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雾未散,山风穿堂。
墨祈安在佛前长跪,素衣铺地,像一瓣被夜雨打落的白莲。
膝下蒲团前,横着一只断裂的铜铃——铃身被血锈浸透,缺了舌,再也发不出声响。
他指尖抚过裂口,指腹被割破,血珠滚落,却迟迟不诵下一声佛号。
身后,少年蜷睡在矮榻,呼吸渐稳。
墨晔的僧衣袖口太长,露出半截细白手腕,那里新伤覆旧痕,像一张错位的棋盘,步步都是“墨祈安”三字。
墨祈安回眸,目光落在那截腕骨,胸口某处无形之铃,亦“铮”一声裂了。
二
午时,寺外有客。
沈砚着黑西装,撑一把乌骨伞,立于山门,像一柄收拢的刀。
“我来接小少爷。”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目光掠过墨祈安,落在殿内那滩未擦净的血迹,“尸体已处理好,老太爷‘病逝’,后日发丧。”
墨祈安指尖微紧,没有问“如何病逝”,只道:“他须自首。”
沈砚挑眉,似听笑话:“大师,您渡得了谁?”
说罢,他抬手,出示一张股权转让书——墨晔二字已签,墨家九成资产,昨夜起尽归少年名下。
“小少爷说,只要您点头,他可立刻把整座寺买下来,给您塑金身。”
墨祈安阖眼,半晌,只念:“阿弥陀佛。”
沈砚笑得更深,转身时轻声补一句:“大师,金身易塑,心魔难度。”
三
当夜,墨晔醒来。
窗外雨骤,他赤脚寻到佛前,见墨祈安仍跪,背脊挺直如竹,却微微发颤。
少年走近,声音低软:“哥,我头疼。”
墨祈安未动,只将手中佛珠递给他——那串珠已断一颗,莲心缺口锋利。
墨晔接过,指腹被割破,血珠滚在佛龛前的铜磬,咚——
一声闷响,像替谁敲了丧钟。
“你走吧。”墨祈安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再留,我会破戒。”
墨晔却笑,眉眼弯弯:“破什么戒?杀戒?淫戒?还是……”
他俯身,唇几乎贴上墨祈安耳廓,热气滚烫,“……妄语戒?”
话音未落,墨祈安骤然起身,袖风带翻铜磬,磬声长鸣,似佛怒。
他背对少年,声音低而颤:“我送你下山。”
墨晔垂眸,指尖摩挲那枚缺瓣佛珠,轻声应:“好。”
四
下山的路,九曲十八弯,雨把石阶洗得发亮。
墨祈安执纸伞,伞面旧得发白,却干净。
墨晔贴着他走,僧衣下摆沾泥,像白莲陷污。
至半山腰,忽有夜枭啼,墨晔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向墨祈安——
伞坠地,两人滚入路旁草丛,泥水四溅。
墨晔压在墨祈安身上,呼吸交缠,雨滴沿少年睫毛落下,砸在墨祈安唇角,咸而腥。
“哥……”墨晔声音低哑,手指揪住墨祈安襟口,“我冷。”
墨祈安掌心抵在他胸口,想推,却触到那颗疯跳的心——
一下一下,像破庙那面破鼓,敲得他指骨发麻。
他闭眼,念“色即是空”,唇却被少年吻住——
不是吻,是咬,是撕,是把“墨祈安”三字嚼碎吞腹的占有。
血腥味在齿间炸开,墨祈安猛地侧头,少年唇瓣擦过他耳垂,留下一道齿痕。
“对不起……”墨晔喘着气,笑,眼尾却红得吓人,“我一时……没忍住。”
五
至山脚,沈砚的车灯破雨而来。
墨晔起身,泥水沿衣角滴落,他背对墨祈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哥,我走了。”
墨祈安立于原地,雨把他整个人淋得通透,像一尊被水淹的佛。
少年上车,车门合拢前,他忽然回头,冲墨祈安晃了晃那枚缺瓣佛珠——
“这个,我带走了。”
“……就当,你吻过我。”
车窗升起,车灯切开雨幕,扬长而去。
墨祈安站在原地,掌心缓缓摊开——
那里,躺着另一枚佛珠,莲心完整,是墨晔方才滚落时,偷偷塞进他掌心的。
雨越下越大,血与泥混作一片。
他合掌,将那珠攥紧,指节发白。
佛前,断铃无声;
心中,有铃,已再也摇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