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谦,我第一次爱上的人,
我的梦里花。
我说过,暮谦心理很健康。
他是个很好的人,像他的名字。
谦和有礼,
他的爸妈把他教得很好。
我离婚了。
从29号到这月8号,短暂又漫长。
结束了。
我没敢去回忆他的任何反应。
印象里,他的脸变得模糊。
或许是我刻意模糊了他。
我对他说,暮谦,我不会再回来。这十年,我很快乐,也很幸福。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
他说,你说过,你会和我相守百年,永生永世在一起。
“这些话,从来都是真心的。”我说。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和暮谦长长久久,过完这辈子不够,还要下辈子。
我想让他下辈子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我。
立刻结婚。
我真是这么想的。
现在也是。
这并不矛盾,真的。
“这是诅咒吗?”暮谦问我,“我爸妈相爱却离婚,你也要我如此吗?”
我说,不一样。
暮谦的父母分开,是因为他家父辈关系复杂,人际复杂。虽然他爸妈门当户对,但本质不一样。
他妈妈一个家庭环境简单,整个家族亲戚加起来不出十个的千金小姐,跟一个背着巨大亲族,根系错综复杂的长子大少爷,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他父母是因为在一起太痛苦了,所以才会离开。
我不一样。
我爱他,我爱暮谦,爱了他十年,也会继续爱他。
我和他在一起并不痛苦,也无人阻拦破坏。
但我还是选择离开。
因为爱淡了。
我最爱他的几年,是最初与他相爱的那几年。
我与他的婚礼,举办在我们最相爱的那年。
那些年我一边工作,一边飞到他在的城市去找他。
听他的讲座。
他讲的每一个字,我都恨不得记录下来。
与他异地时,我会反复听他的录音,一遍又一遍看相册里的他。
就连学校网页上刊登相关新闻,他在字里行间出现,我都打印下来,收进恋爱相册中收藏。
我跟他说,我想把他的脸打印一亿张,贴满整个地球。
我无法忍受闺蜜不夸他。
他没缺点,闺蜜无法吐槽,但热恋时的我真的很烦,她说她受够我暗搓搓想听她夸暮谦的眼神了。
“你中蛊了。”闺蜜下结论,“你男人给你下蛊了。”
“我心甘情愿。”我甜蜜地回答。
有暮谦之前,我的工作是灰突突的。它虽体面却无趣,像一些无聊的婚姻,落了一层灰,若不是为了在这个社会规则下缩小存在感的活着,要不是我能力有限,我哪还想要这份工作。
和暮谦恋爱后,工作变成了我投喂暮谦小惊喜的血脉。因为他,我再也没埋怨过工作辛苦和无聊。我想,我能如此工作三十年。
最爱他的那几年,我连工作都有劲。
每天色彩斑斓,不仅是我的工位,也是我们公司的大门,公司的大厦,以及我的穿搭。
我在最爱他的那年,春风得意,事业巅峰。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他成就了我,而我更爱他了。
我以为我是人生赢家。
后来,
再后来,
我的事业就像和他结婚后的爱情,虽然还在,但——
平平无奇。
我每天要打起精神上班。
尽管早上起床时,我会因为亲一口暮谦而嘴角上扬。
但没有了,就是最爱他的那几年,心中雀跃又满怀期待开启新一天的感觉,没有了。
重新死气沉沉。
生活没有变化,我清晰地看着自己的事业,慢慢滑入低谷。
我没有死,是因为暮谦还在。
他还爱着我,一如既往。
但无论是去莫斯科看雪,还是去巴黎或是土耳其,我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
莫斯科灰了,巴黎也灰了,土耳其也索然无味。
全都不似从前。
无论是景,还是我。
我讨厌自己,更讨厌还爱着我的他。
我审视着曾经的诺言。
我许诺过,我要让他永远被我的爱滋养,
我愿让他沐浴在我的爱情中,
越来越恃宠而骄。
我没做到。
我倦了,我挣扎着寻找理由,但一无所获。
是时间吗?
还是我本就如此卑劣。
为什么我没有变心,但爱还是淡了?
他依然那么好,他也还爱我,他表里如一,我们的生活没有半点烦恼。
可为什么,我的爱,还是淡了。
又为什么,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最爱他的那些年,
我想方设法绞尽脑汁送礼物给他。
我不是很放得开的人,但为了暮谦,我会拿束最张扬的花,在肃穆的研究所门前等他。
每一天恨不得都是节日,这样我就可以送他礼物。
我想把世界上所有我能想到的好东西都给他。
他的身上,配得上一切真善美。
好玩的,好看的,好笑的,好心情的,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他,想分享给他,想把他像神明般奉到金灿灿的云层之上,让所有人都跪拜他,但只有我的双手可以托着他。
我不喜欢戴眼镜的男人,但我喜欢他敲论文时戴眼镜的样子。
我不喜欢会在吃饭前讲流体力学的家伙,但我喜欢他讲这些时飞扬的眉梢眼角。
我不喜欢细眉细眼的男人,但我曾在无数个夜晚描摹着他的眉眼,充盈着喜悦与满足的身心会在那一刻炫耀般地问自己,怎么就爱上暮谦了呢。
我好爱他。
我说过无数次,我好喜欢你啊,暮谦。
句句发自肺腑,情不自禁。
我会迫不及待扑进他怀里。
我会因为接到他说出差取消今晚回家的电话,幸福地在公司原地蹦起,转圈。
那年,我快三十岁。
但我以为我是少女。
最爱他的这些年,我仿佛只有十五六岁。
然后,爱淡了。
只有我对他的爱,淡了。
于是,我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岁。
我看向我的事业,原来它一直都是灰色。
我看向自己,平平无奇,无一成就。
我的大脑恢复了理智,就像从一场梦境中醒来。
又像我从来就没有入睡,
这只是一场清醒梦。
醒来的那刻,最难过。
那是身体上的难过。
因为空洞,因为茫然,因为……不知所措。
如果我的爱都会变淡,都会衰老,那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我开始害怕。
其实,和暮谦离婚,与萧云淮无关。
萧云淮之前,我就已经掉进了这场梦醒的灰雨中。
萧云淮的烟火点燃前的两年时间,
我对暮谦的爱,就已经开始褪色。
我不会再因为他的突然回家感到惊喜。
我也不会再给他买花。
我甚至想取消所有的节日,包括他的生日。
因为为他过生日,还要我从工作中挤时间,给他订蛋糕买礼物。
对不起,暮谦。
这并不是为萧云淮开脱。
我在闺蜜面前崩溃大哭。
闺蜜冷冷道:“你只是变心了。”
“没有。”我脱口而出,语气坚定。
“我爱他,我爱暮谦。但我只是想让自己活过来。”
“你这是出轨。”
“哪里?身还是心?”我如同对自己说,“萧云淮只是让我活了过来。但我是自己死的,在他出现之前,早就一个人,死在了有暮谦的日子里。”
我知道,别人听不懂的。
他们不明白。
早在萧云淮之前,我就已经是那个死气沉沉的自己了。
比遇到暮谦之前还要行尸走肉。
我无法同暮谦说,
因为可鄙的我,竟然比他的爱,先褪色。
我已经无法拿出与暮谦相等的爱意了。
他应该有所察觉。
在我敷衍过他的生日,
在他对着蜡烛许愿长长久久,我一瞬间跑神,思考他这句话还能不能实现的时候,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更用力地爱我,
但我渐渐回避。
如此过了一年半,
直到,
27号那晚。
我从公司出来,看到了倚在车旁的萧云淮。
车是黑的,金属色泽上流转着整个城市的霓虹冷光。
黑发,长眉。
冷冷的桃花眼。
和一双长腿。
大名鼎鼎的萧云淮。
早有耳闻的萧云淮。
名不虚传的萧云淮。
这十年里,一直出现在友人们只言片语里,
我曾不屑一顾,现在却怦然心动的萧云淮。
我看着他,忽然想哭,但嘴角却不受眼睛控制,听从心的指示,飞扬了起来。
我笑了。
他认出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
一双桃花眼,笑更浓。
“不记得我了?”他说,“你五岁时玩你外公的油画颜料弄脏裙子,还是我帮你洗的。”
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我只记得,
他说:“叫哥。”
我笑了。
那么,到底是哪里在哭。
为什么我的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