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这叫万人迷?》 第1章 古怪的施主 又是一年炙热的三伏天,蝉鸣越发喧嚣,大地被烈阳拷打得滋滋作响,行人纷纷踩着烈阳的影子踏向家门,就连佛寺讲究清修的小和尚也不免心浮气躁,不知第几次卷起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地瞥向斜后方。 那儿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平时他与师兄弟们常趁闲去树荫底下乘凉,不过如今他瞧着那儿却不是打着偷闲的心思。 那是一棵凌霄树,火红的花苞争先恐后地从树丛中探出头来,若不仔细瞧,就会将落在其中的姹紫嫣红与花儿混作一团。 可小和尚清晰地知道,那树上的是一位施主,一位,在他看来,着实有些古怪的施主。 …… 那位女客是三天前来到伏真寺的,一袭红衣烈过天边彩霞,身上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小饰品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 她散漫地走在街上,时不时从衣袖中掏出颗梅子抛向空中,再漫不经心地凑上去将那颗落下来的梅子纳入口中。 真好的准头,那时在打扫庭院的小和尚情不自禁地被这番不着调的行为吸引了目光,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随心所欲的女子,像风一样,带着自由与不受约束的气息。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走过来,在他跟前停下,抬起头,后仰着身子看向那块据说是书法大家闻墨渊提笔的牌匾,一边的腮帮子鼓出个圆滚滚的弧度,带着些许兴味一字一顿地念道:伏、真、寺。 这三个字在她嘴里过了一番后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小和尚想,那也许就是惠真师傅说的,他悟不出的禅意,后来,他把此番见解告予师傅,师傅带着些许无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而此时,他呆呆地望着那位女客念完牌匾后张望四周,在看到他时眼前一亮,径直朝他走来,他眨巴眨巴眼,回过神来,握紧了扫帚的把手,心一提,主动走近询问:“敢问这位施主来寺,是有何要事?” 女客告诉他,她来寺是为寻人,寻一个叫释印乐的和尚,听说他降妖除魔不在话下,她此番前来只为见识一二。 这下小和尚犯了难,按理说佛礼讲究众生平等,可自从了悟禅师被明乐公主约谈佛法大加赞誉后,想约见了悟禅师的百姓愈发见长,伏真寺不堪其扰,干脆放出话来,说了悟禅师侍佛有感,要闭关修行,怎奈盛情难却,决定一月接见一位贵客。 正当他抿紧嘴打算告知女客了悟法师不便见客时,那位女客似是看穿他心中纠结,直言道:你告诉他,我姓卫,是阁主的人。 说完,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纵身一跃,大刀阔马地坐到最近一棵树的树干上,居高临下地吩咐道:他不来……话音未落,她便飘忽了眼神,似是想起什么,摸向衣袖。 小和尚谨慎地后退几步,不知怎的,此时此刻,竟从她随性的动作中感到一股飘忽不定的杀气,但那位姓卫的女客并未掏出什么危险物件儿。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荷包,他眼睁睁地看着金鱼戏莲的纹样在眼底泛出刺眼的光,蹲下身,正欲捡起,上方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不耐的啧。 手还滞在空中,一片阴影就罩在上空,风迅疾地滑过耳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他更快捡起那只溅落于地的荷包。 小和尚抬起头,原是那位施主下了树,她低着头拍了拍荷包,将尘埃扫落,递到他眼前,解释道:“劳烦你帮我传话,这里头装的是酥斋坊的盐津梅子,我请你吃,勉强算作谢礼。” 他接过荷包,还未道谢,卫施主又开口道:“若不喜欢,往后我再请你吃别的,左右我现在多少刻都等得起……” 低声道了谢,他便转身说要帮她去传话,走动间他将那只荷包牢牢捧在掌心,酸甜的果香飘在鼻尖,他又想起小时和师兄弟们偷吃小食的快乐。 想起女客低声嘀咕的那句:他不来,我便一直等着他。 那位女客在伏真寺住下了。 他现在知道了她叫卫凌。 知道了了悟禅师欠她口中的阁主一个人情。 也知道了她来此地实际是为让了悟禅师除去她身上的一个邪祟。 他是在午间师兄弟们的闲谈时听闻她身上的传言。 听说是他为她引见的了悟禅师,他们一窝蜂挤过来问他,她是否果真如传闻那般与寻常女子不同,他想起他们的初见,想起初见过后的很多次会面。 他们在走廊上遇见,她凑上来向他讨回荷包,见他盯着,扬了扬手心,笑言道这可不能充作谢礼的一部分; 他经过庭院,一颗还未熟透的果子砸到他头上,他迎面望去,她在树上挑眉骂他呆子,连躲都不知道躲; 他夺了送吃食到她院里的活计,顺道问她是否不喜素斋,少见她要来吃食,她撇了撇嘴,叹道这般没滋没味的东西也亏你们吃得下,言罢,一边从他手中接过餐盘,一边从袖中拿出个荷包塞给他,说这下好了,总算送了讨人喜欢的谢礼。 门在他眼前关上,深夜,他在微弱的烛火下凑近看她送他的荷包纹样,是两个肩并肩的小和尚,一个手持莲花,一个手捧宝盒,都笑着看他。 想到这,他对师兄弟们说——那是位并不常见的女郎,平生最爱在树上躺着晒太阳,其次是出门溜达。 听到他回答的师兄弟们你看我、我看你地无言相对片刻,少顷,才有一位师弟接话道:“师兄,我怎么感觉你口中的这位女郎,有点、” 他顿住,众人皆回头看他,炯炯目光下,他弱弱地续上话:“有点像,市井街坊中说的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样儿。”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一位师兄伸手赏了他个脑瓜子蹦儿,出口调和道:“师傅今日才教过我们的‘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全叫你们给忘光了,要我说,我们本就不该妄议人家女施主,再说,” 那位师兄站起身来,扫过在场众人,话语低沉下来:“焉知她异于常人处非邪祟而来?” 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掷下石子,一语惊出惊涛浪,众人皆如受惊鸟兽般四散开,唯剩清和被牢牢钉在椅面,师兄脱口而出的那话在他脑内久久盘旋而不肯散。 此后,他用了比往常更多几分的心力来关注她,一面,他并不信她对他的吸引是因邪祟而起,一面,他在证实这种猜测中感到一种惶恐,一种身子悬在空中而半落不落的慌张。 最终,还是那位师兄发现了他的异样,他并未对他的行为妄加揣测,只是带着他一起对这起事件一锤定音下来:“清和,别再看她了,她只是一介过路人,身怀古怪而浑然不觉,你对她的关注是正常的,却不能对此任之不管……你不懂她……她也不会懂你……” 师兄和他秉烛长谈了一夜,他按下心来,不再用那双眼去找她,只在心中将她定为一位行为古怪的施主。 只是一位过路的施主。 另一头,卫凌尚不知最初为她引路的小和尚心底有何弯弯绕绕,倒是寺内众人推测的邪祟,她所认为的邪物瞧着面板上此起彼伏的心率而难耐心绪。 万万没想到,它自诩高科技产物,却在绑定宿主的这步犯下了低等错误,更恐怖的是,它所绑定的现任宿主原先正在准备刺杀卫王的路上。 而卫王——正是它所选定的原任宿主。 它名为万人迷系统,所需能量是外人对宿主的爱意,它在误绑了卫凌后,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死机版的窒息,在它的资料库里显示,卫凌是一位杀手,而众所周知,事业批没有爱情。 万万没想到,它对自己宿主的预判出了差池,此人在让人爱上她这方面简直是个中好手,哪怕有人横插一脚,面板上引路和尚的好感仍牢据在75点。 不过,这不是它能让宿主知道的事,收回面板,它看向原本它认为不成器的宿主——仍是那身张扬的红衣,在花丛中占据中央,端的是一派风流,双手交叉置于后脖颈中央,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活脱脱一副话本上描述的标准二流子样。 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非此间物,乃天外来物,你拿你们世界对付邪祟的办法来对付我,是徒劳无功。” 卫凌还是那幅看着欠揍的样子,学着它的语调也不慌不忙地反刺道:“既如此,我怎么听得懂你说话?再说圣人有言‘无用之用,方为大用’,你可得当心哪天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说起这个,万人迷一噎,忙不慌地再次劝诫道:“你把我送回卫王那儿吧,我原先就是要绑定他的,如此一来,你再不用担心我这个邪祟作恶,我也得偿所愿,岂非两厢成全。” 话音刚落,卫凌啐出嘴中草,从树上一跃而下,脚底恶狠狠地碾过地面,纠正道:“你终于承认你是邪祟了,我把你送到卫王那儿,是在害人性命。” 万人迷只觉邪火顿生,加快流动的数据流呈现紊乱倾向,立马质问道:“我绑定你时,你可是打算去刺杀卫王的!?” 卫凌点了点头,脚底碾碎的绿色汁液走动间划出笔直的线,理直气壮地为万人迷解答道:“这不一样。” 万人迷只觉怒上心头,数据库都要被她气炸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它恶狠狠地拍出原定世界线里的情形,放大再放大!扔到那个狗宿主脸上叫她睁大了狗眼瞧! 卫凌送小和尚的是合和二仙纹样的荷包,是她在街上闲逛时想起来挑的。 合和二仙:两个笑容可掬、蓬头垢面的和尚形象,一手持荷叶莲花(谐音“和”),一手捧宝盒(谐音“合”),象征“家庭和合、婚姻美满”。 别问送和尚这个合不合适,卫凌纯看到绣的是和尚就买了(不懂刺绣的杀手一枚.jpg) “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出自《长阿含经》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是庄子《逍遥游》里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古怪的施主 第2章 救下了刺杀对象 宣平五年,年轻的帝王身处高位,沾血的衣摆落在低垂着头颅的朝臣眼前,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们嗅到血腥味,灵敏地将脸面贴到胸腔前,满堂无言。 划破寂静的是一枚直逼帝王面门的暗箭,可比暗箭更快的是一道如墨般的身形,只见他两指一夹,竟硬生生将那枚快出残影的暗箭逼停。 帝王慢悠悠地撩起眼帘,不出意外地看到卫一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暗器。 他提了提嘴角,不爽地吩咐道:“卫一,去将那个刺客抓过来。” “是。” 半弓着身子的朝臣们暗戳戳地交换眼神,直至一道阴影掠过身旁,才一个个正襟危坐起来,眼底装着砖块,却都伸长了耳朵去听殿外的风声。 剑出鞘要快,即所谓兵贵神速,而卫一的剑更是穿梭风间于无声,不过一点、一挑,就能将对手斩于马下。 可这次,年轻的帝王等了又等,传入他和朝臣们耳中的唯有铮铮兵戈相撞声,乱了的风声将殿内的烛火搅得晃了神,所有人的心跳随之停了半拍。 ——一柄生锈了的断剑正横在帝王颈间,只需略微近身,帝王之血将成为祭奠此剑的亡下魂。 朝臣们都捏紧了一把汗,卫一出人意料地没有解决掉这次的刺客,却仍镇定地同她谈判。 刺客许是感到新奇,竟卸了力同他聊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说不清卫一如何近身,又是怎样夺得那把断剑,待朝臣们看清时,只见卫一将那位刺客两臂一拧,反手折在身后,双手收押不敢松懈,平息下不稳的气息后才请示上座道:“主子,还是照常?” 帝王没有说话,缓缓抚上脖间不慎渗出的血液,用指腹捻了捻,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刺客看,半晌才道:“不。” 卫一一怔,不知帝王何意,又问:“那是?” 帝王重新走回皇位,背对着他们吩咐道:“把她放到太极殿偏殿,你看着人,孤要亲自审。” 于是失算了的刺客不甘地被卫一押走,临走前,她本想再望一眼职业生涯败笔之地,却在跨过门槛的那刻对上帝王风起云涌的眼。 …… 看完万人迷呈现的未来景象后,卫凌久久没有说话,万人迷的数据流七上八下地乱窜着,有意想开口又怕被宿主噎回来,想了又想还是鼓足勇气开口:“怎么样?” 它本想通过这段未来证实她会对将来成为皇帝的卫王痛下杀手,成为后史记载中唯一行刺惠帝又全身而退的刺客,怎奈卫凌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上面。 她已经完全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盯着刚才它投放屏幕的地方,用仿佛要隔空杀死某人的语气不解地回味道:“呵,输了啊。” 万人迷的面板上适时浮现出一个“?”,它扫描了下宿主的心情波动频率后才明白过来,开始调取当时宿主的身体素质与卫一的进行对比,反应道:“这不是你的错,据数据显示,你与卫一刚交手时身体紧绷,步态虚浮,(疑似受伤),应处于强弩之末,而对方身心放松,显然处于轻敌状态……” 卫凌闭了闭眼,将万人迷的劝告抛之脑后,输了就是输了,本不该有什么借口,早在她成为渡世阁第一杀手后,曾一度狂傲地宣告世间再无敌手。 这句话为她招来了无数的挑战,数不清的追杀。 她的剑意也在刀光血海中磨砺而成,可现在,久违的战意自胸腔内涌现,她的眼中迸发出一种蓬勃的生机,她握上袖中暗箭,下定了决心:“看来,又有事情要做了啊。” 万人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去行刺卫王了?” 卫凌快步走向厢房,换了身衣服,忙里偷闲地答道:“事情有孰轻孰弱,万事万物都是不进则退,今既有强敌已现,我怎能放任不管?” 她收紧腰带,利落地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若现在便在卫王府中,我便可先寻法子干过他,再找准时机弄掉卫王——” 卫凌换好衣服,长吐一口气,打开门,日暮西山的夕阳洒下最后一点余晖,她仰头畅快地笑起来:“岂不是一石二鸟!” …… “来了来了!”小二殷切地将沏好的茶水端上茶桌,卫凌看也没看,随手丢了些赏银放至桌角,仍专注地盯着窗外一角。 小二赶忙将赏钱揣到怀里后顺着客官的视野望去,汹涌的人头一个挤一个地聚在一处,不远处,一身穿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徐徐而来,待他下马走近,民众间已不见喧嚣。 众人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动作,只见他右手往衣里一探,“唰”地一声,一张泛着粗糙的大字报被张贴在了皇榜上,官员面色肃然,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用目光欢送他离去的百姓们见他走远,纷纷催着那个离告示栏最近的人给他们念念内容,好叫他们知道皇帝老儿写了些什么,那人倒也不怯,清了清嗓子便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朕即位已有三十载,自大兴二十一至二十三年间,天灾不断,朕心甚愧,忆及往事,天佑我大楚已是大兴一五年之事……” “客官不是京城人?” 卫凌别过头,看了小二一眼,施施然抿了一口茶,问他:“何以见得?” 小二低下头去,躲过视线,回话道:“客官适才在看西墙,前些日子宫内放出消息,说不日圣上会放出张罪已诏来,方才大家就是在看这份诏书。” 卫凌将茶水一口饮尽,拿在手中把玩,扫了圈周身宾客,自她上楼至今,人数不增反减,原是如此,她这段日子久居佛寺,被身上邪祟扰得心烦意乱,若是不出门,起了兴致便学着吃斋念佛,出门时也大多只是随意转转,料想是漏下许多消息。 卫凌心思正值千转百回之时,隔桌有一学子听闻小二之言,哼笑一声,跟邻桌同袍探讨起来:“关东这雪下了三月有余了吧?” 虽是问话,语气却很笃定,同袍也确信似地点了点头,桌底下两手合拢握住,一手的指腹抵在另一手的指甲盖上研磨:“也不知官家此次是要派谁出马?” 学子眉毛一皱,眉头俱往下压,藏不住的怒意从他眉间散开,呈在整张面上:“还能有谁,还会有谁,关东这雪下得实在不讲理,现如今调粮是重中之重,派兵调人也是势在必行,当务之急无非是查清可调往关东的钱款数目,如此,八皇子告假未归,还剩下不只有九皇子了吗!?” 短短几息间,卫凌就明了了,关东这场雪自去岁季冬就来了,那时传到京城,龙颜大悦,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时的一场雪会下到今天。 官府若是再不行动,天灾便要变为**。 她在桌角敲打的手一顿,隔桌不知怎地吵了起来,卫凌闭上眼,气息沉了些,本不想掺和,可邻桌气上心头,一心要找旁人来论个公道。 “咚”的一声,卫凌立马循着声响看去,是那位最先开口的学子同袍撞到了她这桌桌角,她抿紧唇,站起身来扶住他:“没事吧?” 同袍摇了摇头,对她笑了笑,站直了身,正对面伸出了手的学子尴尬地收回了手,辩解道:“一时气急,一时气急,不是有意推你。” 卫凌不耐地扫了眼学子,低沉的笑蒙在胸腔之内,手已按上刀柄,正想好好教他做人,身旁的同袍倒不计较,走回桌,对学子无奈笑笑:“你这脾性也真该好好改改了,就算真是九皇子又怎样,同行的不另有一钦差大臣吗?” “我就是气不过,那桩扬州土地案叫他办成了什么样子!原先八皇子推行得好好的,奈何不慎染了病,才换了九皇子去,谁知事态一朝便直转急下,就是这样,还换来了个卫王当当……” 眼见学子越说越过火,同袍赶忙倒杯水递过去,劝解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他转过头来,对着卫凌道谢,又问道:“我观少侠装扮,可是要前往骠骑府吗?” 卫凌追问道:“骠骑府?” 同袍一怔,仍是温和地笑道:“许是我想岔了,少侠刚才应听见了我们的话了吧,关东那边要派官员过去,此行骠骑府就要随行的府兵,说是表现好,还能吃上皇家粮。” 卫凌不再多问,从袖中掏出瓶伤药后放至邻桌桌上,撇了眼同袍被撞到的腰身后不再多言,走到窗边,二手一撑裙板,就此一跃。 哪曾想一架横冲直撞的马车径直从拐角处冲她而来,马夫面色惊恐,两旁行人尖叫着躲避,看戏人俱缩在门与窗之内,都以为要见证一桩不是车毁就是人亡的惨剧。 卫凌叹了一声,脚尖在空中一点,直直迎马车而去,所有人心都一提,却见她左手一伸,拉住缰绳,借着拉力坐上马背,两腿一夹,腰身一仰,那原本桀骜不驯的马儿竟在她手中变得温顺无比,吓呆了的马夫也把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塞回了肚子里。 路人们都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贺道:“少侠好功夫!” 纷涌而至的拍手声、喝彩声、欢呼声开始填满了官道。 眼见气氛越炒越热,声音越叠越高,卫凌转了转头,想找个落脚处不着痕迹地脱身,正值她别过头的瞬间,一点亮光在余光中闪过——卫凌认出这是兵器在阳光下折射而成的光,头还未转过来,手就依据身体本能截获了这柄暗器。 是一枚精巧的弩箭,尖端呈三角状,箭身握上去才能感受到精密的螺旋弧线,可想而知,当它刺穿人的血肉之时,不管是放之不管,还是立即拔出,都将出其不意地撕扯下零零碎碎的血肉。 卫凌当即认出了,这是游余的箭,也就是说,渡世阁的人在这。 她握紧那枚箭,呼吸加快了些,仗着身在马上的优势,很快就锁定了游余的身位。 他此刻身在一处菜摊前,先前的买菜人与摊主在讨价还价,他边挑着菜边饶有兴致地学习着,感受到卫凌的眼神后,他给了她一个目光。 卫凌顺着他的定点望去,他看的是她所在这驾马车上的车毂处,在那附近,有一个明晃晃的玄鸟纹。 卫凌目光一顿,在大楚,能用上玄鸟纹的唯有一人。 他叫作褚晏,是大楚的九皇子,民间管他叫卫王。 关东就是东北那地儿,作者是地理白痴,如有搞错请尽情指正[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救下了刺杀对象 第3章 所谓卫王 卫王其人,没有什么好名声。 在高门大户口中,他是两眼翻在天上的跋扈皇子; 落到百姓眼里,他是不断惹是生非的皇家祸害。 是以,当卫王府递来请帖,要设宴答谢卫凌这一场救命之恩时,卫凌不得不说,心中是有几分诧异的。 但转念一想,既是生在皇家,卫王没有礼貌并不代表他府中之人没有规矩,卫凌也就抱着看好戏的姿态前往赴宴。 穿过一条曲折幽深的廊道,挑开珠帘,映入眼帘的是好大一张花园锦簇图,虽已时值季春,但京都夜寒露重之气结在上空久久未散,除了卫王府,很难想象还能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一幅百花齐放的景象。 而卫王,就坐在这百花园之中。 卫凌最先打量的是他那稍显凌乱的头发,一小撮毛发自他头顶上方打着卷冒了出来,惹得她有些手痒。 动了动手指再往下看,不愧是据说外祖族谱上出过胡人种的样貌,高鼻深目,眉头紧贴着深陷的眼窝,两眼是生机勃勃的碧绿。 只一点,让卫凌很不爽。 她看着着在卫王身上的衣衫,停下了脚步。 在前引路的随从脚步也跟着停住,静候她吩咐。 “我最讨厌别人穿红色。”看着卫王的着装,卫凌有点烦地嘟囔了一句,下意识摸向刀鞘,却在手落个空的时候才想起进府时已被要求上缴。 她嘴角一撇,大步流星地走到卫王对面,没等他开口便坐下。 待确保他与她四目相对,她对着他清澈得显露出她面容的眼珠子,驾轻熟重地以她一贯很挑衅人的语气开口:“若早知那马车上是你,我不会救。” 褚晏没露出任何卫凌见之熟悉的表情,包括权贵感到以下犯上时的怒火、包括权势被撼动时的惊诧,又或者该说,他所露出的表情正正好是卫凌最为熟悉的一种。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歪了下头,眼珠子正对着卫凌直上直下一番,而后别过视线。 卫凌知道,此刻的他才终于确认了她的存在,她的挑衅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就像他看这百花园中的花,不,不对,应该说,他看她,就像在看一株不该出现在这的花。 此时,他该是试图在用目光找到那个带她来的随从,借机问罪,而那位随从也的确被他唤来了。 卫凌不欲旁人因她惹出的事端而受辱,正想开口,就见卫王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喜欢吃肉吗?” 不等她回话,褚晏便自顾自地肯定了这个想法,对随从吩咐道:“端上来吧。” 卫凌不由得在心中诽谤:这厮果然如传闻所说,好生无礼! 真该叫游余过来瞧瞧,真叫他见了卫王,看他还怎么说她是天底下最目中无人之人!也不知这二人碰到一块儿,是游余的嘴先毒死卫王,还是卫王能先气死游余。 想着想着,卫凌把自己哄开心了,就决定不再计较褚晏的无礼之举,等炙肉端上来,二人更是只顾专心吃饭,不肯多言。 一顿大吃大喝后,卫凌瘫坐在座位上,不着边际地回想史上有无进食过多而把自己穷死的王爷,照她来看,卫王也太能吃了,若大楚王爷个个每顿都是这个食量,大楚看来是要百年而亡了。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褚晏裹在衣袍下的身躯,并不是大楚历来流行的飘逸若仙,也不是武将惯有的孔武有力,看上去介于这二者之间,身子瘦高却不羸弱。 正当卫凌收回目光之时,褚晏也适时放下筷子:“看好了?” 话一出,卫凌目光凝在空中顿住,并不清楚卫王是否明了了自己的窥视,若说是,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习武之人,若答否,她岂是那般敢做不敢当之人。 于是她便淡淡地答了一声嗯。 褚晏似乎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只向她提议道这一顿饭既已请了,便算是还清她的恩情,当下另还有桩事情想请她帮忙。 卫凌挑了挑眉,只请他说来听听。 褚晏仿佛生怕她不明白,说话的语调很慢,声调很平,听得卫凌直想打哈欠。 晃了晃脑袋,卫凌将那股困倦之意压下,明白了卫王的打算,简单来说,天子的确将关东雪灾案委托给了卫王负责,而与此同时,他赋予了卫王一项特权,即与他随行的府兵可由他自己挑选,现在,卫王想聘请她,出任他的府兵。 卫凌的第一反应是感觉不对劲。 但下一秒,‘要得富,险上做’的念头还是战胜了这股古怪的直觉。 莫说光这次设宴前来面见卫王就需缴纳兵器,可想而知,骠骑府对身份的检验只会更加严苛。 可卫王就不同了,卫王的做事不着调是出了名的,她现在没有个假身份,也不知卫王府是否有派人去查她。 卫凌心想,她不似游余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子,现编谎话恐出纰漏,可到底知道些细作撒谎的诀窍,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褚晏推辞起来:“我家中老父亲病重,宴散后正想去给他买些药用,也不知赶不赶得上这份差事,不如你给我一份信物,若阿翁的病否极泰来,我就带着它去骠骑府受召。” …… 质地温润的玉佩在光照下闪出细腻的光,卫凌眯起眼,将这块无甚奇特的玉翻来覆去地观摩了好一会儿,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喃喃自语道:“这卫王,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她单知道卫王办事不牢靠,也未曾预料到可以不着调到这种地步,凭借她那样一番谎话,凭空送了她好些药材不说,也把这枚可以象征他身份的玉佩送到了她手里。 要知道他自己在哪里都没落得个好名声,若是她借着他的名头借机寻事滋事,旁人十有**会信以为真。 许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痒?卫凌耸耸肩,看向面前巍峨的府邸,向门旁的侍卫亮了亮手心的玉佩,迈向向她逐渐敞开的门缝,在她背后,缓缓闭合的如意门上骠骑府三个字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进了门,还未行几步,卫凌就被拦住,原以为是验明身份的,复拿出玉佩在他目前晃了晃,不想此人见之一笑,端向她行了个礼后就说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我在王府为您带过路,不知贵客是否还记得?” 卫凌这才恍然大悟,她这人有个毛病十分不好,就是不大认得人,见了旁人第一面总要上下打量一番有无甚好记的特征,勉强借着这点将一些人混了个眼熟,没想过再见的人们在她脑中便是见之即忘的部分了。 跟那随从表过歉意又是收来一阵惶恐,无奈,卫凌屏住呼吸——军中大多男儿,无论是何种气息对她而言都觉太重,混在一处更是难熬——只得加快了脚步随着那随从前往卫王贵客专舍。 走了不过几里地,又过了几处拐角,一处僻静的小舍就立在跟前,清新的空气刹那间抚平了她的坏心情,卫凌暗暗点头,记下这处方位。 见她满意,随从正想告辞,卫凌忙不迭叫住他,料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跟他打听府兵们都扎根于何地,好去前行打探一番消息。 得了回话,卫凌径直向随从口中之地而去,那地离她的居所不远也不近,外围处象征性地围了几圈栅栏,几个大帐篷大咧咧地摆在里头。 卫凌正欲走近,却觉左肩一重,扭肩一躲,回头一看,好嘛,又是游余这个冤家。 她看了看四周,冷不丁将他拉近,冷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没等来回话,卫凌又追问道:“是首领让你来的?”语气又冷了几个度。 游余举起双手,很欠揍地摇了摇头,坦白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听干爹的话,是我自己要来的。” 听罢,卫凌撒开了揪着他衣袖的手,冲他扬了扬拳头,威胁道:“别给我惹麻烦,我今日不想揍你。” 就此扬长而去,也没了心情。 深夜,寒风阵阵,卫凌没窝在舒适的屋内,反倒跑到房檐上看星星。 万人迷对此感到很奇怪,数据一转,又觉得正是让宿主坦白心迹的好时机,借机问道:“宿主,你心情不好吗?” 卫凌“嗯”了一声权作回答,这几日相处下来,万人迷并未做出什么危害百姓的事,她也就对它多有容忍。 想了想,她罕见地多说了一句:“因为遇见了游余这个小兔崽子。” 反正它又不会说出去。 此话一出,万人迷真觉数据流都在激动得冒热气了,按人工智能的理解来看,它觉得人的仇恨值也和数据流一样,是有固定限额的,而宿主在赴宴时没有举起拳头威胁卫王,却在今日威胁了游余,不正是说明在宿主心中,游余比卫王更招人恨吗!? 万人迷正想再接再厉地追问,却见卫凌站起身来,活动了一圈脖颈,二脚先是踱了几步,而后由慢加快,最后更是如撒手的鹰般一路在房脊上飞身而过。 待她停下,万人迷一惊,此时,卫凌已站在了卫王的邻舍屋脊上,在她脚下的这座屋内,屋主早已熄了火,也不闻人烟传出。 隔壁,卫王的门户紧紧闭着,几扇小窗却突兀地开着,屋中打着的炭火升起的暖烟自强不息地屡次燃起,又屡次被屋外而来的朔风扑灭。 卫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幕,突然笑出声来,万人迷唯恐她这是要送卫王送终的高兴,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声线:“宿主,你该不会要在今夜刺杀卫王吧!?” 卫凌一愣,笑得更放肆了:“先前我还未想到,不过,这倒也是个好主意,今晚星星多美啊,有这么一路繁星相送,送他上路倒也不会孤单。” 万人迷屏幕一黑,赶忙补救:“那您原本来这,是要做什么!?” “看星星啊。”这里视野最好。 “您突然笑是?” “想不到京都就连王爷都有喜受凉的怪癖。” 说到最后,万人迷豁出去了,径直问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卫王呢?” 卫凌不说话了。 慢慢地掠到卫王房顶的瓦檐上坐下,抬起头一下又一下地眨着眼睛。 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透露道:“我要找一个人。”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卫凌张开嘴,望着满天的繁星,迷茫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个很可爱的小傻子。” “如果我不在他身边的话,他会被人欺负的。” “要得富,险上做”是民间谚语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谚语 该谚语最早见于《说唐》第四十八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所谓卫王 第4章 不被府兵们待见的卫凌 人烟罕至的官道上,一匹骏马正挥动着有力的四肢奋力驰骋,前方,一块久未打理的界碑赫然屹立在寸草不生的泥地里,身后,一串装载了高官显贵的马车队慢悠悠地追在距离它几百米开外的不远处,上空阴霾一片,人和牲畜的影子也随之被投射得不见踪影,仿佛一进关东,它们就被这片沉默而泥泞的土地吓得溜之大吉。 这是卫凌出发前往关东的第十五天,也是她跟身后那群府兵不对头的第十五天。 出发前,她方才知晓府兵们被分派兼任了马车夫的工作,一路上既作护卫,又要任劳任怨赶路,好不辛苦。 许是因为分派差事的管事听说她是卫王的贵客,特意将她分编到了卫王的马车队,等她到地一看,游余这小子正坐在马车车轼处脆生生地朝她弯起眼,举起手中的马鞭冲她炫耀。 登时一口气就堵在卫凌胸腹处上不去也下不来,四周已到处充斥着催促声、责骂声,卫凌提起一口气,转头去找了管事,说她不喜与人接触,可否单独分她一匹马,她可在前方先行探路。 管事有些摸不准卫凌的门道,也不知这是她自个的想法还是卫王的意思,想到她卫王贵客的身份,心一横,准了,好赖天塌下来有卫王担着。 卫凌得了马自是欣喜不提,其他府兵原先不知卫凌身份,开始以为她是卫王请来的高门小姐,自然万般不敢拂逆,后来时间久了,卫凌也不遮掩,当是知道了她同他们一般是被征来的府兵。 这下好比只搗马蜂窝,众人哗然一片,怒火难消,大家都是府兵,凭什么管事独给了你好差事!? 有人酸溜溜地感慨人与人的际遇就是如此不同,她是卫王贵宾,咱们算什么呢,最多也就能当泥地里的一根草,不被贵人踩死已是万幸。 更有甚者,说她仗着卫王宠信,已在这支随行队伍中手眼通天了,不必提,这股助长烈火的邪风定是游余吹起。 可让这股火越烧越烈,最终终于蔓延到卫凌耳中的,却是一则不知真假的传闻。 最初,贵人们确是不知在府兵中弥漫开来的针锋相对的风气,府兵中单就卫凌一个在前头儿探路,偶尔扬起旗帜示意,其余府兵多日作任马夫,身心俱疲,也就没心思拱火。 风向是从第七日开始变的。 那日同往常没什么区别,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天依旧阴沉沉的没给个好脸,钦差大臣与卫王久违地下了马车,同府兵们在一处用膳。 今日的膳食是伙食兵们捕捞上来的活虾,放之在清汤中高火闷热,余香袅袅的青烟高昂着头颅飞出这片密林,湍流而奔的河流伴着大伙们咀嚼白吉馍的吞咽声一下又一下地蹦着。 稍时,一位府兵放下手中啃了大半的馍馍,看向前方不远处清晰可见的马蹄印,向同僚感慨道:“说真的,我其实挺佩服那姑娘的,你们都说她捡了个好差事,可你看,我们现在都在这休整,她还在独自赶路,不单单今日是这样,我就没见她停下休息过,我看那姑娘心里也憋着火呢,大家伙儿都收收心吧,别闹得不好看。” 听罢,另一位年轻气盛的府兵当即不乐意了,骂道:“老蒋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情还是我们的错咯,是我们让她去做这份差的吗?不是吧!?平日里大伙们都因你年长稍敬你几分,不是真让你充作长辈儿样儿来训我们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二人身旁的府兵们见年轻府兵,也就是云鹤骞越说越来火,声量已高到了引起卫王那拨人的注意,赶忙分工合作,一波给云鹤骞降火,一波来安抚蒋项明。 另一头,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工部侍郎方穆看着府兵们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不住地摇了摇头:“这群人平日里没人压着真是不像话,看看,看看,现在都要反了天了。” 说罢,又随手指了个人叫他过去传话:“叫他们都别闹了,把最开始闹事的给我带过来。” 随从应和一声,看到那旁事态差不多平息,就疾步过去,将云鹤骞带了过来。 看到人来,方穆放下手中碗筷,银箸顺着他的意愿发出沉重的一声声响,启口就训道:“方才我见你在那里耍威风耍得很好啊?” 云鹤骞先是撇了一眼卫王,见他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大口吃饭,才转过来回话道:“小民不敢,只是心中郁气难消。” 方穆“哦”了一声,问道:“看来,你有何不满呐?” 云鹤骞又看了一眼卫王,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方穆,他拿起一根银箸敲了敲簋,将云鹤骞的神思拉了回来。 云鹤骞仗着艺高人胆大,又瞧着卫王不像是要管他们这份事儿的样子,自然是张口就道出了实情:“您也知道,府兵中单就宁小姐在前探路,我们都在后头一面赶路,一面防护,这几日下来,却不见宁小姐落得个清闲,自然心生好奇,您既问了,我便这么告诉您。” 方穆听出云鹤骞的弦外之意了,只是他有意讨卫王的好,卫凌卫王贵客的名头他不止是听说,还有意探查了一番。 这下好,人家对卫王有救命之恩呐!又想到工部尚书致仕将近,今上派自己跟着卫王,想及今上对卫王的宠信,只要他稍微在圣上面前提上这么一嘴,升迁之喜许是指日可待。 云鹤骞本是想找方穆讨个公正,不成想却是让方穆借花献佛了,只见他面色一转,提起笑来对卫王提议道:“您瞧瞧,方才我还说什么,这不打了瞌睡就来递枕头的了吗?” 收了笑,方穆摆正了脸色,没对着云鹤骞吐出什么让他听了高兴的话:“我也知道你们的委屈,这一路上,为这朝廷的事,大家都奔波多日,万般不敢懈怠,人的精气神儿都绷着儿,稍一摩擦就能搓出火星子来,今日不就要打起来了吗!?” “就在用午膳的时辰,我还在跟卫王说,咱们府兵这么多人,没个人管那怎么成!你刚刚不是说了,宁姑娘忙碌了这么多日,咱们也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不如——” 方穆扭头揣摩卫王的神色:“这府兵统领一职,就让宁姑娘当任吧!?” 褚晏略一思索,就点了点头,云鹤骞正想提出异议,方穆一瞧见他的面色就知不好,赶忙又摆手打了个圆场:“当然,我看你小子也不错,敢于谏言,这很好,宁姑娘忙不过来的事儿你就帮着托托底儿吧。” 被方穆这么摆了一道,云鹤骞也知不能将他如何,再提也讨不到好,只得愤愤地带着卫凌将出任府兵统领,自己作她的副手这一个消息回了大伙儿休整的地段。 如果说,原本府兵们的火因蒋项明的劝诫消了大半,另有一小半因二人间的对峙也没了心思,云鹤骞带回的这个消息就好比往原本将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一大把柴火,新生的熊熊之火要比原本的更高昂,跃得更高更烈,是决计无法扑灭的了! 这天夜半,就有一拨人摸到云鹤骞的帐子,将他惊醒,向他提议道:“云哥,要不咱们趁着夜深,往前赶赶,看看能不能追上那娘们!叫她做咱们的统领,我倒要去探探她有什么真本事!” 闻言,人群中有人调笑道:“老吴,你要是去跟人比投壶,这里的人都不依啊!” 被说的老吴涨红了脸,骂道:“去去去,待我赢了定要叫你好看!” 从梦中惊醒的云鹤骞没理睬这群人的戏言,借着朦胧的月光,摸向放在被褥旁的衣带,收拾好衣冠后,他掀开帐子的门帏,看清了这群弟兄们大半的脸庞儿。 虽是借着骠骑府征召,他们这群人才得以聚到一处,可几个日夜相处下来,云鹤骞早就对这群弟兄们生出了感情。 他清楚地知道这次行动会有什么后果,宁小姐自个儿虽说自己同他们一般,可他知道,不一样的,有着卫王贵客的传言,她多少与卫王有些渊源,出了事,连卫王的脸面也要牵扯上。 他叫她“小姐”,多少含着点辛辣之味,讥讽她因有了卫王庇护,就得以成了他们这群人眼中的高门小姐。 可“小姐”与府兵到底不一样。 今夜的月光很柔和,打在府兵们的脸上,在云鹤骞的眼中,每个人或明或暗的脸庞都开始变得含糊不清,他要很用力才能分清。 站在最前方左侧个子小小的那个,是最开始说话的老吴,他投壶玩得奇差无比,十有**不进,称得上一句“投壶臭手”; 站在最中间撑着两侧人的肩膀的,是开口调戏老吴的老付,他老婆又怀了,为多挣几个子,他才来接了这份差; 在最后面腼腆地冲他笑的,叫游余,是这群府兵中最小的一个,他自称无父无母,平日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云鹤骞却知道这孩子一定是被其他人拖来的。 只是,看着这么多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都在期望地盼着他,他却开始在心里反问自己: 要去吗?他背负得起这么多人的命数吗? 这章是过渡的剧情章哈,下章卫凌的戏份就来了,有整整十五日的细节我没写呢!(叉腰) 这本感觉目前还算顺,希望手感保持下去,祈祷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不被府兵们待见的卫凌 第5章 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 白白的薄雾笼住深谷,从嘴里呼出的热气溜出门便化烟而去,尖而利的鸟啼刺破了馨甜的草木香,一切声响与气味都开始在这片空而旷的山地里放大。 卫凌动了动耳朵,还未睁眼,就听出了鸟叫之下的端倪。 只要是活物,只要它还发得出声息,当它动起来,就必然带出声响,草鞋沾了泥,就必然连根带土地拖着人前行,而那份独有的声响,也自然引起了卫凌的注意。 她从身下粗糙的树背处撑起身子,收目远眺,几团只瞧得出在勾肩搭背的人影纷至沓来。 卫凌转过身,正对着他们,一条腿还盘在虬枝上,另一条已下了枝慢悠悠地晃荡,看上去好不悠闲,万人迷就这样看着宿主不再动作,静待着几点人影近到跟前。 那是看上去经过了好一番长途跋涉的一群人,身上带着一股凌冽的孤决和坚定,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看到卫凌,他们便停了下来,互相看了看对方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扬起头,对坐在树上的卫凌喊话:“宁姑娘,我们是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府兵,今日前来,是钦差大臣奉我等前来传命。” 卫凌跳下树,问是什么事。 云鹤骞从旁人手中拿过一道铜制的腰牌,双手握住递给她,说道:“方大人说我们这群府兵不能无人管,因此选了你做我们的统领,我作你的副手,协助协调调度。” “宁小姐,方大人说你这么多日都在前方探哨未免太过辛劳,有意选个人下来替你几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卫凌垂着眸,捏着那块腰牌并不搭腔,一个人的神情很容易暴露他的所思所想,一小块眉毛的抽动都能够成为他们掩盖不了的罪证。 而方才借着垂眸的功夫,她片刻间将这群人的面色扫了个大概,在最前头的那个男子说完话后,他们脸上,都带上了一股想竭力掩盖,却还是让松快给盖过了的隐秘快意。 尤其是,她在这群人里,瞧见了游余。 他学着细作本领的那些年,虽然始终没能练出一副招人喜欢的口条儿,也着实在神情这种易出纰漏的地方儿下了狠功夫。 而此时,他却握拳遮住嘴角,脸颊处的肌肉微微抽搐,眼角弯出了她熟悉的模样。 稍一思索,卫凌就抬起眼来,直视着云鹤骞问道:“若我说不呢?” 云鹤骞伪装出来的恭敬神情顿时凝固在那儿,快要一寸寸破裂,卫凌发出一声闷笑,将腰牌丢回给云鹤骞,径直向他身后人走去。 “我不耐烦管事儿,不过,”她搂过游余的脖颈,不顾他的微弱挣扎将他牢牢钉住往下按:“你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既是要我亲自选人,那便他了。” 卫凌拍了拍游余稚嫩的脸蛋儿,冲他扬出个罕见的笑脸,转过头来对正看着他们的众人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游余是我的幼弟,这几日多谢大家照顾他。” 众人纷纷看向生无可恋的游余,游余勉强提了个笑,算是认了卫凌的说法,众人登时俱呆立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要知道,游余是府兵中公认对宁小姐意见最大的一个了! 这还不算完,只见卫凌左手一指,又将矛头抛回给云鹤骞,问道:“这位小哥,我这般任人唯亲,是不是,不大好啊?” 云鹤骞面色一顿,回道:“您说笑了,您是统领,我们自然遵从您的命令。” 卫凌松了对游余的桎梏,嗤笑一声,牵来绑在树干处的缰绳,飞身上马,身下的坐骑随着她的心意围着旁人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她才开口道:“我不是你们的统领。” “至少,现在还不是。” 说完,她一拍马背,只给游余留下句回荡在天地间的“交给你了,我的好弟弟。”,就此回程。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地望着一人一马演变为两个挥毫泼墨的小点。 云鹤骞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游余,解围道:“大家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话说那日众人夜闯营帐后,云鹤骞方知不好,随口一说此事要从长计议便将众人遣散,钻进自己的帐中过了好一会儿,等来了一个又一个探他心思的毛头小子,费尽心思钻着他们的想法想尽力扑灭那股火,原先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反成了困住他们的牢笼。 次日,更是摸黑进了昨夜没来寻他的那些人的帐子,这帮人要沉稳得多,他一点点说开自己的顾虑之处,云鹤骞当然知道府兵们对卫凌的不满非一日而来,也不能一夜全歼,因此,慢慢和这帮人讨出了个两全之法。 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方钦差的任命当然得派人去传,这个关键,就在于人选的指派上,宁小姐当然会收到任职统领的调令,可除了这份调令,传令中的所有旨意皆为传令员口述,那么,他们能不能在原本的吩咐上,增添上一些他们自己想要的内容呢? 借法磨了原本想在进城日亲口邀功的方大人几天,云鹤骞等人终于等到了他的松口,遣了他们一伙人去传令。 其实,方穆也有自己的思量,众所周知,在官场要想混得开,会邀功是一等要务,可邀功怎么邀,也是有讲究的。 太白,不好,谄媚阿谀之味太重;太轻,要糟,逢管你出了几分力,有些老狐狸就此打个哈哈给掩过去,全然不认你这个人情。 他派云鹤骞等人前去传令,先是在宁姑娘面前认个人情,再者,关东那边还不知是何情况,宁姑娘虽是卫王恩人,料想武艺高超,可谁说高人就不惜命? 调令一到,她就有了指派府兵的权力,到那时,谁去做前头的探路鬼,还不全凭她一张嘴? * 一抹斜阳高高悬挂空中,空悬寂寥的官道旁夹杂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城门大开着,远远地,在最前头充当千里眼的官兵向下吼了一嗓子,将“卫王进城了!”的消息一个人头接一个人头地报到了藏在百姓身后的城主那儿。 几辆马车在城里人的殷殷目光中驶入了凤梁城,卫凌坐在卫王的车轼处,听见他掀开了马车内的帷裳,惹来了一片鸦雀无声。 正当卫凌不禁猜想起卫王的赫赫恶名难道已传入关东时,在她面前发生的下一幕就让她不由得握紧了缰绳—— 只见原先的人头攒动瞬间从站到跪,乌泱泱的一片从她的脚下蔓延到最后方凭空高了一截的乌纱帽。 她与身后传来的“停下。”几乎是同时止住了马蹄的行进。 褚晏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乌纱帽跟前停下,声音中带着藏不住的怒气:“我不喜欢有人跪我。” 话音刚落,乌纱帽立即起了身,诚惶诚恐地回道:“殿下息怒,只是殿下方一入境,春晖便至,百姓们不胜感激,跑来贺喜,不是有意惊扰殿下。” 褚晏又不满道:“你怕我?” 卫凌看着乌纱帽闭紧了嘴,转而抖动起身子,又开始在心底对卫王的行径评判道:三岁稚童一般的心性,真是没理也要搅三分。 乌纱帽听出褚晏的潜在之意,抖得更厉害了,据说卫王其恨有三:一为幼时恩人遍寻不得;二为旁人敬他惧他跪他……甫一打上照面,他就犯了其中的二诫,若不是为了掩过眼下的要紧之事…… 终于,卫凌看着抖动得像突发恶疾的乌纱帽,终究忍不下去了,没什么感情地开口劝道:“你不饿吗?” 这几日回营,她顶替了游余的工作,短短数日,就见证了卫王对吃食的看重,一到饭点必然乖乖坐在马车内,咀嚼的速度可谓风卷残云,快而规律,几乎不会发出声响,每次褚晏端着一扫而光的餐盘从她面前经过时,她都会产生这人刚从乞丐窝回来的恍惚感。 卫凌甚至怀疑,哪怕面前有再火烧眉毛的事端发生,他也会为了进食而弃之不顾。 现下,褚晏郑重其事地打破了她的顾虑,他转过头来,面上有种卫凌没见过的冷意,神色紧绷着,目光一触到及她,就像忍受不了一样移开视线,嘴唇蠕动了几下,几乎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可卫凌认得这个口型。 他说:坏孩子。 卫凌几乎要被褚晏气笑了,他以为他是谁,大楚第一评判官吗?还管她叫坏孩子,知不知道从小到大跟她干过仗的坏孩子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了。 她松了马缰,转而按住藏于衣袖处的暗箭,寻思着对卫王的考察可否就此结束,看样子,是时候找个时机来教训一下卫王这个坏崽子了。 这章最后关头卫凌与褚晏的对抗太卡了。 话说看到这里的观众朋友们能不能给我留个言,像云他们最后为什么又去找卫凌了这种原因我是要交代一下的,因为有前情概要嘛,但是方大人这种心思大家觉得我要提一嘴吗,还是当个留白空出来以供想象? 另外进城百姓下跪那儿其实最开始设计的大概是一进城呼啦啦跪倒一片,卫凌被吓一跳,褚晏下马车看情况,脚还没到地面就听百姓们齐声高呼:“天佑大楚……天佑关东……天佑卫王……”(大概这意思吧,就是搞些封建迷信)最后因为作者实在想不出很有神棍味的句子,这个场景被砍了() 最后恭喜褚小晏荣获本文第一个外号:大楚第一评判官[比心] 最最最后,说下本文的更新问题,随榜更,意思是假如收藏追不上榜单的话,作者会缓更,慢更,有节制地更,另外因为上榜后有字数要求所以作者也会默默存些稿,喜欢一口气多看点的朋友可以先点个收藏,等作者蹭上榜单了再来回顾小店,不甚感谢[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