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之地的日头,仿佛在熔炉里淬炼过,带着一股子黏稠而灼人的热浪,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蜿蜒的山路与路旁蔫头耷脑的草木。霍恒、青娥、浩南、赵子阳四人,顺着那早已变得模糊难辨、时断时续的巨人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走了大半日。脚下的布鞋底被滚烫的地面烙得发烫,仿佛再多走几步,就能冒出青烟。喉咙里干渴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摩擦般的刺痛。
直到日头偏西,午后最酷热的劲头稍稍过去,前方才隐约现出一个集镇的轮廓。灰扑扑的屋瓦连成一片,镇口一棵老榕树下,挑着一面褪色的“酒”字旗幡,正有气无力地晃动着。一股混合着食物油脂香气和淡淡酒曲味道的气息,顺着偶尔拂过的、带着热意的风,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精准地勾起了浩南腹中早已按捺不住的饥虫。
“吃饭!必须先吃饭!再不喝口水,我嗓子就要冒烟了!” 浩南眼睛一亮,再也顾不得许多,拉着身旁的赵子阳,如同脱缰的野马,率先朝着那酒馆冲了过去。
霍恒与青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与疲惫。这几日追踪下来,情况愈发不容乐观。那巨人的脚印到了这闽南地界后,不仅变得稀疏,更是在一处溪流边彻底失去了踪迹,显然是利用了水道或是其他方法掩盖了行迹。他们一路询问,线索却寥寥无几,仿佛那庞大的妖物凭空消失了一般。走岔了方向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可如今天大地大,除了依据最初的方向和微弱的直觉继续前行,他们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两人轻轻叹了口气,也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上了浩南和赵子阳。
这镇口的酒馆不大,门面陈旧,桌椅也多是些有年头的旧物,擦拭得却还算干净。此刻并非饭点,馆子里人不多,只有靠里的两三桌有客,多是些走脚歇息的商贩或本地闲汉,低声聊着天,显得有几分冷清。
四人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木窗支棱着,透进些许带着热度的风,也带来了街面上零星的嘈杂。刚招呼伙计点了些简单的饭食茶水,浩南那不安分的目光,就被邻桌的一个少年吸引了过去。
那少年看着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质地尚可的绸缎衣衫,料子算是体面,只是穿在他身上,领口微敞,袖口也带着些许褶皱,透着一股不甚在意的浪荡气。他面容算得上清秀,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浮与此刻显而易见的焦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正用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右眼,不停地揉搓,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嘴唇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仔细听去,竟是带着哭腔的哀求:
“别吵了……求求你……别再说话了……让我清净一会儿……”
浩南本就是好奇心极重的人,见他这副痛苦又古怪的模样,忍不住探过身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喂,兄台,你这眼睛……是怎么了?进沙子了?还是让马蜂蜇了?”
那少年闻声,揉眼睛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他的左眼正常,右眼却红肿得厉害,眼皮鼓起一个明显的包,使得他半边脸都显得有些怪异。他看了看浩南,又扫了一眼霍恒等人,见他们虽然风尘仆仆,但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路人,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懊悔:“唉!别提了……都是我自己作的孽,活该受这份罪!”
原来这少年名叫王三郎,是这镇上一户家境殷实的富户独子。年纪不大,却早早染上了一身纨绔习气,尚未娶妻,便终日游手好闲,最爱与镇上的年轻女子们调笑嬉闹,名声早已败坏,是镇上人尽皆知的“花心萝卜”。昨日上午,他闲来无事,又在镇外晃荡,恰巧遇到一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那花轿装饰得极其华丽,大红的轿衣,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图案,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王三郎一时心血来潮,竟是恶向胆边生,不顾媒婆和送亲之人的阻拦,嬉皮笑脸地就要冲上去掀那轿帘,想瞧瞧里头的新娘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我……我刚一碰到那轿帘,手指头还没沾稳呢!” 王三郎苦着脸,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难以置信,“那花轿就跟突然活过来、发了疯似的!猛地就往前一窜!轿夫都差点没拉住!车轮子碾过地上的碎石,崩起来好几颗,有一粒不偏不倚,正正打在我这右眼上!当时就疼得我眼前一黑,眼泪直流,再也睁不开了!”
他指着自己红肿的右眼,语气愈发惊恐:“我起初只当是运气不好,被石子崩伤了,回家抹了点药膏就想歇着。可谁承想……到了晚上,我这耳朵里,不对,不是耳朵里,就好像是……是从我这眼睛里面!开始有声音跟我说话!”
“眼睛里有人说话?” 霍恒闻言,眉头立刻蹙紧,意识到此事绝不寻常。他站起身,走到王三郎身边,语气温和地说道:“王公子,可否让我查看一下你的眼睛?或许……”
他伸出手,想仔细探查那红肿的眼部,王三郎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连连摆手,脸上恐惧之色更浓:“别!别碰!真的!我没骗你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昨晚我躺在床上,疼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一个细细的、尖尖的声音,好像是个女子,就在我眼睛里头说:‘你这登徒子,轻薄无状,活该受此惩罚!’还说……还说要把我这眼睛弄瞎,让我以后再也不能看女子!我起初以为是做梦,或者是疼得幻听了!可今天早上起来,这眼睛肿得更厉害了,又胀又痛,看东西都模糊!那声音非但没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楚,不停地在我脑子里骂我,吵得我心神不宁,连口饭都吃不下去!”
青娥眼神骤然一凝,她悄然运转体内仙力,指尖泛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翠色光华。她的灵觉清晰地感知到,王三郎那红肿的右眼周围,正萦绕着一股微弱、却异常阴冷刁钻的邪异气息!这绝非普通外伤感染所能致,更像是一种……带有明确惩戒与诅咒意味的阴损咒术!她沉声开口,声音清冷:“王公子,你昨日掀轿帘时,除了看到红色的轿帘和鸳鸯绣样,可还曾注意到其他异常?比如,轿子周围是否有不寻常的光晕?或者,是否闻到了什么奇特的气味?”
王三郎被青娥清冷的气质所慑,努力镇定下来,仔细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光?没看到……味道?好像也没有……就是普通的尘土和鞭炮味儿。哦对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那个拦我的媒婆,年纪挺大了,脸上褶子很多,她当时死死拽着我胳膊,嘴里好像急急地念叨了一句什么……‘莫窥他人姻缘线,否则必遭天谴责’!对!就是这么句话!我当时只当她是在吓唬我,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想,那花轿,那媒婆,肯定都有问题!”
一旁的赵子阳也皱紧了眉头,他博览群书,尤其对各地奇闻异事、民俗秘术有所涉猎,此时沉吟道:“我曾在一本记述闽粤巫傩文化的杂记中看到过,有些地方,若有女子修行某些特殊的护身法门,或是请了高人作法,便会以一种奇特的‘姻缘咒’来护持自己的婚嫁过程。此咒意在惩戒心怀不轨、意图扰乱姻缘之人。若有人心存淫邪,强行窥探花轿内的新娘,便会立刻触发咒术,轻则如王公子这般眼痛耳鸣,重则……据说可能真的会目盲,甚至心智受损。”
浩南听得瞪大了眼睛,咋舌道:“我的老天爷!这么邪乎?那……那他眼睛里那个小人……哦不,那个声音,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啊?总不能一直这么吵吵下去吧?”
王三郎一听“一直吵下去”和“目盲”这几个字,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连忙向着霍恒四人作揖,声音带着哀求:“几位!几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求求你们,发发善心,帮帮我吧!我王三郎在此发誓,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只要能让我的眼睛好起来,让那该死的声音消失,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赔钱、赔罪,怎么都行!”
霍恒与青娥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均是犹豫不决。他们心系廉贞的安危,追踪巨人是当务之急,每一刻都耽搁不起。可眼前这王三郎,虽说是咎由自取,但那附于眼上的咒术确实诡异阴毒,若放任不管,恐真有性命之虞或是落下终身残疾。见死不救,非他们所为。
青娥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她看向王三郎,开口道:“我等确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但你这咒术,拖延下去恐生变数。我们可以先试着帮你探查一番,看看能否暂时压制住那邪气,缓解你的痛苦。但若要彻底根除这‘姻缘咒’,非得找到那下咒之人,或是明晰其咒术根源,设法化解不可。”
王三郎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顿时喜出望外,也顾不上眼睛的疼痛,连连躬身:“多谢!多谢几位!大恩大德,我王三郎没齿难忘!只要能找到那施咒的人,我一定亲自登门,负荆请罪,绝无二话!”
酒馆窗外,夕阳正缓缓沉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霍恒四人原本打算稍作歇息便继续赶路的计划,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不得不中止。他们心知,这一停留,或许会让寻找廉贞的线索变得更加渺茫,离她可能所在的方向也越来越远。
然而,他们此刻尚且不知,这场因王三郎花心之举而引发的、看似偶然的停留与援手,将会把他们卷入一场更为诡谲莫测、关乎古老“姻缘咒术”与地方隐秘的奇事漩涡之中。而那支神秘莫测、拥有诡异力量的迎亲队伍,其背后所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此刻想象的,还要深沉与危险。命运的丝线,再次悄然缠绕,将他们的旅途引向了一条未曾预料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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