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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旱魃为虐

作者:二分五的文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定州贪腐案的尘埃,最终以卢焕的自缢与裴庆之的暴毙画上了血腥的句点。这幕惨剧的记忆,因其不堪回首的结局,已被朝野上下心照不宣地封存,无人再敢触碰。项冲借雷霆之势整肃纲纪,终将《大楚武平律》的铁腕政令推及各省府州县。


    朝堂似乎恢复了往昔的秩序,各司其职,运转如常。然而,无人知晓,一场足以吞噬大楚的灾劫,正如无形的巨兽,缓缓逼近……


    武平五年的夏日,格外不同寻常。


    自初夏伊始,北方便零星有旱情奏报。起初只道是寻常天灾,项冲依例调拨粮草,敕令地方官员赈济抚民。岂料,灾情非但未缓,反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北方广袤之地,赤野千里,滴雨不降。毒日悬空,无情炙烤着龟裂如蛛网的田地,禾苗尽成焦枯,河床裸露如骨。初时,地方尚能勉力支撑;然时日推移,仓廪渐空,流民如蚁,哀鸿初现。一封封字字泣血的告急奏疏,终如漫天雪片,塞满了紫宸殿。


    朝会之上,死寂如渊。丞相赵怀恩手捧汇总的灾情奏报,额头沁着细密的冷汗,声音沉得仿佛压着千钧巨石:「陛下,灾情糜烂!陕宁、定州、宁州、湖州等地,赤地千里,饿殍塞道,民易子而食,惨绝人寰!府库告罄,臣……恳请陛下速开太仓,调拨粮秣,解民倒悬!」


    龙椅之上,项冲面色阴郁。律法新政方推行至四海,正欲励精图治,却骤然遭逢此弥天大旱。那厚厚一叠奏报,字字如针,刺得他心头阵阵发紧,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悄然弥漫。


    「太仓存粮,尚余几何?可堪赈济?」项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户部尚书刘丰崎颤巍巍出列,躬身如虾:「回禀陛下……去岁为平抑粮价,太仓储粮已耗其半。而今灾情之广,流民之众,远超预估。纵倾尽太仓余粮……恐亦……亦如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啊!」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群臣面色惶惶,低语如蜂鸣:「这……这可如何是好?」「灾情至此,恐生大变……」项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投向一旁的龙萧:「龙爱卿,边境军粮,可否……暂调些许,以应此急?」


    龙萧闻言,猛地跪地,声音带着决绝:「陛下!边境粮草,前番已然削减。若再行调拨,军心恐生怨怼,万一激起兵变,后果……臣,万不敢应!」


    天机阁内臣许令飞趋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玄虚:「陛下!臣观此灾,浩大非常,恐是上苍震怒,降下责罚!宁信其有,莫信其无!臣泣血恳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亲登高台,向上天乞罪!陛下心系万民,仁德感天,上苍必垂怜,收回天谴!」言罢,深深伏拜。


    项冲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只见人人垂首,默然无声。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看来……是天意难违了。依卿所奏,三日后,筑高台……朕,向上天请罪。」


    祭天之日,烈日依旧当空,无情炙烤。群臣跪伏如蚁。项冲袒露上身,一步步踏上高台,虔诚跪伏于滚烫的砖石之上,汗珠瞬间浸湿背脊:「臣,楚国项氏冲,承天命登基以来,夙夜忧勤,以社稷黎庶为念,自省无大过。然,人非圣贤,孰能无咎?若有失德之处,乞上苍明示!万般罪孽,皆降于冲一身,万勿……伤及我大楚子民……」嘶哑的祷言在寂静中回荡,未几,他身躯一晃,在灼人的日光与焚心的焦虑中昏厥过去。群臣大骇,慌忙将不省人事的君王抬回寝宫……


    不知过了多久,项冲才在一片眩晕中艰难睁眼。内侍慌忙搀扶,太医诊脉后低声道:「陛下龙体稍安,气息已平,仍需静养……」


    「朕……昏睡几日?」项冲声音虚弱。


    「回陛下,已三日整。」


    「都……下去吧,朕想静一静。」他挥了挥手,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


    数日后,项冲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强撑着临朝,面色苍白如纸:「祭天……无用。诸卿……还有何良策?」


    「陛下!」工部侍郎戴平川霍然出列,双目赤红,语气激愤如雷:「天灾无情,人命关天!岂能坐视生灵涂炭,尽成饿殍?臣请陛下即刻下旨:一,尽开太仓,全力赈济!二,严令各地富户巨贾开仓平粜,捐粮助赈!三,调集京畿卫戍,弹压地方,严防流民生变,护佑一方安宁!」此言一出,数位官员立刻附和:「戴侍郎所言极是!」「当此危局,唯有此法!」


    「万万不可!」刘丰崎几乎跳将出来,声音因急切而尖锐:「陛下明鉴!灾情汹汹,边疆蛮族虎视眈眈!太仓之粮,乃国本所系,军需命脉,焉能尽数放空?至于强令富户捐输,此大灾之年,富户存粮亦非充盈,若强行摊派,无异于杀鸡取卵,恐激生民变,祸起萧墙!京畿卫戍拱卫中枢,更是轻易动不得!」他转向项冲,言辞恳切,带着哭腔:「陛下!非臣铁石心肠,实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施政当谋长远啊!」


    龙萧紧跟着附议,声音沉稳却沉重:「陛下,刘大人肺腑之言!当下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开放太仓,其一,杯水车薪,于浩劫无补;其二,一旦军粮告罄,边疆有失,蛮夷趁虚而入,那时内忧外患,烽烟四起,我大楚……何以自保?臣,斗胆请陛下三思!」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主赈派痛心疾首,斥责对方漠视民瘼,罔顾朝廷威信民心根本;主慎派则忧心如焚,力陈国库空虚、军备松弛之危,断言仓促施救恐引更大浩劫。两派壁垒分明,唇枪舌剑,唾沫横飞:


    「尔等眼中只有粮仓兵甲,可曾见那满地饿殍?民心若失,江山何存!」


    「我等冷血?你等空谈仁义,罔顾社稷根基!若无粮草军备,外敌叩关,玉石俱焚,那时百姓可还有活路?!」


    ……争吵声浪几乎掀翻殿顶。


    项冲如坐针毡,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他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在那些因激辩而扭曲的面孔上逡巡。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肃……静……」瞬间便被鼎沸的声浪吞没。


    「肃静——!!!」项冲猛地站起,积压的怒火如火山般爆发,一声雷霆怒吼震彻大殿!他手臂横扫,指尖几乎戳到阶下群臣的鼻尖:「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为些无用的枝节吵嚷不休!」他重重一拳砸在御案上,发出沉闷巨响,「平日里!一个个口称忠君体国,赤胆忠心!到了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怎么都成了锯嘴的葫芦?!真有本事,就给朕拿出解决灾情的法子来!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了!还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


    朝堂霎时死寂,落针可闻。群臣面如土色,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带着惶恐:「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项冲胸膛剧烈起伏,重喘着坐回龙椅,沉重的鼻息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丞相赵怀恩缓缓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出列,深躬。他的声音看似平稳,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忧虑:「陛下,灾情如火,刻不容缓。然刘尚书与龙太尉所言,亦是老成谋国之策。强行摊派,无异于抱薪救火,徒增内乱;耗尽仓储,则边防如纸糊,外患难防。此诚……进退维谷,左右皆难。」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下定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心,才缓缓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为今之计……或可……或可效法前朝旧例,暂开边关隘口,……允灾民……外出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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