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城,雨是缠人的。
赵疏桐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被雨打湿的街景,“啪嗒”打在车玻璃上,忽然觉得南城的雨从没有这么凉过,她心里闷的发慌,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吧。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怪,不代表不痛。她懂他有苦衷,就像懂南城的雨总会带着潮气。
可她过不去的坎,是他遇事第一时间会把她推远,仿佛她是随时可以舍弃的累赘。
同一时刻,靳言琛站在母亲墓碑前,指腹抚过冰冷石碑上的名字,他把花放稳时,手竟在抖:“妈,我以为自己能护住她的。”
风卷着雨丝打在他脸上,逐渐打湿了他的衣服。
“可我第一反应是推开她……”他苦笑,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哽咽:"昨天我才发现,我连让她站在我身边都不敢。您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等我把一切处理好……她还愿意回来吗?”
积成的小小水洼,映出他狼狈的影子。
……
落地时,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哪里的雨都一样,落在心里都是一片湿冷。
没多久,一阵闷雷滚过,北城的雨说来就来。
赵疏桐这次从南城回来好像没事了,但她开始暴饮暴食,经常熬夜学习,她也答应了闺蜜唐婉说的志愿活动,开始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生活着。
她用自己的钱买了辆电瓶车。七月底的午后,风里带着夏天的燥意。
赵疏桐骑着车往志愿点去,将电门拧到最大,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轻松,甚至有片刻的恍惚,觉得这样一直骑下去,就能把那些心事都甩在身后。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直到那辆逆行的汽车闯进来,电瓶车撞上汽车后视镜的瞬间,她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转头。被撞出去的刹那,看见车篮里的包也甩飞出去,落在柏油马路上。
身体着地的剧痛里,视线里的光忽明忽暗,她躺在滚烫的地上,听见周围有人惊呼,有人慌乱地喊着"打120"。
意识模糊间,她却轻轻地笑了——终于,要解脱了。
徐蕾在护士站看见被推过来的赵疏桐时,手里的病历单“啪”地掉在地上。
"那是...桐桐?”她追上去,声音都在抖,"她怎么了?”
护士急急忙忙解释:“车祸,刚从120接过来的!”
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徐蕾被拦在门外。
赵岩东赶来时,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岩东,我天天在医院救人,怎么有一天会看到自己的女儿...”
赵岩东他拍着她的背,安慰他,同样也让自己镇定下来:“桐桐会好起来的。”
可转身时,他抹了把脸。
手术结束后,赵疏桐躺在普通病房里,右手打着石膏,腿部有擦伤,轻微脑震荡。
徐清林削着苹果,尽量让语气轻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妹妹。”
后来徐蕾拿来一根红绳,说是在庙里求的,颤巍巍地系在她左腕上:"戴着,保平安。"红绳贴着皮肤,有点硌。
赵疏桐低头看着,忽然想起靳言琛也有过,她单手够了够红绳。
出院后,她变得更沉默了,坐在沙发上能一整天不动,眼神空落落的。
农历初一,徐蕾在厨房包饺子,喊徐清林给凉拌菜放醋,他应着却没做。赵疏桐默默走过去,拿起醋瓶往碟子里倒,指尖都在抖。
吃饭时,徐蕾往她碗里夹了个饺子,徐清林把自己的碗递过去,她却只是低着头,左手笨拙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慢点吃。”赵岩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饺子咽下去,低声说“吃饱了”,起身时差点摔倒。
徐清林想扶她,却被她挣开:“我自己可以。”
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她终于绷不住了,捂住嘴想把哭声咽回去,胃里翻江倒海,她冲进卫生间,刚吃下去的饺子全都吐了出来。
她扶着瓷砖滑坐在地,额头抵着膝盖。
她忽然感慨自己幸运,命运又给她开了一次玩笑,让她现在又痛苦地站在这里。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外公开的药现在一点作用都不起。
赵疏桐早就意识到这次要比半年前严重,她现在一直在勉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一天比一天糟糕……
徐清林敲门没人回应,直接大步推门而入,看见房间没人,直奔卫生间,卫生间门大开着,赵疏桐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头埋在膝盖上。
“哥,我是不是生病了?”她的声音闷在膝盖里,带着点茫然的脆弱。
徐清林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哥带你去看最好的医生。”
诊断结果出来那天,徐清林拿着那张写着“中度焦虑”以及“睡眠障碍”的纸,手指都在抖。他留学前,妹妹还是个会追着他喊"徐清林"的乐观小姑娘。
一家人商量着带她出国治疗,徐夏青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烟蒂堆了一烟灰缸。
“我带她出国。”
徐清林明确知道他的想法,皱眉:“你不合适。”
“当年是她在孤儿院收留我,我会对她负责到底。”
“那你能永远做她舅舅吗?”徐清林抢走他的烟,摁灭。
徐夏青没回答。
八月下旬,靳言琛来了北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礼物盒,站在赵疏桐家门口。他犹豫了很久,放下就准备走,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却正好碰上徐蕾出门。
“小琛。”徐女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礼物盒上,随即叫住了他。
靳言琛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迅速调整好情绪,礼貌地喊了声:“阿姨。”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姨,麻烦您把这份礼物交给赵疏桐,别告诉她我来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想念,还有一丝不敢面对的胆怯。
徐女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理解和心疼,耐心地说:“她最近不在家,等她回来我会交给她的。”
“她……”靳言琛想问她去哪了,却发现没有资格。
“夏青带她出国散心了。”
靳言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惆怅。他知道,是自己亲手推开了她。
他勉强笑了笑,扯了扯嘴角,然后和徐蕾说了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当晚靳言琛回了海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夜景,却毫无睡意。
他拿起桌上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可是,酒精并没有让他忘记,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南城,回到了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公寓,他始终抓不住她,最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惊醒过来,发现枕头已被打湿。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
-
洛杉矶的深夜,赵疏桐她在手机上翻找着什么,指尖划过屏幕,停在“一束时光花店”的号码上。拨通的瞬间,那边传来温和的女声:“您好,这里是一束时光花店。”
“……”
“这么晚还不睡?”徐夏青推门进来。
“我想看海。”她已经挂了电话。
“好,明天就去看海。”他走过去,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想回国,我不想治疗了。”她抬起头,
“我用药物维持就好,我不会再做傻事,真的。”她努力挤出个笑容。
刚到洛杉矶时,赵疏桐每晚都失眠。
一次,她多吃了几片安眠药,徐夏青在浴室及时发现,当时女孩躺在溢满水的浴缸里,睡衣湿透,右手搭在缸沿。
此后,徐夏青便严控她的药量,寸步不离地照看着。
徐夏青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摸了摸她的头:“好,我们过几天就回国看海。”
赵疏桐眼睛瞬间亮起来,用力点点头。
他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抱着玩偶闭上眼,那是从家里拿来的,是只毛茸茸的小狗,据说抱着能睡得安稳。
徐夏青想起以前,她总嫌玩偶幼稚,现在却离不了了。
自从生病后,她总想出去逛逛。
看她熟睡才轻手轻脚退出去,拨通了国内的电话。机票订在三天后。
靳言琛生日那天,正在忙公司上市的事,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陌生的南城号码。
他接起,听见那边说:“靳先生您好,这里是一束时光花店,有人给您订了花,方便说下地址吗?”
“一束时光?”他愣住了,猛地攥紧手机。他想起很久前的雨天,赵疏桐在那家花店门口等过他。
“地址……”他报出地址时,手在抖。
挂了电话就往机场跑。同在会议室的其他人相互对视一眼愣了愣,陆羽澈在后面喊:“聚会你不去了?”
“我回趟南城。”他头也不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或许是她回来了。
何园凑到陆羽澈旁边问:“老大走了,这生日...还过吗?”
“去,把生日蛋糕拿回来吧。”陆羽澈挑眉。
对面的宁景橙疑惑:“你说他回南城干什么,他都多久没回去了。”
宁景橙不懂,陆羽澈还不懂吗。
陆羽澈暑假一直待在了海城,那天晚上,靳言琛回到他俩在海城合租的公寓,一身狼狈样,也是在那晚他才得知发生了这么多事。
但现在能让他回去的人只有一个人。
赶到南城的家时,已经是晚上。
电梯数字跳得太慢,他恨不得自己跑上去。
门口放着一束洋桔梗,还有个蛋糕盒,卡片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规整,不是赵疏桐的字迹。
他打开门,房间里黑漆漆的,没人。
蛋糕是草莓慕斯,天太热,已经化得不成样子,奶油顺着盒壁往下淌。他拿出叉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奶油沾在唇边,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蛋糕上。
……
回国后两人先去了海边,赵疏桐在海边站了很久,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徐夏青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思绪万千。
回家后,徐蕾看见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妮妮...”
“妈,我没事。”她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徐蕾,声音很轻,“你看,我现在好好的。”
上楼后,她看见房间里堆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朋友送的,也有家里生意伙伴送来的,堆得像座小山。
她挠了挠头,一件都没拆,一件件搬到隔壁杂货间。
杂货间的门关上时,她靠在门板上,深呼一口气回到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