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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如履薄冰(3)

作者:繁星昭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宗暻渊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滔天巨浪。所有关切的目光,齐刷刷刺向永嘉侯府的女眷席位。


    王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年昭玉更是摇摇欲坠,全靠身后丫鬟死死扶着才没瘫软下去,她看向年昭月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淬毒般的恐惧和恨意。


    年昭月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无形的压迫,逼她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与一丝茫然,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足够让周围一部分人听清:“臣女……臣女方才见那边几位小姐似乎被吓住了,忘了躲避,心中着急,才……才跑了过去想提醒她们……臣女并不知道殿下的马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她是去救人,而非未卜先知。


    这解释合情合理。一个胆小庶女,情急之下做出冲动之举,比她能预知惊马方向更让人信服。


    宗暻渊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他没有立刻说话,现场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终于,他缓缓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而是扫向那匹已经被人控制住、却仍在痛苦喘息的黑色骏马,声音冷得像冰:“查。”


    一个字,掷地有声。


    随行的侍卫和御马监的官员立刻扑了上去,仔细检查马匹、鞍具、缰绳。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一名侍卫统领跪地禀报:“启禀陛下,殿下!马鞍下方的腹带被人动了手脚,内侧嵌入了细小的尖锐石砾,马匹奔跑震动时,石砾逐渐刺入马腹,导致马匹吃痛发狂!”


    真相大白!


    不是意外,是人为的算计!目标直指渊王宗暻渊!


    皇帝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皇子之间倾轧争斗他并非不知,但在春狩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如此狠毒手段,实在是胆大包天,也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给朕彻查!是谁如此大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父皇,”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是宸王宗明宸,他面露忧色,语气恳切,“渊王弟受惊了,此事定要严查。只是……方才年二小姐反应迅捷,倒是避免了一场更大的祸事,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宗暻渊闻言,目光扫过宗明宸,并未接话,反而再次看向脸色惨白的永嘉侯夫人王氏,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永嘉侯夫人,贵府二小姐,倒是心善。”


    他不再追问年昭月为何在那个方向,但这句“心善”,配合着之前那句引人遐想的质问,以及眼下查出的阴谋,足以让所有人浮想联翩。


    永嘉侯府,是不是知道什么?甚至是不是也掺和了一脚?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晕倒在了丫鬟怀里,引来一片低呼混乱。


    宗暻渊不再理会那边的闹剧,他转身,对着御座方向微微躬身:“儿臣御前失仪,惊扰圣驾,请父皇恕罪。”


    皇帝看着他玄色衣袍上沾染的尘土,以及那虽然挺直却难掩一丝狼狈的背影,眼神复杂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受惊了,先下去歇着吧。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父皇。”宗暻渊直起身,目光最后掠过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的年昭月,眼神深邃难辨,随即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经此一事,春狩的气氛彻底被破坏。皇帝兴致缺缺,很快起驾回宫。各府勋贵也心思各异地陆续散去。


    回永嘉侯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王氏早已醒转,靠在引枕上,脸色灰败,看着年昭月的眼神如同看着索命的恶鬼。年昭玉则是一路无声流泪,偶尔看向年昭月的目光,怨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们都知道,经此一事,永嘉侯府算是被渊王彻底盯上了,至少在皇帝彻查清楚之前,侯府都将处在风口浪尖,步履维艰。


    而这一切,在她们看来,都是年昭月这个灾星带来的!


    年昭月始终沉默着,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宗暻渊这一手,狠辣,精准。


    他不仅化解了自身的危机,将暗算者暴露于阳光之下,还顺势将永嘉侯府拖下水,不管侯府是否知情,都成功地在皇帝和众人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同时,他也用这种方式,进一步将她捆绑在他的战车上。


    经此一事,她在永嘉侯府乃至整个京城权贵圈中,都已打上了“渊王相关”的烙印,除了紧紧依附于他,她几乎无路可走。


    他果然……是深渊。靠近他,就要有被吞噬、被利用的觉悟。


    ————


    回到侯府,年昭月直接被变相软禁在了自己的小院里,比之前禁足时看守得更严,连饭菜都只是由一个小丫鬟从门缝里塞进来。


    她并不意外,也乐得清静。正好利用这段时间,仔细思考接下来的路。


    南苑之事,宗暻渊看似大获全胜,但也彻底激化了与某些人的矛盾。调查不可能有真正结果,最终只会推出几个替罪羊。


    而真正的黑手,只会将这笔账记在宗暻渊,以及她这个“意外”搅局者头上。


    她需要更多的筹码。


    深夜,万籁俱寂。


    年昭月坐在灯下,就着昏黄的灯火,在一张偷偷找来的糙纸上,用烧过的木炭条,凭着记忆,勾勒着《谋略天下》中提到的、关于北洲军粮贪腐一案的关键人物和线索脉络。


    这是宗暻渊前期扳倒一个重要政敌的突破口。


    忽然,窗外再次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她心头一跳,迅速将纸张藏好,走到窗边。


    这次塞进来的,不是匕首,而是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清苦药味的纸包,以及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略显潦草的字迹,显然是仓促间写就:


    “明日,有人送药,找机会验。”


    年昭月捏着那张纸条和药包,瞳孔微缩。


    送药?验药?


    谁会给被软禁的她送药?又为什么要验?


    是宗暻渊的提醒?还是另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她将药包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除了明显的药材苦味,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腻气息。


    翌日上午,果然,嫡母王氏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带着一个提着药箱、面相陌生的“大夫”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二小姐,”管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惦记您昨日受了惊吓,特意请了京城有名的张大夫来给您瞧瞧,开几副安神压惊的汤药。”


    年昭月心中冷笑。惦记?怕是恨不得她立刻“惊惧过度”而亡吧。


    她面上却露出些许怯懦和感激:“有劳母亲挂心,有劳嬷嬷。”


    那“张大夫”上前,装模作样地诊了诊脉,便提笔写下一张方子,递给管事嬷嬷:“二小姐这是心脉受扰,神思不宁,需好生调理。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管事嬷嬷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便递给身后的婆子:“快去按方抓药,煎好了给二小姐送来。”


    那婆子应声而去。


    年昭月垂下眼,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机会只有一次。


    约莫一个时辰后,药煎好了,由一个小丫鬟端着送了进来,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二小姐,药好了,趁热喝吧。”小丫鬟将药碗放在桌上。


    “等等,”年昭月叫住她,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这会子没什么胃口,嘴里发苦,劳烦你去小厨房,帮我寻些蜜饯来可好?”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见年昭月脸色确实苍白,便点了点头:“那二小姐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支开了小丫鬟,年昭月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地取出昨夜收到的那小包药粉,抖了一些进入药碗,又用勺子快速搅匀。


    然后,她将剩下的大半包药粉连同包药的纸,一起扔进了角落的炭盆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她刚坐回床边,那小丫鬟就拿着蜜饯回来了。


    “二小姐,蜜饯来了。”


    年昭月接过蜜饯,道了谢,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脸上露出挣扎和畏惧的神色,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在小丫鬟的注视下,端起药碗,屏住呼吸,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将那碗加了“料”的药喝了下去。


    药汁入口极苦,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味。


    喝完后,她立刻塞了几颗蜜饯到嘴里,冲小丫鬟摆摆手:“我有些乏了,想睡会儿,你下去吧。”


    小丫鬟不疑有他,端着空碗退下了。


    房门关上,年昭月立刻冲到窗边的漱盂旁,用手指抠弄喉咙,将刚才喝下去的药汁尽数吐了出来,直到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才虚脱般地靠在墙边,大口喘气。


    她不知道那包药粉是什么,但宗暻渊让她验,必然有其道理。而她将其混入药中喝下一点再催吐,是制造她“确实服了药”的假象。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这碗“安神药”,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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