有些傲。 “老爷是不是怕太太、姑娘吃多了螃蟹不舒服,才送来的?” “哪儿那么多话,老爷给的吃就是了,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吃蟹么。” “可这几日都吃够了,什么蟹黄汤包,蟹粉豆腐的……” 她还没说完,就被周姨娘打断,“哎呦,吃你的吧,再叫姑娘馋了,小心明儿太太就叫人把螃蟹全扔出去。” 林黛玉确实觉得馋,等含翠把螃蟹拆出来,尝到鲜味儿后更是喜欢。 “含翠,你去叫厨房做道滚烫的蟹粉豆腐来,蟹黄、蟹肉少放,放两颗咸蛋黄补味儿也成。” 见老爷、太太默不作声,含翠才去厨房点菜。 平日是怕她吃了馋,吃的没定数伤肠胃,今日是过节,她又有分寸,二人便没拦着。 只是觉得苦了她,连喜欢吃的东西,也因身子不好而克制。 夫妻二人对视,觉得用咸蛋黄充蟹黄的事好笑又心酸。 那是穷苦人家才会做的。 他们将女儿生的体弱,才叫她受苦。 满园子都飘着蟹香,吃螃蟹的人是没什么话的,有的话,约莫是螃蟹拆的慢,没用鲜味儿堵住嘴。 各色菊花在架子上摆得高低错落,从哪儿看去都觉得好看,又有天上高悬的满月。 中秋便是这般,热闹又寂静。 热闹的是心,寂静的是景。 林黛玉尝到了滚烫的蟹黄咸蛋黄豆腐,滋味鲜美,咸蛋黄裹满嫩豆腐多了几分醇厚的咸香。 味道不错,又叫厨房做了一碟子放到贾敏面前。 她们母女,吃用是差不多。 林如海见她们用的香,也尝了一口便夸好,赏了厨房一个月月钱。 第3章 一僧一道疯言语 中秋第二日,府里姨娘们都能出府一日,和家人团圆。 周姨娘和高姨娘一家的卖身契都在贾敏手里,也随她来到扬州,如今在扬州城外庄子上管事,来往方便。 吴姨娘一家,因她爹中了举人,在她生下孩子那年便去吴县做了县令。 那里多是吴姓人,和他祖上也有几分亲戚关系,去做官并不会被过多为难。 只是,吴姨娘要见家人一面就难了,孩子夭折后便将一片慈母心安在林黛玉身上。 左右无事,她便拿着新做的衣裳去找林黛玉。 “姑娘生的好看,这落霞红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沦为陪衬。” 她女红算不上好,进林府前双手粗糙,养了许久才不会将料子刮花,绣花学的慢,做的更慢。 “这上头绣的柿子喜庆,过些日子便能穿,等冬日姨娘做好那件白兔毛滚边的马甲,也给你送来。”吴姨娘道。 林黛玉笑着站在镜子前,任她拿着衣裳比对,又抱了抱她。 “姨娘,这些事叫丫鬟婆子们就好,可别熬坏了眼睛。”她是知道吴姨娘的,这一套衣裳怕是要做够整个夏天。 “哪儿能熬坏眼睛,不过是闲暇时候做的。”却不再说马甲的事。 吴姨娘一日都和林黛玉待着,午饭还指点厨房给做了道她幼时难得一见的赛螃蟹。 咸蛋黄、鸡蛋、蘑菇条炒的,味似螃蟹、口感嫩滑,蘑菇条能做出肉的口感,也带几分鲜味。 林黛玉就着菜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晚饭前,吴姨娘才离去。 贾敏是知道林黛玉院子里的事,听见吴姨娘要给林黛玉做冬天的马甲,微微叹气。 而后,叫赵妈妈给她送去十张白狐狸皮、十张灰狐狸皮、二十张白兔子皮。 给林黛玉做衣裳用不了多少,余下的便是吴姨娘做冬装了。 她身子看着不错,可到底生产时落下毛病,一到冬天就觉得冷到骨子里,府里不曾亏待她,好碳也足足的供着。 吴姨娘收到这些皮子,又清点了房里用得上的料子,叫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起做冬装。 “反正我也不给谁存着,都做成衣裳,一人一件。”她可不会厚此薄彼。 一过中秋便冷了。 林黛玉穿上了吴姨娘做的衣裳,头上簪了柿子绒花。 这唐朝时期便时兴的玩意儿,向来都用的蚕丝。 是寻常人家用不起,富贵人家里最不起眼的饰品。 贾敏知道她得了柿子纹样的衣裳,就叫人做好给她送来。 一个个橙红如小儿拳头大的绒团子,簇拥着定在发间,可爱的紧。 她照镜子时忍不住晃晃脑袋。 只见金丝绕的米粒大珍珠也摇个不停,绒花旁的几支点翠蝴蝶轻轻颤动、栩栩如生。 “回头叫人多做几支绒花簪子,冬日里看着便暖和。”林黛玉喜欢,也想要更多。 她还有许多好看的衣裳呢,一入冬新衣服多的穿不完,相配的首饰也要更多。 “一会儿便和赵妈妈说去。”含翠应道。 不过是些首饰,再精巧难得对林府来说也是日常取用的物件。 林黛玉看够了,套上一对金纍丝嵌珍珠玛瑙点翠花卉响镯,便和王妈妈去寻母亲。 贾敏见了她这一身,夸赞不已。 落霞红和柿子橙堆积的暖意,在冷风呼啸的深秋,确实叫人眼前一亮。 腕间金色手镯上,几颗白色珍在翠色花朵的衬托下,更精细两眼。 贾敏夸了她的打扮,便说着府里的事。 即是教她见微知著,又是打发时间等方太医来诊脉。 只是迟迟不见方太医来,早已超过定好的时间。 贾敏担心方太医出事,便派人去询问。 快用午饭时,才有方府的小厮前来传话。 “我家老爷收到京中急召,一大早连行李都未收拾,匆匆写下药方,便乘船走了。” 既是意外,又留下药方,贾敏未曾责怪。 只是药方中还附了一封信,言明药方并非不可更改,需其他大夫诊脉后酌情增减入药的分量。 久病成医,贾敏也能看懂几分药方的精妙之处,放下手中纸张才叹气。 “方太医医术精明,可惜了……” 林黛玉点头,若方太医在扬州多呆些时日就好了,也无需再过别的大夫的手。 却未读懂贾敏话中之意。 当晚林如海回府,贾敏与他说了此事。 他翻书的手一顿,皱眉道:“方太医回扬州侍奉双亲是圣上恩准的,如今急召回京,怕是宫中哪位贵人病重。” 身处扬州,远了京城,消息不太灵通。 贾敏听了也担忧,生怕是皇上出了意外。 林如海在扬州做巡盐御史,是圣上握在手中的人,盐科关系重大,真有个意外必定要换人的。 届时,不知是调任,还是被拉下水。 夫妻二人,荣辱与共,贾敏生出几分危机感。 看出她的紧张,林如海劝慰,“圣上向来康健,想来只是哪位得宠的嫔妃身子不适。” 话虽如此,第二日还是送了一封书信去京城。 比回信来的更快的,是荣国府的家书。 贾敏叫人送舟车劳顿的周瑞去歇息,皱眉将母亲的家书看完。 前头不过是些常规的关切话语,又提了荣宁两府对林如海的提携关照。 贾敏见上头字字句句里透出的提醒,便知道这信不能给林如海看见。 众人眼中,她当年是低嫁,林如海有如今的成就也是靠她娘家。 可她怎么不知,贾府才是林如海的拖累。 开国功劳,成为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累世积财,是圣上想剜去的贴骨腐肉。 最后才说贾元春入宫做了女官,得到一个十分可靠的消息。 二阿哥,寄养在宁荣街前头的一个小府邸中。 不算暖和的天气,贾敏生生惊出一额头汗,匆匆看完后头几句,竟不如不看。 母亲要她将黛玉送到京城,和迎春、探春一同接近二阿哥,为荣国府谋个好前程。 将将看完,贾敏便把信纸投进香炉中。 目光深沉的盯着被火焰吞噬的纸张,直到香炉中剩下一团浅色灰烬。 她竟不知道,母亲有了这样的心思。 也不知道元春那丫头,有胆子探听皇子的消息。 将皇子秘密送出宫寄养,是怕在宫中养不大。 不说宫里人多手杂,就是那春秋易发的天花,便能轻易夺去小儿性命。 二阿哥是顺治十年生的,如今六岁,虚岁七岁,比黛玉大上一岁。 一个养在宫外好些年的阿哥,让荣国府探着了消息。 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胆子大,还是该说二阿哥身边的人不会做事。 想起这些年母亲对贾元春寄予厚望。 贾敏冷冷一笑,难怪要将贾元春送进宫去,也不怕手伸的太长,被砍了爪子。 但也考虑回京的事。 不为了攀附二阿哥,只为她和林黛玉的身子。 扬州养人,却少了医术高超的大夫,方太医说林黛玉是娘胎里带的不足,得精通幼儿的孙太医才能治。 如今她吃着人参养荣丸,不是供不起,是药三分毒。 日日吃到长大,药毒积的多了,将来能治也变成治不了。 信中所说,接近二阿哥是一招必胜的棋。 贾敏却不想林黛玉被卷入其中,接近阿哥以期结下青梅竹马的情分,是攀附皇室最简单也最危险的。 她回京也不是现在,仔细思索一番,贾敏便写了信,叫周瑞带回去。 周瑞不晓得信中内容,稀里糊涂的赶到扬州,不过两三日又急匆匆回京。 荣国府派人送信,贾敏没对林如海说出真相,只说老太君思念她和林黛玉,又说京中大夫医术高超,想让她携黛玉去京城住个一年半载。 “只是,念着老爷还在扬州,便回绝了母亲。” 林如海此时正是紧要关头,身边离不了她。 “岳母有心,也是许久不见有些想念你,黛玉未曾见过外祖母,等回京,你带她去荣国府住一段时日也可。” 去京城这事急不得,眼见要入冬了,什么腊味、年礼也该备起来。 她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周姨娘同样如此。 吴姨娘和高姨娘不用挑大梁,便领着林黛玉去城外的三清观祈福。 道观、寺庙向来是修在半山腰和山顶的,到山脚下就得换车乘轿。 林黛玉和姨娘们刚下马车,便见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凑上来。 王妈妈连忙上前,将林黛玉抱在怀中,目光警惕到看向那两个邋遢人。 确实邋遢,一个穿着碎布条子似的鸦青道袍,手中拿着根树枝,一个没有袈裟僧袍也沾满污泥,手里拿着木杖,具是赤脚踩地。 若不是身上的衣裳还能看出几分颜色,与那路边端碗的乞丐无二。 “含翠,给道长和大师赠些吃食。”王妈妈道,退到几个随行护院身后。 那二人却摇头,直盯着林黛玉,“我等观小姐有几分道心佛缘,应是出家修行的命数,怎么还赖在家中不走,待将来玲珑剔透的心沾染上凡世尘埃,便难斩断咯。” “你着疯子说什么胡话呢!”吴姨娘厉声喝道,招呼护院将人抓起来,“什么道长大师,怕是哪儿来的拐子,快快扭送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