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第二日,府里姨娘们都能出府一日,和家人团圆。
周姨娘和高姨娘一家的卖身契都在贾敏手里,也随她来到扬州,如今在扬州城外庄子上管事,来往方便。
吴姨娘一家,因她爹中了举人,在她生下孩子那年便去吴县做了县令。
那里多是吴姓人,和他祖上也有几分亲戚关系,去做官并不会被过多为难。
只是,吴姨娘要见家人一面就难了,孩子夭折后便将一片慈母心安在林黛玉身上。
左右无事,她便拿着新做的衣裳去找林黛玉。
“姑娘生的好看,这落霞红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沦为陪衬。”
她女红算不上好,进林府前双手粗糙,养了许久才不会将料子刮花,绣花学的慢,做的更慢。
“这上头绣的柿子喜庆,过些日子便能穿,等冬日姨娘做好那件白兔毛滚边的马甲,也给你送来。”吴姨娘道。
林黛玉笑着站在镜子前,任她拿着衣裳比对,又抱了抱她。
“姨娘,这些事叫丫鬟婆子们就好,可别熬坏了眼睛。”她是知道吴姨娘的,这一套衣裳怕是要做够整个夏天。
“哪儿能熬坏眼睛,不过是闲暇时候做的。”却不再说马甲的事。
吴姨娘一日都和林黛玉待着,午饭还指点厨房给做了道她幼时难得一见的赛螃蟹。
咸蛋黄、鸡蛋、蘑菇条炒的,味似螃蟹、口感嫩滑,蘑菇条能做出肉的口感,也带几分鲜味。
林黛玉就着菜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晚饭前,吴姨娘才离去。
贾敏是知道林黛玉院子里的事,听见吴姨娘要给林黛玉做冬天的马甲,微微叹气。
而后,叫赵妈妈给她送去十张白狐狸皮、十张灰狐狸皮、二十张白兔子皮。
给林黛玉做衣裳用不了多少,余下的便是吴姨娘做冬装了。
她身子看着不错,可到底生产时落下毛病,一到冬天就觉得冷到骨子里,府里不曾亏待她,好碳也足足的供着。
吴姨娘收到这些皮子,又清点了房里用得上的料子,叫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起做冬装。
“反正我也不给谁存着,都做成衣裳,一人一件。”她可不会厚此薄彼。
一过中秋便冷了。
林黛玉穿上了吴姨娘做的衣裳,头上簪了柿子绒花。
这唐朝时期便时兴的玩意儿,向来都用的蚕丝。
是寻常人家用不起,富贵人家里最不起眼的饰品。
贾敏知道她得了柿子纹样的衣裳,就叫人做好给她送来。
一个个橙红如小儿拳头大的绒团子,簇拥着定在发间,可爱的紧。
她照镜子时忍不住晃晃脑袋。
只见金丝绕的米粒大珍珠也摇个不停,绒花旁的几支点翠蝴蝶轻轻颤动、栩栩如生。
“回头叫人多做几支绒花簪子,冬日里看着便暖和。”林黛玉喜欢,也想要更多。
她还有许多好看的衣裳呢,一入冬新衣服多的穿不完,相配的首饰也要更多。
“一会儿便和赵妈妈说去。”含翠应道。
不过是些首饰,再精巧难得对林府来说也是日常取用的物件。
林黛玉看够了,套上一对金纍丝嵌珍珠玛瑙点翠花卉响镯,便和王妈妈去寻母亲。
贾敏见了她这一身,夸赞不已。
落霞红和柿子橙堆积的暖意,在冷风呼啸的深秋,确实叫人眼前一亮。
腕间金色手镯上,几颗白色珍在翠色花朵的衬托下,更精细两眼。
贾敏夸了她的打扮,便说着府里的事。
即是教她见微知著,又是打发时间等方太医来诊脉。
只是迟迟不见方太医来,早已超过定好的时间。
贾敏担心方太医出事,便派人去询问。
快用午饭时,才有方府的小厮前来传话。
“我家老爷收到京中急召,一大早连行李都未收拾,匆匆写下药方,便乘船走了。”
既是意外,又留下药方,贾敏未曾责怪。
只是药方中还附了一封信,言明药方并非不可更改,需其他大夫诊脉后酌情增减入药的分量。
久病成医,贾敏也能看懂几分药方的精妙之处,放下手中纸张才叹气。
“方太医医术精明,可惜了……”
林黛玉点头,若方太医在扬州多呆些时日就好了,也无需再过别的大夫的手。
却未读懂贾敏话中之意。
当晚林如海回府,贾敏与他说了此事。
他翻书的手一顿,皱眉道:“方太医回扬州侍奉双亲是圣上恩准的,如今急召回京,怕是宫中哪位贵人病重。”
身处扬州,远了京城,消息不太灵通。
贾敏听了也担忧,生怕是皇上出了意外。
林如海在扬州做巡盐御史,是圣上握在手中的人,盐科关系重大,真有个意外必定要换人的。
届时,不知是调任,还是被拉下水。
夫妻二人,荣辱与共,贾敏生出几分危机感。
看出她的紧张,林如海劝慰,“圣上向来康健,想来只是哪位得宠的嫔妃身子不适。”
话虽如此,第二日还是送了一封书信去京城。
比回信来的更快的,是荣国府的家书。
贾敏叫人送舟车劳顿的周瑞去歇息,皱眉将母亲的家书看完。
前头不过是些常规的关切话语,又提了荣宁两府对林如海的提携关照。
贾敏见上头字字句句里透出的提醒,便知道这信不能给林如海看见。
众人眼中,她当年是低嫁,林如海有如今的成就也是靠她娘家。
可她怎么不知,贾府才是林如海的拖累。
开国功劳,成为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累世积财,是圣上想剜去的贴骨腐肉。
最后才说贾元春入宫做了女官,得到一个十分可靠的消息。
二阿哥,寄养在宁荣街前头的一个小府邸中。
不算暖和的天气,贾敏生生惊出一额头汗,匆匆看完后头几句,竟不如不看。
母亲要她将黛玉送到京城,和迎春、探春一同接近二阿哥,为荣国府谋个好前程。
将将看完,贾敏便把信纸投进香炉中。
目光深沉的盯着被火焰吞噬的纸张,直到香炉中剩下一团浅色灰烬。
她竟不知道,母亲有了这样的心思。
也不知道元春那丫头,有胆子探听皇子的消息。
将皇子秘密送出宫寄养,是怕在宫中养不大。
不说宫里人多手杂,就是那春秋易发的天花,便能轻易夺去小儿性命。
二阿哥是顺治十年生的,如今六岁,虚岁七岁,比黛玉大上一岁。
一个养在宫外好些年的阿哥,让荣国府探着了消息。
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胆子大,还是该说二阿哥身边的人不会做事。
想起这些年母亲对贾元春寄予厚望。
贾敏冷冷一笑,难怪要将贾元春送进宫去,也不怕手伸的太长,被砍了爪子。
但也考虑回京的事。
不为了攀附二阿哥,只为她和林黛玉的身子。
扬州养人,却少了医术高超的大夫,方太医说林黛玉是娘胎里带的不足,得精通幼儿的孙太医才能治。
如今她吃着人参养荣丸,不是供不起,是药三分毒。
日日吃到长大,药毒积的多了,将来能治也变成治不了。
信中所说,接近二阿哥是一招必胜的棋。
贾敏却不想林黛玉被卷入其中,接近阿哥以期结下青梅竹马的情分,是攀附皇室最简单也最危险的。
她回京也不是现在,仔细思索一番,贾敏便写了信,叫周瑞带回去。
周瑞不晓得信中内容,稀里糊涂的赶到扬州,不过两三日又急匆匆回京。
荣国府派人送信,贾敏没对林如海说出真相,只说老太君思念她和林黛玉,又说京中大夫医术高超,想让她携黛玉去京城住个一年半载。
“只是,念着老爷还在扬州,便回绝了母亲。”
林如海此时正是紧要关头,身边离不了她。
“岳母有心,也是许久不见有些想念你,黛玉未曾见过外祖母,等回京,你带她去荣国府住一段时日也可。”
去京城这事急不得,眼见要入冬了,什么腊味、年礼也该备起来。
她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周姨娘同样如此。
吴姨娘和高姨娘不用挑大梁,便领着林黛玉去城外的三清观祈福。
道观、寺庙向来是修在半山腰和山顶的,到山脚下就得换车乘轿。
林黛玉和姨娘们刚下马车,便见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凑上来。
王妈妈连忙上前,将林黛玉抱在怀中,目光警惕到看向那两个邋遢人。
确实邋遢,一个穿着碎布条子似的鸦青道袍,手中拿着根树枝,一个没有袈裟僧袍也沾满污泥,手里拿着木杖,具是赤脚踩地。
若不是身上的衣裳还能看出几分颜色,与那路边端碗的乞丐无二。
“含翠,给道长和大师赠些吃食。”王妈妈道,退到几个随行护院身后。
那二人却摇头,直盯着林黛玉,“我等观小姐有几分道心佛缘,应是出家修行的命数,怎么还赖在家中不走,待将来玲珑剔透的心沾染上凡世尘埃,便难斩断咯。”
“你着疯子说什么胡话呢!”吴姨娘厉声喝道,招呼护院将人抓起来,“什么道长大师,怕是哪儿来的拐子,快快扭送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