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云层中透出几缕稀薄的阳光,照在泥泞的官道上,蒸腾起湿润的土腥气。那辆陷落的青篷马车已被侍卫们合力推出,车夫正忙着清理轮毂上的污泥。
萧煜并未立即登车,他负手立于道旁,目光再次落向那间茅棚。棚檐依旧滴着水珠,那个被称为“阿辞”的姑娘正弯腰在棚外的小药圃里采摘着什么,素色的身影在雨后初霁的微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沉静。
侍卫统领秦风快步走近,低声道:“王爷,车已备好,可以启程了。另外,属下已打探清楚,此女名为陆清辞,约一年前来到清河镇,凭借一手精绝医术在此立足,颇得民心。来历……不详。”
“陆清辞……”萧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来历不详,却有一身惊世医术,偏安于这小镇一隅。有趣。
他沉吟片刻,抬步向茅棚走去。于情,他目睹此女救死扶伤,心生敬意;于理,他代天巡狩,体察民情,过问疫病亦是职责所在。
陆清辞正将几株带着雨水的草药放入篮中,察觉有人走近,她直起身,依旧是那双沉静的眼,隔着些许距离,平静地望向萧煜。
“方才见姑娘妙手回春,医术精湛,令人钦佩。”萧煜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在下姓萧,自京城而来。听闻镇中似有疫病流传,不知姑娘可知详情?若有需协助之处,但说无妨。”
他言辞得体,并未暴露身份,只以寻常商旅或官宦之家的口吻询问。
陆清辞的目光在他华贵的衣料、腰间看似普通实则价值连城的玉佩,以及身后那些虽作寻常护卫打扮、却眼神锐利、站位隐隐成护卫之势的随从身上扫过。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疏离覆盖。
“劳阁下动问。”她的声音清冷,如同檐下未干的雨滴,“并非疫病,只是春寒湿邪引发的时症,已控制住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透露太多病情细节,也婉拒了对方的“协助”。态度不卑不亢,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萧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疏离。他久居上位,寻常百姓见了他,即便不识身份,也多半会因其气度而敬畏或巴结。如她这般淡然甚至隐含戒备的,实属罕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镇上的乡绅带着几个仆从匆匆赶来,显然是听闻了靖王驾临的消息,前来拜见。那乡绅一眼认出气度不凡的萧煜,立刻滚鞍下马,扑通跪倒在地,口中高呼:
“小人清河镇里正,不知王爷千岁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王爷千岁!”
这一声呼喊,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周围的侍卫瞬间挺直了脊背,气氛陡然变得肃穆。
陆清辞挎着药篮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萧煜,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先前仅有的一丝平和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锐利。
王爷……靖王萧煜?那个在战场上让前朝军队闻风丧胆,如今在朝中权倾一时的靖王?
她想起了那些沾染血火的记忆碎片,想起了自己背负的身份。而眼前这人,是当朝亲王,是站在她对立面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最顶端的存在。
萧煜将乡绅打发走,再回头时,对上的是陆清辞那双已然结冰的眼眸。
“原来是靖王殿下。”她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比之前更加疏远,“民女眼拙,失敬了。殿下若无他事,民女还需去照料病人,告退。”
说完,不等萧煜回应,她便转身,提着药篮,径直走向茅棚之后的小径,素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处。
那决绝的姿态,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萧煜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排斥与寒意。
并非因为他是陌生人,而是因为他是“靖王”。
这位神医姑娘,似乎对他……或者说,对他的身份,抱有极深的成见。
江南之水,果然深得很。而这看似平静的清河镇,以及这位神秘的陆姑娘,似乎正是这深水之下,第一块让他触及的暗礁。
“启程,进镇。”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眸色却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