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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远去的骂声

作者:祁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救护车驶离铂悦别墅区时,夜色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车窗外的路灯越来越稀疏,从一开始的每隔几十米一盏,到后来只剩下远处农户家偶尔透出的一点微光,像星星一样悬在黑漆漆的田野里,转瞬就被树影吞没。江自知靠在副驾驶后座的车窗上,玻璃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外套渗进来,却驱不散他心里的闷痛。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后视镜里——那栋白色的别墅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黑色的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夜风烘干,没留下一点痕迹。就像他在江家的那些年,那些曾经温暖的回忆,现在想来,也像是被风烘干的泪痕,只剩下模糊的印记,再也回不去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手心,像是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父亲举着刀的疯狂,母亲冷漠的眼神,还有谢平安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红。


    “别难过了。”谢平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刚从疼痛中缓过来的虚弱。他靠在副驾驶座上,用毛巾紧紧裹着左臂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毛巾,红色的印记从手肘蔓延到手腕,像一条狰狞的蛇。他没有回头,目光盯着车窗外的黑暗,却能准确地捕捉到江自知的情绪,“至少我们知道了真相,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不是难过,是失望——对父亲的失望,对母亲的失望,对这个曾经被他叫做“家”的地方的彻底失望。他以前总觉得,就算父母送他去医院,心里多少还是有他的,或许是被鼎盛投资逼得没办法,或许是被张医生的“诊断”骗了。可刚才在别墅里,父亲举着刀说“杀了你这个疯子”,母亲尖叫着“你赶紧回医院”,那些话像一把把钝刀,把他最后一点期待割得粉碎。他终于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儿子”,只是他们权衡利弊时,可以随时丢掉的“累赘”。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自己都快认不出。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签下过千万的合同,曾经为江氏的员工发过奖金,曾经帮父亲整理过公司的报表,可现在,却连自己的公司都保不住,连自己的父母都留不住,还要让谢平安为了保护他,挨了一刀,“连自己的公司都保不住,连自己的父母都留不住,还要让你为了我受伤……”


    “别这么说。”谢平安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坚定得像淬了光,没有一丝嫌弃,只有真诚的信任。他的脸色还很苍白,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像一道稳稳的屏障,“你没没用。江氏被做空,不是你的错——是鼎盛投资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是你父亲为了自保选择妥协;父母不理解你,也不是你的错——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看不到你的委屈。你只是遇到了一群自私的人,只是刚好被他们当成了牺牲品。”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更有力量:“至于我,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没用,是因为你值得。你值得被人相信,值得被人保护,值得知道真相。江氏没了可以再挣,父母丢了……至少你还有我,我们可以一起查清楚所有的事,总有一天,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江自知看着谢平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虚假,只有稳稳的笃定。他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好像被融化了一点,透进了一丝微光。从在医院里第一次遇到谢平安,他偷偷递来温水;到后来他说“我能带你走”;再到刚才,他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替他挨了那一刀——谢平安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漂亮话,却做了所有能保护他的事。或许,就像谢平安说的,他不是没用,只是以前的“家”,从来都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救护车在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片废弃的红砖房前停了下来。司机熄了火,转头递过来一个白色的急救包,语气里带着点不放心的叮嘱:“这是我车上备用的,里面有碘伏、纱布和止血药,你们先应急处理一下。明天要是伤口还疼,或者肿了,一定要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别感染了。”


    “谢谢。”谢平安接过急救包,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他推开车门,刚想下车,左腿却踉跄了一下——刚才在厨房挡刀时,他的腿不小心撞到了橱柜,现在才感觉到疼。江自知赶紧伸手扶住他,手指碰到他胳膊上的毛巾时,还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心里的愧疚又深了一层。


    “我扶你。”江自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他半扶着谢平安,慢慢往红砖房走。房子是废弃的建材仓库,门口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凉得人一激灵。仓库的门没锁,谢平安推了一下,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只开了一盏应急灯,暖黄色的光昏昏沉沉地洒下来,照亮了不大的空间。靠墙角放着一个铁皮箱子,上面叠着几件干净的衣服,应该是阿哲提前准备的;中间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和半瓶矿泉水,笔记本的封皮上还夹着一张纸,上面是鼎盛投资的注册信息,字迹是阿哲的,潦草却有力;角落里还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褥子,看起来还算干净。


    “你先坐。”江自知扶着谢平安坐在行军床上,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急救包,蹲在他面前,“我帮你处理伤口吧。”


    谢平安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他慢慢解开裹在手臂上的毛巾,伤口露出来时,江自知的呼吸还是忍不住一紧——那道伤口大概有五厘米长,还在渗着血,边缘的皮肉有点外翻,看起来很狰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颤抖,从急救包里拿出碘伏和棉签,轻轻蘸了一点碘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周围。


    “疼的话你就说。”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动作却很轻,怕碰疼谢平安。他以前在公司时,有员工不小心受伤,他跟着医生学过一点急救知识,没想到现在会用在这种地方。


    谢平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你以前是不是做过护士?手法还挺专业的,比我自己处理强多了。”


    江自知的脸有点红,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没有,就是以前在公司,帮员工处理过几次小伤口,跟医生学的。”


    仓库里只剩下碘伏的味道,还有江自知轻轻的呼吸声。他专注地给谢平安消毒、撒止血药、缠纱布,动作越来越熟练,心里的愧疚却一点都没少。如果不是他非要回家,如果不是他非要问那个“真相”,谢平安也不会受伤。


    “别想了。”谢平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伤口很快就会好的,而且,我不后悔。至少我们现在安全了,还能一起查真相,这就够了。”


    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把急救包收拾好,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行军床的另一边,靠在墙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应急灯。灯光昏黄,在天花板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圈,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后来那么忙,晚上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教他读诗。那天读的是苏轼的《送安惇秀才失解西归》,父亲指着“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句,对他说:“自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自己多想想,别被别人的话骗了。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


    那时的父亲,眼里满是期待,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现在,那个教他“拎清是非”的父亲,却为了利益,把他当成“疯子”送进医院,甚至举着刀想杀他。江自知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有点喘不过气,却也慢慢清醒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不能再活在回忆里,他要和谢平安一起,查清楚江氏被做空的真相,查清楚谢平安姐姐“意外去世”的秘密,查清楚医院和鼎盛投资的勾结。


    “谢平安。”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说,我们以后还能有家吗?”


    谢平安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躺下,看着天花板上的应急灯,声音里带着点向往,却很坚定:“会的。不一定是像江家那样的大房子,也不一定有很多钱。但只要我们在一起,能查清楚真相,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被人当成‘疯子’,那就是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没有人会把我们推开,没有人会把我们当成累赘。”


    江自知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膝盖上。谢平安的话像一道暖流,慢慢淌过他的心脏,驱散了最后一点迷茫。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他们要躲着父亲的追查,要偷偷查鼎盛投资的证据,要小心医院那边的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要顶着“江自知是疯子”的骂名。可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谢平安,有真相要查,有活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关于“家”的希望。


    远处的夜色里,似乎还能听到父亲模糊的骂声,却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风里。江自知知道,他和江家的缘分,从这一刻起,彻底断了。那些曾经的温暖和伤害,都像远处的骂声一样,会慢慢被风吹散,再也影响不到他了。


    谢平安伸手关掉了应急灯,仓库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偶尔透进来的一点星光。江自知靠在谢平安身边,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纱布的粗糙,心里突然变得很安稳。就算现在的“家”只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就算未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他也觉得,这是他三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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