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64章 仓库的晨光

作者:祁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晨的光带着初秋的凉意,透过仓库东墙那扇破损的窗户斜斜照进来。玻璃上裂着几道蛛网似的纹路,把阳光拆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面的水泥缝里,照亮了缝中积着的薄薄灰尘。江自知是被仓库外槐树上的鸟叫声吵醒的——那是只灰雀,叫声清脆得像撒了把碎玉,隔着门板都能听得真切。他睁开眼时,眼睫上还沾着点未散的困意,行军床的弹簧被他一动,发出“吱呀——”一声绵长的轻响,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他侧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木桌旁的谢平安身上。谢平安坐在一张旧木椅上,后背挺得很直,却能看出几分刻意维持的平稳——他的左臂搭在桌沿,小臂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松了大半,昨晚临时打的结滑到了肘部,渗血的纱布紧紧粘在皮肉上,深褐色的血渍从纱布缝隙里晕出来,像一条凝固的小蛇。谢平安正拿着一个搪瓷杯,往纱布上轻轻浇着温水,水流细得像线,一点点浸湿纱布边缘,动作轻得仿佛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


    江自知慢慢坐起身,行军床的褥子是阿哲昨晚临时拿来的,洗得发白,却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没立刻说话,只是看着谢平安的侧脸——晨光落在谢平安的下颌线上,把他的轮廓衬得柔和了些,却也照亮了他眼底的青黑,那是昨晚守夜时熬出来的。谢平安处理伤口时,眉头会不自觉地蹙一下,幅度很轻,却还是被江自知捕捉到了——那是疼的,只是他从来不说。


    愧疚像潮水一样瞬间涌上江自知的心头,带着点涩意,堵得他喉咙发紧。他想起昨晚在别墅里的场景:父亲举着刀时眼底的疯狂,母亲尖叫着让他“回医院”的冷漠,还有谢平安冲过来挡在他身前时的背影。那把水果刀划开皮肉的声音,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刺耳;谢平安手臂上涌出来的血,红得像火,烧得他心里发慌。如果不是他非要回那个所谓的“家”,如果不是他非要追问那几句根本不会有答案的话,谢平安根本不会受伤。


    “醒了?”谢平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点刚从浅眠中缓过来的低哑,却还是扯出一点浅淡的笑,试图掩饰伤口带来的不适,“墙角的煤炉上温着粥,是阿哲昨晚熬的小米粥,你去盛一碗吧,再放会儿就凉了。”


    江自知没动。他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一步步走到木桌旁。他的目光落在谢平安的左臂上——谢平安已经把粘在皮肉上的纱布慢慢揭了下来,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伤口大概有五厘米长,边缘的皮肉有点发红,还微微肿着,看起来是昨晚没处理好,有点发炎的迹象。江自知的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痛感,才让他找回说话的力气。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这句话问得很轻,像根羽毛落在空气里,却让谢平安处理伤口的手瞬间顿住。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江自知的脸上。江自知的眼神里满是迷茫,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自我否定,像个迷路的孩子,连攥着衣角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谢平安放下手里的搪瓷杯,杯底落在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江自知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外套传过来,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没病。”谢平安的语气很轻,却每个字都透着坚定,“昨天你爸那样,是他被江氏倒闭的现实逼疯了,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这不是你的问题。”


    你没病,只是遇见了我


    “可他说我是疯子。”江自知的声音发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那支笔还在,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手心,却没带来多少安全感,“我妈也说我该回医院,说我没按时吃药。连医院的护工、医生都觉得我有病,他们说我认知紊乱,说我产生了妄想……是不是……是不是我真的有问题?那些所谓的‘真相’,那些做空的证据,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他越说越慌,眼前甚至闪过在医院里的画面:每天早上护士递过来的白色药片,“认知训练”时重复的机械动作,还有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仍否认病情,存在妄想倾向”时的眼神。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来,让他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他只是不愿意接受江氏倒闭的现实,才编造出这些“阴谋”?


    谢平安没立刻回答。他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急救包,拉开拉链,里面整齐地放着碘伏、棉签和一小支消炎药膏。他挤出一点药膏在棉签上,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江自知脸上,语气平静地说:“你先看个东西。”


    他说着,从抽屉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是透明的,里面装着半瓶褐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普通的中药汤。江自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之前在医院里,偷偷从母亲送来的“安神汤”里留的样本。那时他就觉得汤有问题,喝完总觉得头晕犯困,甚至会呕吐,只是一直没机会验证。


    “你还记得这个吧?”谢平安把玻璃瓶推到江自知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瓶壁,“昨晚我们到仓库后,我就联系了阿哲,让他找朋友帮忙检测了一下。结果出来了,这里面有□□的成分。”


    “□□是什么?”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拿起玻璃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一种镇静剂,临床上常用于治疗焦虑症和失眠,但长期服用会让人意识模糊,产生药物依赖,严重的还会影响认知功能。”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江自知耳里,“你妈每次给你送这个汤,根本不是为了让你‘安神’,是为了用药物控制你的意识,让你在医院里‘听话’,不会出去碍事——她怕你查出江氏被收购的真相,怕你坏了他们的事。”


    江自知握着玻璃瓶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出青白。褐色的液体在瓶里晃了晃,他看着那液体,突然觉得一阵恶心——那些他以为的“母爱”,原来全是算计;那些让他痛苦的症状,不是因为“有病”,是因为有人在他的汤里下了药。他想起每次母亲送完汤,都会站在病房门口看他喝下去才走;想起他说汤不好喝时,母亲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慌乱;想起他偷偷倒掉汤,却被护工发现后关了半天“小黑屋”……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为了让他永远留在“疯人院”里的局。


    自我怀疑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愤怒。他把玻璃瓶重重放在桌上,瓶底和木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江自知的声音里带着点压抑的哽咽,他不是难过,是愤怒——愤怒父亲的利欲熏心,愤怒母亲的冷漠算计,更愤怒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丢弃、随意控制的“工具”。


    谢平安看着他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棉签,轻轻涂在自己的伤口上。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用,江自知需要的是自己想明白——他没病,他只是被最亲的人背叛了。过了一会儿,谢平安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粥该凉了,去盛一碗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得先把身体顾好。”


    江自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他走到墙角的煤炉旁,煤炉里的火还没灭,余温袅袅。炉上放着一个铝锅,揭开锅盖,一股小米粥的香气扑面而来,暖得人心里发颤。他拿起旁边的瓷碗,盛了一碗粥,粥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端着粥走回木桌旁,把碗放在谢平安面前:“你也喝一碗吧,伤口要快点好。”


    谢平安抬起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接过碗,拿起勺子,慢慢喝了一口。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把粥的热气映得格外清晰。仓库外的鸟叫声还在继续,远处传来农民赶牛的吆喝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他们都知道,这份平静只是暂时的。


    江自知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粥。小米粥熬得很糯,带着点淡淡的甜味,驱散了他心里的寒意。他看着谢平安手臂上的伤口,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查清楚所有的真相,不仅是江氏被做空的真相,还有母亲下药的真相,谢平安姐姐“意外去世”的真相。他要让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阿哲说,假身份大概要三天才能弄好。”谢平安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得在这里待几天,等身份下来了,就往南方走。”


    江自知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粥,粥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的思路也清晰了些:“我们得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一下,把重要的资料收好。还有你的伤口,得重新处理一下,别再发炎了。”


    谢平安笑了笑,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整理。”


    晨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