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五年,年轻的帝王身处高位,沾血的衣摆落在低垂着头颅的朝臣眼前,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们嗅到血腥味,灵敏地将脸面贴到胸腔前,满堂无言。
划破寂静的是一枚直逼帝王面门的暗箭,可比暗箭更快的是一道如墨般的身形,只见他两指一夹,竟硬生生将那枚快出残影的暗箭逼停。
帝王慢悠悠地撩起眼帘,不出意外地看到卫一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暗器。
他提了提嘴角,不爽地吩咐道:“卫一,去将那个刺客抓过来。”
“是。”
半弓着身子的朝臣们暗戳戳地交换眼神,直至一道阴影掠过身旁,才一个个正襟危坐起来,眼底装着砖块,却都伸长了耳朵去听殿外的风声。
剑出鞘要快,即所谓兵贵神速,而卫一的剑更是穿梭风间于无声,不过一点、一挑,就能将对手斩于马下。
可这次,年轻的帝王等了又等,传入他和朝臣们耳中的唯有铮铮兵戈相撞声,乱了的风声将殿内的烛火搅得晃了神,所有人的心跳随之停了半拍。
——一柄生锈了的断剑正横在帝王颈间,只需略微近身,帝王之血将成为祭奠此剑的亡下魂。
朝臣们都捏紧了一把汗,卫一出人意料地没有解决掉这次的刺客,却仍镇定地同她谈判。
刺客许是感到新奇,竟卸了力同他聊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说不清卫一如何近身,又是怎样夺得那把断剑,待朝臣们看清时,只见卫一将那位刺客两臂一拧,反手折在身后,双手收押不敢松懈,平息下不稳的气息后才请示上座道:“主子,还是照常?”
帝王没有说话,缓缓抚上脖间不慎渗出的血液,用指腹捻了捻,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刺客看,半晌才道:“不。”
卫一一怔,不知帝王何意,又问:“那是?”
帝王重新走回皇位,背对着他们吩咐道:“把她放到太极殿偏殿,你看着人,孤要亲自审。”
于是失算了的刺客不甘地被卫一押走,临走前,她本想再望一眼职业生涯败笔之地,却在跨过门槛的那刻对上帝王风起云涌的眼。
……
看完万人迷呈现的未来景象后,卫凌久久没有说话,万人迷的数据流七上八下地乱窜着,有意想开口又怕被宿主噎回来,想了又想还是鼓足勇气开口:“怎么样?”
它本想通过这段未来证实她会对将来成为皇帝的卫王痛下杀手,成为后史记载中唯一行刺惠帝又全身而退的刺客,怎奈卫凌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上面。
她已经完全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盯着刚才它投放屏幕的地方,用仿佛要隔空杀死某人的语气不解地回味道:“呵,输了啊。”
万人迷的面板上适时浮现出一个“?”,它扫描了下宿主的心情波动频率后才明白过来,开始调取当时宿主的身体素质与卫一的进行对比,反应道:“这不是你的错,据数据显示,你与卫一刚交手时身体紧绷,步态虚浮,(疑似受伤),应处于强弩之末,而对方身心放松,显然处于轻敌状态……”
卫凌闭了闭眼,将万人迷的劝告抛之脑后,输了就是输了,本不该有什么借口,早在她成为渡世阁第一杀手后,曾一度狂傲地宣告世间再无敌手。
这句话为她招来了无数的挑战,数不清的追杀。
她的剑意也在刀光血海中磨砺而成,可现在,久违的战意自胸腔内涌现,她的眼中迸发出一种蓬勃的生机,她握上袖中暗箭,下定了决心:“看来,又有事情要做了啊。”
万人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去行刺卫王了?”
卫凌快步走向厢房,换了身衣服,忙里偷闲地答道:“事情有孰轻孰弱,万事万物都是不进则退,今既有强敌已现,我怎能放任不管?”
她收紧腰带,利落地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若现在便在卫王府中,我便可先寻法子干过他,再找准时机弄掉卫王——”
卫凌换好衣服,长吐一口气,打开门,日暮西山的夕阳洒下最后一点余晖,她仰头畅快地笑起来:“岂不是一石二鸟!”
……
“来了来了!”小二殷切地将沏好的茶水端上茶桌,卫凌看也没看,随手丢了些赏银放至桌角,仍专注地盯着窗外一角。
小二赶忙将赏钱揣到怀里后顺着客官的视野望去,汹涌的人头一个挤一个地聚在一处,不远处,一身穿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徐徐而来,待他下马走近,民众间已不见喧嚣。
众人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动作,只见他右手往衣里一探,“唰”地一声,一张泛着粗糙的大字报被张贴在了皇榜上,官员面色肃然,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用目光欢送他离去的百姓们见他走远,纷纷催着那个离告示栏最近的人给他们念念内容,好叫他们知道皇帝老儿写了些什么,那人倒也不怯,清了清嗓子便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朕即位已有三十载,自大兴二十一至二十三年间,天灾不断,朕心甚愧,忆及往事,天佑我大楚已是大兴一五年之事……”
“客官不是京城人?”
卫凌别过头,看了小二一眼,施施然抿了一口茶,问他:“何以见得?”
小二低下头去,躲过视线,回话道:“客官适才在看西墙,前些日子宫内放出消息,说不日圣上会放出张罪已诏来,方才大家就是在看这份诏书。”
卫凌将茶水一口饮尽,拿在手中把玩,扫了圈周身宾客,自她上楼至今,人数不增反减,原是如此,她这段日子久居佛寺,被身上邪祟扰得心烦意乱,若是不出门,起了兴致便学着吃斋念佛,出门时也大多只是随意转转,料想是漏下许多消息。
卫凌心思正值千转百回之时,隔桌有一学子听闻小二之言,哼笑一声,跟邻桌同袍探讨起来:“关东这雪下了三月有余了吧?”
虽是问话,语气却很笃定,同袍也确信似地点了点头,桌底下两手合拢握住,一手的指腹抵在另一手的指甲盖上研磨:“也不知官家此次是要派谁出马?”
学子眉毛一皱,眉头俱往下压,藏不住的怒意从他眉间散开,呈在整张面上:“还能有谁,还会有谁,关东这雪下得实在不讲理,现如今调粮是重中之重,派兵调人也是势在必行,当务之急无非是查清可调往关东的钱款数目,如此,八皇子告假未归,还剩下不只有九皇子了吗!?”
短短几息间,卫凌就明了了,关东这场雪自去岁季冬就来了,那时传到京城,龙颜大悦,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时的一场雪会下到今天。
官府若是再不行动,天灾便要变为**。
她在桌角敲打的手一顿,隔桌不知怎地吵了起来,卫凌闭上眼,气息沉了些,本不想掺和,可邻桌气上心头,一心要找旁人来论个公道。
“咚”的一声,卫凌立马循着声响看去,是那位最先开口的学子同袍撞到了她这桌桌角,她抿紧唇,站起身来扶住他:“没事吧?”
同袍摇了摇头,对她笑了笑,站直了身,正对面伸出了手的学子尴尬地收回了手,辩解道:“一时气急,一时气急,不是有意推你。”
卫凌不耐地扫了眼学子,低沉的笑蒙在胸腔之内,手已按上刀柄,正想好好教他做人,身旁的同袍倒不计较,走回桌,对学子无奈笑笑:“你这脾性也真该好好改改了,就算真是九皇子又怎样,同行的不另有一钦差大臣吗?”
“我就是气不过,那桩扬州土地案叫他办成了什么样子!原先八皇子推行得好好的,奈何不慎染了病,才换了九皇子去,谁知事态一朝便直转急下,就是这样,还换来了个卫王当当……”
眼见学子越说越过火,同袍赶忙倒杯水递过去,劝解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他转过头来,对着卫凌道谢,又问道:“我观少侠装扮,可是要前往骠骑府吗?”
卫凌追问道:“骠骑府?”
同袍一怔,仍是温和地笑道:“许是我想岔了,少侠刚才应听见了我们的话了吧,关东那边要派官员过去,此行骠骑府就要随行的府兵,说是表现好,还能吃上皇家粮。”
卫凌不再多问,从袖中掏出瓶伤药后放至邻桌桌上,撇了眼同袍被撞到的腰身后不再多言,走到窗边,二手一撑裙板,就此一跃。
哪曾想一架横冲直撞的马车径直从拐角处冲她而来,马夫面色惊恐,两旁行人尖叫着躲避,看戏人俱缩在门与窗之内,都以为要见证一桩不是车毁就是人亡的惨剧。
卫凌叹了一声,脚尖在空中一点,直直迎马车而去,所有人心都一提,却见她左手一伸,拉住缰绳,借着拉力坐上马背,两腿一夹,腰身一仰,那原本桀骜不驯的马儿竟在她手中变得温顺无比,吓呆了的马夫也把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塞回了肚子里。
路人们都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贺道:“少侠好功夫!”
纷涌而至的拍手声、喝彩声、欢呼声开始填满了官道。
眼见气氛越炒越热,声音越叠越高,卫凌转了转头,想找个落脚处不着痕迹地脱身,正值她别过头的瞬间,一点亮光在余光中闪过——卫凌认出这是兵器在阳光下折射而成的光,头还未转过来,手就依据身体本能截获了这柄暗器。
是一枚精巧的弩箭,尖端呈三角状,箭身握上去才能感受到精密的螺旋弧线,可想而知,当它刺穿人的血肉之时,不管是放之不管,还是立即拔出,都将出其不意地撕扯下零零碎碎的血肉。
卫凌当即认出了,这是游余的箭,也就是说,渡世阁的人在这。
她握紧那枚箭,呼吸加快了些,仗着身在马上的优势,很快就锁定了游余的身位。
他此刻身在一处菜摊前,先前的买菜人与摊主在讨价还价,他边挑着菜边饶有兴致地学习着,感受到卫凌的眼神后,他给了她一个目光。
卫凌顺着他的定点望去,他看的是她所在这驾马车上的车毂处,在那附近,有一个明晃晃的玄鸟纹。
卫凌目光一顿,在大楚,能用上玄鸟纹的唯有一人。
他叫作褚晏,是大楚的九皇子,民间管他叫卫王。
关东就是东北那地儿,作者是地理白痴,如有搞错请尽情指正[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救下了刺杀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