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段时间,我曾在一天夜里听到爷爷奶奶压抑地吵架。
爷爷说,自从周喜来了之后,家里的开支多了不少,小卖部赚的钱都不够花。
“他能吃你多少?就一碗米饭,几口菜,连肉都不敢夹!”说到这,奶奶停了一下,带有嘲笑地说道,“你本来也没买什么肉吧?一点猪肉,一条咸鱼,还有什么?”
爷爷是很节俭,饭菜几乎每天不变。
“对对对,跟你以前的豪华生活没得比!”奶奶以前是地主家女儿,他是知道的。
“你……”
我只听到呜咽声。
我很少听到他们吵架,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第二日,我看到周喜的眼睛红红的,我问为什么?他说没睡好。我现在再想想,有没有可能他当时听到了?
好可怜一孩子。
临近期末了,考试也多了。上课不是讲试卷就是复习。
王志凡突然问我,“你要不要练习本?”
我想了下,“要。”练习本那会嫌多的呢?
“别告诉别人。”他趁大家课间都在玩闹,塞了满满一沓本子给我,“快塞进书包。”说完他就走了。
“哦哦哦!”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手已经乱了。
“你在干什么?”
“偷东西!”
有一男一女指着我大喊。
“我没有。”
“这是王志凡的,你偷他的。”
“他给我的!”
“你撒谎!我要告诉老师!小偷。”
王志凡回到课室,看到一圈人围着我,他拨开人群,问怎么回事?
“他偷你的本子。”
“是我给她的。”他小声说道,脸憋红。
“王志凡,你好样的,我们问你要,你说没有。就偷偷给她!”一群人叫喊起来,也有一种调侃意味,“王志凡喜欢陈文茵!”
“哦!原来如此!”
“不是!”我大喊。
“就是!”
“你看,王志凡脸红了!”
“哦!原来如此!”
“王志凡!”我大叫。
“我下午也给你们带,今天带少了。”
“我也要!”
“我也要!”
大家争先恐后报名。
但大家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调侃,王志凡喜欢我这件不一定为事实的事实,传遍整个年级。还传到了我家。
“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王志凡除了会带练习本来学校,还会带很多零食,我纳闷,他怎么那么有钱?
他每次都会分一点给同学们,同学们有一点就会很知足。但王志林不同,他要很多,他经常翻王志凡的书包,翻出一些被藏起来的零食,就抢过去。王志凡因此跟他吵了几次,还出手了,被老师知道了,叫了家长。但很快,他们又和好了。
一次体育课回来,我口渴正要喝水,手往课桌的书包里一摸,摸到了一个陌生的分量很重的瓶子。我的水喝了一半了,怎么还这么重?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瓶可乐。
好吃惊!
“谁……”我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王志林和王志凡进来了,王志凡的视线落在我的可乐上,嘴角带着腼腆的笑。
我知道了!
我拧开了。
上课时,我找课本时,发现书包里放了好多本子,有大方格,小方格,还有笔记本单行本。这种本子很贵的,起码要八毛钱。在书包的另一层,还有很多小零食,小糖果。
我回头,他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快速地做了个别出声的动作。
我心领神会。
心虚。
2003年的7月份,爸妈,叔婶他们都回来了。因为给周喜找到去处了,大家回来送行。大人们都给周喜准备了一个大红包。
大人们的嘴里笑着说着吉祥话,周喜却隐忍着情绪说好的。
他被一对身材高大的男女接走。
听说他们是隔壁镇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在街边有两层的房子,做点小生意,女人生了两个女儿,都已经十几岁了,男的还想要一个,但是女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调理了好久,都怀不上,所以决定收养。
陈家兴是跟着叔婶一起回来的。他们说,以后陈家兴就留在家里读书了,外面的学费太贵,在家乡是义务教育,交点学杂费就可以了。可以省下不少钱。
爸爸在家几天就走了,妈妈和弟弟留在家里,陪我度过暑假。
可能是因为跟弟弟很少见面的缘故,感情有点生疏了。
他现在已经五六岁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很调皮。但是,一看到就会收敛,好像怕我,又好像害羞。
妈妈带我去外婆家。
外公外婆现在已经有三个孙子了,对大孙子格外宠爱,可能是因为是第一个孙子的缘故。
第二个孙子是大舅的孩子,很调皮,经常和二舅的儿子打架,从屋里打到屋外,从床上打到床下。但在外面和别的小朋友玩耍时,如果他们其中一个被欺负了,另一个肯定会帮忙打回来。
你们别觉得这是霸凌或者其他的,在我们九零后,零零后这代人,都很爱玩闹的。并非是霸凌。
“弟媳们不在家吗?”
“去小卖部买包盐,没盐了。”
“两个都去了?”
“另一个去村头卖肉了。”
村里出去市场有点距离,起码两三公里,所以,每日都会有人推着单车,在后座上架个板子,在板子上放要卖的肉,走街串巷地叫卖。方便了不少人。
“这次回来还上去(莞市)吗?”
“要去,过了暑假就去。”
“那孩子二婶呢?”
“他们也要出去工作,也就把孩子留家里。”
我们在外婆家呆了一个多星期,弟弟跟我和表弟们都玩熟了。分开时,一直哭闹。
我们临走前,一个有着很大嘴巴的,皮肤很白的女孩站在我们面前,拦着我们不让走。
弟弟很害怕,往妈妈身上缩。
但我们都认识她。她是一名唐氏,已经十几岁了,她妈妈说,再大点,就可以嫁人了。就怕没人要。这时,别人就会说,“只要能生,就不会没人要。”
她也不是很蠢。她会打乒乓球。
我跟她打过,但打不过她。
因为我不太会。
每次她赢了,就笑得发出“咯咯”声。
“我下次来再找你玩。”
“囡囡下次来早找你玩哈,她这次没空!”
“你先回去好不好?”
表弟和外婆去拉开她,她叫喊着甩开,但甩不开。
临近开学的时候,周喜回来了,他胖了一圈,奶奶瞧见高兴极了,红了眼。
“真好!真好!”
“你什么时候上学?”
“这个学期开学就去了。”
奶奶又是欣慰,“真好!”
妈妈给我和他都买了文具,在他临走前,还给了他一个红包。
周喜走的第二天,妈妈和弟弟也走了。再多次目送别离中,我好像有点习惯了。不会感到难过,鼻酸。
妈妈走后的第三天,爷爷买了一个卧式冰箱回来,我超开心。我家终于有冰箱了。
“你别碰它!”
送冰箱来的人帮爷爷调试好之后就离开了,爷爷就不准我碰冰箱,怕碰坏了。
“爷爷,你要用这个冰箱来做什么?”
“冰饮料,雪糕!”
“哇!”有冰冻的零食咯!
其实,虽然爷爷是开小卖部的,但他很少同意我吃,他说吃惯了这张嘴不好。
冰箱试用没问题后,爷爷就把一部分汽水,饮料放到冰箱里了。
“爷爷,硬的才好吃!”
爷爷又把一部分分到结冻那一头。
很快,爷爷就用雪糕雪条把冰箱填满了。
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没有吃过一款叫“大头仔”的甜筒。一般的甜筒都是平头的,但它是大头的,上面还裹了一层巧克力,甜甜的,如果没记错的话,里面是淡淡的紫色,香芋味的。
这款甜筒,五毛钱一个,爷爷每次进货二三十个,都是一天卖完。
还有一个爆款,忘记叫什么了。“冰阿哥”还是“五阿哥”?一包里有六个小雪条,六个颜色,六种口味,也是五毛钱,可以单买一个,一毛钱一个。小朋友们都很喜欢这款。
还有红豆沙,绿豆沙雪条,是我的最爱。
开学一个多星期了,老师突然点名还没交费的同学名单,每个学期,都会有一些同学拖到期中甚至期末。
“陈文茵!”
陈文茵?
我身躯一震,心想,应该是错觉吧?
“陈文茵!”
“到!”真的是我 !怎么会是我?
“你的学杂费什么时候交呢?”
“我不是交了吗?”
“还没吗?”我底气不足。
“还没有哦!”
“那我回去问问。”
那一个上午,我的脸都是烫的,走路都是不敢抬头的。我从没试过被这样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