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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血色荒原

作者:二分五的文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支枯槁如柴、面色死灰的楚地流民队伍,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蹒跚着翻越了死寂的山岭,踏入草原边缘。他们渴求草根、搜寻野物,甚至奢望能乞得草原部落的一丝怜悯。然而,迎接他们视野的,是同样被饥饿磨砺得只剩野性、瞳仁泛着骇人红光的狼群般的目光。


    草原上的牧民与骑兵,如同嗅到血味的饿狼,瞬间锁定了这些闯入羔羊。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乞怜的弱者,而是上天赐予的可掠夺的「活粮」与「行走的财货」!狂喜的嚎叫撕裂寒风,「呜——看啊!送上门来的『吃食』!长生天的恩赐啊!」部落首领的弯刀挥下,饥肠辘辘的骑兵们化作黑色的死亡旋风,挥舞着寒光,狞笑着扑向手无寸铁、惊恐万状的人群。


    「逃!快逃——!」凄厉的惨呼瞬间刺穿荒原的死寂。求生的本能驱使流民四散奔命,却如何逃得过铁蹄?弯刀劈砍,血肉横飞,哀嚎遍野。鲜红滚烫的血,肆意泼洒在枯黄的草茎与冰冷的皑皑白雪上,在如血残阳的映照下,晕染开一片惊心动魄、令人窒息的悲凉画卷。一场由天灾点燃、被饥荒驱动、为生存而爆发的,最原始也最惨烈的冲突,在这片冷酷无情的草甸上轰然炸裂。


    消息,裹挟着塞外刺骨的腥风与浓郁的血气,随着幸存者破碎的哀鸣与溃逃者的惊魂,如瘟疫般迅速席卷帝国北境。告急!告急!边关的狼烟再次冲天而起,那扭曲狰狞的黑柱,直刺长安城阴霾的天空。


    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沉重的拍案声击碎。项冲脸色铁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份奏报在御案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他抬眸望向殿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看到了那遥远的、燃烧着烽火的北疆。当「草原部落」、「劫掠屠杀」的字眼如毒针般刺入耳中,朝堂轰然炸开!群情激愤,「蛮夷!毫无人性!欺我太甚!」的怒吼此起彼伏,但亦有沉重而忧虑的声音响起:「……陛下,国库空虚,灾民遍地……国家,经不起战火了啊……」争执如同沸水,在大殿内翻滚。


    项冲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这些……这些豺狼!简直……简直!」狂怒之下,他抓起那份染着无形血污的奏报,狠狠掼在地上,纸页纷飞。


    「诸位爱卿!」他强压下几乎破喉而出的咆哮,声音嘶哑,带着深重的忧虑,「可有……退敌之策?」


    殿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怎么?偌大的朝廷,竟无一人有策?」项冲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钉在龙萧身上,「龙爱卿!你,可有谋划?」


    只见龙萧身躯剧震,猛地双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沉重的铠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无言胜似千钧重锤。项冲眼中最后的光芒骤然熄灭,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攫住。


    恰在此时,赵怀恩趋前一步,带来了更深的绝望。「陛下……宁州急报……」他声音发颤,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君王。


    项冲疲惫地挥挥手,嘴角牵起一抹惨淡的弧度:「说……无妨。朕……还有何坏消息受不住?」


    赵怀恩深深跪伏,额头几乎触地,声音细若蚊蚋:「运往宁州的……赈灾粮草……半途……被草原部族……尽数……劫掠一空!」


    「呵……」项冲发出一声短促而扭曲的苦笑,挣扎欲起,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前栽倒,轰然摔落御阶!


    「陛下——!」惊呼声撕裂朝堂的死寂!「快!快传太医!」内侍们惊慌失措地扑上前,七手八脚将昏迷不醒的皇帝抬上冰冷的龙椅。


    太医诊脉,断言急火攻心,需静养。许久,项冲才在群臣焦灼的目光中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写满惶恐的脸。他费力地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无碍……朝议……继续……」


    待胸中翻腾的气血稍平,他再次发问,声音沉如寒铁:「事已至此……当如何?」


    丞相赵怀恩佝偻着身躯,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为……为免生灵涂炭……臣……斗胆恳请陛下……暂忍一时之辱……亲……亲修国书一封……遣使……送往边塞……或可……平息事态……」话语未尽,他深深埋首,肩头微微颤抖。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猛烈的爆发!「修书?!还要送去?!奇耻大辱!」「向豺狼乞和?我等羞与为臣!」唾骂与愤慨交织。


    沉默许久的龙萧,此刻也缓缓躬身,紧握的双拳指节咯咯作响,声音压抑着无尽的悲愤:「陛下……赵相所言……虽屈辱……然……国库告罄,灾民嗷嗷待哺……确……确无他法……臣……恳请陛下……忍……」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龙椅之上,项冲忽然仰天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尖锐、凄厉,充满了刻骨的阴冷与无边无际的悲凉。


    满朝文武瞬间如坠冰窟,冷汗涔涔而下,纷纷匍匐在地,悲声震殿:「臣等无能!罪该万死!令陛下受此奇耻大辱!」低泣呜咽之声四起。


    项冲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气息带着呜咽的颤音:「好……朕写……朕……亲自写……」


    沉重的屈辱与绝望如同粘稠的墨汁,弥漫了整个紫宸殿。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息都煎熬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只闻狼毫笔尖划过绢帛的沙沙声,如同钝刀割肉。


    终于,笔停。项冲没有将它放回笔架,而是像丢弃什么污秽之物般,狠狠摔向一旁!那微小的发泄,承载着君王倾尽三江五湖也难以洗刷的耻辱与滔天怒火。


    「朕……写好了。」他的声音冰冷而空洞,带着刺骨的讽刺,「哪位『忠臣』,愿为朕分忧,担此『重任』?」


    堂下死寂。群臣面面相觑,头颅深埋,无人敢应。这分明是一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臣,身为太尉,责无旁贷!」龙萧挺直脊梁,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好!好!」项冲连道三声,眼神锐利如刀,「总算……还有个没吓破胆的!那便……有劳爱卿,替朕……走这一趟!退朝——!」话音未落,他已愤然拂袖,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御座之后。群臣如蒙大赦,又似丧家之犬,仓惶退出。


    「龙太尉!」宫门外,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追了上来。龙萧回头,是丞相赵怀恩。共同赈灾的经历,让两人私下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赵相。」龙萧拱手。


    赵怀恩紧赶几步,平复着喘息,眼神坚定:「此行凶险万分!老夫……与你同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遇事商议也便宜些。」


    龙萧微怔,思忖道:「丞相同去,交涉确更稳妥。只是……险恶之地,恐非文臣……」


    「龙太尉小觑老夫了!」赵怀恩豁然摆手,脸上竟无惧色,「老夫这把骨头,也不是纸糊的!与你同行,正为折冲樽俎,尽一分心力。」


    见他意决,龙萧不再多言,郑重抱拳:「如此……有劳丞相!请速归府稍作打点,与家人……道别。明日正午,你我……同行!」


    翌日正午,两骑并辔,在萧瑟的寒风中,踏上了通往血色边塞的漫漫长路。背影没入苍茫,前路未卜,唯余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帝国沉痛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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