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平安》 第1章 崩塌 凌晨三点十七分,江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颗悬在城市黑夜里的孤星,勉强撑着不肯熄灭。 江自知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滤嘴,烫得他指腹一缩,才猛地回神。烟蒂被他按进满是烟蒂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触到皮肤时,能明显感觉到那层不正常的滚烫——从昨天早上开始,这股热意就没退过,只是眼下,他根本没空管。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眼底的青黑照得无所遁形。屏幕中央是江氏集团的实时股价走势图,一条刺眼的绿色曲线从昨天开盘起就断崖式下跌,像被人拦腰斩断的藤蔓,一路坠到了跌停线边缘,再也没起来过。旁边的对话框还在不断弹出消息,是风控部门发来的平仓预警,一行行红色的“紧急”像血一样扎眼:“江总,外资账户还在持续做空,我们的保证金已经快撑不住了”“下游供应商那边集体要求预付货款,否则停止供货”“几家银行刚才来电,说要提前收回贷款,说是收到了我们的信用风险预警”…… 江自知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连续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先是盯着盘面跟做空势力博弈,又是打电话跟银行、供应商周旋,中间还穿插着开了四场紧急董事会议——那些平日里和父亲称兄道弟的董事,此刻一个个脸色难看,话里话外都在催着他拿“解决方案”,甚至有人隐晦地提了句“要不要考虑引入战略投资者”,说白了,就是想卖公司。 “江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秘书小陈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进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这是您要的咖啡……另外,财务部刚算出来,我们的现金流最多还能撑四十八小时,如果明天之前找不到资金注入,恐怕……” “知道了。”江自知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却没什么暖意,“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可是江总,您已经三天没……”小陈还想说什么,却被江自知摆了摆手制止。 “没事,我撑得住。”江自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一点干涩,却压不住越来越重的眩晕感。他看着小陈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空落——父亲半年前突发脑溢血,至今还在医院躺着,公司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到了他身上,才刚满二十八岁的年纪,却要扛着一个几十年的老企业过难关。 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风控部门查到的部分做空账户信息。大多是离岸账户,隐蔽得很好,但有几个IP地址,隐约指向了城西那家刚成立不久的投资公司——启安资本。江自知皱了皱眉,启安资本的幕后老板是谁,业内没人知道,只知道他们出手狠辣,这半年已经接连做空了三家上市公司,每一家都没能撑过去。 难道这次,江氏也要栽在这里? 他拿起手机,想给医院的特护打个电话,问问父亲今天的情况,手指刚碰到屏幕,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眼前的电脑屏幕开始模糊,绿色的曲线扭曲成一团,耳边也响起嗡嗡的鸣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江自知扶着桌子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没了骨头,他踉跄了一下,重重撞在桌角上,文件散落一地。咖啡杯摔在地上,滚烫的液体溅到他的裤腿上,他却没感觉到疼,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掉进了冰窖。 “江总!”小陈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江自知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吓得赶紧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喂!120吗?江氏集团顶层,有人晕倒了!快!” 江自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一点点模糊。他能听到小陈焦急的声音,能感觉到有人把他抬起来,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咖啡味和纸张的油墨味,可他睁不开眼,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父亲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旧书,书页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他才刚上小学,踮着脚趴在书桌边,好奇地看着父亲翻书的动作。 “自知,过来。”父亲招了招手,把他抱到腿上,指着书页上的字念:“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呀?”他咬着手指,仰着头问。 父亲笑了,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温和却带着点严肃:“意思是说,好的书要多读几遍,读熟了,再认真思考,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做人一样,遇到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判断。”他顿了顿,又摸了摸江自知的头,补充道:“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不能被别人牵着走。” 那天的阳光很暖,父亲的手掌也很暖,书页上的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连油墨的味道都带着淡淡的木香。江自知趴在父亲腿上,跟着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那句诗背下来,父亲还奖励了他一颗大白兔奶糖,甜得他嘴角都翘起来。 可现在,那份温暖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冰。父亲躺在医院里,不能说话,不能再教他读诗,不能再告诉他该怎么“拎清是非”。而他自己,被困在一个即将崩塌的公司里,被看不见的对手步步紧逼,连身体都快要撑不住了。 “江总,救护车来了!”小陈的声音把他的意识拉回一点。 江自知感觉到自己被抬上担架,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带着城市深夜的寒意。他想睁开眼,看看外面的天是不是快亮了,可眼皮太重,重得像粘了胶水。耳边的鸣笛声越来越响,混杂着医护人员的对话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他被抬进救护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点意识也沉了下去。昏迷前,他脑子里只剩下父亲当年说的那句话——“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还有电脑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绿色曲线,像一道伤口,刻在他的脑子里。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取代了办公室的咖啡味。江自知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输液管,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着他的心率和血压。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淡蓝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没能让他的脸色好看一点。 他还没醒,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会把他推向一个怎样的深渊。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教他“熟读深思子自知”的父亲,那个他以为会永远站在他身后的家人,在不久的将来,会用怎样的方式,将他彻底推入绝境。 监护仪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持续着,像一个倒计时,提醒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2章 诊断书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江自知裹在中间。他是被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吵醒的,眼皮重得像挂了铅,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条缝。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冷硬的白,只有床头那束塑料向日葵是假的暖黄,蔫头耷脑地立在花瓶里,透着股廉价的敷衍。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顺着软管一点点往下滴,流进他的血管里,带来一阵细微的冰凉。 “醒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江自知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个蓝色的病历夹,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眼底的神色。男人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主治医生:林文博”,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江自知没看清,脑子还昏沉着,像是被灌满了铅。 林文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翻开病历夹,指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江先生,你这次晕倒,是因为持续性高烧引发的并发症——我们做了脑部CT和神经功能检查,结果显示,你的中枢神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受损,可能会引发认知紊乱,伴有妄想倾向。” “什么?”江自知的声音还哑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认知紊乱?妄想?林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只是……只是连续熬了几天,高烧没退才晕倒的,怎么会扯到神经问题?”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林文博抬手按住了肩膀。医生的手很凉,按在他肩上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江先生,你先别激动。神经受损的症状有时候不会立刻显现,高烧和过度劳累只是诱因。”他说着,从病历夹里抽出一张脑部CT报告,递到江自知面前,“你看,这里——右侧颞叶区域有一片模糊的阴影,初步判断是神经水肿引发的异常,不排除后续出现记忆偏差、逻辑混乱的可能。” 江自知的目光落在报告上,白色的胶片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灰色纹路,那片所谓的“阴影”淡得几乎看不见,像蒙了一层雾。他想拿过胶片仔细看看,手指刚碰到边缘,林文博却先一步收了回去,重新夹进病历夹里:“专业的影像解读还是交给我们,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避免过度用脑。” “静养?”江自知皱紧眉头,心里的焦躁像团火一样烧起来,“我公司现在还在等着我处理,那些做空的账户还没查清楚,银行那边……” “江先生。”林文博打断他,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我刚才已经说了,你目前的状况不适合处理工作。认知紊乱患者很容易出现‘被迫害妄想’,会过度怀疑身边的人和事,把正常的商业风险当成‘有人针对’——这正是你需要治疗的症状之一。” “我没有妄想!”江自知的声音陡然提高,输液针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针尖在血管里硌得生疼,“那些做空账户的IP地址,风控部门已经查到了线索,还有银行突然抽贷,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商业风险,是有人在故意搞垮江氏!” 他说得急切,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喉咙里又泛起熟悉的腥甜。可林文博只是推了推眼镜,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头也没抬地说:“这些我们会和你的家属沟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无关的事。” 说完,林文博站起身,拿起病历夹:“我先去给你开些营养神经和镇静的药,等会儿护士会送过来。有什么事,你可以跟你母亲说。” “我母亲?”江自知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晕倒后,小陈应该联系了家人。他还没来得及问父亲的情况,林文博已经拉开了病房门,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病房里又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江自知靠在枕头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记得很清楚,晕倒前他还在看风控报告,那些IP地址指向启安资本的线索明明很清晰,怎么就成了“妄想”?还有那片模糊的阴影——他去年体检时做过脑部CT,当时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么一场高烧就突然神经受损了? 正想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是他的母亲,沈曼云。 沈曼云手里拎着个精致的保温桶,走到床边时,先抬手理了理风衣的褶皱,又摸了摸鬓角的碎发,动作优雅,却没先看江自知的脸。直到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她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却算不上担忧:“自知,感觉怎么样?林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妈,我没病。”江自知急忙开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林医生说我中枢神经受损,还有妄想倾向,这根本是错的!我只是太累了,你跟他解释一下,我明天就能出院,公司那边还等着我……” “公司的事,你先别管了。”沈曼云打断他,语气平淡得让人心寒,“你爸今天早上还跟律师谈了,江氏剩下的那些资产,得尽快做处置,不能再拖了。现在外面已经有传言了,说你……说你因为公司要垮了,精神出了问题,要是再闹着出院,那些人更要嚼舌根,到时候资产都卖不上价。” 江自知愣住了,他看着母亲精致的妆容,看着她脖子上新换的翡翠项链——那是他去年生日送的,当时母亲还说太贵重,怎么现在戴着,却连一句关心他身体的话都没有? “妈,你重点错了!”他的声音发颤,“我不是精神有问题,是有人在做空公司,是银行突然抽贷,这些都是真的!林医生的报告有问题,那片阴影根本看不清楚,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别的医生再检查一次?” 沈曼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伸手去拧保温桶的盖子:“医生的话还能有假?林医生是咱们托人找的专家,肯定不会错。你呀,就是太犟,现在这个时候,好好‘养’着,别给家里添乱就是帮大忙了。”她把保温桶里的汤倒进瓷碗里,白色的瓷碗衬得那汤颜色偏深,闻着有股淡淡的药味,“我给你炖了安神汤,林医生说你喝了对神经好,快趁热喝。” 江自知盯着那碗汤,胃里突然一阵翻涌。他记得母亲以前炖的汤都是清清淡淡的,从来没有这么重的药味。他伸手想推开碗:“妈,我不喝这个,我想先见小陈,他知道公司的情况,他能证明我没……” “小陈被你爸派去处理别的事了。”沈曼云把碗往他面前递了递,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自知,听话。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配合治疗,等过段时间,身体好了,什么事都好说。要是再闹,传出去,你爸的身体也受不住——他还在医院躺着呢。” 提到父亲,江自知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苍白,插着氧气管,连话都说不完整。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被说成“精神有问题”,父亲会不会急得病情加重? 沈曼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软了语气:“你放心,你爸那边我会照顾好,公司的事也会处理好。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一切都会好的。”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双曾经很温柔的眼睛里,现在只有冷静和算计,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接过那碗汤,温热的碗壁烫得他手心发疼,可心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凉得刺骨。 他没有喝,只是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沈曼云看了他一眼,没再催,只是拿起手机,低头回复消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不知道在跟谁聊。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还有沈曼云手机屏幕偶尔亮起的光。 江自知靠在枕头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那架输液器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液体,不知道是什么药。林医生的话,母亲的态度,那片模糊的CT阴影,还有碗里那碗带着药味的安神汤——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织成一张乱麻。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发烧,母亲会整夜守在他床边,每隔半小时就摸一次他的额头,给他换退烧贴,嘴里还会轻声哼着摇篮曲。那时候的母亲,眼里全是疼惜,会因为他一句“妈,我难受”而红了眼眶。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是因为公司要垮了,所以家人也变了吗?还是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正在悄悄发生? 江自知的目光落在那碗安神汤上,汤面的热气慢慢散去,留下一层浅浅的油花。他突然觉得,这个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好像不仅仅是消毒水的味道,还藏着别的什么——一种让他不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轻轻吸了口气,胸口的闷痛又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静养”下去。可现在,他被关在这间白色的病房里,身边没有能相信的人,连证明自己没病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的天慢慢暗了下来,窗帘被拉上,病房里的灯开了,暖黄色的灯光却照不进他心里的冷。他看着那碗渐渐凉透的安神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里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3章 谣言与决定 病房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议论声。江自知靠在床头,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刚才护士来换药时,两人的对话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听说没?江氏集团要完了,就是因为他们家那个小老板疯了,把公司折腾垮的。” “真的假的?我昨天还听护工说,他醒了还胡言乱语,说有人害他公司,这不就是精神病的症状吗?” “可不是嘛,他爸妈都没怎么来,估计是嫌丢人,想赶紧把他送去别的地方‘养着’。” 议论声随着护士的离开渐渐消失,江自知却觉得那些话还在耳边绕,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掀开被子去找护士理论,手刚碰到被角,就想起门口还站着父亲派来的保镖——从昨天开始,这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就守在病房外,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把他看住,连小陈想进来送份文件,都被他们拦在了楼下。 “叩叩叩——”病房门被敲响,江自知以为是护士,抬头却看到母亲沈曼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是父亲的特助周明。 沈曼云的脸色比昨天更差,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她没像往常一样先问他的身体,而是直接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江自知接过手机,屏幕上是财经新闻的评论区,置顶的一条新闻标题是“江氏集团资金链断裂,或面临破产清算”,下面的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我早就听说江自知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现在看来是真的!” “难怪公司搞成这样,老板疯了,员工能有好日子过?” “听说他爸妈要把他送精神病院,免得影响资产拍卖,啧啧,豪门真无情。” 江自知的手指划过屏幕,指尖冰凉,那些恶毒的评论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心上。他想反驳,想告诉所有人他没疯,是有人在做空公司,可他连手机都发不出一条消息——沈曼云的手机里,他的微信、电话都被拉黑了,只能看,不能发。 “这些都是谣言!”他把手机还给沈曼云,声音发紧,“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想搞垮江氏!周特助,你应该知道风控部门查到的线索,启安资本一直在做空我们,那些评论肯定是他们买的水军!” 周明站在原地,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江总,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董事长今天上午召开了家族会议,主要讨论的就是公司剩余资产的处置方案,还有……您的安置问题。” “我的安置问题?”江自知愣住了,“我需要什么安置?我只要出院,只要能回公司,就能把事情查清楚!” “自知,你别激动。”沈曼云按住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会议还没结束,你爸让周特助过来,就是想……想跟你说一声,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先去城郊的康复中心住一段时间,那边环境好,适合你养病。” “康复中心?”江自知猛地推开她的手,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康复中心?我没病,我不去那种地方!妈,你跟我爸说,让我出院,我能处理公司的事!” 沈曼云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楼景:“这是家族会议的决定,不光是你爸,你二叔、三叔他们都同意了。现在公司的资产正在跟几家公司谈收购,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收购价会被压得很低,江家就真的完了。” “所以你们就想把我藏起来?”江自知的声音发颤,“藏到那个什么康复中心,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疯了,这样你们就能安心处置资产,是不是?” 沈曼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周明在一旁补充道:“江总,康复中心的条件很好,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工,您在那边好好休养,等事情平息了,董事长会再考虑您出院的事。” “考虑?”江自知自嘲地笑了笑,胸口的闷痛又涌了上来,“你们就是想把我一辈子关在那里,是不是?”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保镖的声音:“周特助,董事长让您赶紧回会议室,会议要继续了。” 周明应了一声,冲沈曼云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沈曼云看了江自知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跟着走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又把他关在了这个冰冷的空间里。 江自知靠在床头,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往上涌。他不能去那个什么康复中心,他必须知道家族会议到底还决定了什么,必须找到机会跟父亲说清楚。 他看了一眼门口,两个保镖还站在那里,背对着病房,似乎没太在意里面的动静。江自知深吸一口气,悄悄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点点挪到门边。病房门有一道缝隙,他凑过去,能听到走廊尽头传来的说话声,是父亲和几个亲戚的声音。 “……必须尽快把江自知送走,明天就去城郊的康复中心,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24小时有人看着,绝对不能让他跑出来。”是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 “大哥,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毕竟是亲儿子……”是二叔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绝?”父亲冷笑一声,“现在不绝,等他再闹下去,江家的最后一点家底都要被他败光!你以为那些收购方为什么压价?就是因为知道他‘精神失常’,怕他以后出来闹事!只有把他送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病得很重’,才能安安心心把资产卖了,保住我们江家的脸面!” “可是爸,万一自知不愿意去怎么办?”是堂哥江浩的声音。 “不愿意也得愿意!”父亲的声音陡然提高,“我已经让保镖准备好了,明天直接把他抬上车,到了地方,他想不愿意都不行。还有,从今天起,不准他接触任何人,不准他用手机、打电话,免得他在外面对人胡说八道,坏了我们的事!” 后面的话,江自知已经听不清了。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像被扔进了冰窖。原来父亲不是想让他“养病”,是想把他永远关起来,是想让他彻底从江家、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说“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那时候的父亲,眼里满是对他的期待,可现在,这个男人却为了所谓的“家底”“脸面”,要把亲生儿子送进牢笼。 一股血气冲上头顶,江自知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病房门,冲了出去。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没关严,他一眼就看到父亲坐在主位上,周围围着二叔、三叔和几个堂兄,桌上还放着江氏集团的资产清单。 “爸!”江自知冲进去,声音嘶哑,“你不能送我去康复中心!我没疯,那些都是谣言,是启安资本搞的鬼!你给我一次机会,我能把事情查清楚,能把江氏救回来!”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纷纷转头看向他。父亲看到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拍着桌子站起来:“谁让你跑出来的?!保镖呢?!” “爸,你听我解释!”江自知抓住父亲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我真的没疯,那些做空账户的IP地址,风控部门已经查到了,就是启安资本干的!你跟他们谈收购,就是把江氏送给仇人!” “胡言乱语!”父亲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疯话!启安资本是正规公司,怎么会做空我们?明明是你没本事,把公司搞垮了,还想赖在别人身上!我看你是真的疯透了!” “我没疯!”江自知嘶吼着,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教我要拎清是非,教我要坚持真相,现在为什么不相信我?!”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父亲的眼神冷得像冰,“江家不能毁在你手里!来人,把他带回去!” 门口的两个保镖立刻冲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江自知的胳膊。江自知挣扎着,想再跟父亲说一句话,却被保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爸!你不能这样对我!”他看着父亲冷漠的脸,看着二叔、三叔躲闪的目光,看着堂哥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保镖把他拖回病房,重重地按坐在床上。其中一个保镖拿出手铐,“咔嗒”一声把他的右手铐在了床栏杆上,另一个则开始搜查病房,把他枕头下的笔、床头柜上的纸全都收走,连沈曼云留下的那部手机也拿走了。 “从现在起,你待在病房里,不准出去,不准跟任何人接触。”保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明天早上八点,会有人来接你去康复中心。” 说完,两个保镖转身走出病房,关上了门,还从外面反锁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江自知一个人。他靠在床头,右手被铐在栏杆上,手腕传来阵阵刺痛。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父亲的话,回响着那些恶毒的评论,回响着小时候父亲教他读的那句“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是啊,要自己拎清是非。可现在,连最亲的人都不愿意相信他,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那些查到的线索,到底是真相,还是他所谓的“妄想”。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病房里的灯没开,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把他牢牢困在这绝望的牢笼里。 第4章 通往“康复中心”的车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病房里还浸着一层冷意。江自知一夜没合眼,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右手手腕上还留着手铐勒出的红痕——昨天晚上保镖虽然解开了手铐,但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像刻在了皮肤上,怎么也忘不掉。 门被猛地推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走了进来,脚步很重,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没说话,只是一左一右站在床边,眼神冷得像冰,显然是来“接”他的。 江自知攥紧了被子,心跳瞬间加快:“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去康复中心,我要见我爸!” 没人回应他。左边的保镖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拉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江自知挣扎着往后缩,却被另一个保镖按住肩膀,牢牢固定在床头,动弹不得。 “放开我!”他嘶吼着,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我没病,你们不能强迫我!” 这时,护士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走了进来,碗里盛着半杯浑浊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涩味。她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说:“江先生,这是医生开的镇静药,喝了对你好,免得路上闹。” “我不喝!”江自知偏过头,躲开护士递过来的碗,“这根本不是什么镇静药,你们是想让我一直睡过去,好把我偷偷运走,是不是?” 护士没再说话,只是朝保镖使了个眼色。按住江自知肩膀的保镖立刻腾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护士趁机把碗凑到他嘴边,浑浊的液体一股脑灌了进去,苦涩的味道瞬间铺满口腔,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咳咳……你们……”江自知想把药吐出来,却被保镖死死捂住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碗药全咽进了肚子里。 没过几分钟,药效就开始发作了。江自知觉得头晕得厉害,眼前的保镖和护士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软得像没了骨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靠在床头,意识一点点沉下去,只听到保镖低声说了句“走”,然后就被人架着胳膊,拖下了床。 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打了个寒颤,却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保镖架着他往门外走,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张鬼脸。他想喊,想求救,可喉咙里像塞了棉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走出住院部大楼,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江自知打了个哆嗦,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看到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了深色的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 保镖把他抬起来,塞进了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车厢里瞬间暗了下来。江自知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头晕得更厉害了,只能勉强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往后退。 车开得很快,起初窗外还是熟悉的市区街景——早餐店冒着热气,环卫工人在扫街,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可没过多久,高楼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柏油马路也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路边的树木越来越密,枝叶繁茂得遮住了半边天,阳光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江自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去过江市的所有郊区,从来没见过这样荒凉的地方——没有商店,没有住户,甚至连过往的车辆都很少,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延伸向远处的树林,看不到尽头。 这根本不是去“康复中心”的路。 他突然想起昨天偷听到的话,父亲说“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24小时有人看着”,想起母亲说“别给家里添乱”,想起那些关于“精神病院”的传言——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钻进脑子里:他们不是要送他去康复中心,是要送他去精神病院,送他去一个永远也逃不出去的地方! “停车……我要下车……”江自知用尽全力,发出微弱的声音,他挣扎着想去拉车门把手,却发现车门被从外面锁死了,无论怎么掰,都纹丝不动。 坐在副驾驶的保镖听到动静,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江先生,别白费力气了,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地方?什么地方?”江自知的声音发颤,“是精神病院,对不对?你们想把我关在那里,一辈子不让我出来,是不是?” 保镖没再理他,转过头去,留给江自知一个冷漠的背影。车厢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车轮碾过土路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听得他头皮发麻。 他靠在座椅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带他去游乐园,也是坐这样的黑色轿车,那时母亲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剥橘子,笑着问他“想玩旋转木马还是过山车”;想起父亲教他读“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时,阳光落在父亲的脸上,温暖得像要把人融化。 可现在,同样的家人,却要把他推向深渊。 车突然慢了下来,江自知透过车窗,看到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母亲沈曼云。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站在路边的树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没像往常一样整理,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车窗。 江自知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力拍打着车窗:“妈!救我!他们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你跟他们说,我没病,我可以回家,我可以……” 沈曼云走到车窗边,却没让司机开车门。她隔着深色的车窗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来,模糊却清晰:“自知,别闹了。到了那边好好休养,对……对你好。” “对我好?”江自知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把我关起来,让我一辈子见不到人,这就是对我好?妈,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没骗我,好不好?” 沈曼云避开了他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风衣的下摆,像是在掩饰什么。她没再说话,只是朝司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开。 车重新启动,沈曼云的身影渐渐往后退,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路边的树林里。江自知还贴在车窗上,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影子,才无力地滑坐在座椅上。 药效还在发挥作用,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清晰。车还在往更荒凉的地方开,路边的树木越来越密,天也渐渐阴了下来,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康复中心”,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走出来。他只知道,从母亲转身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抛弃了——被家人,被曾经熟悉的世界,被那个教他“拎清是非”的父亲,被那个曾经把他抱在怀里的母亲。 车厢里的黑暗越来越浓,江自知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座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他们不是想暂时“安置”他,是想永远困住他,像困一只笼子里的鸟,再也不让他飞向天空。 车还在往前开,土路延伸向无尽的黑暗,仿佛要把他拖进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第5章 铁门后的世界 黑色轿车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停下,引擎熄灭的瞬间,周围的寂静像潮水一样涌来,压得江自知胸口发闷。他偏过头,透过沾着灰尘的车窗往外看,心脏猛地一沉—— 眼前哪里是什么“康复中心”?两米多高的水泥墙上缠着生锈的电网,墙顶的摄像头正缓缓转动,镜头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轿车的方向。大门是厚重的铁门,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门楣上挂着一块模糊的木牌,上面“城郊康复中心”几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歪歪扭扭,边缘还沾着不知名的黑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 “下车。”副驾驶的保镖推开车门,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伸手就去拉江自知的胳膊。药效还没完全退去,江自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脚底踩在碎石子路上,硌得生疼。 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很久没上油。两个穿着灰色制服的护工走了出来,身材高大,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中一个左脸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看着格外吓人。 “是江自知吧?”疤痕护工开口,声音粗哑,目光在江自知身上扫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货物,“跟我们来,先办‘入住’。” 江自知攥紧了拳头,想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可看着护工冰冷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被护工领着往里走,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上没有窗户,只有昏暗的白炽灯挂在头顶,灯泡忽明忽暗,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通道尽头是一间小小的接待室,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堆着一叠表格,旁边还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筐。疤痕护工指了指塑料筐,语气强硬:“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手机、手表、钱包,什么都不能留。” 江自知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手机早就被保镖收走了,但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手表,是父亲在他二十二岁生日时送的,表盘后面刻着“自知,前程似锦”,他戴了六年,从来没摘下来过。 “手表……能不能留下?”他声音发颤,试图争取,“这是我爸送我的,没什么用,就是个纪念……” “少废话!”另一个瘦高护工不耐烦地打断他,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这里的规矩,进来了就没有‘你的东西’,赶紧摘下来!” 江自知想躲开,却被疤痕护工按住肩膀,动弹不得。瘦高护工一把扯下手表,随手扔进塑料筐里,金属表链撞击筐壁的声音,在安静的接待室里格外刺耳。江自知看着塑料筐里的手表,表盘还在转动,却像是在一点点割裂他和过去的联系——那个有父亲祝福、有公司责任、有正常生活的江自知,好像在这一刻,被彻底留在了门外。 “还有身上的衣服,也得换。”疤痕护工扔过来一套衣服,是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布料粗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去里面换,快点,别磨蹭。” 他指了指接待室角落里的隔间,隔间没有门,只有一块破旧的布帘挡着。江自知拿起病号服,走到隔间里,拉开布帘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叠好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这是他最后一件还算体面的衣服,是上个月去谈合作时穿的,现在却要被换成沾满霉味的病号服。 病号服不合身,上衣太长,遮住了半个手掌,裤子也松松垮垮的,系上腰带还往下掉。江自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蓝白条纹裹着消瘦的身体,头发凌乱,眼底带着青黑,哪里还有半分商界精英的样子?活像个真正的“病人”。 “换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外面传来疤痕护工的催促声。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拉开布帘走出去。护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朝门口抬了抬下巴:“跟我来,带你去病房。” 病房在大楼的三层,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怪异气味,偶尔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哭声或笑声,让人头皮发麻。护工把他带到302病房门口,推开了门:“进去,以后你就住这儿。” 江自知走进病房,里面挤着四张铁架床,三张床上已经住了人。靠门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闭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靠窗的床上坐着一个老太太,手里攥着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床栏杆;最里面的那张床,也就是他的邻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这是江自知,以后住你旁边。”护工冲那个年轻男人喊了一声,男人没回头,只是肩膀微微动了一下。护工也不在意,转身就走,关门时还特意叮嘱:“老实点,别闹事,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病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江自知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床板硬邦邦的,被子叠得歪歪扭扭,上面还有几块黄色的污渍。他坐下,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邻床的年轻男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诡异的颤抖:“狮子要来了……狮子要来了……” 江自知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男人转过头,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嘴里反复念叨着:“狮子要来了,黑色的狮子,会咬人的……” 江自知心里一动——他不知道这个男人说的“狮子”是什么,但从进来到现在,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怪异,或许这个男人知道些什么?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放轻:“你好,我叫江自知,刚进来的。你说的‘狮子’,是什么东西啊?” 男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重复着“狮子要来了”,眼神又转向了窗外,空洞得吓人。 江自知还想再问,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刚才的瘦高护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几个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水。护工看到江自知在跟男人说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干什么呢?少跟他说话!” “我就是想问他……”江自知想解释。 “问什么问?”护工把托盘重重放在江自知的床头,声音陡然提高,“他是疯子!整天就知道说‘狮子’,你跟他说话,不怕被他传染?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老实吃药,别瞎琢磨!” “我没病!”江自知猛地站起来,胸口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我不是疯子,他也不一定是!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护工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冷笑一声:“没病?没病会来这儿?别自欺欺人了!赶紧把药吃了,不然我叫人来‘帮’你吃!” 江自知看着托盘里的药片,又看了看护工凶狠的眼神,心里的火气瞬间被恐惧取代。他知道,在这里,他没有反抗的资格。他拿起药片,放进嘴里,接过水杯,仰头咽了下去。药片在嘴里留下苦涩的味道,像他此刻的心情。 护工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收起托盘,转身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别再跟疯子说话,安分点。”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邻床男人还在低声念叨“狮子要来了”,靠门的中年男人依旧在嘟囔,老太太还在擦着床栏杆。江自知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光秃秃的操场,四周围着高高的围墙,连天空都被框得很小,像一个巨大的笼子。 他摸了摸手腕,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手表的重量,只有护工留下的红痕。他想起父亲送他手表时的样子,想起母亲曾经温柔的笑容,想起公司里熟悉的同事,想起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可现在,他被困在这个陌生的、可怕的地方,穿着难看的病号服,被当成疯子,连跟人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狮子要来了……”邻床男人的声音又传来,带着一丝恐惧。 江自知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说的“狮子”,会不会不是真的狮子?而是这里的什么东西?是护工?是医生?还是……这个地方本身? 他不知道答案,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窗外的天渐渐黑了,病房里的灯被打开,昏黄的灯光照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照在每个人麻木或恐惧的脸上,像一幅压抑的画。 江自知靠在冰冷的铁架床上,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离开这里,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离开。 可一想到外面的高墙、铁门,还有那些粗暴的护工,他又觉得无比绝望,这里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他能逃得出去吗? 第6章 白色囚笼里的药片 自知平安 清晨六点半的哨声,像一把生锈的刀片,硬生生划破病房的死寂。江自知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潮气——这张铁架床的床垫早被磨得没了弹性,露在外面的弹簧硌得他后腰生疼,连带着梦里那些关于江氏集团会议室的片段,都碎成了扎人的玻璃碴。 他侧头看向邻床,老周已经像上了发条的木偶般坐起身,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晨光透过铁窗的栅栏,在他脸上投下几道歪斜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那点仅存的光亮。老周的病号服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沾着一块洗不掉的药渍,那是上周护工喂药时,他没接住洒在身上的。江自知记得,老周刚被送进来时,还会偷偷藏着一本翻烂的《唐诗三百首》,现在那本书早被护工搜走,连带着老周说话的次数,也少得像这病房里的阳光。 “起床!吃药了!”护工老赵的嗓门从走廊尽头传来,混着药车轱辘碾过水泥地的“吱呀”声,像钝器在耳边反复敲打。江自知慢吞吞地坐起身,指尖触到病号服的布料,粗糙得像砂纸擦过皮肤,领口的蓝白条纹洗得发浅,却仍像一道勒在脖子上的枷锁,越收越紧。 老赵推着那辆银色的药车进来时,带进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盖过了病房里原本淡淡的霉味。药车的铁皮上布满了划痕,最上面一层的药盒摆得歪歪扭扭,有的标签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见印着的“镇静”“安神”等字样。老赵停在江自知病床前,粗黑的手指掀开一个铁盒,倒出三粒药在白色的纸碟里:一粒白色的圆片,边缘有些磨损;一粒黄色的胶囊,胶囊壳上还沾着点粉末;还有一粒带着淡蓝色纹路的药片,像块被染了色的硬糖,却透着让人不安的冷意。 “张嘴,咽下去。”老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江自知的嘴,那眼神像在监视一只随时会逃跑的猎物。他手腕上戴着一块廉价的电子表,表链上还沾着点饭粒,说话时嘴里飘出一股烟味,混着消毒水,呛得江自知喉咙发紧。 江自知盯着纸碟里的三粒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些天他不是没试过反抗——上周他趁老赵转身时,把药偷偷吐进了洗手池,结果被回头的老赵抓了个正着。那男人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冰冷的水池里,水流呛得他眼泪直流,老赵还在耳边骂:“浪费药就是浪费钱!你家里人每月给医院塞那么多钱,让你治病,你还敢耍花样?”从那以后,江自知换了法子: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等老赵检查完,再趁没人时吐进手心,用从枕套上拆下来的布条裹好,塞进床板下的缝隙里。 “看什么?磨蹭什么呢!”老赵不耐烦地敲了敲药车,金属药盒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江自知余光瞥见老周已经喝完了水,正低着头抠指甲,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画直线时的铅笔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纸碟。指尖碰到纸碟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那三粒药的重量——轻得像羽毛,却能轻易压垮人的清醒。他假装仰头吞药,舌尖飞快地卷起那粒带蓝色纹路的药片,压在舌头底下,再接过老赵递来的温水,仰头时悄悄把药片滑进袖口的褶皱里。那袖口的布料很薄,药片的冰凉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像一颗小小的火种,提醒着他还没彻底被这白色囚笼吞噬。 “张嘴,我看看。”老赵果然没放过他,粗糙的手掌抬到江自知下巴前,带着威胁的意味。江自知赶紧张开嘴,舌头向上卷着,露出空荡荡的口腔。老赵眯着眼看了几秒,又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他的喉咙——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羞辱般的审视。确认没藏药后,老赵才骂骂咧咧地推着药车走向下一张病床,路过老周时,还踹了一下老周的床腿:“坐直点!跟个没骨头的似的!” 等老赵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江自知才松了口气。他假装整理被子,手悄悄伸进袖口,指尖捏起那粒蓝色药片——药片的表面有点黏,沾了点他的汗。他掀开床垫,床板下的缝隙里,已经藏了一小堆裹着布条的药片,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像一堆被遗弃的星星,每一粒都裹着他最后的清醒。他小心翼翼地把新藏的药片裹进布条里,塞到最里面,再把床垫归位,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 七点半的铃声准时响起,那是“认知训练”开始的信号。江自知跟着其他病人走出病房,沿着走廊走向活动室。走廊的墙壁上刷着惨白的油漆,有的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标语,“积极配合,早日康复”“服从治疗,回归生活”,字写得又大又粗,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活动室里摆着十几把蓝色的塑料椅子,椅子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划痕,有的还缺了个脚,只能垫着一块砖头勉强站稳。墙角的空调早就坏了,只有一个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着,扇叶上积满了灰尘,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护工小李已经站在活动室中央,手里拿着一个记功本,笔尖在纸上敲得“笃笃”响,眼神扫过每一个走进来的病人,像在清点货物。 “认知训练开始!都坐好!”小李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谓的认知训练,不过是重复机械到麻木的动作:要么坐在椅子上,双手举过头顶,再慢慢放下,重复一百次;要么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直线,画到纸满为止。江自知被分到了画直线的组,他接过小李递来的白纸和铅笔——纸是最廉价的草纸,一擦就破;铅笔是削得尖尖的,笔杆上没有任何商标,握在手里硌得指节生疼。 他坐在活动室的角落,对面的女人已经开始画了。那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枯黄得像干草,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上有一块淡淡的淤青。她手里的铅笔几乎要被捏断,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又一道歪歪扭扭的直线,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掉,滴在纸上,晕开黑色的墨迹,可她手里的笔却没停过——昨天她画得慢了点,小李就把她的晚饭收走了,说“画不完不准吃饭”。 江自知拿着铅笔,故意放慢了速度。上次他想快点画完,好趁机观察活动室的环境,结果老赵路过时,瞥了一眼他的纸,冷笑一声:“你这么精神,肯定是没好好吃药”,当天晚上就多给了他一粒白色的药片,那药吃下去后,他昏昏沉沉睡了十几个小时,连梦里都在重复画直线。这次他一笔一划地画,线条歪歪扭扭的,像个刚学写字的孩子,甚至故意把几笔划出了纸外。 “江自知!你能不能认真点?”小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江自知抬头,看见她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的记功本翻到写着“江自知”的那一页,笔尖在纸上敲得更响了,“医生说了,你要是再不配合,就把你关小黑屋!” 江自知抬头看她,小李今天穿的护工服领口别了个廉价的塑料发卡,是粉色的,和她脸上的冷漠一点都不搭。他想起前几天下午,他在走廊里撞见小李偷偷收一个病人家属的红包——红包是红色的,上面印着“恭喜发财”的字样,家属塞给小李时,小李还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地塞进了口袋。从那以后,那个病人就能多领一个馒头,甚至偶尔能借用护工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我手酸。”江自知低声说,声音有点沙哑。这些天吃的药像堵在喉咙里的棉花,让他说话都觉得费力,有时候早上醒来,连自己的声音都觉得陌生。 “手酸也得画!”小李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纸,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才画了二十条,继续画!”她把纸扔回江自知面前,转身走向另一边,对着一个动作慢的老头吼道:“你聋了?没听见铃声吗?再慢一步,今天的水也别喝了!” 江自知捡起地上的纸,重新拿起铅笔。指尖传来铅笔的冰凉,他突然想起以前在江氏集团的日子——那时候他手里握的是钢笔,签的是几百万的合同,办公室里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助理会泡好他喜欢的手冲咖啡,放在办公桌的一角。可现在,他只能握着这根廉价的铅笔,在草纸上画毫无意义的直线,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中午十二点,医生周明来问诊。周明穿着一身挺括的白大褂,和老赵、小李身上的制服截然不同,他的白大褂上没有任何污渍,口袋里别着一支银色的钢笔,镜片擦得一尘不染,反射着头顶的灯光。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病历本,走到江自知面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姿态温和得像个普通的医生,可眼神里的疏离,却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江自知,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脑子里的‘想法’少一点了?”周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翻开病历本,笔尖停在纸上,等着江自知的回答。 江自知心里一紧,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知道周明说的“想法”,就是他上次问诊时提过的,江氏集团被做空时那些异常的IP地址。那天他清清楚楚地告诉周明,做空账户的IP大多来自城南的一个写字楼,而且几个账户的操作时间高度重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周明当时只是推了推眼镜,说“那是你的妄想,你太在意公司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周医生,我还是觉得那些IP有问题。”江自知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上蹭出一点轻微的响声,“你只要让人查一下那个写字楼的公司,就能证明我没病——那些不是幻觉,是真的!”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害怕,是着急,这是他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只要能证明做空是人为的,就能证明他不是因为“疯了”才搞垮公司,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明却轻轻摇了摇头,笔尖在病历本上开始书写,“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江自知看不见他写了什么,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睑,和镜片后那片没有温度的目光。“江自知,我们之前聊过,你现在的情况是中枢神经受损引发的认知紊乱。”周明写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怜悯,“那些所谓的‘异常IP’,都是你大脑在应激状态下编造出来的假象。你要接受自己的病情,配合治疗,才能好起来。” “不是假象!”江自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想把那些IP地址的细节都说出来,想告诉周明,他甚至能记住其中两个账户的尾号,“我记得很清楚,有个账户的IP是……” “时间到了。”周明突然合上病历本,打断了他的话。钢笔被他别回口袋,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下次我们再聊,你好好休息。”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下摆,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连给江自知说完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江自知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画直线时的铅笔灰,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笔,泛着淡淡的红。这双手以前是签合同、看报表、在董事会上敲下决策的,现在却只能握着廉价的铅笔,画毫无意义的直线,吃那些不知名的药片,连说一句真话的权利都没有。 晚上九点,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江自知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片霉斑像一张模糊的人脸,随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忽明忽暗。他悄悄把手伸到床板下,指尖触到那些裹着布条的药片,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条传来,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这些药片是他藏起来的清醒,是他对抗这个白色囚笼的唯一武器。只要这些药还在,他就还没彻底被打败。 邻床的老周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说“别抓我,我没病”,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江自知闭上眼,黑暗里,他仿佛又看到了江氏集团的办公室,看到了父亲教他读“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时的样子。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也没病。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找出所有真相,让那些把他关在这里的人,都付出代价。 第7章 安神汤里的阴影 周三下午两点半,离家属探视还有半小时,活动室里的塑料椅子已经被摆得整整齐齐。江自知坐在靠窗的位置,椅子面凉得像块冰,椅腿上有道深褐色的划痕,是上周护工小李踹上去的——那天有个病人不肯画画,小李连人带椅踹倒在地上,划痕就这么留了下来。 窗外的梧桐树落了半树叶子,风一吹,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医院的铁栏杆上,又被风卷走。江自知盯着那些叶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的塑料纹路——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七天,不是盼着见母亲,是盼着能从母亲嘴里套出点江氏的消息。做空账户的异常IP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周明不信他,老赵小李把他当疯子,只有母亲,或许还会透点口风。 活动室里很静,只有几个病人低声说话。靠门的位置,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老头正跟旁边的人念叨“儿子今天该来了”,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鹤,是他自己折的;斜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反复摩挲着袖口,那里有块洗不掉的药渍,跟老周的病号服上的一模一样。护工老赵背着手在屋里巡逻,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咚咚”响,路过谁身边,谁就立刻坐直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江自知,发什么呆?”老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江自知猛地回神,才发现老赵正站在他面前,眉头皱着,“等会儿你妈来了,别乱说话,听见没?”江自知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老赵的意思,无非是让他“配合”,别在母亲面前提“没病”,别提公司,别扫了家里人的“兴”。 三点整,活动室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护工小张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个登记本:“探视开始,叫到名字的过来。”第一个念的就是“江自知”,江自知站起身,跟着小张往探视区走。走廊的墙皮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标语:“家属配合,共助康复”,字的边角卷了起来,像只耷拉着的翅膀。 探视区是个十来平米的小房间,中间隔着一层厚玻璃,玻璃上沾着几道指纹,还有点模糊的水渍。玻璃两边各放一把椅子,椅子腿被固定在地上,挪不动分毫。江自知刚坐下,就看见母亲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米白色的风衣是去年生日他送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面料,此刻却有点皱,领口沾了点不易察觉的灰尘——母亲以前最在意这些,出门前总要把风衣熨得平平整整,连一粒灰尘都容不下。 她手里提着个深棕色的保温桶,是家里常用的那只,桶身上印着江家的族徽,边缘被磨得发亮。母亲走到玻璃对面坐下,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动作很慢,手指在桶盖上摩挲了一下,才抬眼看向江自知。她的妆容很淡,只画了点口红,可江自知还是看出来了,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睡好——是公司的事让她焦头烂额,还是……另有隐情? “自知,我给你熬了安神汤,你趁热喝。”母亲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过来,有点模糊,像蒙了层纱。她伸手去开保温桶,手指上的玉镯滑下来,“叮”一声撞在桶壁上,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江自知盯着那只玉镯——那是母亲的陪嫁,她戴了二十年,以前从不离手,可刚才开桶盖时,她的手指却在发抖,玉镯撞了三次桶壁,才把桶盖拧开。 一股浓郁的药味立刻飘了过来,不是以前母亲熬的安神汤该有的味道。以前的安神汤里有茯苓、百合,闻着是淡淡的清苦,带着点甜香;可这次的药味,苦得发涩,还混着一股奇怪的腥味,像某种动物的内脏熬久了的味道。江自知的喉结动了动,胃里先泛起一阵隐隐的恶心——上次喝了这汤,他吐到后半夜,喉咙里的灼烧感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消。 母亲拿起桶里的白瓷勺子,盛了一勺汤递到玻璃前。江自知盯着那勺汤:颜色深得像浓墨,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在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一层凝固的塑料。汤里飘着几粒枸杞,却皱巴巴的,不像新鲜的,还有一小块红枣,皮都脱了,沉在勺子底。 “妈,这汤里加了什么?”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哑,他刻意往前凑了凑,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的脸,“闻着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没有这么重的腥味。” 母亲的眼神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她先是垂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道浅影,再抬眼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的弧度有点僵硬:“没加什么,就是你爸说你在里面睡得不好,让我多加了点补气血的药材。”她把勺子往玻璃前又递了递,“你最近肯定没吃好,快喝吧,凉了就没效果了。” 江自知没接勺子,手指攥紧了椅子扶手,指节泛白。他想起上周母亲来,也是这样说的,说汤里加了补药,可他喝了之后,夜里不仅没睡好,还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全是江氏集团的会议室,股东们围着他骂,说他是疯子,把公司搞垮了,父亲站在人群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妈,公司现在怎么样了?”江自知转移了话题,目光还停在母亲脸上,“上次你说爸在处理剩余资产,找到接手的人了吗?做空我们的那些账户,爸查到是谁了吗?” 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放下勺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其实她的手指很干净,连一点汤渍都没有。“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爸会处理好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治病,等病好了,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江自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玻璃对面的母亲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老赵正靠在走廊的墙上玩手机,听见声音,抬眼瞥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警告。江自知压低了声音,可语气里的急切压不住:“妈,我没病!那些IP真的有问题,只要查一下城南那个写字楼的公司,就能证明我是对的!你让爸查一查,好不好?” “自知!”母亲的声音也提高了一点,带着点不耐烦,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纸巾,纸巾被捏得皱成一团,“医生都说了你是认知紊乱,那些都是你的幻觉!你怎么还不明白?”她又往身后看了一眼,老赵已经收起了手机,正朝这边走过来。母亲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点恳求:“听话,把汤喝了,对身体好。你要是好好配合治疗,早点好起来,妈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眼睛。以前母亲的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每次他遇到困难,只要看一眼母亲的眼睛,就觉得有了底气。可现在,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层淡淡的雾,把真实的情绪藏在后面。刚才那点恳求,更像演出来的,是演给老赵看,也是演给他看。 江自知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可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母亲递过来的勺子。他知道,现在不能跟母亲闹僵,要是母亲以后不来了,他就彻底断了跟外界的联系,断了查真相的可能。勺子里的汤很烫,热度透过白瓷传到指尖,可江自知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把勺子凑到嘴边,那股腥苦味更重了,直冲鼻腔。他强忍着恶心,抿了一小口——汤在舌尖上散开,苦得他舌头都麻了,还有点发涩,像是混了什么粉末。他立刻咳嗽起来,手“一抖”,勺子里的汤大半都洒在了桌子上,褐色的汤渍溅在玻璃上,像几滴血。 “妈,对不起,汤太烫了。”江自知咳着说,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其实他是把嘴里那口汤吐在了纸巾里,纸巾瞬间吸透了汤,沉甸甸的。 母亲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可很快又压了下去。她拿起自己的纸巾,弯腰擦桌子上的汤渍,动作有点急,像是在掩饰什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埋怨,“这汤熬了两个小时,凉了就没用了。” “我最近手总是抖。”江自知故意说,他抬起手,手腕轻轻晃了晃——其实是他故意控制的,可在母亲眼里,或许就成了“病情加重”的证据,“医生说,是神经受损,以后可能都这样了。” 母亲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江自知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是慌乱,又像是别的。可她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擦桌子的速度,把汤渍擦得干干净净,才把保温桶盖好。“汤洒了,我就不跟你多待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手指划过腰间的褶皱,“公司还有事,我得走了。” “妈!”江自知叫住她,“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本书?就《论语》,我以前常看的那本。”他想试试,要是母亲还念着点母子情分,或许会答应;要是她心里只有“让他听话”,肯定会找借口拒绝。 母亲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医院不让带书,等你好了,回家再看。”说完,她没再停留,转身走出了探视区,风衣的下摆扫过门口的椅子,连一句“再见”都没说。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慢慢展开手里的纸巾——里面的汤还没干,散发着那股刺鼻的腥苦味。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巾折了四层,塞进袖口的褶皱里,那里有块缝补过的地方,正好能把纸巾藏住,不会掉出来。 老赵走了进来,看了看桌子上的汤渍,又看了看江自知,嘴角撇了撇:“行了,探视结束,回病房去。”江自知站起身,跟着老赵往回走,袖口的纸巾贴着皮肤,有点凉,却像个滚烫的证据,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回到病房,江自知立刻走到床边,掀开床垫——床板下的缝隙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瓶,里面装着上次母亲送来的安神汤样本,瓶壁上已经长了点淡淡的霉斑。他把手里的纸巾也塞了进去,用一块从枕套上拆下来的布条裹好,再把床垫归位,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 刚做完这一切,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像是有团火在烧,从胃里一直烧到喉咙。江自知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刚才那一小口汤还没消化,全吐了出来,褐色的汤渣混着胃酸,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掉,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绝望——连自己的母亲,都在给他喝有问题的汤,都在帮着别人把他困在这里。 “又吐了?活该!”卫生间门口传来老赵的声音,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眼神里满是嘲讽,“你妈好心给你熬汤,你还吐,真是个疯子!要我说,你就该多吃点药,把你那点‘想法’都治没了!” 江自知抬起头,擦了擦嘴,看着老赵的脸。老赵的嘴角撇着,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像块没揉开的面团。他想说“我没疯”,想说“汤有问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老赵说这些,没用,只会换来更粗暴的对待。 他慢慢站起身,走出卫生间,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黑暗里,他能感觉到袖口的纸巾还在,床板下的样本还在。他伸出手,摸着床垫下的缝隙,指尖触到塑料瓶的冰凉,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狠劲,不管母亲是被胁迫的,还是自愿的,不管这汤里加了什么,他都要查清楚。他要活着出去,要让那些把他关在这里的人,都付出代价。 窗外的风又吹了起来,梧桐叶“沙沙”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江自知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有点疼,却让他更清醒。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江自知,你不能认输,你没病,你一定要找出真相。 第8章 小黑屋的警告 清晨的天还没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像蒙了层脏玻璃。病房里的水泥地泛着冷意,连空气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昨晚没散尽的消毒水味,吸进肺里都觉得发沉。江自知是被老赵的吼声惊醒的——那声音像块石头砸在铁皮上,从走廊那头滚过来,撞得病房门都嗡嗡响。 “快点起来!磨磨蹭蹭的!今天要打扫卫生,谁慢了就别吃早饭!” 江自知睁开眼,头还有点昏沉。昨晚吐完安神汤后,他没敢再藏药,乖乖吞了老赵给的白色药片,结果睡得像块死沉的石头,连老周半夜翻来覆去的呓语都没听见。他坐起身,胃里还隐隐作痛,是昨天呕吐留下的后遗症,喉咙里也涩得发紧,像卡了片干树叶。 邻床的老周已经慌慌张张地摸衣服了。他的病号服领口磨得脱了线,衣角还沾着块洗不掉的药渍——上次护工喂药时洒的,老周不敢洗,怕洗坏了被护工骂。老周的手在发抖,穿衣服时扣错了扣子,又慌忙解开重扣,眼神始终盯着门口,像怕老赵突然冲进来。 “江自知!你还愣着干什么?想挨揍是不是?” 老赵的声音更近了,江自知赶紧抓过床边的病号服。衣服刚碰到皮肤,就打了个寒颤——布料又粗又硬,还带着股凉飕飕的潮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他刚把胳膊伸进袖子,老赵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咚咚”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老赵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护工服的袖口沾着块黄色的污渍,不知道是饭粒还是药渣。他走到江自知床边,伸手就扯病号服的领口:“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江总呢?” 那力道很大,江自知的脖子被扯得发疼,他皱了皱眉,没敢反抗——上次他跟老赵呛了一句,就被关在卫生间里罚站了半小时,冻得浑身发抖。他赶紧加快速度,把衣服穿好,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连衣角都扯得平平整整。 “这还差不多。”老赵撇了撇嘴,又踹了踹老周的床腿,“你也快点!别跟个没骨头的似的!” 打扫卫生的工具堆在活动室门口——几把掉了毛的拖把,桶底锈得发绿,还有几块破得露了棉絮的抹布。护工小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记功本,笔尖在纸上敲得“笃笃”响,脸色比早上的天色还难看。 “今天院长要来检查,卫生要是搞不好,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小李扫了眼排队领工具的病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江自知身上,“江自知,你去拖地!把活动室和走廊都拖干净,别留一点水痕!” 江自知接过拖把。拖把杆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摸起来糙得硌手,拖把头的布条也快散了,垂下来像团乱草。他提着拖把走进活动室,里面的塑料椅子歪歪扭扭地摆着,有的缺了腿,有的裂了缝,椅面上沾着铅笔灰和不知名的污渍。墙角的铁门上挂着把大锁,锁身锈得发暗,锁孔里塞着点灰尘——上次护工提到“小黑屋”时,就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江自知心里清楚,那就是他们关人的地方。 他往桶里接了水,水是凉的,刚碰到手就激得指尖发麻。他提着拖把开始拖地,湿漉漉的布条划过水泥地,留下一道道水痕,水痕里映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他故意放慢了速度,眼睛却在偷偷观察——活动室的窗户钉着铁栏杆,外面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没人打扫;墙角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小李也没让擦,看来所谓的“打扫卫生”,不过是做给院长看的样子。 “喂!你能不能快点拖?磨洋工呢?” 小李走了过来,穿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沾着泥。她踢了踢拖把杆,桶里的水溅出来,洒在江自知的裤腿上,凉得刺骨。“院长一会儿就来,你要是耽误了时间,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自知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他瞥见老周正在擦桌子,手里的抹布破得只剩一半,老周擦得很轻,像怕把桌子擦坏似的,每擦一下都要抬头看一眼小李,眼神里满是恐惧。江自知心里叹了口气——老周以前是个老师,教书育人了一辈子,现在却活得像只惊弓之鸟,连擦桌子都要看人脸色。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有女人的哭声,还有护工的呵斥声,混在一起,像根刺扎进耳朵里。江自知停下手里的活,朝走廊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护工架着个女人走了过来,那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粘在脸上,病号服的扣子掉了两颗,露出里面的内衣,胳膊上还留着几道红印子,不知道是抓的还是掐的。 “放开我!我没病!你们凭什么关我!”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水泥地上,很快就干了。她拼命挣扎着,脚在地上乱踢,却被护工抓得更紧——左边的护工攥着她的手腕,指节都发白了,右边的护工按着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得低低的。 “吵什么吵!再吵就把你关小黑屋!”左边的护工吼道,伸手就去捂女人的嘴。女人咬着牙躲开,指甲狠狠抓在护工的胳膊上,留下三道血痕。护工疼得骂了句脏话,抬手就要打女人的脸。 “住手!” 江自知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他看着那个女人,突然想起了自己刚被送进来的那天——也是这样被两个护工架着,也是这样喊着“我没病”,可没人听,没人信,最后还是被强行灌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那种无助和恐惧,他比谁都清楚。 护工和小李都愣住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江自知。小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快步走过来,伸手就抓住江自知的胳膊——她的指甲很长,掐得江自知的胳膊生疼,像是要嵌进肉里。 “江自知,你想干什么?”小李的声音里满是怒气,眼底闪着凶光,“你是不是也想被关小黑屋?” 江自知的胳膊被捏得发麻,他想挣脱,可小李抓得太紧了。“我只是觉得你们太过分了。”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害怕,是生气,“她只是想回家,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过分?”小李冷笑一声,松开手,却推了江自知一把。江自知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拖把桶,桶里的水洒了一地。“在这里,我们说的就是规矩!她不配合治疗,还敢动手打人,关小黑屋都是轻的!” 她转头对那两个护工说:“别跟她废话,直接关进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看看以后还敢不敢闹!” 两个护工架着女人走向墙角的铁门。女人还在挣扎,哭声却越来越小,像被掐住了喉咙的猫。老赵走过来,从腰间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大锁,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得像个无底洞,连一点光都没有,还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霉味混着汗味。 护工把女人推了进去,女人的尖叫声在门里响了一下,就被“哐当”一声关上的铁门盖住了,只剩下微弱的呜咽声,从门缝里钻出来,飘在空气里,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疼。 老赵锁上铁门,把钥匙揣回腰间,转头看向江自知,眼神里满是嘲讽:“看到了吗?这就是不配合的下场。你要是再敢多管闲事,下一个被关进去的就是你!” 江自知没说话,低头捡起地上的拖把。他的手指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这哪里是康复中心?分明是个笼子,把一群没病的人关在这里,用恐惧和暴力逼着他们“听话”。 他继续拖地,水痕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怕,绝对不能怕。要是连这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真的永远别想出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静悄悄的。饭是清汤寡水的白菜汤,馒头又凉又硬,咬在嘴里像嚼棉花。江自知看到老周坐在角落里,头埋得很低,用勺子一点点刮着碗底的汤,连馒头都没敢碰。 江自知端着碗走过去,坐在老周对面。他压低声音,小声问:“老周,你知道小黑屋里面是什么样的吗?” 老周的手顿了一下,勺子差点掉在碗里。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周围的护工,又赶紧低下头,声音压得像蚊子叫:“里面……里面很黑,很小,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凳子。被关进去的人,最少要关三天,每天只能吃一个面包,喝一瓶水……” 老周的声音在发抖,手指紧紧攥着勺子,指节都泛白了。“我以前被关过一次,关了五天。”他的声音更低了,“里面太黑了,我都不知道白天黑夜,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看不清东西,走了好几步都摔在地上……” 江自知心里一沉。他没想到小黑屋这么可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孤独,这哪里是反省?分明是折磨。 “那他们为什么要关人?”江自知又问,声音里带着点颤抖。 “因为他们要让我们听话。”老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只要你不听话,不配合治疗,他们就关你。关的次数多了,人就怕了,就不敢再闹了,就乖乖听话了……” 江自知看着老周,突然明白了。这里的病人不是“病了”,是“怕了”——怕被关小黑屋,怕被饿肚子,怕被护工打骂,所以才装作“听话”,装作“有病”,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像只乌龟缩在壳里。 他握紧了手里的勺子,指甲把勺子柄都捏得发白。他在心里发誓:他绝对不要像老周一样,绝对不要被恐惧打败。他要出去,要找出真相,要让那些把他关在这里的人,付出代价。 下午的认知训练,江自知格外“配合”。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举过头顶,动作又快又标准,画直线的时候也没再故意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地画,线条直得像用尺子量过的。老赵走过来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好好配合,早点好起来。”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心里在计划着——他要找机会接触那个被关小黑屋的女人,说不定她知道些医院的秘密;他还要想办法把床板下的样本送出去,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的真相。 晚上九点,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江自知躺在病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窗外的风刮得很响,吹得梧桐树叶子“沙沙”地叫,像有人在哭。 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很轻,却能听得很清楚,是那个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女人。 那声音像根细弦,绷在江自知的心上。 第9章 藏药的风险 清晨的哨声像生锈的铁片刮过冷空,尖锐地刺破病房的死寂。江自知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昨夜的潮气——这张铁架床的床垫早被磨得露出弹簧,硬邦邦地硌着后腰,连带着梦里那些关于江氏集团的碎片,都碎成了扎人的刺。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往床板下摸去,指尖触到一团皱巴巴的布条,里面裹着的药片硌得指腹发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布条是他从枕套上拆下来的,洗得发白,边缘起了毛。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数了数:白色的圆片七粒,黄色的胶囊五粒,带蓝色纹路的药片四粒——一共十六粒。每一粒都被他用布条缠了两圈,像珍藏的碎宝石。这些药是他的底气,是他对抗这白色囚笼的唯一武器,只要它们还在,他就没彻底沦为“疯子”。 “起床!吃药了!” 老赵的吼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混着药车轱辘碾过水泥地的“吱呀”声,像钝器在耳边反复敲打。江自知赶紧把布条塞回床板缝里,用手压了压床垫,确保看不出痕迹。邻床的老周已经坐起身,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门口——他的病号服袖口沾着块洗不掉的药渍,是上周护工喂药时洒的,如今成了他“听话”的标记。 老赵推着药车进来时,带进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盖过了病房里的霉味。药车的铁皮上布满划痕,最上层的药盒摆得歪歪扭扭,有的标签被药水浸得模糊,只能勉强认出“镇静”“安神”的字样。他停在江自知病床前,粗糙的手指掀开一个铁盒,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饭粒,三粒药“嗒”地落在白色纸碟里:白色圆片边缘缺了个角,黄色胶囊的壳上有道裂痕,蓝色纹路的药片像块被染了色的硬糖,透着冷意。 “张嘴,咽下去。”老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鹰隼盯着猎物,语气里没半点温度。江自知盯着那三粒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试过吞药后抠喉咙,结果被老赵抓着头发按进洗手池,冰冷的水呛得他肺都疼;也试过把药藏在舌下,却被老赵捏着下巴强迫张嘴。现在这招藏袖口,是他试了三次才成的,每一次都提着心。 他伸手接过纸碟,指尖故意在碟沿上顿了顿,趁着老赵递水杯的间隙,飞快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粒蓝色药片,往袖口的褶皱里塞去。袖口的布料很薄,药片的冰凉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像一颗小小的火种。他接过水杯,仰头时故意张大嘴,让老赵看清他“吞药”的动作,喉咙还配合着动了动,假装把药咽下去。 “张嘴,我看看。”老赵果然没放过他,粗糙的手掌抬到江自知下巴前,带着威胁的意味。江自知赶紧张开嘴,舌头向上卷着,露出空荡荡的口腔。老赵眯着眼看了几秒,又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喉咙上——力道不大,却带着羞辱般的审视,像是在确认猎物有没有耍花招。江自知屏住呼吸,生怕心跳声太大被听见,直到老赵骂了句“算你识相”,推着药车走向下一张病床,他才敢松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等老赵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江自知赶紧掀开被子,伸手往袖口摸去。蓝色药片还在,被褶皱裹得严实。他借着整理被子的动作,跪在床上,掀起床垫的一角——床板下的缝隙很窄,他用指尖把药片推进去,和之前藏的药挤在一起。布条裹着的药片堆在缝隙里,像一小堆星星,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触感让他安心:这是他的清醒,不能丢。 就在他把床垫归位时,病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小李走了进来,护工服的第二颗扣子没扣好,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鞋子上沾着点泥土。她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江自知直到她走到床边,才反应过来,手瞬间僵在床垫上。 “江自知,你在干什么?”小李的声音带着怀疑,眼神落在他按在床垫上的手上,又扫了眼床板缝的方向。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脑子里瞬间闪过被关小黑屋的画面——黑暗、潮湿,只有一个小凳子,饿了只能吃干硬的面包。他赶紧把手拿开,假装整理被子,指尖却在发抖:“没、没干什么,被子有点乱,我理理。” 小李蹲下身,眼睛盯着床板下的缝隙,那里还露着一点布条的边角。江自知的手心全是汗,他悄悄往缝隙那边挪了挪腿,挡住小李的视线,嘴里飞快地找借口:“昨天睡觉不小心把纽扣蹭掉了,我看看是不是掉在床底下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往衣领上摸去,假装要解纽扣,其实是在掩饰慌乱。 小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江自知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不敢和她对视,眼神躲闪着落在地上,心里祈祷着她别再追问。过了一会儿,小李才站起身,拍了拍护工服上的灰尘,语气冰冷:“最好是这样,你要是敢耍花样,我饶不了你。”说完,她转身走出病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吓得江自知浑身一震。 上午的认知训练,江自知坐在角落里,手里握着铅笔,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铅笔在纸上打滑,画出的直线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他脑子里反复想着床板下的药,怕小李回头去检查,怕老赵发现布条,怕那些药被搜走——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没了它们,他迟早会被那些白色药片磨成和老周一样的行尸走肉。 “江自知,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老赵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记功本,笔尖在纸上敲得“笃笃”响。江自知猛地回神,铅笔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画画:“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累?”老赵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掰江自知的嘴,“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江自知赶紧往后躲,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摇着头,声音带着点结巴:“吃、吃了,我真吃了!”他怕老赵真的掰开他的嘴,更怕他去查床板下的药,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老赵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满是怀疑,却没再追问,转身走了。江自知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手心的汗把铅笔杆都浸湿了。他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直线,突然觉得很无力——他就像这根铅笔,被护工们随意摆弄,连保持清醒的权利都要偷偷争取。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弥漫着一股糊味。今天的菜是煮白菜,汤里飘着几片菜叶,馒头凉得像石头。江自知端着碗,坐在老周对面,眼神却在四处瞟。突然,他看到老周飞快地拿起一个馒头,塞进病号服的内袋里——动作很快,眼神警惕地扫了眼周围的护工,然后又低下头,假装吃饭。 江自知心里一动。老周藏馒头,是为了晚上饿的时候吃;他藏药,是为了保持清醒。既然老周能找到藏馒头的地方,他是不是也能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药?床板下已经不安全了,小李已经起了疑心,得赶紧换地方。他脑子里闪过食堂的角落——那里有个废弃的木柜,上面堆着几个破碗,落满了灰尘,平时没人去,说不定能藏药。 下午放风的时候,病人排着队在院子里走。护工小张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个哨子,时不时吹一下;老赵走在后面,盯着有没有人掉队。江自知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最后面。走到食堂门口时,他假装系鞋带,蹲了下来,眼睛飞快地扫了眼周围——小张在前面和另一个护工说话,老赵在看手机,没人注意他。 他赶紧站起来,飞快地冲进食堂,跑到角落的木柜前。木柜的门掉了一扇,里面堆着些废弃的餐具,灰尘厚得能留下手印。他打开袖口,把早上藏的蓝色药片拿出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中午偷偷从床板下拿的两粒白色药片,指尖捏着药片,往木柜的缝隙里塞——缝隙很小,他用指甲把药片往里推,药片“嗒”地滑了进去,落在一堆碎碗片里,看不见了。 “江自知,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老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没干什么,就是有点饿,想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饭。”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肚子,假装真的饿了。 老赵走了过来,眼睛盯着木柜,又扫了眼江自知的手:“食堂里没剩饭,赶紧回队伍里去!”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眼神里却藏着怀疑,像是在打量江自知有没有撒谎。江自知赶紧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往食堂外跑,心脏跳得像要炸开,直到回到队伍里,他才敢回头看一眼——老赵还站在食堂门口,盯着他的方向。 晚上,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江自知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板很硬,硌得他后背疼,脑子里却反复想着食堂木柜里的药——会不会被发现?明天要不要再转移?小李会不会去查?这些念头像乱麻一样缠着他,让他心烦意乱。 “你怎么了?翻来覆去的。”老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轻,带着疲惫。江自知顿了顿,犹豫了几秒,还是小声说:“我藏了药,怕被发现。” 老周的呼吸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怎么敢藏药?要是被发现了,会被关小黑屋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害怕,像是想起了自己被关小黑屋的经历。江自知没说话,心里满是无助——他也不想冒险,可他不能吃那些药,吃了就会变傻,就再也查不到江氏做空的真相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安全。”老周突然说,声音压得更低了,“活动室后面有一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洞,在离地半米的地方,被藤蔓遮住了,很少有人去。你可以把药藏在那个洞里,护工不会去那里的。” 江自知的眼睛亮了起来。老槐树他见过,放风的时候看到过,树干很粗,藤蔓缠得很密,确实没人注意。他心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小声问:“真的安全吗?” “嗯。”老周点了点头,“我以前把家人送的照片藏在那里,藏了半个月,都没被发现。”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像是在想家人。江自知松了口气,心里的焦虑少了点——明天,他就把药转移到槐树下,那里一定安全。 他摸了摸袖口,那里还残留着药片的冰凉。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栏杆,在地上投下格子阴影,像个小小的囚笼。 第10章 送信的机会 清晨的微光像被揉碎的米粒,透过病房的铁窗筛进来,落在水泥地上,映出几道歪斜的格子影。江自知醒时,窗外的梧桐树刚被风吹动第一片叶子,沙沙声混着远处护工换班的脚步声,成了这白色囚笼里唯一的“活气”。他没立刻起身,而是侧躺着,手悄悄往床板下摸——指尖触到那团裹着药片的布条,硬邦邦的触感让他安心,随即又想起今天的事,心猛地提了起来。 今天是周三,是家属探视日,也是医院每月三次“送信”的日子。所谓“送信”,不过是护工把病人写的信收走,过几天再把“没被退回”的信发下来——江自知从没见过谁的信能寄出去,可他还是抱着希望,因为他要写给小林,写给那个跟着他五年、连他签合同喜欢用蓝笔都记得的助理小林。 “你怎么醒这么早?”老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揉了揉眼睛,眼泡肿着,昨晚又没睡好——自从被关过小黑屋,老周总在夜里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别关我”。江自知坐起身,病号服的领口蹭到下巴,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肤发疼,他压着声音说:“今天能写信,我想给小林写封。” “小林?就是你以前公司那个助理?”老周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又飞快地暗下去,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叫:“你真要写?我听说……上次三楼那个病人,写了信说护工打人,信被小李搜出来,关了整整一周小黑屋,出来时腿都软了。” 老周的手指捏着病号服的衣角,布料被他攥得发皱,眼神里满是恐惧,像是在回忆自己被关小黑屋的日子。江自知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知道风险,可小林是他唯一的希望——小林知道江氏的财务流程,知道他说的“异常IP”在哪,只要信能送到小林手里,说不定就能查出做空的真相,就能证明他没病。 “我小心点写,不提医院的事,就说想他了,让他帮我查点公司的旧账。”江自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伸手摸了摸枕头下,昨晚偷偷藏了半截铅笔——是上次认知训练时,他趁小李不注意,从地上捡的,笔头像被啃过似的,秃得厉害,却成了他唯一的“笔”。 老周还想说什么,走廊里突然传来老赵的吼声:“起床!叠被子!今天要送信,谁也别磨蹭!”两人赶紧住嘴,老周手忙脚乱地叠被子,被角叠得歪歪扭扭,江自知则把那半截铅笔塞进袖口,指尖攥着笔杆,硬邦邦的木头硌得指腹发疼。 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配着一块发黑的咸菜。江自知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粥就放下了,眼睛一直盯着活动室的方向——那里是发信纸的地方。老赵拿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张皱巴巴的信纸和信封,小李跟在旁边,手里拿着记功本,脸拉得老长,像是谁欠了她钱。 “要写信的过来拿!就一张纸,写完立刻交!谁敢私藏,别怪我不客气!”小李把信纸“啪”地扔在活动室的桌子上,声音尖利。信纸是最廉价的那种,薄得透光,边缘还带着毛边,信封上连邮票的位置都没印,一看就是医院自己印的“样子货”。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跟着几个病人走过去。他故意落在最后,伸手拿信纸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小李的手,小李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瞪了他一眼:“拿了就赶紧写,别在这杵着!”江自知没敢应声,抓着信纸和信封,快步走到活动室的角落——这里背对着小李的视线,只有一扇小窗,能看到外面的梧桐树。 他坐下时,才发现手心已经出汗了,信纸被他捏得发潮。他掏出半截铅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却不知道该从哪写起。想写“我没病,快救我”,又怕被小李发现;想写“江氏被做空的IP在城南写字楼”,又怕字迹太明显。犹豫了半天,他才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字写得极小,几乎要贴在一起: “小林,见字如面。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有点想你,想咱们以前一起加班的日子——还记得去年冬天,咱们为了赶项目报告,在公司煮了泡面,你还多加了个蛋吗? 公司最近还好吗?我之前让你留意的那几个做空账户,你能不能再帮我查一查?就是去年年底经常出现的那几个,IP地址好像在城南那边。要是查到什么,不用给我回信,直接……直接找我以前的律师陈先生就行。 地址就写你家的,你知道的,我记不住别的。别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写完,江自知反复读了三遍,确认没提“医院”“病”“护工”这些敏感词,才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起来——折了四折,刚好能塞进信封,边缘对齐,怕露出一点字迹。他舔了舔信封的封口,胶水早就干了,只能用手指使劲压,把纸边压得发皱,才算粘住。 信封上的地址,他写得很慢:“市南区明湖路32号林宇收”。林宇是小林的本名,只有他们俩知道,连公司里的人都叫他“小林”。他把信封捏在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林宇”两个字,像是在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写完的赶紧交!”小李的声音又响起来,她已经开始收其他病人的信了。有个老太太写了信给孙子,信封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苹果,小李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塞进了铁皮盒;还有个年轻男人写了信给女朋友,小李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嘴里嘟囔着“没写不该写的吧”,才不情愿地收下。 江自知站起身,腿有点麻,他慢慢走向小李,每走一步,心脏都跳得更快,手心的汗把信封浸得发皱。走到小李面前,他把信封递过去,声音有点发颤:“李姐,我写完了。” 小李接过信封,捏在手里翻了翻,眼睛盯着地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市南区明湖路?这是你家地址?我怎么没印象?”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他赶紧解释:“不是我家,是我朋友家。我……我想让他帮我带点东西,家里没人,只能寄到朋友那。”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不敢看小李,怕被看出破绽。 小李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像刀子似的,刮得他脸上发疼。突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就把信封的封口剪开了——动作又快又狠,剪刀尖差点戳到手指。江自知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想伸手去拦,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李把信纸抽出来。 小李展开信纸,眯着眼睛读起来。活动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病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偷偷往这边看,又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江自知的手指攥得发白,指甲陷进掌心,疼得他差点叫出声——他盯着小李的脸,看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像要下雨的天。 “江自知,你好大的胆子!” 小李把信纸“啪”地拍在桌子上,声音尖利得像划破了空气。信纸被她拍得散开,上面的字迹露出来,江自知写的“做空账户”“IP地址”几个字,格外扎眼。小李指着那些字,唾沫星子溅到江自知脸上:“你还敢提公司的事?还敢让他查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个病人!病人懂吗?” 江自知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想解释:“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随便问问?”小李冷笑一声,伸手抓起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江自知脚边。纸团滚了两下,停在他的鞋边,像个被踩烂的希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就是想证明你没病,想离开这里!告诉你,不可能!” 她又抓起信封,双手用力一撕,信封被撕成两半,碎片飘落在地上。“以后不准你再写信!要是再敢写,我就把你关小黑屋,关到你忘了什么是‘公司’,忘了什么是‘查账’!”小李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吓得旁边的老太太身子一抖,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 江自知看着脚边的纸团和信封碎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又疼又闷。他想弯腰去捡,小李却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运动鞋底沾着泥土,踩得又重又狠,江自知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手指却还是想抓住那团纸。 “还想捡?”小李加重了力道,“我让你捡!让你再写!” 江自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绝望。他看着小李那张刻薄的脸,看着周围病人躲闪的眼神,看着地上那团皱巴巴的信纸——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就这么被撕了,被踩了,像垃圾一样。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滚回你的位置上去!”小李终于挪开了脚,江自知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鞋印,红得发肿。他慢慢直起身,没敢捡地上的碎片,一步一步走回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时,才发现后背的病号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静得能听见筷子碰碗的声音。江自知端着碗玉米粥,坐在老周对面,一口也没喝。老周看他脸色不好,悄悄递过来半个馒头——是他早上藏的,还带着点温度。“别太难过了,”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以后……以后还有机会。” 江自知接过馒头,捏在手里,馒头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却暖不了他冷得发疼的心。他看着馒头,突然想起以前在公司,小林总在他加班时,偷偷给他带热乎的肉包,说“老板,吃点东西再干,不然胃该疼了”。那时候的肉包很香,现在手里的馒头却干得咽不下去。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滴在粥碗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江自知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怕被护工看见。他攥紧了手里的馒头,心里默念:小林,对不起,我没把信寄出去。但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出去,一定会查出真相。 下午放风的时候,江自知故意落在队伍最后面。护工小张在前面吹着哨子,催促病人快走,没人注意到他。走到活动室后面的老槐树下时,他趁小张不注意,飞快地躲到树后——树干很粗,刚好能挡住他的身子,藤蔓缠绕在树干上,像绿色的帘子。 他伸手摸向树干上的洞,就是老周说的那个,在离地半米的地方,洞口被藤蔓遮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指尖伸进洞里,触到了那团裹着药片的布条,硬邦邦的,还在。他松了口气,靠在树干上,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的乌云散了一点,露出一小块蓝色,像被撕开的口子。江自知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他没说完的话,没寄出去的信。他知道,这次失败了,但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只要他还清醒,只要药片还在,他就不会放弃。 风又吹来了,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安慰他。 第11章 清醒的“疯子” 周四的晨光像掺了灰,透过病房的铁窗时,被切割成细碎的格子,落在水泥地上,连带着空气都泛着冷意。江自知刚咽下老赵递来的白色药片,苦涩的药味还粘在舌尖,没来得及喝水漱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护工日常的拖沓,而是带着某种压迫感的“咚咚”声,像是在拖拽什么重物。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邻床的老周也停下了抠指甲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这里,任何异常的动静都可能意味着麻烦。很快,两个护工架着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西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浅白的印子,领口却还系着领带,只是领带歪得厉害,像被人胡乱扯过。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每一根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连被护工架着胳膊的姿势,都带着一种本能的僵硬——不是病人的麻木,而是反抗后的无力。 “这是新来的,陈默。”老赵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衬衫的衣角,“以后跟你住一张床,江自知,你少跟他瞎嘀咕,老实点。” 护工把陈默往空床上一推,陈默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沿才站稳。他没看老赵,也没看周围的病人,只是低头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动作缓慢却认真,像是在整理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江自知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茧子——那不是干粗活磨出来的,更像是常年握笔、敲键盘留下的痕迹,和这里大多数病人粗糙的手截然不同。 “陈默,听好了。”老赵把帆布包扔在陈默床上,包砸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按时吃药,按时参加训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要是敢耍花样,小黑屋等着你!” 陈默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疯癫的亢奋,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像在评估眼前的人和环境。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拿起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里面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还有一本封面磨损的书,江自知瞥了一眼,是《财务管理学》。 老赵见他“听话”,骂骂咧咧地走了。病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只有老周偶尔抠指甲的“沙沙”声,和窗外风吹梧桐叶的轻响。陈默坐在床边,没立刻换病号服,只是把那本《财务管理学》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书脊,眼神里的冷静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愤怒,又像是不甘。 江自知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和这里的“疯子”不一样。他试探着拿起枕边的铅笔,假装要削笔,声音压得很低:“你……也是刚被送进来的?” 陈默的手指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转过头,声音比江自知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昨天下午。”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喉咙。 “因为什么?”江自知追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在这里,问“因为什么”太奢侈了,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他们说我疯了”,可他还是想知道,眼前这个握着《财务管理学》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呢?他们说你是什么病?” “认知紊乱。”江自知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捏着铅笔,“说我总幻想公司被人做空,说那些IP地址都是我编的。” 他说完这句话时,明显看到陈默的眼神变了——那种冷静的审视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震惊的锐利,像是在黑暗里突然看到了光。陈默往前凑了凑,西装的衣角蹭到了床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的公司……是江氏集团?” 江自知猛地一愣,手里的铅笔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公司的名字,老赵登记信息时也只写了“江自知”,没提“江氏”半个字。 “我以前查过。”陈默的声音压得更紧,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老周还在低头抠指甲,才继续说,“我是做财务的,之前在一家投资公司当财务总监。去年年底,我发现公司有一笔资金流向不对劲——专门针对江氏集团的股票,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而且用的IP地址,全是伪造的,都指向城南的一栋写字楼。” “城南写字楼?”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抓住陈默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不是星光大厦?18楼?” 陈默被他抓得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你也知道?” “我查了半个月!”江自知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低,“我发现那些做空账户的IP全来自那里,可我还没来得及报警,我爸妈就说我疯了,把我送来了这里!”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憋了很久的气终于找到了出口,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第一次遇到一个“懂”他的人,一个知道“IP地址”不是幻觉的人。 陈默看着他,眼神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共鸣。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里的《财务管理学》,书落在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比你惨点。我把证据整理好,准备交给审计局,结果被老板发现了。他说我‘精神失常,胡编乱造’,直接叫了护工,把我送到了这里。” 他的手指攥紧了西装的下摆,指节泛白:“我没疯。那些账本我都复印了,藏在我家书柜最里面的那本《资治通鉴》里——我爸妈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我真的病了,每周就来看我一次,每次都劝我‘好好治病’。” 江自知的心跳得更快了——账本!陈默有证据!这意味着,他不是在幻想,江氏被做空是真的,他没病!他赶紧问:“你家在哪里?有没有能联系上的人?我以前的助理小林,他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证据,只要能把账本拿出来……” “我有个朋友。”陈默打断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纸条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像是被反复折叠过很多次。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江自知看到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地址和一个手机号,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仓促,像是在匆忙中写下来的。 “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朋友的电话。”陈默把纸条往江自知手里塞,手指碰到江自知的手心时,江自知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我朋友是律师,他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证据。你要是能联系上他,让他去我家拿账本,只要账本到了审计局手里,就能证明我们俩都没疯!” 江自知赶紧接过纸条,指尖因为激动而发抖。他飞快地把纸条折成更小的方块,塞进病号服的袖口——那里贴着皮肤,能感觉到纸条的温度,像是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里又疼又暖。这是希望,是他被关进来这么久,第一次摸到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你们在干什么?交头接耳的!” 突然,小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自知和陈默同时僵住,江自知赶紧把胳膊放下来,假装在整理袖口,陈默则拿起《财务管理学》,低头翻着书页,手指却在书页上停着,没敢动。 小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记功本,笔尖在纸上敲得“笃笃”响,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训练的时候不准说话!尤其是你,陈默,刚来就敢违反规矩?是不是想尝尝小黑屋的滋味?” 陈默没抬头,只是小声说:“我没说话,就是在看书。” “看书?”小李冷笑一声,伸手夺过陈默手里的书,翻了两页就扔在地上,书脊“啪”地撞在水泥地上,封面裂开了一道缝,“在这里,只有训练,没有看书!赶紧拿起铅笔,画直线!要是敢少画一条,今天就别吃饭!”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弯腰捡书,又忍住了。他慢慢拿起地上的铅笔,指尖攥着笔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李瞪了他们一眼,又巡视了一圈其他病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江自知偷偷看了一眼陈默,他正低头画直线,线条又直又匀,每一条都画得极其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而不是护工眼里的“训练”。江自知知道,陈默和他一样,都在借着这机械的动作,掩饰心里的波澜——他们是被关在“疯子”堆里的清醒人,每一秒都在和这白色的囚笼对抗。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今天的菜是煮得发烂的白菜,汤里连点油星都没有,馒头硬得能硌掉牙。江自知刚咬了一口馒头,就看到老赵朝陈默勾了勾手指,语气不善:“陈默,你过来一下。”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手里的馒头停在嘴边。他看了江自知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还是放下馒头,跟着老赵走到了食堂的角落。江自知的心跳瞬间提了起来,他假装低头喝汤,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角落——老赵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到他的手在比划着什么,像是在威胁;陈默则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像是在承受某种压力。 过了大概五分钟,老赵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动作粗鲁,像是在警告,然后转身走了。陈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慢慢走回餐桌。江自知注意到,他的眼圈有点红,手里的馒头被攥得变了形,指缝里还沾着馒头屑,却一口也没吃。 “老赵跟你说什么了?”江自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陈默的嘴唇颤了颤,过了很久,才小声说:“他说……要是我再跟你说那些‘疯话’,就把我关小黑屋,还说……还说要告诉我爸妈,说我‘病情加重’,让他们多交一倍的住院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的积蓄本来就不多……我不能再让他们花钱了。” 江自知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疼又酸。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他们把他送进来时说的“我们是为了你好”,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在这里,连亲人的爱都成了护工威胁的工具,连清醒都要付出代价。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他的手掌能感觉到陈默肩膀的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江自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他能给出的所有坚定:“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联系上你朋友的。只要能拿到账本,只要能证明我们没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默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却看着江自知,点了点头。他小声说:“谢谢你。”这三个字很轻,却像是带着某种力量,在这沉默的食堂里,在这压抑的囚笼里,悄悄生了根。 江自知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低头吃饭的病人,老周还在慢吞吞地啃着馒头,眼神空洞;不远处的一个女人,正把馒头掰成小块,往口袋里塞,像是在储存什么宝贝。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陈默就像这黑暗里的两簇小火苗,虽然微弱,却没熄灭。他们是被当作“疯子”关在这里的清醒人,是困在囚笼里却还想着冲破牢笼的人。 宝子们,主要咱们提醒一下咱们,另一位主角还没出现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清醒的“疯子” 第12章 药片的冲突 周五的晨光带着一股洗不掉的冷意,透过病房铁窗的栏杆,在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影子。江自知是被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惊醒的,可眼睛刚睁开,就觉得天旋地转——前晚他没敢藏药,乖乖吞下了老赵递来的三粒药片,药效到今早还没散,脑袋沉得像灌了铅,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侧躺着,额头抵在冰凉的枕头上,试图缓解眩晕。枕头套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边缘磨出了毛,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是这病房里随处可见的“味道”。邻床的老周已经醒了,正低着头,用手指慢慢抠着床板上的一道裂缝——那是他被关小黑屋回来后养成的习惯,一紧张就抠床板,指尖的皮肤都磨得发红。 “醒了?”老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今早别再……别再跟老赵对着干了。”他抬眼看了江自知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抠床板的动作更快了,“昨天我看见他跟小李嘀咕,好像……好像在说你的事。”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想开口,却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那是药片的副作用,吃了之后总觉得浑身发懒,连说话都嫌累。他摸了摸病号服的袖口,那里还藏着前天从树洞里拿回来的两粒蓝色药片,硬邦邦的,像是藏在身上的小石子,提醒着他不能真的“听话”。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药车轱辘碾过水泥地的声音——“吱呀,吱呀”,又尖又刺耳,像指甲刮过铁皮。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慌乱。 老赵推着药车进来时,脸上带着一股子没睡醒的烦躁。他的袖口沾着一块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昨天的饭粒还是别的什么,药车最上层的铁盒歪歪扭扭地叠着,有个盒子的盖子没盖紧,露出里面白色的药片。“起床吃药!”他的嗓门比平时还大,震得江自知的耳朵嗡嗡响,“今天谁也别磨蹭,吃完还要去活动室!” 老周赶紧坐直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被“点名”的学生。老赵先走到老周床边,从铁盒里倒出两粒白色药片,放在纸碟里,又递过一杯温水。老周接过,连看都没看,仰头就把药片吞了下去,然后张开嘴,让老赵检查——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 轮到江自知时,老赵的眼神明显沉了下来。他把药车停在江自知床边,“啪”地一声,三粒药落在纸碟里:白色的圆片边缘缺了个角,黄色的胶囊壳上有道裂痕,最显眼的是那粒蓝色纹路的药片,像块被染了色的硬糖,在白碟子里格外扎眼。 “张嘴,咽下去。”老赵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眼睛死死盯着江自知的嘴,连眨眼都很少。 江自知拿起纸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那三粒药,蓝色药片的纹路在晨光下清晰可见——他知道这药的厉害,上次不小心吃了半粒,昏睡了一下午,连认知训练都没去,醒来后连陈默跟他说的话都记不清了。绝对不能吃。 他深吸一口气,假装要仰头吞药,左手拿着纸碟,右手悄悄伸到纸碟下方,指尖飞快地捏住那粒蓝色药片,趁着仰头的动作,把药片往袖口的褶皱里塞——袖口的布料很松,药片塞进去后,刚好卡在胳膊和布料之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然后他接过老赵递来的温水,仰头喝了一口,喉咙故意动了动,假装把药咽了下去。“好了。”他放下水杯,声音尽量平静,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张嘴,我看看。”老赵果然没放过他,粗糙的手掌抬到江自知的下巴前,带着一股烟草和汗味。 江自知赶紧张开嘴,舌头向上卷着,露出空荡荡的口腔。他能感觉到老赵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嘴里扫来扫去,连牙缝都没放过。过了几秒,老赵又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喉咙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羞辱般的确认,像是在检查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 江自知屏住呼吸,生怕心跳声太大被听见。就在他以为要蒙混过关时,老赵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他的袖口上——刚才塞药片时,袖口的褶皱被扯动了一点,露出了一丝蓝色的边缘。 “你袖口藏的什么?”老赵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伸手就去扯江自知的袖口。 江自知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往后躲,可老赵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口,用力一扯——“嗒”的一声,那粒蓝色药片从袖口掉了出来,落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老赵的脚边。 空气瞬间凝固了。老周抠床板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地上的药片,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发出声音。江自知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掉进去的……” “自己掉进去的?”老赵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片,捏在手里,然后猛地抓住江自知的手腕——他的手劲极大,江自知感觉手腕像被铁钳夹住一样,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江自知,你当我瞎?上次藏药我没跟你计较,这次还敢来?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把手里的药片往地上一扔,抬脚狠狠踩了下去——“咔嚓”一声,药片被踩得粉碎,蓝色的粉末从他的鞋底溢出来,像一摊被揉碎的颜料。“走!跟我去小黑屋!让你好好反省反省,看看你还敢不敢藏药!” 老赵抓着江自知的胳膊,用力往门外拖。江自知的胳膊被扯得生疼,他挣扎着,脚在地上乱蹬,想挣脱老赵的手:“我没藏药!那是我不小心掉在手里的!放开我!” 可老赵的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挣脱不了。他转头看向老周,老周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又看向门口——陈默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看到这一幕,脸色一下子变了,想上前,却被老赵狠狠瞪了一眼:“你也想进去?”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手紧紧攥着水杯,指节都泛白了,却没敢再动。江自知看着他,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陈默不是不想帮,是不敢帮,在这里,任何“反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赵拖着江自知往走廊尽头的小黑屋走。走廊的墙壁是冰冷的白色,上面有几道深色的划痕,不知道是哪个病人留下的。路过其他病房时,江自知能看到门缝里探出来的眼睛——有好奇,有恐惧,还有麻木,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帮他。 小黑屋的门是厚重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锁,锁身都生了锈。老赵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锁,推开铁门,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潮湿味扑面而来,差点让江自知吐出来。 “进去!”老赵把江自知往屋里一推,江自知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稻草里还夹杂着一些小虫子,爬过他的手背,痒得他赶紧爬起来。 老赵“哐当”一声关上铁门,又把锁锁好,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嘲讽:“在里面好好待着!三天后再出来!别想着有人会来救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黑屋里只剩下江自知一个人。他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大口喘着气,手腕上的红印子火辣辣地疼。屋里很小,大概只有两个病床那么大,只有一个小窗户,还在很高的地方,只能透进一点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屋里的东西——除了地上的稻草,就只有一个缺了腿的小凳子,歪歪扭扭地放在角落。 江自知走到小凳子旁,坐下时,稻草里的虫子又爬了上来,他赶紧把裤腿扎紧。他看着窗外的光,心里又委屈又愤怒——他只是想藏一粒药,只是想保持清醒,只是想找到陈默的账本,证明自己没病,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想起母亲送来的安神汤,想起父亲冷漠的眼神,想起周明医生说他“认知紊乱”,想起老赵踩碎药片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抬手擦了擦,可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只能把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地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孤独,是因为明明没病,却被当成“疯子”关在这里的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女人的高跟鞋声,很轻,却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江自知赶紧抬起头,擦干眼泪——是小李。 “江自知,你在里面吗?”小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比平时柔和了一点,“我知道你没疯,可你也别跟老赵对着干啊。他那个人,就是吃硬不吃软,你服个软,认个错,我跟他说说,让你早点出来,好不好?” 江自知没说话。他知道小李是在劝他,可他不想认错——他没做错什么,藏药不是错,想清醒不是错,想证明自己没病更不是错。 “你倒是说话啊!”小李的声音有点急了,“你要是再不认错,老赵说要再关你两天!你想想,里面这么黑,这么冷,你能待得住吗?” 江自知还是没说话。他靠在铁门上,听着小李的声音,心里却越来越坚定——就算再关五天,就算再冷再黑,他也不会认错。他要等着出去,要找到陈默,要拿到账本,要让所有说他“疯了”的人,看看什么是真相。 小李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行,你愿意待就待着吧。我走了。”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小黑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天慢慢黑了下来,小窗户透进来的光越来越暗,最后彻底黑了。屋里更冷了,江自知把稻草拢了拢,裹在身上,可还是冷得发抖。他想起老赵早上没给他人吃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他只能忍着——小黑屋里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潮湿的稻草。 他躺在稻草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陈默的账本,想着那个五十多岁的病人说陈默在重症病房,想着周五下午能见到陈默……想着想着,他终于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江氏集团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很暖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的办公桌上。小林拿着一份报表走过来,笑着说:“老板,你看!做空账户的真相查出来了,就是城南星光大厦的那家投资公司!证据都在,律师已经准备起诉了!” 江自知接过报表,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每一个数据都在证明他没疯。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伸手想去拍小林的肩膀——可就在这时,他突然醒了。 小黑屋里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小窗户透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稻草上的虫子还在爬。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还带着笑的痕迹,可心里却空落落的,那只是个梦。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却比刚才更坚定了。 梦是假的,可希望是真的。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梦里的场景会变成现实。他会走出这个小黑屋,走出这个白色的囚笼,找到真相,证明自己没病。 第13章 直线上的真相 周一的晨光像掺了沙,透过小黑屋高窗的铁栏时,被切得支离破碎,落在江自知脸上时,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是被铁门“哐当”一声的开锁声惊醒的,昏沉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老赵粗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江自知,出来!” 江自知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双腿麻得像不是自己的——这三天他几乎没怎么动,稻草堆硬得硌骨头,晚上冷得缩成一团,现在浑身的关节都在疼。他扶着墙站了几秒,才慢慢挪到门口,刺眼的光线让他忍不住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老赵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破旧的记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一丝不耐烦。 “江自知,你知道错了吗?”老赵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却还是带着压迫感,记功本的边角在他手里被捏得发皱。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出小黑屋。他的病号服上沾着稻草屑,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潮,身上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那是小黑屋的味道,像一块洗不掉的印记。他不敢抬头看老赵,怕再惹他生气,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尖磨破了个洞,露出一点灰色的袜子。 “不说话是吧?”老赵冷笑一声,却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往病房的方向走,“赶紧回去,别耽误上午的训练!” 江自知跟在老赵身后,走廊里的水泥地冰凉,他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觉得天旋地转——这三天他只吃了三个干硬的馒头,喝了三瓶带着铁锈味的冷水,胃里空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没力气。路过活动室时,他瞥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个病人,都低着头,手里拿着铅笔,机械地画着直线,塑料椅子在地上拖出的“吱呀”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回到病房时,老周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看到江自知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站起来,把杯子递过来:“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留了点温水,一直捂着,还热着。” 江自知接过杯子,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暖得他鼻子一酸。他低头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也稍微压下了胃里的空慌。“谢谢你,老周。”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这三天没怎么说话,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谢啥呀。”老周摆摆手,眼神却有点躲闪,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问,“在里面……没受委屈吧?” 江自知摇了摇头,刚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却扫过旁边的病床——那张床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放在床尾,床板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压痕,是陈默之前放帆布包的地方。他心里一紧,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陈默呢?他去哪了?” 老周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他伸手抓了抓病号服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被关进去的第二天早上,小李就带着两个护工过来了,说陈默‘病情加重’,要转到其他病房。我问小李转到哪了,她没说,就瞪了我一眼,说‘不该问的别问,以后不准再提陈默’。”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手里的杯子晃了晃,温水洒出来一点,落在手背上,冰凉的。“病情加重?”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敢相信,“他好好的,怎么会病情加重?是不是因为……因为我们之前聊的事?” “我也不知道。”老周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担忧,“他被带走的时候特别匆忙,护工架着他的胳膊,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嘴巴动了动,好像有话想跟你说,可小李催得紧,他没来得及说就被拉走了。” 江自知站在原地,手里的杯子越来越沉。他想起陈默递给他的那张纸条,想起陈默说的账本,想起两人约定好要一起找机会联系外面——现在陈默被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张纸条还藏在他的袖口,可连带着账本的线索,也好像断了。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到陈默,不管他被转到了哪里。 上午九点,认知训练准时开始。江自知跟着其他病人走进活动室,塑料椅子被阳光晒得有点烫,他坐下时,椅面的温度透过病号服传过来,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冷。小李站在活动室中间,手里拿着记功本,笔尖在纸上敲得“笃笃”响,眼神扫过每个病人:“都快点拿铅笔,今天要画满两张纸的直线,画不完不准吃饭!” 江自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铅笔——笔杆上有一道裂痕,笔尖断了一点,削得歪歪扭扭,应该是之前哪个病人用过的。他又拿起一张纸,纸张粗糙得像砂纸,边缘还带着毛边,放在桌子上时,能感觉到桌子的油腻。 其他病人已经开始画了,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像一群小虫子在爬。江自知握着铅笔,却没心思画,脑子里全是陈默的事——他被转到了哪个病房?护工会不会对他不好?他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陈默? “江自知!你发什么呆?怎么不画?”小李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走过来,手里的记功本“啪”地拍在桌子上,吓得江自知手一抖,铅笔差点掉在地上。 江自知赶紧低下头,假装要画,可笔尖落在纸上,却画不出一条直的线——线条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像个刚学写字的孩子画的。小李皱着眉,弯腰看了看他的纸,眼神里满是不耐烦:“你能不能认真点?医生都说了,你要是再这么不配合,病情就永远好不了了!上次关小黑屋还没记性是吧?”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加快了速度。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留下一道道歪斜的线条,他的眼睛却盯着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陈默之前说过,做空江氏的IP来自城南的写字楼,要是陈默能看到这个写字楼的样子,会不会明白他在找他? 他心里一动,趁着小李转身去训斥其他病人的功夫,笔尖慢慢往下移,在纸的右下角,偷偷画了一个小小的写字楼——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简单的长方形,下面画了一道横线,代表地面,线条画得很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画完后,悄悄抬起头,目光扫过活动室里的病人——大多数人都低着头,机械地画着直线,只有对面的一个病人,偶尔会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一眼。那个病人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病号服洗得发黄,袖口磨破了个洞,露出一点皮肤,他总是低着头,很少说话,江自知以前没注意过他。 这次,那个病人又抬起头,正好和江自知的目光对上。江自知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画直线。可他能感觉到,那个病人的目光还停在他身上,停在他画的那张纸上。过了几秒,那个病人才慢慢低下头,继续画直线,只是手里的铅笔,好像顿了一下。 江自知的心跳得有点快,他不知道那个病人有没有看到他画的写字楼,也不知道那个病人是不是和他一样,藏着什么秘密。他握紧了铅笔,继续在纸上画着直线,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对面的病人身上,等着他再抬头。 可直到训练结束,那个病人都没再抬头,只是一直低着头,慢慢画着直线,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纸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馊味。今天的主食是馒头,硬得能硌掉牙,菜是煮得发烂的冬瓜,汤里几乎没有油星,漂着几片发黄的菜叶。江自知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咬了一口馒头,就感觉有人在他对面坐下了。 他抬起头,心里一愣——是那个五十多岁的病人。 那个病人把餐盘放在桌子上,馒头放在盘子里,没动,只是看着江自知,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江自知的心跳得快了点,他放下馒头,刚想开口,那个病人却先说话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是不是在找陈默?” 江自知猛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那个病人,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个病人往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护工没注意这边,才继续说:“我以前和陈默在一个病房,住了半个月。他跟我说过,他是因为不想做假账,被老板送进来的。”他顿了顿,拿起馒头,假装咬了一口,声音更低了,“他被转到三楼的重症病房了,那里管得特别严,护工比楼下多一倍,不准其他人靠近,连放风都只能在重症病房的小院子里。” “重症病房?”江自知心里一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至少知道陈默在哪里了。他赶紧问:“那有没有办法能见到他?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那个病人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很难。重症病房的护工看得特别紧,平时根本不让外人进去。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亮了一点,“每周五下午三点,重症病房的病人会被护工带到活动室晒太阳,晒半个小时,那时候可以见到他,就是不能说话,护工看得严。” 江自知的心里瞬间燃起了希望——每周五下午,还有三天,就能见到陈默了。他看着那个病人,心里满是感激:“谢谢你,大叔。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帮你。” 那个病人笑了笑,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真诚:“不用谢。在这里,能帮一把是一把。”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没再说话。 下午放风的时候,江自知故意落在队伍最后面。护工小张在前面吹着哨子,催促病人快走,没人注意到他。他趁着小张转身的功夫,飞快地绕到活动室后面,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糙,布满了裂纹,树叶已经开始发黄,在风里轻轻摇晃。 江自知走到槐树下,伸手摸向树干上的洞——那个洞在离地半米的地方,洞口被藤蔓遮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指尖伸进洞里,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他之前藏在这里的药——用布条裹着,放在树洞深处,还没受潮。 他小心翼翼地把药拿出来,打开布条,里面的药片还好好的,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一共二十多粒,每一粒都硬邦邦的。他松了口气,又把药裹好,放回树洞深处,用藤蔓遮住洞口——只要这些药还在,他就能保持清醒,就能等到周五,见到陈默。 晚上,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灯泡的钨丝闪了几下,才彻底暗下来,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水泥地上,像一道浅浅的银线。江自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周五见到陈默的场景——他要怎么跟陈默说?怎么让陈默知道他还拿着那张纸条?怎么让陈默放心,他会想办法拿到账本? 就在这时,邻床的老周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江自知没听清。他刚想侧过头问问老周怎么了,就听见老周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楚了点,带着一丝恐惧:“狮子要来了……狮子要来了……” 江自知皱起了眉。这几天晚上,老周总是说“狮子要来了”,有时候还会翻来覆去,额头上冒冷汗。“狮子”是什么?是护工?还是医院里的什么人?他想了想,还是没明白,只能轻轻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小声说:“老周,别怕,没事的。” 老周没反应,只是继续喃喃地说“狮子要来了”,慢慢又睡熟了。 江自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月光把霉斑照得像一张模糊的人脸。他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见到陈默的场景——周五下午,活动室里,陈默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他假装路过,在陈默面前画直线,把画着写字楼的纸放在陈默能看到的地方,陈默看到后,会轻轻点一下头,告诉他自己没事,账本还在…… 他又想起自己出去后的场景——拿到账本,找到警察,证明自己没病,也证明江氏被做空是人为的。父亲和母亲会向他道歉,小林会开车来接他,回到江氏集团,他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桌上放着他最喜欢的蓝笔,小林递过来一份报表,上面写着“做空账户已查明,幕后黑手已被抓获”。 想着想着,江自知慢慢睡着了。梦里,他真的回到了江氏集团,办公室的阳光很暖,小林笑着跟他说:“老板,你终于回来了,公司里的人都等着你呢。”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第14章 苦涩的汤 周三的风裹着一股秋凉,从活动室的铁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江自知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坐在靠窗的塑料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裂纹——那裂纹里嵌着灰褐色的污垢,是常年没人清理的痕迹。椅面硬得硌腿,他却坐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活动室的门口,连眨眼都不敢太频繁。 今天是家属探视日,也是他自从上次喝了母亲那碗“安神汤”后,第一次要见到她。床板下的缝隙里,还藏着上次他偷偷留下的样本——一个拧紧的塑料瓶,里面装着少半瓶发褐的汤,瓶身已经被体温焐得有点软。每次摸到那个瓶子,他都会想起那天晚上胃里的绞痛,想起胃酸灼烧喉咙的疼,想起母亲当时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 “江自知,发什么呆?”旁边的老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压得很低,“你妈快来了吧?上次那汤……你真的觉得有问题?” 江自知点了点头,指尖攥紧了衣角——病号服的布料粗糙,磨得掌心有点疼。“上次喝完,我吐到半夜,胃里像烧着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那汤的油膜太厚了,我妈以前熬的安神汤,从来没有这么重的药味。” 老周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抠着自己的指甲。活动室里很安静,只有其他病人偶尔的咳嗽声,和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的声音。江自知又看向门口,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他既想从母亲嘴里知道公司的近况,想知道父亲有没有查到做空的幕后黑手,又害怕听到母亲敷衍的回答,害怕确认那碗汤真的有问题。 就在这时,护工老赵的大嗓门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活动室的安静:“江自知!你妈来了!赶紧过来!” 江自知猛地站起身,椅子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刺耳的“吱呀”声。他快步走向门口,远远就看到母亲站在走廊尽头——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风衣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是去年江自知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可那枚胸针在今天的光线下,却显得有点暗淡,就像母亲脸上的表情。 她手里提着一个深棕色的保温桶,桶身是皮革的,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logo,是江氏集团合作过的品牌。以前母亲总是用家里那个掉了漆的搪瓷保温桶,说搪瓷的保温好,今天却换了个新的——江自知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升了上来。 “妈。”他走到母亲面前,声音有点干涩。 母亲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老赵往探视区走。探视区在走廊的另一头,是一个用玻璃隔出来的小房间,玻璃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不知道是哪个病人用指甲划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塑料椅子,椅子上沾着几块洗不掉的污渍,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过了。 老赵站在门口,抱着胳膊,眼神像盯着犯人一样盯着他们:“快点说,就半个小时,别耽误时间!”说完,他靠在门框上,掏出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把玩。 母亲坐在椅子上,把保温桶放在玻璃前的小桌子上。桌子上积着一层薄灰,她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却没擦干净,反而留下一道更明显的痕迹。“自知,”她抬起头,眼神落在江自知脸上,却没像以前那样带着心疼,反而有点刻意的平静,“我给你熬了安神汤,你趁热喝,对睡眠好。” 江自知看着那个保温桶,喉咙突然有点发紧。他伸出手,慢慢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盖子很紧,他用了点力气才拧开,一股浓郁的药味瞬间飘了出来,比上次更重,甚至盖过了保温桶本身的皮革味。 他低头看向桶里的汤:汤的颜色是深褐色的,比上次还要深,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膜,油膜在房间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甚至能看到油膜上沾着的细小杂质。他用手指碰了碰保温桶的外壁,有点烫,却没上次那么烫——像是早就熬好了,特意放凉了一点才带过来。 “妈,这汤里加了什么?”江自知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的脸,“我怎么闻着比上次还苦?而且这油膜……以前你熬的安神汤,从来没有这么厚的油膜。” 母亲的眼神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她赶紧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玻璃前——勺子是塑料的,边缘缺了个角,是医院提供的公用勺子。“没加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坚定,“就是多加了点枸杞和红枣,给你补补身体。你在里面肯定没吃好,快趁热喝。” 江自知看着那勺汤,油膜沾在勺子壁上,顺着勺子往下滴了一滴,落在桌子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他想起上次喝完汤后,胃里翻江倒海的疼,想起半夜趴在马桶上吐到眼泪直流的样子,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他没接勺子,反而换了个话题,声音比刚才急切了一点:“妈,公司最近怎么样了?爸有没有查到是谁在做空江氏?那些IP地址……” “自知!”母亲突然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点,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勺子,“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爸会处理的!”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甚至还有点慌乱——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每次江自知问起公司的事,她都会详细地跟他说,哪怕是很小的细节。 江自知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我没病,妈。”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却带着一丝倔强,“那些IP地址是真的,我查了半个月,都指向城南的星光大厦!只要查一下,就能证明我没病,就能找到做空公司的人!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再说什么,却又看了一眼门口的老赵——老赵正抱着胳膊,眼神嘲讽地看着他们,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母亲的眼神慢慢软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自知,听话,把汤喝了。医生都说了你是认知紊乱,你得配合治疗。只要你好好治病,早点好起来,妈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以前总是充满了温柔,每次他生病或者遇到困难,这双眼睛都会给她力量。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有冷漠和催促,甚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恐惧。他心里一酸,却知道现在不能和母亲闹僵——要是闹僵了,以后可能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了,更别说从她嘴里知道公司的消息。 他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勺子,指尖碰到勺子的塑料壁,冰凉的。他舀了一勺汤,慢慢送到嘴边——汤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像某种动物的内脏煮出来的味道。 他强忍着恶心,把汤送进嘴里。汤刚碰到舌头,一股剧烈的苦涩就蔓延开来,比上次还要重,苦涩中还带着那股奇怪的腥味,像是在喝一碗加了药的胆汁。他的喉咙瞬间发紧,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很大,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手里的勺子掉在桌子上,汤洒了一地。他赶紧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巾——纸巾粗糙得像砂纸,他擦了擦嘴,把嘴里剩下的汤吐在纸巾上,然后皱着眉说:“妈,这汤太烫了,我先放放,等凉了再喝。” 母亲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保温桶,盖好盖子,声音平淡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你在里面好好治病,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动作有点僵硬。她没再看江自知一眼,也没说“再见”,只是转身走出了探视区,风衣的下摆扫过门口的椅子,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攥着那张吐了汤的纸巾。纸巾已经被汤浸湿了,变得沉甸甸的,上面的汤还在慢慢往下滴。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巾折起来,放进病号服的袖口——那里贴着皮肤,能感觉到纸巾的潮湿和温度,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里发疼。 老赵走进来,看到地上的汤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搞什么?你妈好心给你熬汤,你还浪费?真是个疯子!”他没好气地拿起拖把,用力拖着地,汤渍在地上拖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出探视区,往病房的方向走。刚走到病房门口,胃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胃。他赶紧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阵剧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刚才喝的那一口汤,几乎全吐了出来,胃酸混合着汤的苦涩,灼烧着他的喉咙,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马桶的边缘沾着黄色的污渍,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过了。江自知扶着马桶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吐到最后,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只剩下干呕的声音,在安静的卫生间里格外刺耳。 “又吐了?活该!”老赵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抱着胳膊,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跟你说了多少次,配合治疗,你偏不听!你妈好心给你熬汤,你还吐,不是疯子是什么?” 江自知抬起头,擦了擦嘴,看着老赵的脸。老赵的脸上沾着一点灰尘,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上次和其他护工吵架时被抓伤的。以前他觉得老赵只是脾气不好,可现在,他觉得老赵的眼神里满是恶意,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扶着墙走出卫生间。回到病床边,他赶紧蹲下身,把手伸进床板下的缝隙里,摸出那个装着样本的塑料瓶,又把袖口的纸巾放进去,拧紧瓶盖,再塞回床板的深处——那里很暗,除非有人特意掀开床板,否则根本找不到。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胃里的绞痛还没消失,喉咙里还留着胃酸的味道。他想起母亲刚才的表情,想起那碗苦涩的汤,想起老赵的嘲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他现在更确定了,那碗安神汤有问题,母亲也有问题。他们都想让他“听话”,想让他留在这个地方,想让他忘记公司的事,忘记那些异常的IP地址,忘记自己没病的事实。 晚上九点,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灯泡闪了几下,才彻底暗下来,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床板上,像一道浅浅的银线。江自知悄悄把手伸到床板下,摸到那个塑料瓶——瓶身冰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邻床的老周又开始呓语,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别抓我,我没病……别抓我……” 江自知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霉斑在月光下像一张模糊的人脸,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又像是在鼓励他活下去。 月光慢慢移动,照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计划——明天放风的时候,要去老槐树下看看藏的药还在不在;周五下午,要去活动室等陈默,跟他说找到账本的事;还要想办法联系小林,让他去垃圾场找样本…… 只要还有希望,他就不会停下。 第15章 树洞里的希望 周四的天是蒙着一层灰的,晨光还没穿透云层,病房里就已经有了动静。江自知是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冻醒的,那风裹着深秋的湿意,吹在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睁开眼,病房里还暗着,只有走廊的应急灯透过门缝,映出一道微弱的橘色光带,落在对面老周的床脚。 老周还在睡,却睡得不安稳,眉头皱着,嘴里时不时嘟囔一句,声音含混不清,江自知凑近些才听清,还是那句“狮子要来了……”。他心里沉了沉,这几天老周的呓语越来越频繁,有时半夜还会突然坐起来,眼神空洞地盯着门口,像在怕什么东西。“狮子”到底是什么?是护工嘴里的“院长检查”?还是……那些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人? 江自知没再多想,手悄悄伸到床板下——那里有一道指节宽的缝隙,他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塑料瓶,是装着安神汤样本的那个。瓶身被体温焐得有点软,他捏了捏,瓶盖还紧着,没受潮。旁边还有一小包用布条裹着的药,是他从树洞里拿回来的,每一粒都硬邦邦的,像攥在手里的小石子,提醒他不能松劲。 陈默还在重症病房,账本的线索不能断;母亲带来的汤有问题,样本必须送出去;小林还在等他的消息……这些事像绳子一样缠在他心里,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紧。他得尽快找到机会,既要见到陈默,又要把样本送出去,缺一不可。 早上七点半,护工小张吹着哨子来喊放风。小张比老赵年轻,脾气却一样躁,手里的哨子“嘀嘀”地响,震得人耳朵疼:“都快点!排队!十分钟就回来!磨蹭的没早饭吃!” 病人们慢吞吞地起床,穿衣服的动作都透着麻木。江自知跟着队伍走,故意落在最后,眼睛盯着走廊的拐角——放风的地方是活动室后面的小院子,院子里有那棵老槐树,离护工的视线有点远,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走到拐角时,他故意脚下一绊,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小张在前面喊:“快点!磨叽什么!”江自知应着“来了”,手却在口袋里摸了摸,确认样本和药都在——样本装在黑色塑料袋里,裹了两层,怕漏出来;药还是用布条包着,塞在袖口。 等队伍走远了,他才快步绕到活动室后面。老槐树就长在院子的角落里,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树皮裂着深深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树干离地半米的地方,有个拳头大的树洞,洞口被青绿色的藤蔓遮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还是老周告诉她的,说以前有人在这里藏过糖。 江自知走到树前,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护工的影子,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伸手拨开藤蔓,树洞里面黑漆漆的,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点干枯树叶的味道。他先把用布条裹着的药拿出来,塞进树洞深处,那里有堆干枯的树叶,正好把药盖住;再把装样本的黑色塑料袋拿出来,也塞进去,挨着药放好,又用藤蔓把洞口遮严实,确保从外面看和平时没两样。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江自知心里一慌,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那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枯枝,像是刚在院子里捡的。大叔的头发花白了大半,梳得很整齐,病号服的左袖肘有个补丁,是灰色的布,缝得很规整,看得出来以前是个细心的人。 江自知定了定神,走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没什么,就是有点累,想在这里歇会儿。” 大叔没说话,只是走到树旁,用手里的枯枝拨了拨藤蔓,又看了看江自知,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你是在藏东西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很肯定,“这树洞我以前也用过,藏过我女儿给我寄的照片。” 江自知心里一动,没再隐瞒,点了点头:“是藏了点东西,药和……和一个样本,想以后送出去。” “样本?”大叔皱了皱眉,“是你母亲带来的那碗汤吧?” 江自知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知道?” “我住你斜对面的病房,”大叔笑了笑,笑容有点淡,“上次你母亲来,我正好在走廊,听到你们说话了。那汤我也闻了,味道不对,太苦,还带着股腥味,不像是正经的安神汤。” 江自知的眼睛亮了——原来大叔早就注意到了。他赶紧问:“大叔,您知道怎么把东西送出去吗?我试过写信,被护工收了,再没别的办法了。” 大叔叹了口气,靠在树干上,手里的枯枝在地上轻轻划着:“这里的信都会被检查,护工每天都会翻垃圾桶,想扔出去也难。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睛亮了点,“每周三下午两点,会有垃圾车来收病房的垃圾,收完直接拉到城外的红泥坡垃圾场。垃圾场没人看管,要是能把东西塞进黑色垃圾袋里,混在病房的垃圾里,让外面的人去垃圾场找,说不定能成。” “红泥坡垃圾场?”江自知重复了一遍,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周三下午两点……那我得提前把样本塞进去,还不能被护工发现。” “不难,”大叔说,“每周三上午,护工会把病房的垃圾收在门口的黑色大袋子里,下午一点才会统一拉到楼下。你可以趁护工不注意,把样本塞进去,记得裹厚点,别被扎破了。” 江自知心里一阵激动,连声道谢:“谢谢您,大叔!要是我能出去,一定帮您!” 大叔摆了摆手,眼神有点落寞:“我以前是个会计,在一家建材公司上班,发现老板做假账,偷税漏税,我不肯帮他改账本,他就说我有精神病,把我送进来了。都三年了,我女儿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都哭,说要救我出去,可她一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江自知看着大叔,心里酸酸的——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人,都是被冤枉进来的。他握紧了拳头:“大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咱们都能出去。” 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股暖意:“不说我了,说你的事。周五下午三点,重症病房的病人会来活动室晒太阳,晒半个小时。护工看得严,不让说话,但你能见到陈默。陈默以前跟我说过,他左手手腕上有个小痣,你看到那个,就知道是他了。” 江自知赶紧点头:“我知道了!周五下午我一定去!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关于账本的事。” “账本的事你别着急,”大叔说,“陈默心里有数,他把账本藏得很严实,不会丢的。你见到他,不用说话,就摸一下袖口,他就知道你还拿着那张纸条,心里就有底了。” 江自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他看着大叔,心里满是感激——要是没有大叔,他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这时,远处传来小张的哨子声:“都回来!放风结束了!” 大叔赶紧说:“我先走了,你等会儿再回去,别被发现了。”说完,他拿着枯枝,慢慢往队伍的方向走。 江自知看着大叔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又看了一眼老槐树,藤蔓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守护着他的希望。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很多——他终于有了计划,终于看到了出去的希望。 下午的认知训练,江自知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铅笔,却没像以前那样走神。他在纸上画着直线,趁小李不注意,在纸的右下角偷偷画了个小小的垃圾车,又画了个树洞,提醒自己别忘了计划。小李走过来时,他赶紧用手挡住,假装画歪了,重新画了一条直线。小李看了他几秒,没说话,转身走了。 晚上九点,病房里的灯准时熄灭。江自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没睡着。他在想周五见到陈默该怎么做,想周三怎么把样本塞进垃圾袋,想出去后怎么找小林,怎么拿账本,怎么证明自己没病……这些念头像星星一样,在他心里闪着光。 邻床的老周又开始呓语,这次声音更清楚了,带着哭腔:“狮子……狮子要咬我了……别过来……我没病……” 江自知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霉斑在月光下像一张模糊的脸,他突然想起大叔说的话,想起陈默的账本,想起树洞里的样本——也许“狮子”不是真的狮子,是那些把他们关在这里、不让他们说真话的人。可不管“狮子”有多可怕,他都不会怕了,因为他有了希望,有了要走的路。 他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江氏集团的办公室,落地窗敞开着,阳光洒在地板上,暖洋洋的。小林拿着一份报表走过来,笑着说:“老板,找到了!做空公司的人是星光大厦1803室的张诚,账本我们拿到了,警察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江自知接过报表,上面的字清清楚楚,他笑着笑着,突然看到窗外站着一只狮子——是黑色的,毛很长,眼睛是金色的,不像平时看到的狮子那样凶,反而很温顺。狮子朝他摇了摇尾巴,慢慢走过来,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暖暖的。 “狮子是来帮我们的。”小林说。 江自知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 他醒的时候,天还没亮,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老周均匀的呼吸声。他摸了摸胸口,心跳得很稳,心里满是坚定——总有一天,梦里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他会离开这里,会找到真相,会让所有被冤枉的人,都能重见天日。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像刚才那样冷了。 第16章 梧桐树下的黑色狮子 深秋的风裹着碎雨,像针尖似的斜斜扎在康复中心的铁窗上。每一滴雨都带着刺骨的寒气,顺着锈蚀的窗棂往下滑,在窗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映着铅灰色的天——那天空压得很低,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扣在头顶。江自知缩了缩脖子,把身上的条纹病号服裹得更紧了些。 这病号服是粗棉布做的,蓝白条纹早就洗得发淡,左袖口磨出了一圈毛茸茸的边,边缝里还卡着点洗不掉的水泥灰——是昨天拖地时,拖把杆没攥稳,胳膊蹭在墙角沾到的。衣服下摆短了一截,露出一小截脚踝,冷风从裤脚灌进去,顺着小腿往上爬,冻得他脚趾都蜷了起来。 “都老实点!别瞎跑,十分钟就回去!谁要是敢磨蹭,今天的晚饭就别吃了!” 护工老赵的吼声像砂纸磨过铁皮,刺破了雨幕里的沉闷。他拎着根黑色的橡胶棍站在院子门口,棍身缠着几圈磨损的透明胶带,顶端沾着块干硬的泥点——是昨天教训一个哭闹的病人时,往地上戳出来的。老赵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扫过排队的病人时,像在清点仓库里的旧物件,没有一点温度,只有常年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病人们慢吞吞地走出楼门,大多低着头,脚步拖沓得像灌了铅。有人的病号服沾着饭渍,有人的鞋子破了洞,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江自知混在队伍里,却稍微抬着眼,目光在院子里悄悄扫——他还在找机会,找个能把安神汤样本送出去的机会。 那样本藏在床板下的缝隙里,是个拧得紧紧的塑料瓶,瓶里装着少半瓶深褐色的汤。瓶壁上凝了一层淡淡的水垢,像一块洗不掉的疤。他每天都会趁护工不注意,摸两次瓶子,确认瓶盖没松,像攥着最后一点能证明自己没疯的证据。 院子不大,中间是块光秃秃的水泥地,裂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缝,缝里嵌着枯草和烟头——都是护工们随手扔的。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片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病人的呕吐物还是打翻的药汤,风吹日晒后硬得像块黑痂,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只有角落种着一棵老梧桐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树皮裂着深深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树干上还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有的像“人”字,有的像圈,最粗的那道刻痕里塞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是上个月落的,风吹雨打都没掉下来。 江自知故意落在队伍最后,趁着老赵转身骂一个慢走的病人时,往梧桐树的方向挪了两步。树底下坐着个人,背靠着树干,手里拿着支铅笔,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画着什么。 江自知之前没见过这个人。康复中心的病人他大多眼熟:不是眼神空洞、坐着一动不动的,就是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嘟囔的。可这个人不一样——他左手撑在身后的树干上,右手握着笔,坐姿很直,背脊没弯,哪怕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病号服,也透着股说不出的规整。 江自知放轻脚步走过去,鞋底踩在积水里,发出极轻的“嗒”声。离还有两步远时,那人突然抬起头。 这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剪得很短,长短不齐,像是护工用推子随便推的。眉眼很清俊,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淡,只是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嘴唇都没一点血色,只有左眼角下那颗米粒大的痣,是脸上唯一的深色。他的病号服比别人的干净些,领口的扣子扣得很整齐,不像其他病人那样敞着或歪着。 男人手里的铅笔停在纸上,江自知看清了那幅画——纸上画着一只狮子,通体黑色,鬃毛画得很密,每一根线条都带着劲,像炸开的黑色棉线。狮子的身体是浓黑的,用铅笔反复涂过,纸背都透出了黑色。最怪的是眼睛,没有虹膜,没有瞳孔,就是两个圆圆的、涂得极黑的洞,洞的边缘画得很整齐,像用圆规画出来的。江自知盯着看了两秒,突然觉得那洞在吸人的目光,头慢慢发晕,像站在风口里太久。 “你是谁?”江自知小声问,声音压得很低,怕被不远处的老赵听到。 男人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捏住画纸的一角,轻轻撕了下来。画纸很薄,边缘卷着,还带着男人手心的温度——那温度比常人低些,像刚摸过冰凉的树干。他把画递过来时,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江自知注意到他的指节很干净,没有其他病人手上常见的污垢,指甲也剪得很短。 江自知刚接过画,还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就听见老赵的吼声炸了过来:“江自知!你跟他凑什么热闹?赶紧过来!” 男人飞快地低下头,重新拿起放在腿上的空白画纸和铅笔,后背往树干上靠得更紧了些,假装画画——铅笔在纸上快速移动,却没留下任何清晰的线条,只是在纸上划出淡淡的痕迹,像在敷衍。他的肩膀微微绷着,江自知能看到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却没抬手拂一下。 江自知攥紧手里的画,画纸的粗糙感蹭得手心发痒。他快步回到队伍里,刚站定,老赵就走了过来,手里的橡胶棍“咚”地戳在他的胳膊上——那力道硬邦邦的,疼得江自知胳膊上的肌肉抽了一下。 “我警告你,少跟那个‘哑巴’说话!”老赵的吼声里带着烟味,是那种最便宜的烟,呛得江自知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是上个月送进来的,天天就知道画狮子,脑子不正常得很!” “哑巴?”江自知愣了一下,刚才男人递画的动作很稳,看起来不像是不能说话的样子。 “可不是嘛,”老赵嗤笑一声,嘴角往一边歪,露出两颗被烟熏黄的牙,“进来就没说过一个字,医生说他是‘选择性缄默症’,跟疯子没两样。”他说完,又拎着橡胶棍转身去吼另一个慢腾腾的老太太,棍子在水泥地上拖出“哗啦”的响声,惊得几只躲在梧桐树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江自知回头看了一眼梧桐树。男人还坐在那里,后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像嵌在树干上的影子。风把一片梧桐叶吹到他的肩膀上,叶子是枯黄色的,边缘卷着,他却没动,任由叶子顺着肩膀滑到地上,落在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他手里的铅笔还在纸上移动,江自知看不清他在画什么,只觉得他的背影融进灰蒙蒙的天色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单。 他把手里的画叠了三层,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确保画里的狮子不会被蹭掉。然后悄悄塞进病号服的内侧口袋里——那里贴着胸口,能感受到画纸的温度,像揣着一个小小的秘密。 放风的十分钟很快就到了,老赵拎着橡胶棍把病人往楼里赶,像赶一群鸡鸭。江自知跟着队伍走进楼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梧桐树,男人还坐在那里,只是这次,他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江自知身上——那目光很淡,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像在确认什么。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先靠在门后听了听,确认护工没跟进来,才快步走到床边。他蹲下身,用手指抠着床板下的缝隙——那缝隙很窄,是之前床板松动后留下的,只有手指粗细。他把缝隙撑大一点,先把叠好的画塞进去,再伸手摸出那个装着安神汤样本的塑料瓶,把画往瓶边挪了挪,确保两者靠在一起,像两个互相取暖的小物件。缝隙里有灰尘,蹭得他手指发痒,他却不敢咳嗽,怕惊动邻床的老周。 刚把床板归位,邻床的老周就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开始嘟囔:“狮子要来了……狮子要咬耳朵了……” 老周的声音很轻,像梦话,又像在怕什么。他的眼睛闭着,眉头皱得很紧,嘴角微微抽搐着,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格外苍老。他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手指蜷缩着,像在抓什么,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早上喝粥时粘的米粒。 江自知心里一动,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老周,你说的狮子,是什么狮子?” 老周的头摇得很慢,幅度很小,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他的眼睛没睁开,只是喉咙动了动,声音更含混了:“不能说……说了狮子会来……”他说完,突然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江自知,被子被他拽得往下滑了一点,露出后腰的病号服——那里有一块洗不掉的褐色污渍,是上次他不肯吃药,被护工推倒时蹭到的药汤。 江自知坐回自己的床上,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画纸的余温。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铁窗上,“嗒嗒”的响,像有人在轻轻敲门,又像狮子的爪子在挠门。 他突然觉得,这康复中心里的“狮子”,或许不是真的动物。是护工手里那根硬邦邦的橡胶棍?刚才戳在胳膊上的疼还没完全消。是医生手里那张写着“认知紊乱”的诊断书?那张纸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困在这里。还是把他送进来的人?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敷衍,老赵的粗暴……这些都像狮子的爪子,一点点抓着他的神经,想把他拽进“疯了”的深渊。 他不知道答案。但指尖想起刚才男人递画时的温度,想起画里那只眼睛漆黑的狮子,心里却慢慢升起一点劲——梧桐树下的那个男人,还有他画的黑色狮子,一定藏着他想知道的真相。 江自知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听着老周偶尔传来的呓语,手里悄悄攥紧了床单。 床单是灰色的,洗得发脆,上面有几个小洞。从接过那张画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一个人在反抗,这冰冷的康复中心里,还有另一个清醒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消息。 第17章 狮子的耳语 后半夜的风比前一天更烈,刮在康复中心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暗处哭。江自知醒了三次,每次都被冻醒——病号服太薄,被子也透着潮气,他只能把膝盖蜷起来,用手臂抱着腿,尽量缩小散热的面积。邻床的老周倒是睡得沉,只是嘴里的呓语没停过,一会儿是“狮子别来”,一会儿是“房产证在抽屉里”,断断续续的,像碎掉的玻璃碴,扎在寂静的病房里。 天刚蒙蒙亮,走廊里就传来护工老赵的脚步声,橡胶棍敲在水泥地上,“笃笃”的,比哨声还先叫醒人。江自知赶紧坐起来,摸了摸枕头下的画——昨天从贝尔那接过的黑色狮子画,他叠得方方正正,藏在枕套内侧的缝隙里,夜里没被翻身压坏。指尖碰到画纸的粗糙感,他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 “都起来!快点!放风时间到了!磨磨蹭蹭的没早饭!”老赵的吼声隔着门传进来,震得窗玻璃都颤了颤。 病人们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慢吞吞地穿衣、叠被。江自知动作快些,趁老赵没进来,又摸了摸床板下的塑料瓶——安神汤样本还在,瓶身被昨晚的凉气浸得发凉。他快速套上病号服,扣扣子时发现最下面那颗扣子松了线,一扯就掉,他顺手把扣子塞进裤兜,想着以后或许能当记号用。 排队下楼时,江自知特意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眼睛盯着院子门口。铁门锁得死死的,锁芯上锈迹斑斑,旁边的墙头上拉着铁丝网,网上挂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风一吹就晃。他心里数着步数,等老赵打开铁门的瞬间,目光立刻扫向角落的梧桐树——贝尔果然在。 贝尔还是背靠着树干坐,双腿伸直,脚边放着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压着几张皱巴巴的画纸。他手里握着一支铅笔,笔尖断了半截,应该是上次被老赵抢画时掰断的。晨光透过梧桐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左眼角下的痣在光里更显眼,像一颗小小的墨点。 江自知没等老赵催,趁着队伍刚散开,快步往梧桐树走。鞋底踩在地上,能感觉到薄薄的霜花,“咯吱”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他放轻脚步,离贝尔还有三步远时,贝尔握着铅笔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看清是江自知,贝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那惊讶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就消失了。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画纸往身边挪了挪,露出纸上刚画了一半的狮子轮廓,黑色的鬃毛才画了几笔,像没舒展开的黑色羽毛。 “你昨天画的狮子,是什么意思?”江自知蹲下来,膝盖几乎碰到地面的霜花,凉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来。他声音压得极低,嘴唇贴着衣领,怕被不远处正在清点人数的老赵听到,“还有,他们为什么叫你哑巴?你能说话,对不对?” 贝尔的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儿。他没抬头,只是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又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慢,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是冻的。江自知还想再问,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老赵拎着橡胶棍往这边走,橡胶棍上的黑色胶带被风吹得翘起来一点,像条小尾巴。 江自知赶紧站起来,假装弯腰捡地上的碎纸,手指飞快地碰了碰贝尔的胳膊,示意他别慌。老赵已经走过来,离着两步远就开始吼:“又在画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刚抽完烟的呛味,吹在江自知脸上,“手里拿的什么?给我!” 说着,老赵就伸手去抢贝尔手里的画纸。贝尔的反应比江自知想的快——他猛地攥紧画纸,手背青筋都露出来了,身体往后缩了缩,后背贴紧梧桐树干,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兔子。他没说话,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却死死抓着画纸不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还敢反抗?”老赵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伸手就要拽贝尔的胳膊,“是不是想关小黑屋?啊?” “赵哥,他就是画画,没干什么。”江自知赶紧跨一步挡在贝尔面前,后背几乎贴紧贝尔的膝盖,“我刚才问他借铅笔,想画个记号记日子,他没理我,不是故意反抗。”他说话时故意提高了点声音,让老赵能听清,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示意贝尔把画纸藏到身后。 老赵愣了一下,看了看江自知,又看了看躲在江自知身后的贝尔。他皱着眉,伸手戳了戳江自知的肩膀,力道不小:“你少跟他掺和!他是疯子,你也想疯?”橡胶棍的顶端碰到江自知的病号服,凉得像冰。 “不敢不敢,”江自知赶紧赔着笑,往后退了半步,把贝尔挡得更严实,“我就是借个铅笔,这就走,这就走。” 老赵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大概是觉得没必要跟两个“病人”较真,冷哼一声:“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收拾你们俩!”说完,又拎着橡胶棍骂骂咧咧地走了,去吼那边一个蹲在地上发呆的老太太。 江自知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一层冷汗,风一吹,凉得刺骨。他慢慢蹲下来,看向贝尔:“谢谢你刚才没说破。” 贝尔这才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酝酿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极轻的声音——那声音又细又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得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江自知反问,声音也放得更轻,几乎贴在贝尔耳边,“你又没疯,只是不想说话而已。”他能闻到贝尔身上淡淡的霉味,是病号服长时间没洗的味道,混着梧桐树皮的清苦味。 贝尔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蒙尘的玻璃被擦了擦。他握着铅笔的手松了松,指尖不再泛白。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老赵已经走远,正靠在铁门旁抽烟,才微微侧过身,凑到江自知耳边——他的呼吸很轻,带着点凉意,吹在江自知的耳廓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狮子……晚上会舔人的耳朵……”贝尔的声音还是很轻,却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在说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它知道谁是‘真的’,谁是‘装的’……它会跟‘真的’说话,说‘他们怕你清醒’……” 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了,后背像被泼了桶冷水,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狮子舔耳朵”——老周昨晚还在说这句梦话,原来不是胡话。他能感觉到贝尔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他们?他们是谁?”江自知追问,心跳得飞快,声音都有点发紧。 贝尔的嘴唇刚要动,远处突然传来老赵的哨声——“嘀嘀——”的,尖锐刺耳,“放风结束!都回来!排队上楼!晚了的没早饭!” 贝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赶紧低下头,用没握笔的手飞快地把手里的画纸撕下来,叠了两下,塞进江自知的手心——画纸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有点潮。然后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其他画纸和铅笔,往队伍的方向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江自知攥着画纸,站在原地,看着贝尔的背影——他走得很急,肩膀微微缩着,病号服的后襟被风吹起来,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腰。队伍里的病人大多低着头,没人注意到这个快步走着的男人,只有江自知知道,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在试着打开这个康复中心的秘密。 他赶紧把画纸塞进病号服的内侧口袋,贴着胸口,那里能感受到心脏“咚咚”的跳动。快步回到队伍里,老赵正用橡胶棍戳着一个走得慢的病人,骂骂咧咧的。江自知不敢再回头看梧桐树,只是盯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脑子里全是贝尔的话——“他们怕你清醒”,“狮子会跟‘真的’说话”,还有那句没问出口的“他们是谁”。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先靠在门后听了听,确认护工没跟进来,才快步走到床边。他从胸口掏出画纸,展开——还是那只黑色的狮子,鬃毛竖得笔直,眼睛是两个黑漆漆的洞。但这次,狮子的右耳朵旁边多了个小小的人影,人影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像是在认真听什么,耳朵凑得很近,几乎要碰到狮子的耳朵。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用铅笔轻轻写的,颜色很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别相信汤”。 江自知心里一震,手里的画纸差点掉在地上。“别相信汤”——是指母亲每次来送的安神汤?他想起上次喝完汤后的呕吐,胃里像被火烧一样,还有昏睡了一下午的疲惫,当时以为是自己身体弱,现在想来,那汤根本不对劲。贝尔怎么会知道汤的事?难道他也喝过类似的东西? 他蹲下身,抠着床板下的缝隙,把之前藏的那幅狮子画拿出来,和新的画放在一起。两张画纸叠在一起,黑色的狮子像是在互相呼应。又摸了摸那个装着安神汤样本的塑料瓶,瓶身凉得硌手,里面的深褐色液体沉在瓶底,没有一点晃动。他盯着瓶子看了几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上次喝完汤后喉咙里的烧灼感又回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粘在喉咙上,咽不下去。 “狮子来了,带着保温桶……别喝……” 邻床的老周突然翻了个身,嘴里的梦话清晰了点。江自知抬头看他,老周的眼睛闭着,眉头皱得很紧,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在做噩梦。他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手指蜷缩着,像是在抓什么,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早上没洗干净的粥粒。 江自知没再问,只是把画和样本瓶重新藏好,轻轻抚平床板。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风还在吹,梧桐树叶又落了几片,飘在地上,被风吹着打旋。他想起贝尔刚才凑在他耳边说话时的颤抖,想起画纸上的“别相信汤”,突然觉得,那只黑色的狮子,或许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它更像一个信号,一个只有“清醒”的人才能看懂的信号——像贝尔,像老周,像他自己,他们都在被“狮子”提醒,都在试着不被这里的规训磨掉最后一点清醒。 江自知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画纸的余温。他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他们”是谁,不管“狮子”到底是什么,他都要找出真相。他不能像其他病人那样,被磨掉棱角,被贴上“疯子”的标签,永远困在这里。他要离开,要带着贝尔,带着所有还清醒的人,一起离开这个牢笼,让那些怕他们清醒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树叶“沙沙”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 第18章 清醒的“疯子”们 深秋的风越来越烈,刮在脸上像无数根小刀子,割得皮肤发疼。康复中心的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戳向铅灰色的天空,像被冻僵的手指。地上积了一层薄脆的梧桐叶,踩上去“咔嚓”响,碎渣子粘在鞋底,走一步掉一片,像是在数着日子过。放风的时间从十分钟缩到了八分钟,护工老赵拎着橡胶棍站在院子中央,眼睛像鹰一样扫着每一个病人,生怕有人多走一步。 江自知还是每天放风时往梧桐树跑。这几天他已经知道,那个总画黑色狮子的男人叫贝尔——是上次刘姨偷偷告诉他的,说贝尔是三个月前被家里人送进来的,具体为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进来后就很少说话,天天抱着纸和笔画狮子。 贝尔还是不怎么开口,大多时候只是递画。他的画纸越来越薄,像是从旧病历本上撕下来的,边角都卷着毛,铅笔也只剩小半截,笔尖磨得圆圆的,写出来的字有点模糊。每次递画时,贝尔的手指都会轻轻碰一下江自知的手心,像是在确认他接稳了——那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指缝里总沾着点铅笔灰,洗都洗不掉。 这天贝尔递来的画里,狮子的脚下多了个小小的账本图案。账本的线条很简单,只画了个封面,上面打了个问号。江自知盯着画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问江氏集团的账本。他心里一紧,赶紧抬头看贝尔,贝尔却已经低下头,假装在画狮子的爪子,只是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像是在说“我知道你的事”。 除了贝尔,江自知开始留意康复中心里其他“不一样”的病人。之前他总忙着找机会递样本,没心思观察,现在才发现,这里藏着不少“清醒人”,只是他们都把自己裹在“疯癫”的壳里,怕被护工和医生盯上。 住在斜对面病房的刘姨就是一个。刘姨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却总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断了头的发绳扎在脑后。她每天早上都会搬个小凳子坐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块破布,反复擦一个掉了大半瓷的搪瓷碗。那碗是她唯一的东西,碗沿有个小缺口,是上个月被护工小李摔的,刘姨每次擦都绕开那个缺口,像怕碰疼它。破布是从旧病号服上撕下来的,边角磨得发白,她擦碗的动作很慢,顺着碗沿转圈圈,一遍又一遍,嘴里不停念叨:“我的房产证呢?儿子你把房产证还给我……” 护工每次路过都要骂两句。上次小李走过来,一脚踢翻了刘姨的凳子,搪瓷碗“哐当”掉在地上,刘姨赶紧爬过去捡,小李却踩着碗边冷笑:“老疯子,哪来的房产证?你儿子早把你房子卖了,还在这做梦!”刘姨没敢反驳,只是抱着碗蹲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眼泪掉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江自知第一次跟刘姨说话,是在食堂。那天中午的饭格外差,粥是灰黄色的,表面飘着几粒没煮烂的米粒,用勺子搅一下,能看到碗底的影子清清楚楚,连自己的眉毛都能映出来。馒头硬得像石头,咬一口能硌得牙酸,表面还沾着点蒸笼的黑渣。江自知刚咬了一口馒头,就看到刘姨往角落里挪——角落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袖子长了一大截,盖住了手背。 男孩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只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他面前的碗里,粥一口没动,馒头放在一边,已经凉透了。刘姨走到男孩身边,先看了看门口——护工小李正靠在门框上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没注意这边。刘姨赶紧把自己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进男孩手里,另一半攥在掌心,手指把馒头捏得变了形,碎屑掉在桌上,她又赶紧用手拢起来,塞进嘴里,嚼得很慢,像是在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江自知走过去,坐在刘姨对面的桌子旁。食堂的桌子是水泥做的,冰凉冰凉的,桌面上刻满了乱七八糟的划痕,有“正”字,有名字,还有个小小的爱心。他小声问:“刘姨,您为什么要把馒头给他?” 刘姨愣了一下,抬头看江自知时,眼睛里还带着点没藏好的慌张。她先往小李那边瞟了一眼,确认小李还在玩手机,才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叫:“这孩子可怜,叫小宇,才十五岁。他爸妈要离婚,没人想带他,就说他‘有暴力倾向’,把他送进来了。”她说着,指了指小宇的手——小宇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像是被绳子勒过,“上次他想跑,被护工绑了半天,之后就更不爱说话了,连饭都不怎么吃。” 江自知看向小宇,小宇正低着头,把馒头放在膝盖上,没吃,只是用手指反复捏着馒头的边角,把硬皮捏掉,碎渣子掉在裤子上。他的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像是在忍着哭。 “那您呢?”江自知又问,目光落在刘姨手里的搪瓷碗上,碗里的粥还没动,已经凉透了,“您真的在找房产证吗?” 刘姨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握着破布的手紧了紧,破布都被捏出了褶子。她手背上爬满了皱纹,指关节肿得老高,是年轻时开服装厂踩缝纫机累的。“我以前在城南开了家服装厂,”她说,声音里带着点骄傲,又很快沉了下去,“那时候厂里有二十多个工人,我每天都跟他们一起加班,做的衣服还能卖到外地去。我手里有三套房子,房产证都锁在书房的抽屉里,钥匙我藏在床底下的鞋盒里,谁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刘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搪瓷碗里,溅起一小圈涟漪。“我儿子去年做生意赔了钱,要把我的房子卖了还债,我不同意。他就跟我吵,说我老糊涂了,不懂事。后来有天早上,我醒来就躺在这了,医生说我‘老年痴呆,胡言乱语’,我儿子还跟护工说,让他们好好‘管着我’,别让我出去闹事。”她用破布擦了擦眼泪,又赶紧把破布藏进兜里,怕被护工看见,“我没痴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房产证在哪个抽屉,钥匙在哪个鞋盒,我甚至记得昨天是几号——可没人信我。” 江自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闷。他想起自己刚被送进来时,父亲也是这样,对着医生说他“神经紊乱”,对着亲戚说他“疯了”,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给过他。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刘姨的手背——刘姨的手很凉,像冰块,他赶紧收回手,小声说:“刘姨,您别难过,总有一天,我们能出去的,到时候您就能拿回您的房产证了。” 刘姨点了点头,擦了擦眼睛,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问:“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像疯的,你是为什么被送进来的?” “我以前开了家公司,”江自知说,声音压得很低,“上个月公司被人恶意做空,资金链断了。我连续三天没睡觉处理危机,后来发烧晕倒了,醒来就被医生说‘中枢神经受损’,我爸就把我送这来了,说我‘疯了’。” 刘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唉,都是苦命人。这里的人,大多都没疯,都是被家里人送进来的——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为了权,要么就是不想负责任。”她顿了顿,又说,“你小心点护工,尤其是小李,她收了我儿子的钱,每个月两千块,让她盯着我,不让我跟别人说话。” 江自知心里一震,难怪之前他跟刘姨说话时,小李总往这边看——原来护工早就被病人家属收买了。他还想再问,就听到小李的吼声突然炸起来:“刘疯子!江自知!你们凑在一起干什么?是不是想闹事?赶紧回病房!” 小李手里拿着个不锈钢餐盘,正往这边走,餐盘在手里晃悠,里面的粥洒了出来,溅在地上。江自知赶紧站起来,扶着刘姨,刘姨也慌了,赶紧拿起搪瓷碗,把没动的粥倒进泔水桶,跟着江自知往病房走。路过小宇身边时,江自知看到小宇还坐在那里,手里的馒头没吃,已经凉得硬邦邦的,他心里又酸又涩,却什么也做不了。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坐在床边,脑子里全是刘姨的话。他摸了摸床板下的塑料瓶,安神汤的样本还在,瓶身凉得硌手。他突然觉得,这个康复中心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把所有“碍眼”的人都关进来,然后用“疯子”的标签盖住所有真相,而那些护工和医生,就是笼子的看守,拿着钱,帮着外面的人把笼子锁得更紧。 下午的认知训练在一楼的活动室进行。活动室里摆着几张掉漆的桌子,墙上贴着“积极配合治疗,早日康复”的标语,纸都发黄了,边角卷着。医生周明没来,只有小李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个记功本,时不时在上面写两句,大多是“某某病人仍有妄想倾向”“某某病人不配合训练”之类的话。 江自知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手里拿着铅笔,却没心思画画。他的目光落在斜对面的一个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戴着一副断了腿的眼镜,用红绳子绑在耳朵上,镜片有点模糊,像是很久没擦过。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假装在乱涂乱画,铅笔在纸上戳来戳去,像是在发脾气,可江自知仔细看,发现他其实在写东西——纸上是一串数字,写得很小,笔画很工整,像是电表的读数。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江自知在看他,抬头飞快地看了江自知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又很快低下头,继续写。他写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眼睛离纸很近,几乎要贴在上面,像是怕看错一个数字。写完一个数字,他就会用铅笔把数字涂一下,再写下一个,像是在隐藏什么。 训练结束后,江自知故意走在年轻人后面。活动室的窗户关不严,风从缝里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画纸沙沙响,小李在远处收拾桌子,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江自知快走两步,追上年轻人,小声问:“你在记电表的数字?” 年轻人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脚步,往小李那边瞟了一眼,确认小李没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怎么说话,手里的纸攥得很紧,指节都白了。 “我以前在公司,经常看财务报表,对数字很敏感。”江自知说,“你为什么要记电表的数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靠在墙上,墙是凉的,他却像是没感觉到。“我以前是学电力工程的,”他说,声音压得更低,“我爸是做建筑的,去年他承包了这个康复中心的地下改造工程,后来他突然‘意外’去世了,我怀疑跟这个康复中心有关,就想来查,结果被我叔叔送进来了,说我‘精神失常’。”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记满数字的纸,展开给江自知看——纸上的数字按日期排列,每个周三的数字都比平时高很多。“我发现这个康复中心的电表走得特别快,比正常速度快三倍还多。”他说,“尤其是每周三晚上,电表数字会突然飙升,而且那天晚上,会有 trucks 进来,车身上写着‘医疗用品’,可那些箱子特别重,两个人才能抬动一个,根本不像医疗用品。” “地下改造工程?”江自知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这里有地下空间?” “是,”年轻人点头,声音里带着点紧张,“我爸生前跟我说过,这个康复中心有个地下实验室,只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晚上起来上厕所时,能听到楼下有机器的声音,像是发电机的声音,嗡嗡响,吵得人睡不着。” 江自知心里“咯噔”一下——每周三晚上,正好是母亲来送安神汤的前一天。那些 trucks 送的东西,会不会跟安神汤有关?汤里的那些奇怪成分,会不会就是从地下实验室里弄出来的?他又想起父亲说的“江氏集团被收购”,收购方会不会跟这个康复中心有关?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地下的入口?”江自知问,心跳得飞快。 年轻人摇了摇头,脸色有点白:“不行,地下的入口在护工休息室后面,有个铁门,平时锁着,只有院长和几个医生有钥匙。而且每天晚上都有护工在那里守着,根本靠近不了。”他把纸叠了好几层,塞进病号服的口袋里,贴在胸口,“我劝你也别查了,这里的水太深,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 江自知还想再问,就看到小李走过来了,手里拿着个橡胶棍,正往这边看。年轻人脸色一变,赶紧对江自知说:“别再说了,小李过来了。”说完,他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病房。 江自知站在原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康复中心的地下实验室、每周三的 trucks、异常的电表数字、母亲的安神汤、江氏集团的收购……这些事情像一颗颗珠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在一起,而线的另一端,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回到病房,蹲下身,从床板下拿出贝尔的画和安神汤样本。画里的狮子瞪着两个黑漆漆的洞,像是在看着他,提醒他别放弃。江自知握紧了样本瓶,心里更坚定了,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找出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要离开这个牢笼,要让所有被关在这里的清醒人,都能重见天日,要让那些害他们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窗外的风还在刮,梧桐枝桠敲打着窗户,发出“哒哒”的响。 第19章 被打断的对话 后半夜的风像是找准了窗户的缝隙往里钻,“呜呜”的声响裹着寒气,把江自知从浅眠中冻醒。他睁开眼时,窗外还是墨蓝色的天,只有走廊里的声控灯偶尔亮一下,昏黄的光透过门缝溜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盖在身上的被子薄得像层纸,还带着洗不掉的潮气,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江自知下意识地把膝盖往胸口蜷,手在被子里搓了搓,指腹能摸到布料上起的球——这被子不知道在康复中心用了多少年,边角都磨得发毛,还有几处缝补的痕迹,线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护工随便缝的。他侧过头,看到窗户果然开了条缝,铝合金的窗框早就生了锈,插销坏了一半,风一吹就晃,发出“吱呀”的轻响。 他刚想起身去关窗,邻床的老周突然动了动。老周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佝偻着,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沾着几根棉絮。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眼神空洞地盯着门口,嘴唇动了动,声音含混地嘟囔:“狮子要来了……这次要带谁走……” 江自知的动作顿住了。老周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气里的棉絮,却带着说不出的颤栗。他想起前几天老周说的“狮子要咬耳朵”,心里忍不住发紧——这“狮子”到底是什么?是护工手里的橡胶棍,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老周身边。老周的衣服还是白天那件病号服,领口沾着点粥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上次老周不肯吃药,被护工按在墙上时蹭的。江自知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怕惊到他:“老周,你说的狮子,是不是要带我们这些没疯的人走?” 老周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像被针扎了似的。他慢慢转过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瞳孔有些涣散,看了江自知好一会儿,才像是认出来。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轻,还带着点哀求:“别问……问了狮子会不高兴……”说完,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门口,双手抓着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等护工来叫他,又像是在怕什么。 江自知看着老周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老周肯定知道些什么,可他被吓坏了,不敢说。他想起自己刚进来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被护工关小黑屋——听说小黑屋没窗,只有一张硬床,关在里面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之前有个病人关了三天,出来后就更沉默了。 没过多久,走廊里传来护工老赵的脚步声,橡胶棍敲在水泥地上,“笃笃”的响,比平时早了十分钟。“都起来!认知训练要开始了!磨磨蹭蹭的没早饭!”老赵的吼声隔着门传进来,震得窗户又晃了晃。 病人们陆续起床,没人说话,只有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和拖鞋踩在地上的“啪嗒”声。江自知快速叠好被子,把被子的边角拉平——他以前在公司养成了习惯,哪怕再乱的环境,也想让自己的地方整齐点。他摸了摸口袋,昨天从床板下拿出来的安神汤样本还在,塑料瓶被体温焐得有点暖,他又把瓶子塞回床板下的缝隙里,用一块松动的木板挡住,确保不被护工发现。 认知训练在一楼的活动室。活动室的墙是刷了白灰的,可大部分地方都发黄了,还沾着些不知名的污渍,像是病人的呕吐物,又像是打翻的药。墙上贴着一张“积极配合治疗,早日回归家庭”的标语,纸都卷了边,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次。屋里摆着八张课桌,都是木制的,桌面坑坑洼洼,刻满了“正”字和乱七八糟的名字,桌腿也不稳,一推就晃。 江自知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看到医生周明走了进来。周明穿着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手表——那手表看起来很贵重,和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格格不入。他的金丝眼镜有点滑,时不时要抬手推一下,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睛里的神色。他手里拿着个病历本,封面已经磨得发亮,页脚卷了边,里面夹着几支笔,笔帽都没盖严。 周明径直走到江自知面前,把病历本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低头翻了两页,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念报告:“江自知,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脑子里的‘想法’少一点了?” “我没病,周医生。”江自知抬起头,盯着周明的眼睛,声音很坚定,“我之前跟你说的做空账户的异常IP,你查了吗?还有,我怀疑我母亲送来的安神汤有问题,里面可能加了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检测一下?” 他说这些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怕被其他病人听到。可周明的脸色还是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皱着眉,拿起笔在病历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刺耳,像指甲刮在木板上。“江自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周明的声音冷了下来,抬眼时,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不耐烦,“你现在的情况是中枢神经受损引发的认知紊乱,那些所谓的‘异常IP’和‘汤有问题’,都是你的妄想。” “不是妄想!”江自知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拖出“刺啦”的响声,引得旁边几个病人看过来。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可他还是盯着周明,“我有证据!我藏了汤的样本,就在我床板下!还有其他病人,刘姨、贝尔,他们都没疯,都是被家里人送进来的!你可以去问他们!” “坐下!”周明厉声喝道,声音大得让活动室瞬间安静下来。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威胁,“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情绪激动,胡言乱语,这就是病情加重的表现!如果你再这样不配合治疗,我就只能给你加药了——或者把你关小黑屋,让你冷静一下,你选哪个?” 江自知的身体僵住了。他知道周明不是在开玩笑,之前有个病人质疑医生的诊断,第二天就被加了药,吃了药后整天昏昏沉沉的,连话都说不清。小黑屋更是他的噩梦,他不敢想自己被关在里面的样子。他慢慢坐下,拳头却还攥着,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道红印,他能感觉到血珠慢慢渗出来,沾在掌纹里。 周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合上病历本,转身走向其他病人。他走到一个年轻女孩面前,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问她昨天画的画是什么意思。那女孩低着头,小声说画的是妈妈,周明笑着点了点头,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可江自知分明看到,他写的时候,嘴角是往下撇的。 江自知看着周明的背影,心里又愤怒又委屈。他明明没病,却被当成疯子;他明明有证据,却没人愿意听。他想起父亲送他来的时候,说“周医生是专家,听他的准没错”,可现在看来,这个“专家”根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病人是不是“听话”。 训练结束后,江自知没立刻回病房。他走到院子里,梧桐树下的落叶又积了一层,踩上去“咔嚓”响。刘姨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那个掉了瓷的搪瓷碗,用破布反复擦着碗沿——那破布是从她的病号服上撕下来的,淡蓝色的布料上还留着白色的条纹,边缘磨得发白。 江自知走过去,在刘姨身边坐下。石头被太阳晒得有点暖,可风一吹,还是觉得冷。他看着刘姨擦碗的动作,小声说:“刘姨,我跟医生说了汤的事,他说我是妄想,还说要给我加药,或者关小黑屋。” 刘姨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江自知一眼,眼睛里带着点同情。她把破布塞进兜里,双手捧着搪瓷碗,像是在暖手,声音压得很低:“小伙子,别跟他们说,他们不会听的。这里的医生和护工,都跟我们的家人是一伙的,他们拿了钱,就帮着掩盖真相。” “拿了钱?”江自知愣了一下,他之前只觉得护工态度差,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您怎么知道?” “我儿子来看我的时候,我听到他跟护工小李说话了。”刘姨往活动室的方向瞟了一眼,确认没人过来,才继续说,“那天小李送我儿子到门口,我儿子偷偷塞给她一个信封,说‘只要您好好照顾我妈,不让她闹事,每个月我都给您两千块’。小李接了信封,还笑着说‘您放心,我肯定把她看紧了’。” 江自知心里一震,难怪小李对刘姨总是格外“关注”,原来收了刘姨儿子的钱。他又想起之前看到小李收其他病人家属的红包,每次收完红包,对那个病人的态度就会好一点,哪怕病人稍微闹点脾气,也不会骂得太凶。原来这个康复中心根本不是治病的地方,是家属花钱“关人”的牢笼,医生和护工都是帮凶。 “刘姨,您知道贝尔吗?就是那个总在画画的男人。”江自知想起贝尔递给他的那些画,想起画里的黑色狮子,心里忍不住好奇,“他为什么会被送进来?” 刘姨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惋惜。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贝尔——贝尔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手里拿着铅笔,低头在画纸上画着什么,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孤单。“贝尔是个可怜人,以前是个画家,画得可好了。”刘姨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有个妹妹,去年被人害死了,尸体在河边发现的。贝尔非要找出凶手,可查来查去,发现凶手跟他家里人认识,还帮过他家里的忙。他家里人怕他惹事,就说他‘疯了’,把他送进来了。” 江自知心里一酸。原来贝尔画的黑色狮子,是在纪念他的妹妹,是在发泄他的愤怒。那些画里的符号,那些隐晦的提醒,都是他在绝境里发出的求救信号。他想起贝尔第一次递给他画时的眼神,想起贝尔凑在他耳边说“他们怕你清醒”,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刘姨,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江自知握紧了拳头,掌心的伤口又开始疼,可他这次没松手,“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得找出真相,让那些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刘姨,您愿意跟我一起吗?” 刘姨抬起头,看着江自知。她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犹豫,可很快,那犹豫就被坚定取代了。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很有力:“好,小伙子,我跟你一起。我虽然老了,可我还记得很多事,比如护工什么时候换班,院长办公室在哪,这些或许能帮上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橡胶棍拖在地上的“哗啦”声。“刘疯子!江自知!你们又在这里鬼混什么?”老赵的吼声炸了过来,他拎着橡胶棍,快步走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赶紧回病房!不然今天的午饭别吃了!” 江自知和刘姨赶紧站起来。刘姨把搪瓷碗抱在怀里,快步往病房走,背影有点佝偻,却走得很稳。江自知回头看了一眼梧桐树下的贝尔,贝尔还是低着头画画,只是手里的铅笔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阳光透过梧桐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左眼角下的痣显得格外清晰。 第20章 画里的警告 深秋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整一周,不是那种倾盆大雨,而是带着刺骨寒意的冷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康复中心的院子里积满了水,低洼处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是前几天下雨时没及时排走的,混着地上的梧桐叶和灰尘,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风一吹,水面就泛起细碎的涟漪,把倒映在水里的梧桐枝桠搅得支离破碎。 江自知的病号服鞋底早在上周就磨破了个洞,刚开始只是个小口子,后来越磨越大,现在能直接看到里面的袜子。每次放风走在院子里,冰凉的积水都会顺着洞口灌进去,把袜子泡得透湿。袜子贴在脚上,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脚趾冻得发麻,蜷缩在一起,连走路都觉得发沉。可他还是每天放风时往梧桐树的方向走——贝尔在那里,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的康复中心里,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这天放风的哨声刚响,江自知就跟着队伍往外走。他走得很慢,故意落在后面,眼睛一直盯着角落的梧桐树。贝尔已经在那里了,背靠着树干坐着,双腿伸直,脚边的积水没过了他的鞋跟,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江自知走近了才发现,贝尔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左眼角下那颗痣都显得格外暗沉。他手里拿着一张画纸,是从旧病历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毛糙,还沾着一点淡淡的墨水印,手里的铅笔尖断了一小截,露出里面的木芯。 贝尔看到江自知,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焦虑——不是平时的平静,而是带着点急切的慌。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江自知靠近,然后把手里的画纸往江自知这边递。递画的时候,江自知能看到贝尔的手在抖,手指因为用力攥着画纸而泛白,指缝里还沾着点铅笔灰。贝尔还特意往不远处的护工小李那边扫了一眼——小李正靠在铁门旁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没注意这边,贝尔这才松了口气,把画纸塞到江自知手里。 “别说话,藏好。”贝尔没开口,却用口型对江自知说了这四个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小李的方向,眼神里的警告很明显。 江自知心里一紧,赶紧接过画纸。画纸很薄,因为被贝尔攥了很久,有点发皱,还带着贝尔手心的一点余温。他飞快地把画纸叠成小块,叠的时候特意避开有画的地方,怕把画蹭花,然后塞进怀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画纸的薄软和自己“咚咚”的心跳。做完这一切,他假装弯腰看地上的积水,用脚轻轻踢开一块浮在水面的梧桐叶,眼角的余光扫过小李,确认她还在玩手机,这才慢慢直起身,往队伍的方向走。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先把房门反锁——虽然锁扣早就坏了,只能勉强扣上,挡不住护工,但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画纸,慢慢展开。画纸上画的还是那只黑色的狮子,鬃毛竖得笔直,像一把把黑色的尖刀,眼睛依旧是两个黑漆漆的洞,盯着看久了,还是会觉得头晕。但这次不一样,狮子的正前方多了一个小小的保温桶。 那个保温桶画得格外逼真,是不锈钢的颜色,江自知一眼就认出来——和母亲每次来送安神汤的那个一模一样,桶身上还有个小小的提手,连提手的弧度都画得很准。保温桶的上面斜着画了一个叉,铅笔印很深,像是贝尔用了很大的力气,叉的边缘还有点歪歪扭扭,能看出他画的时候手在抖。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用铅笔轻轻写的,不凑近看根本看不见——“别喝,会睡很久”。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画纸差点掉在地上。“别喝,会睡很久”——这分明就是在警告他,母亲送的安神汤有问题!他想起上次母亲来送汤,自己喝了小半碗,没过多久就觉得头晕,后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下午,连下午的认知训练都没去。醒来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像被灌了铅,连贝尔那天递给他的画内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狮子的轮廓。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了,现在想来,根本不是累,是汤里加了东西! 他蹲下身,用手指抠开床板下的一条小缝隙——那是他之前找的藏东西的地方,里面垫了一块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布,防止样本瓶被刮破。他摸出那个塑料瓶,瓶子里还有半瓶深褐色的汤,是上次母亲送汤时,他趁护工不注意偷偷倒出来的。他把瓶子举到眼前,对着窗户的光看——汤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是淡黄色的,像一层蜡,贴在水面上,怎么晃都散不开。他凑近闻了闻,除了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奇怪的腥味,像是某种东西变质了,又被掩盖住了。 “狮子来了,带着保温桶……别喝……” 邻床的老周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梦话。江自知赶紧把瓶子塞回床板下,盖好布,走到老周床边。老周的呼吸很沉,像是睡得很熟,可眉头却皱着,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他的被子滑到了腰上,露出的胳膊很凉,江自知伸手想帮他盖好被子,手指刚碰到老周的胳膊,老周就睁开了眼。 老周的眼神很迷茫,像蒙了一层雾,他看了江自知好一会儿,才慢慢认出他。江自知压低声音,小声问:“老周,你刚才说梦话,说‘狮子带着保温桶,别喝’,你是不是喝过那汤?” 老周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然后慢慢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又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喝过……我儿子上次来,也带了汤……说是什么‘补身体的’,我喝了之后,睡了两天两夜……醒了之后,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问儿子汤里加了什么,他说没加东西,还说我‘老糊涂了,记错了’……”说完,老周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江自知,动作很沉重,像是耗尽了力气,“别问了……知道多了,没好处……” 江自知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压着,又沉又闷。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老周也喝过这种“有问题的汤”!这些汤根本不是什么“补身体”的,是用来让人昏睡、让人忘记事情的!他走回自己的床边,坐在床沿上,摸着怀里的画纸,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母亲明明知道汤有问题,却还一次次送来,甚至用“为他好”的借口,逼他喝下去! 第二天上午,护工老赵突然走进病房,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响。他瞥了江自知一眼,语气不耐烦:“江自知,你妈来了,去探视区。” 江自知的心里“咯噔”一下,既紧张又愤怒。他跟着老赵往探视区走,走廊里的灯很暗,忽明忽暗的,照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探视区是个小房间,中间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玻璃上有很多划痕,是之前病人用指甲划的。母亲坐在玻璃对面的椅子上,椅子是硬木制的,刷了红色的漆,却掉了大半。母亲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头发梳得很整齐,用一根黑色的发夹固定住,可江自知还是看到了她鬓角的几根白头发。她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抓着提手。 看到江自知进来,母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了抬眼,把保温桶推到玻璃前,用手指了指,然后拿起旁边的电话——探视区的沟通全靠电话,话筒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已经发黄了,还沾着点污渍。 “自知,我给你熬了安神汤,刚熬好的,还热着,你趁热喝。”母亲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有点失真,却还是带着平时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江自知看着玻璃对面的保温桶,桶身上的反光晃得他眼睛疼。他想起贝尔的画,想起老周的话,想起自己上次昏睡的难受,心里的愤怒压过了紧张。他摇了摇头,拿起话筒,声音尽量平静:“妈,我不想喝,最近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眉头皱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她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特意早起给你熬的,熬了两个小时,里面放了人参、当归,都是补身体的,你怎么能不喝?” “我真的不想喝。”江自知坚持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上次喝了之后,我昏睡了一下午,头还疼,我觉得那汤有点问题。” 母亲的眼神闪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什么,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避开江自知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墙,声音冷了下来:“你就是病糊涂了!汤里都是好东西,怎么会有问题?肯定是你自己身体不好,才会头疼昏睡!”她说完,拿起旁边的勺子,打开保温桶的盖子,舀了一勺汤——汤还是深褐色的,表面浮着那层熟悉的油膜,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她把勺子递到玻璃前,语气带着点命令:“快喝!不然我就生气了!” 江自知看着那勺汤,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他知道不能直接跟母亲翻脸,不然以后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了,更别想知道公司的事。他急中生智,用手按住肚子,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故意放低,带着点虚弱:“妈,我肚子疼,早上吃的粥好像不干净,现在疼得厉害,实在喝不下汤。等我好了,下次你再给我带,好不好?” 母亲盯着江自知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怀疑和不满很明显。她大概是看江自知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又或许是怕闹起来被护工看到,脸色沉得更厉害了。她放下勺子,“砰”的一声盖上保温桶的盖子,声音很大,在小房间里格外刺耳。“好吧,那我下次再给你带。”母亲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在里面好好治病,别胡思乱想,你爸说了,等你好了,就带你回家。”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却冷笑——回家?他们根本不想让他回家,他们只想让他在这里喝着有问题的汤,变得越来越糊涂,越来越“听话”,再也不能管公司的事。 母亲没再说话,拿起保温桶,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快,脚步很重,没有回头看江自知一眼。江自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又难过又愤怒——那是他的母亲,曾经最疼他的人,现在却成了把他关在牢笼里、逼他喝“毒药”的人。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把那个塑料瓶藏得更深了,他把床板下的缝隙挖大了一点,用布把瓶子裹了两层,再塞进去,然后用一块松动的木板挡住,确保没人能发现。他摸出怀里的画纸,展开看了看,狮子的眼睛依旧黑漆漆的,像是在看着他,提醒他别放弃。 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铁窗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有人在轻轻敲门。他迷迷糊糊睡着后,做了个梦——梦里,他跟着那只黑色的狮子,走出了康复中心的大门。门外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很舒服,远处是他公司的办公楼,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可就在他要走进办公楼的时候,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自知,回来喝汤……” 他回头一看,母亲站在康复中心的门口,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盖开着,里面的汤冒着热气,那层油膜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母亲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满是冰冷,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江自知吓得一下子醒了过来,浑身都是冷汗,病号服的后背湿透了,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他摸了摸怀里的画纸,画纸还在,紧贴着他的胸口。 第21章 电表后的秘密 连续缠了一周的冷雨终于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康复中心锈迹斑斑的铁窗,斜斜地切进病房,在水泥地上投出一道亮得有些刺眼的光斑。江自知是被这道光晃醒的——前几天总被雨雾蒙着的天,突然放晴,连空气里都少了几分潮湿的霉味,多了点晒过太阳的暖烘烘的味道。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袜子——是前几天晾在窗户边的,终于彻底干透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贴在脚上,又凉又滑。之前鞋底破洞灌进去的雨水,把袜子泡得发皱,现在干了,布料也变得硬挺了些,却比湿袜子舒服百倍。江自知把脚伸进拖鞋,脚趾终于能舒展地分开,不用再蜷缩着抵抗寒意,他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邻床的老周还在睡,呼噜声打得很沉,嘴角挂着点口水,沾湿了枕头上的一块黄斑。江自知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窗边。窗外的院子里,积水还没完全退去,低洼处的水洼像一面面小镜子,映着天上的云絮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梧桐树上还挂着几片没掉干净的叶子,叶尖垂着水珠,风一吹,水珠就“嗒”地落在下面的水洼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放风的哨声响起时,江自知几乎是第一个走到队伍里的。他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些,鞋底踩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没有了之前积水浸透的沉重感。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角落的梧桐树——贝尔已经坐在那里了,背靠着树干,双腿伸直,脚边的水洼刚好没过他的鞋尖。 贝尔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不再是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多了点淡淡的粉,连左眼角下那颗痣,都像是比之前亮了点。他手里拿着一张新画纸,还是从病历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毛糙,手里的铅笔也换了一支——比之前那支长了点,笔尖削得很尖,应该是偷偷找护工要的。 看到江自知走过来,贝尔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低头画画,而是抬起头,朝着江自知的方向,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画纸,嘴角还极淡地扬了一下——那是江自知认识贝尔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哪怕只是很轻的一下,也像这清晨的阳光一样,让人觉得心里暖了点。 江自知快步走过去,在贝尔身边蹲下。贝尔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画纸慢慢递过来。画纸上的黑色狮子,鬃毛画得比之前更细致了,一根根竖起来,像真的要炸开一样。狮子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电表——画得很像,连表盘上的数字都用铅笔轻轻描了几笔,虽然看不清具体数字,却能一眼认出是电表。电表的下面,画着一个小小的箭头,箭头斜斜地指向地下,笔尖的痕迹很深,像是贝尔画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生怕江自知看不懂。 “电表……地下?”江自知压低声音问,眼睛盯着画纸上的箭头。 贝尔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碰了碰画纸上的电表,又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记什么的年轻人——那个学电力工程的年轻人,正蹲在走廊的墙角,手里拿着纸和笔,低头写着什么,肩膀微微弓着,像是怕被护工看到。 江自知明白了贝尔的意思——让他去问问年轻人,电表的异常是不是和地下的东西有关。他把画纸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病号服的内袋里,指尖碰到画纸,还能感受到贝尔刚才攥着时留下的一点温度。他对贝尔点了点头,用口型说了句“谢谢”,然后慢慢站起来,朝着年轻人的方向走。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走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警惕。他的眼镜还是之前那副断了腿的,用红色的绳子绑在耳朵上,绳子已经磨得有些起毛,镜片上沾着点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擦了。看到是江自知,他的警惕才稍微松了点,但还是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工老赵——老赵正靠在院子的铁门旁,手里拿着根烟,慢悠悠地抽着,没注意这边。 “你找我?”年轻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喉咙说出来的,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他把手里的纸快速叠起来,塞进病号服的口袋里,动作很快,像是怕被人看到纸上的内容。 “我想问问你,电表的数字。”江自知也压低声音,蹲在年轻人身边,假装看地上的蚂蚁,“贝尔让我来问的。” 提到贝尔,年轻人的眼神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老赵,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叠得紧紧的纸,慢慢展开。纸是皱巴巴的,边缘还有点破损,上面用铅笔写满了数字,一行一行的,排列得很整齐,看得出来年轻人很细心。每一行数字前面,都标着日期,江自知一眼就看到,每周三的数字后面,都画着一个小小的圈,圈里还打了个叉,格外显眼。 “你看,”年轻人用手指了指那些圈起来的数字,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是最近两周的数字。平时每天的用电量大概在两百到三百之间,可每周三晚上,都会突然涨到八百多,有时候甚至九百。”他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敲了敲,“我算了一下,差不多是平时的三倍还多。” “每周三晚上……”江自知心里一沉,他想起母亲每次来送安神汤,都是周四上午,刚好是每周三晚上之后,“那天晚上是不是有 trucks 来?” “对!”年轻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江自知会知道,“每周三晚上大概十点多,我都会听到外面有卡车的声音。我偷偷从窗户缝里看过,是那种黑色的厢式卡车,车身上写着‘医疗用品’,可我觉得根本不是。” “为什么?”江自知追问。 “因为那些箱子太重了!”年轻人的声音稍微提高了点,又赶紧压低,“我看到两个护工搬一个箱子,都得龇牙咧嘴地使劲,脸都憋红了。医疗用品哪有那么重?最多就是药箱、针管什么的,根本不用两个人搬。”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点恐惧,“而且每次搬完箱子,护工都会往地下走——就是护工休息室后面那个铁门,平时都锁着,只有周三晚上会打开。” 江自知的心跳猛地加快了。地下、重箱子、周三晚上、母亲的安神汤……这些线索像珠子一样,在他脑子里慢慢串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又问:“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个地下的入口?” 年轻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恐惧更重了:“不行!绝对不行!”他的声音都有点发颤,“那个入口平时有两个护工轮班守着,手里都拿着橡胶棍,凶得很。而且进去要刷卡,只有院长和周医生他们几个人有卡,我们根本靠近不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上次有个病人好奇,想靠近看看,被护工按在墙上,差点打了一顿,后来还被关了小黑屋。我劝你别想了,太危险了。” 江自知看着年轻人害怕的样子,知道他没说谎。他接过年轻人递回来的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对年轻人说:“谢谢你,我知道了。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联系。” 年轻人点了点头,赶紧站起来,朝着自己的病房走,脚步很快,像是怕再待下去会被护工发现。江自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那个地下到底藏着什么?那些重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和母亲送的安神汤有什么关系? 放风结束后,江自知回到病房,把贝尔的画和年轻人的纸都拿出来,铺在床板上。他看着画纸上的狮子、电表和箭头,又看着纸上那些圈起来的数字,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想起父亲以前跟他说过的话:“自知,做事情要冷静,越是乱的时候,越要沉住气,才能找出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地下有实验室,周三晚上会送重箱子进去,用电量激增,母亲的安神汤里有问题,而安神汤总是在周三晚上之后送来……难道汤里的成分,就是从那些箱子里拿出来的?就是在地下实验室里做出来的? 这个念头让江自知的后背冒起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母亲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被人骗了,还是故意的? 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周的呼噜声很大,可他却一点也听不见,满脑子都是那些线索。他悄悄爬起来,想去院子里透透气,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到护工休息室门口传来争吵的声音。 是老赵和小李的声音。 “你说院长最近怎么回事?每周三都要让卡车送东西,还不让我们问!”小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还有点委屈,“上次我多问了一句,就被院长骂了一顿,说我不该管的别管!”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老赵的声音很敷衍,还带着点抽烟后的沙哑,“院长不是给我们涨工资了吗?每个月多五百块,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天塌下来有院长顶着,我们照做就行。”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小李的声音更高了点,“上次我看到院长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办公室说话,那个男人穿着西装,看起来像个商人,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我隐约听到他们说‘江氏’什么的。” “江氏”?! 江自知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像是瞬间冲到了头顶。他躲在走廊的拐角处,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忘了。“江氏”——除了他的江氏集团,还能有哪个“江氏”?院长和做空江氏的商人有关系? “江氏?你听错了吧?”老赵的声音带着点疑惑,“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没听错!”小李的声音很肯定,“我真的听到了!而且那个男人看起来凶得很,院长对他还挺客气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样子。” 后面的话,江自知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脑子里“嗡嗡”响,只有“江氏”两个字在反复回荡。院长和做空江氏的商人有关系,那把他送进康复中心,是不是也和他们有关?父亲是不是也知道?还是说,父亲也是被他们骗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稍微清醒了点。他知道,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也越来越危险。院长既然能和做空江氏的人扯上关系,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要是让院长知道他在查这些事,后果不堪设想。 江自知悄悄退回到病房,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户,在天花板上投出梧桐枝的影子,晃来晃去,像怪物的爪子。 第22章 被发现的画 深秋的风像淬了冰,从康复中心破损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在病房里打着旋。江自知是被冻醒的——被子薄得像层蝉翼,裹着身上也挡不住寒意,他下意识地往怀里缩了缩,手碰到了压在枕边的一件旧外套。 那是老周上周借给他的。外套是深灰色的,布料摸起来发硬,应该是穿了很多年的旧工装,左胳膊肘处有个拳头大的破洞,边缘的线已经脱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袖口也磨得发亮,卷到小臂处,能看到老周缝补过的痕迹——用的是白色的线,和深灰的布料格格不入,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没怎么缝过东西的人亲手做的。老周说,这是他儿子以前在工厂上班时穿的,儿子送他来康复中心那天,顺手带来的,现在儿子大半年没来了,外套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江自知挡挡寒。 “小伙子,夜里冷,把外套盖着睡。”老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揉眼睛,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我老了,火力差,盖不盖都一样,你年轻,别冻坏了身子。” 江自知心里一暖,把外套往身上拉了拉。外套上还带着老周身上的淡淡烟火气,像是晒过太阳的味道,驱散了几分寒意。他想起前几天,食堂的馒头硬得像石头,他掰了一半给老周,老周当时眼眶就红了——自从老周儿子上次来送过一次“安神汤”,老周就总说饿,夜里经常能听到他肚子“咕噜”叫。现在这件外套,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暖意,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显得格外珍贵。 “谢谢周叔。”江自知轻声说,把外套的破洞转到身后,不想让老周看到自己在意这个。 老周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病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冷风裹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涌进来,江自知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护工小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记功本,封皮上印着“工作记录”四个字,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她的手指用力抠着记功本的边缘,指节泛白,脸色沉得像外面的天。 小李的目光直接扫向江自知,没有看老周一眼。她走到江自知床边,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江自知,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江自知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猛地想起,昨天晚上看贝尔递给他的画,看太晚了,忘了放回床板下的缝隙里,随手塞在了枕头底下。当时他还想着,早上起来就藏好,可偏偏被冻醒后,又跟老周说话,把这事忘了! 他强装镇定,手指悄悄往枕头底下摸了摸——画还在,叠得方方正正的,贴着枕头的布料,能感受到纸的薄软。他不敢表现出慌乱,抬起头,看着小李,尽量让声音平稳:“没有啊,我能藏什么?这里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什么都没有。” “别跟我装蒜!”小李冷笑一声,把记功本往江自知面前的床沿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响,吓得老周往旁边缩了缩。“昨天晚上我查房的时候,明明看到你枕头底下有张纸!是什么?拿出来!” 小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里满是威胁。江自知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飞速转着——不能把画拿出来!一旦小李看到画,不仅会没收,还会追问画的来源,到时候贝尔就会被牵扯进来,说不定还会被护工为难。上次贝尔只是递了张画,就被老赵警告,这次要是被发现“私藏画纸”,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一张废纸。”江自知咬着牙,继续装傻,“前几天认知训练,我用剩下的纸,擦桌子用的,忘了扔了。” “废纸?”小李显然不信,她往前凑了凑,弯腰盯着江自知的眼睛,“我看不像。你最好老实交出来,不然我就搜你的床!要是搜出来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就把你关小黑屋,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小黑屋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江自知心上。他见过被关小黑屋的病人,出来后眼神呆滞,说话都不利索,听说里面又黑又冷,连个窗户都没有,关在里面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他不能被关进去,更不能让贝尔被牵连。 江自知的手在枕头底下攥紧了画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小李——她正低头盯着他的枕头,注意力都在藏纸的地方,没有注意他的手。机会只有这一秒!江自知深吸一口气,故意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假装要拿柜子上的水杯,同时手快速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将画纸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趁着身体转动的角度,把画纸塞进了病号服的内衣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画纸的温度,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拿起水杯,对着小李摊了摊手:“你看,真的没什么。要搜你就搜吧,我没藏东西。” 小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发现异常,便蹲下身,开始搜江自知的床。她的手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又掀开被子,检查床板的缝隙,甚至连柜子里的几件旧衣服都翻了一遍——柜子里只有两件病号服,一件是江自知身上穿的,另一件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李翻来翻去,什么都没找到,脸色更沉了。 “算你运气好。”小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里的怀疑却没消失,“我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样!在这个地方,不管你藏什么,我都能找出来!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枕头底下有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小李拿起记功本,转身就走,病房门被她“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灰都掉了下来。 江自知直到听到小李的脚步声走远,才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汗,把怀里的画纸都浸湿了一点。他赶紧把画纸从内衣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纸边缘有点皱,幸好没有被汗湿太多,上面贝尔画的黑色狮子还清晰可见。他把画纸重新叠好,塞进床板下的缝隙里,用一块松动的木板挡住,又用手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这才彻底放下心。 “小伙子,你没事吧?”老周凑过来,小声问,眼神里满是担忧,“刚才小李那架势,吓我一跳。你藏的到底是什么?” 江自知看了看老周,知道他是好意,便压低声音:“是贝尔给我的画,怕被护工没收。周叔,您别跟别人说。” 老周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放心。这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江自知还没从早上的紧张里缓过来。食堂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粥的糊味混在一起,让人没什么胃口。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还有一个硬邦邦的馒头——馒头是前几天的,咬在嘴里像嚼沙子。 江自知刚拿起碗,就听到旁边传来老赵的吼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老赵正站在刘姨的桌子旁,手里拿着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碗,碗里剩下的一点粥洒在了地上,黏糊糊的,沾着几粒米。 “老疯子!让你别藏粥,你还藏!”老赵的声音像打雷,手里的搪瓷碗被他摔在地上,“哐当”一声,碗碎成了好几片,粥溅到了刘姨的裤脚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早上的粥藏在怀里,留着晚上吃!我告诉你,这里的东西,都是按份来的,敢私藏,就把你关小黑屋!” 刘姨吓得浑身发抖,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嘴里喃喃地说:“我饿……晚上会饿……我没藏多少,就一点……”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哽咽,周围的病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大家都怕老赵,也怕被牵连。江自知看着刘姨花白的头发和颤抖的肩膀,想起早上自己被小李质问时的紧张,心里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放下碗,快步走过去,挡在刘姨面前,抬头看着老赵:“赵哥,刘姨就是饿了,想留着晚上吃,没别的意思。她年纪大了,胃不好,一顿不吃就饿得慌,您别跟她计较。” 老赵没想到有人敢站出来,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难看了:“江自知,这里没你的事!你少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江自知没退,他拿起自己碗里的馒头,掰成两半,递给刘姨一半,“刘姨,我这半个馒头给你,晚上要是饿了,就吃这个。”然后他又看着老赵,“赵哥,刘姨没藏多少,这次就算了吧。下次我盯着她,不让她藏了,行不行?” 老赵盯着江自知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旁边哭着的刘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大概是觉得在这么多病人面前,跟两个“病人”计较没面子,又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最终冷哼一声:“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敢藏,我饶不了你们!”说完,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碗片,转身走了。 江自知看着老赵的背影,松了口气,赶紧扶着刘姨坐下:“刘姨,您没事吧?别害怕,有我呢。” 刘姨接过馒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小伙子,谢谢你……我……我就是怕晚上饿,上次饿了一整晚,胃疼得睡不着……” “我知道,我知道。”江自知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以后要是饿了,就跟我说,我把我的分给你。” 下午的认知训练,气氛格外紧张。小李时不时就往江自知这边瞟,眼神里满是怀疑,像在盯着什么猎物。江自知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铅笔,却没心思画画——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脑子里全是早上的事,还有中午刘姨被骂的样子。他知道,小李没放弃怀疑他,以后藏东西要更小心,也得更小心地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训练结束后,江自知刚走出活动室,就看到贝尔站在梧桐树下,朝他招手。他快步走过去,贝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画,快速塞到他手里,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李——小李正靠在墙上,眼睛盯着他们这边,然后又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提醒很明显。 江自知低头看画——画里的黑色狮子躲在树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狮子旁边的人影正被另一个高大的人影盯着,那个人影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看就是护工的样子。画的右下角,贝尔用铅笔轻轻写了两个字:“小心。” 江自知心里一暖,抬头看向贝尔,贝尔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回了自己的病房。江自知把画叠好,塞进怀里,摸了摸胸口的画纸,又想起早上藏画的紧张、中午刘姨的眼泪,还有小李和老赵的刻薄。 风又吹了起来,梧桐树上最后几片叶子落了下来。 第23章 母亲的谎言 十一月的风像带了刀子,刮在脸上又冷又疼。康复中心院子里的梧桐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像一双双干枯的手,抓着什么都抓不住。江自知裹紧了身上的病号服——衣服洗得太久,布料薄得透光,冷风顺着袖口、领口往里面灌,冻得他肩膀不停发抖。 放风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往梧桐树那边走,却没看到贝尔的身影。前几天贝尔被护工打了,左胳膊抬不起来,嘴角的伤还没好透,江自知让他在病房里歇着,别出来受冻。他站在梧桐树下,摸了摸树干上粗糙的纹路,心里空落落的——贝尔不在,连个能悄悄说话的人都没有。 “江自知!” 突然传来的吼声吓了他一跳,是护工老赵。老赵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哗啦哗啦”响,钥匙串上还挂着个掉了漆的铁皮打火机,他走到江自知面前,下巴抬得老高,语气不耐烦:“你妈来了,在探视区等着,赶紧过去!”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母亲来,意味着又要送那碗“安神汤”了。他想起贝尔画里的警告,想起老周喝了汤后昏睡两天的样子,还有自己藏在床板下的半瓶样本,后背瞬间冒起一层冷汗。 “知道了。”他低声应着,跟着老赵往探视区走。走廊里的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被风吹得打着旋。老赵走在前面,脚步很重,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咚咚”响,像敲在江自知的心上。 探视区是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墙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中间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玻璃上布满了划痕,是之前病人用指甲划的,有些地方还沾着干涸的污渍,看起来脏得很。玻璃两边各放着一把椅子,椅子是硬木制的,刷着红色的漆,却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坐上去硌得慌。 母亲已经坐在里面了。她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大衣,领口处别着一枚珍珠胸针,珍珠的光泽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亮。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发胶固定住,没有一丝乱发,脸上还化了淡妆,口红的颜色是偏暗的豆沙色——和她平时在家的样子截然不同。江自知记得,母亲以前很少化妆,总说“自然最好”,可现在这副精心打扮的模样,反而让他觉得陌生。 母亲看到江自知进来,眼神动了动,却没站起来,只是把放在腿上的保温桶往玻璃前推了推。那是个银色的不锈钢保温桶,桶身上印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是去年江自知生日时送她的,没想到她会用来装“安神汤”。 江自知走到玻璃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旁边的电话——电话的听筒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膜已经发黄了,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捏着听筒,指节都有些发白。 “自知,”母亲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有点失真,却还是带着平时的平淡,听不出情绪,“我给你熬了安神汤,刚熬好的,还热着,你趁热喝。”她说着,伸手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药味顺着玻璃的缝隙飘过来,和江自知藏的样本味道一模一样。 江自知的目光落在保温桶里,汤还是深褐色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像一层蜡,贴在水面上,怎么晃都散不开。他想起上次喝了汤后,头晕得站不稳,趴在桌子上昏睡一下午,连贝尔递给他的画都记不清内容,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妈,我不想喝。”他咬着牙,尽量让声音平稳,“最近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汤就留着你自己喝吧。”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眉头皱得紧紧的,珍珠胸针在领口处晃了晃。她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声音也冷了几分:“我特意早起给你熬的,熬了两个小时,里面放了人参、当归,都是托人从老家带来的好东西,你怎么能不喝?” “我真的不想喝。”江自知坚持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听筒上的塑料膜,“而且上次喝了之后,我昏睡了一下午,头还疼得厉害,我觉得这汤有点问题。” 这句话像戳中了母亲的痛处,她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赶紧避开江自知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墙。墙上有个小小的裂缝,她盯着裂缝看了几秒,才又转过头来,声音软了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就是病糊涂了!汤里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怎么会有问题?肯定是你自己身体不好,才会头疼昏睡。” 她说着,拿起放在保温桶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勺汤。汤在勺子里晃了晃,油膜也跟着动,江自知甚至能看到勺子边缘沾着的一点褐色残渣。母亲把勺子递到玻璃前,语气带着点命令:“快喝!不然我就生气了。” 江自知看着那勺汤,胃里的恶心感更重了。他知道不能直接跟母亲翻脸,要是母亲生气走了,以后就更难知道公司的事了——他还没问清楚,公司是不是被收购了,收购方是谁,和康复中心的院长有没有关系。 他急中生智,用手按住肚子,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声音也放低了,带着点虚弱:“妈,我肚子疼,早上吃的粥好像不干净,现在疼得直冒冷汗,实在喝不下汤。等我好了,下次你再给我带,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余光观察母亲的反应。母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她盯着江自知的肚子看了几秒,又看了看他的脸,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装病。江自知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被她看出破绽。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慢慢放下勺子,“砰”的一声盖上保温桶的盖子,声音很大,在小房间里格外刺耳。她的脸色沉得像外面的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冷得像冰:“好吧,那我下次再给你带。你在里面好好治病,别胡思乱想,你爸说了,等你好了,就把江氏集团的一部分股份留给你。” “股份”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在江自知的耳边。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母亲,眼睛都睁大了:“爸说的?他什么时候说的?公司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被收购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母亲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拿起保温桶,站起身:“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爸会处理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治病,其他的都不用想。”她说完,不等江自知再问,转身就往门口走。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背影,她的脚步很快,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大衣的下摆扫过门口的门槛,带起一点灰尘,像她毫不犹豫离开的样子。他握着听筒,手都在抖,心里又失望又愤怒——母亲明明知道他想知道公司的事,却故意回避,还想用“股份”来诱惑他喝那碗有问题的汤! “妈!”江自知对着听筒喊了一声,可母亲已经走出了房间,门被“吱呀”一声关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放下听筒,慢慢站起身,走到玻璃前,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一直以为,母亲是爱他的,就算父亲送他来康复中心,母亲也会站在他这边,可现在看来,他错了——母亲不仅知道汤有问题,还帮着父亲隐瞒,甚至用股份来骗他!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径直走到床边,蹲下身,用手指抠开床板下的缝隙。里面的样本瓶还在,他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拿出来,对着光看了看——汤还是深褐色的,油膜依旧清晰。他把瓶子放进一个旧布袋里,又把布袋藏进柜子最里面的角落,用几件旧衣服盖住,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小伙子,你没事吧?”老周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周的手很粗糙,带着老茧,拍在肩上却很暖。“我看你从探视区回来,脸色就不好,是不是你妈又说什么了?” 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老周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心里一酸,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老周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小伙子,我知道你心里苦。我儿子以前也这样,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连我这个老父亲都能骗。可咱们不能放弃,得自己救自己,知道吗?” 江自知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擦了擦眼泪,握紧了拳头——他不能放弃,为了自己,为了找出公司被做空的真相,也为了贝尔、刘姨和所有被关在这里的清醒人,他一定要找出地下实验室的秘密,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怀里揣着贝尔画的狮子。画纸已经被他摸得有些发皱,却还是能看清狮子眼睛里的坚定。他想起父亲以前教他读的诗:“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父亲说,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不能被别人牵着走。 窗外的风还在刮,梧桐枝桠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响,可江自知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第24章 贝尔的伤口 深秋的雨像是憋了半宿的脾气,天亮时突然炸开,豆大的雨点砸在康复中心的铁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像有人拿着小石子在不停敲。江自知是被雨声惊醒的,睁开眼就看见床脚的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水——窗户的合页早就锈了,关不严实,雨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在水泥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连带着墙角的霉斑都显得更绿了。 他裹紧被子坐起来,被子潮乎乎的,贴在身上像层湿抹布,冷得他打了个寒颤。邻床的老周还在睡,呼噜声被雨声盖得断断续续,花白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嘴角挂着点口水,沾湿了枕头上那块洗不掉的黄斑。江自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昨天放风时踩了水,鞋尖还在滴水,放在床底下,鞋边已经洇出了一圈深色的印子。 “这鬼天气,下起来就没完了。”老周迷迷糊糊地醒了,揉着眼睛往窗外看,“院子里肯定又积水了,等会儿放风,又得踩一脚泥。” 江自知没说话,心里却惦记着贝尔。前几天贝尔被护工打了左胳膊,抬不起来,嘴角的伤也没好透,昨天他还特意跟贝尔说,要是下雨就别去放风了,在病房里歇着。可现在他心里总有点慌,像有根小绳子在揪着,总觉得该去看看才放心。 放风的哨声按时响起,尖锐的声音刺破雨声,在走廊里回荡。江自知抓起放在床头的破外套——还是老周借给他的,左胳膊肘的破洞用针线粗略缝过,线是白色的,和深灰的布料格格不入——套在身上,快步往院子里走。 雨果然没停,只是比早上小了点,变成了细密的雨丝,飘在脸上又冷又痒。院子里的水泥地早就积了水,最深的地方能没过脚踝,走在上面“啪嗒啪嗒”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江自知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梧桐树下——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把被风吹倒的旧木椅,椅腿上还沾着点泥土,孤零零地躺在积水里,没有贝尔的影子。 他心里的慌更甚了,沿着院子的墙根慢慢走,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东边的墙角蹲着两个病人,头埋在膝盖里,不知道在说什么;西边的走廊口站着护工老赵,手里拎着橡胶棍,棍子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的烟和打火机,他正靠在墙上抽烟,烟圈被风吹得瞬间散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大概是在抱怨天气。 “赵哥,你看见贝尔了吗?”江自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怕老赵不耐烦,说话时特意放低了声音,眼神也带着点小心翼翼。 老赵吐了个烟圈,斜了他一眼,橡胶棍在手里转了个圈,“啪”地拍在手心:“找他干什么?一个‘哑巴’,在哪不一样?”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屑,眼睛扫过江自知的鞋,“你也少瞎逛,积水里全是泥,踩脏了地面,还得我拖!” 江自知没敢再问,只能转身往回走。雨丝飘在脸上,凉得他心里发沉。贝尔从来不会缺席放风,就算前几天胳膊受了伤,也会坐在梧桐树下待一会儿,今天怎么会没来?是伤得更重了,还是被护工拦在病房里了? 他沿着墙根走得更慢了,路过贝尔病房的窗户时,特意停下脚步往里看。窗户玻璃上蒙着层水汽,看不太清,他用手擦了擦,才勉强看见里面的床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枕头也摆得端正,显然没人躺过。 “江自知!发什么呆?赶紧回队伍里!”老赵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橡胶棍敲地面的“咚咚”声,“再瞎晃,就把你关小黑屋!” 江自知心里一紧,只能快步回到队伍里。可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走廊口瞟,盼着能看见贝尔的身影。直到放风结束的哨声响起,他都没等到贝尔,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往上涌。 回到病房时,雨又大了起来,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响。江自知刚把湿鞋脱下来,放在床底下控水,就听见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冷风裹着雨水的潮气涌进来,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两个护工架着贝尔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护工小李,她的头发被雨打湿了,贴在脸颊上,脸色很难看,手里还拿着个记功本,封皮被雨水溅得湿了一角。她旁边的护工是个新来的,高高壮壮的,穿着件蓝色的雨衣,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个下巴。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贝尔的胳膊,贝尔的左脚有点跛,显然是走路时用不上力,身体被他们半拖半扶着,看起来格外虚弱。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快步冲了过去。他这才看清贝尔的样子:贝尔的嘴角破了,新的血迹顺着下巴往下流,滴在病号服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左边的胳膊还是垂着,袖子上能看见一块明显的深色污渍,不知道是泥还是血;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半睁着,眼神里满是痛苦,连看见江自知时,都没力气抬起手。 “你们对他做什么了?”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伸手想扶贝尔,却被小李推开了。 小李冷笑一声,记功本往手里一攥,“关你什么事?他不老实,就得教训!”她说着,冲旁边的护工使了个眼色,“把他放床上,别让他瞎动。” 那护工点了点头,粗鲁地把贝尔往床上一推。贝尔没来得及撑住身体,后背重重地撞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疼得闷哼了一声,眉头皱得紧紧的,左手下意识地捂了捂胳膊,脸色更白了。 江自知想冲上去,却被小李拦住了。“你也少管闲事!”小李的眼神里满是威胁,“再敢多嘴,就把你也一起教训!”她说完,又瞪了贝尔一眼,才和那个护工一起转身走了,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灰都掉了下来。 江自知赶紧冲到床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着贝尔的肩膀:“贝尔,你怎么样?疼不疼?”他的声音很轻,怕自己的动作重了,会碰疼贝尔的伤。 贝尔慢慢睁开眼,看了看江自知,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很轻的声音,像蚊子叫:“他们……看到我给你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显然是疼得没力气。 江自知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想起昨天晚上,贝尔还在偷偷给他画地下实验室的路线图,画完后小心翼翼地叠好,塞给他,说“小心护工看见”。原来护工是发现了贝尔给她画画,才对他动手的。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被打。”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伸手想擦贝尔嘴角的血,又怕碰疼他,只能轻轻用指尖沾了点,血还是热的,沾在指头上,像块烧红的小石子,烫得他心里发慌。 贝尔摇了摇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慢慢摸索着,从病号服的内袋里掏出一张纸。纸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边缘还沾了点血迹,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展开,递到江自知面前。 江自知接过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纸上画着一只黑色的狮子,狮子的左前爪上缠着一圈带子,显然是画的受伤的贝尔;狮子的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正低着头给狮子包扎,人影的衣服和江自知的病号服一模一样;画的右下角,用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字:“别放弃,会好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显然是贝尔用没受伤的手,忍着疼写的。 “贝尔……”江自知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纸上,晕开了一点墨迹。他握紧贝尔的手,贝尔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谢谢你。我们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出去的,我保证。” 贝尔看着他,嘴角极淡地扬了一下,像是在笑。他点了点头,眼睛慢慢闭上,脸色还是苍白,却比刚才放松了些,显然是疼得没力气了,想睡一会儿。 江自知帮他把被子盖好,盖到左胳膊时,特意轻轻往上提了提,避开受伤的地方。他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贝尔熟睡的脸,心里又愧疚又愤怒——愧疚自己连累了贝尔,愤怒护工的粗暴和院长的冷漠。他暗暗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更清醒了:一定要尽快找出地下实验室的秘密,一定要带着贝尔、刘姨和所有清醒的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江自知守在床边,时不时帮贝尔掖掖被子,或者用手摸一下他的额头,怕他发烧。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贝尔轻微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雨水的潮气,却因为这份守护,多了点不一样的温度。 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小了点,变成了细细的雨丝。刘姨和那个学电力工程的年轻人一起来了,刘姨的手里攥着个手帕,里面包着个苹果——是她昨天从食堂偷偷藏的,本来想自己留着,听说贝尔被打了,就赶紧拿了过来。年轻人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最新的电表数字,纸被他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怀里,怕被雨水打湿。 “贝尔怎么样了?”刘姨走进来,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满是担忧。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贝尔,没敢碰他,只是把苹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这苹果还新鲜,等他醒了,让他吃点,补补身子。” 年轻人也走了过来,把手里的纸递给江自知,声音同样很小:“这是昨天晚上记的电表数字,上周三的数字比之前更高了,都快一千了。我怀疑他们送的东西更多了,地下实验室肯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自知接过纸,纸上的数字用铅笔写得清清楚楚,每周三的数字后面都画着个圈,圈里还打了个叉,格外显眼。他看着数字,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贝尔,心里的愤怒更甚了——院长为了掩盖秘密,竟然对病人动手,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出去。”江自知抬起头,看着刘姨和年轻人,声音坚定,“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贝尔也会再受欺负。” 刘姨点了点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小声说:“我有个主意。每周五晚上,护工都会在休息室聚餐,喝很多酒,到时候他们会睡得很沉,没人会管我们。我们可以趁那个时候,去找地下的入口,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年轻人皱了皱眉,有点犹豫:“可地下的入口有人看着,而且要刷卡才能进去,我们没有卡,怎么进去?”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担心,“万一被护工发现了,我们都会被关小黑屋的。” “我有办法。”刘姨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点笃定,“我以前跟小李关系不错,她跟我说过,院长的卡有时候会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没锁。我们可以趁护工聚餐的时候,先去院长办公室拿卡,再去地下入口,这样就能进去了。” 江自知心里一动——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他看着床上的贝尔,又有点担心:“贝尔现在伤得这么重,周五能跟我们一起去吗?要是把他一个人留在病房,我怕他再出事。” “我跟你们去。”贝尔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也想知道,地下到底有什么,我妹妹的事,说不定也跟那里有关。” 江自知看着贝尔,心里一暖。他知道贝尔的妹妹是被人害死的,贝尔一直想找出真相,现在有机会接近秘密,他肯定不会放弃。 “好,那我们就周五晚上行动。”江自知点了点头,把纸叠好,放进怀里,“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贝尔好好休息,养好了伤,才能跟我们一起找出真相。” 刘姨和年轻人点了点头,又跟贝尔说了几句话,才轻轻带上门,离开了病房。 第25章 病与真的边界 深秋的最后一场雨终于歇了。天刚亮时,云层就慢慢散开,露出里面淡金色的阳光,像一层薄纱,轻轻盖在康复中心的院子里。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的潮气,混着泥土和落叶的清香,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却让人觉得格外清醒。 江自知是被窗外的鸟叫吵醒的。他睁开眼,就看见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光斑里有细小的尘埃在慢慢浮动。邻床的老周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慢悠悠地叠被子——被子叠得不算整齐,边角有些歪,但他叠得很认真,手指一遍遍地捋着被角,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 “醒啦?”老周看见江自知睁眼,笑着点了点头,“今天天好,太阳都出来了,等会儿放风,能晒晒太阳。” 江自知应了一声,坐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画——那是贝尔前几天给他的,画着受伤的狮子和包扎的人影,他一直贴身放着,画纸边缘已经被体温焐得有些软了。他又低头看了看床板下的缝隙,昨天晚上把样本瓶藏在了最里面,用一块旧布盖着,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见,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穿衣服时,他特意看了看贝尔的病房方向——窗户开着,能看见贝尔正坐在床边穿鞋子。贝尔的左胳膊还不能完全用力,穿鞋子时只能用右手扶着鞋帮,慢慢把脚伸进去,动作有点笨拙,却比前几天利索多了。江自知看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贝尔终于好点了。 放风的哨声响起时,阳光已经把院子里的积水晒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梧桐树下还有一小块湿痕,映着树干的影子,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江自知快步走过去,贝尔已经扶着梧桐树站在那里了,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领口处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药渍,看见江自知过来,嘴角轻轻扬了扬。 “胳膊好点了吗?”江自知走过去,下意识地想扶他,又怕碰疼他的伤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 贝尔点了点头,抬起左胳膊轻轻动了动,动作还有点僵硬,却能抬到胸口了。“好多了,”他的声音还是有点轻,却比之前清晰多了,“就是还不能太用力。”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江自知面前。 江自知接过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画着一只黑色的狮子,狮子站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鬃毛被画得软软的,不像之前那样带着锋芒,反而透着点温暖;狮子旁边站着三个小小的人影,一个人影扶着另一个人的胳膊,还有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张纸,像是在指什么——江自知一眼就认出来,这三个人影是他、贝尔和刘姨。画的右下角,用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字:“快了,就能出去了。” “这是……”江自知的喉咙有点发紧,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人影,能摸到铅笔留下的细小纹路。 “昨天晚上画的,”贝尔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光,“想着我们要是能出去,就能像这样,站在太阳底下,不用再躲躲藏藏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我还想知道,地下到底有什么——我总觉得,我妹妹的事,跟那里有关。” 江自知心里一沉,想起之前刘姨说过,贝尔的妹妹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跟贝尔的家人有关,才把贝尔送进了康复中心。他握紧了手里的画,点了点头:“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两人靠在梧桐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之前连日下雨的潮气。贝尔说起他以前画画的事,说他以前最喜欢在公园的梧桐树下写生,那里的狮子雕像跟画里的很像;江自知说起他以前在公司的日子,说他最喜欢办公室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的梧桐树——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像是暂时忘了这个冰冷的地方。 直到放风结束的哨声响起,他们才慢慢往回走。贝尔走得还是有点慢,江自知扶着他的右胳膊,慢慢走在队伍后面,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上,像一对并肩的朋友。 下午的认知训练在一楼的活动室里。活动室很大,墙壁是灰白色的,上面贴着几张褪色的标语,写着“积极配合,早日康复”。房间里摆着十几张旧桌子,桌子上放着几支削得很短的铅笔和一叠粗糙的画纸。其他病人大多坐在桌子旁发呆,有的手里拿着铅笔,却半天不动一下;有的则机械地在纸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不知道该画什么。 江自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拿出铅笔,就看见周明走了进来。周明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褂,大褂的袖口有点脏,不知道沾了什么污渍,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病历本,封皮上印着“康复中心病历”几个字,走路时病历本在手里晃来晃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周明的目光扫过整个活动室,最后落在了江自知身上。他快步走过来,把病历本放在江自知面前的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旁边一个病人瑟缩了一下。“江自知,”周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天的训练内容,画一幅你心里的‘家’。” 江自知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家”——这个词在他心里像一块石头,沉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他想起以前和父母一起住的房子,想起公司里和同事一起加班的办公室,想起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现在却都变得陌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在画纸上慢慢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江氏集团的办公楼。他记得很清楚,办公楼的正面有十二扇落地窗,窗户下面种着一排梧桐树;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喷泉,夏天的时候会喷出清凉的水;楼顶上有“江氏集团”四个红色的大字,在阳光下特别显眼。他画得很认真,铅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把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出来——他想,这才是他心里的“家”,是他奋斗过、付出过的地方。 “画完了?”周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自知抬起头,看见周明正低头看着他的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嗯。”江自知点了点头,把画纸推到他面前。 周明拿起画纸,看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江自知,”他把画纸扔回桌子上,画纸的一角被风吹得卷了起来,“我让你画‘家’,你画个公司干什么?你是不是还在妄想?”他说着,翻开手里的病历本,拿起笔在上面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刺耳,“看来你的病情不仅没好转,还加重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给你加药了——加了药,你就能‘清醒’点了。” “我没病!”江自知猛地站起来,声音有点发颤。他看着周明,心里满是愤怒和委屈,“这不是妄想!公司是我奋斗过的地方,是我心里的家!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非要把我当成疯子?” 活动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病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有的病人眼神空洞,有的则带着点恐惧,还有的悄悄低下了头,不敢看。周明被江自知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情绪激动,胡言乱语,这就是病的表现!坐下!再不配合,我就叫护工把你关小黑屋!” 江自知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他知道,跟周明争辩没用——周明根本不会听他的话,甚至可能早就跟院长、跟他的父母串通好了,就是要把他困在这里。他慢慢坐下,低下头,看着桌子上那张被扔回来的画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周明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其他病人,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无可救药……” 认知训练结束后,江自知没立刻回病房。他走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靠在树干上,慢慢平复着心里的情绪。阳光已经西斜,落在地上的影子变长了,风也比中午凉了点,吹在脸上有点疼。 “江自知?”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自知回头,看见刘姨和那个学电力工程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刘姨手里拿着一张折了好几层的纸,纸的边缘有点磨损,像是被反复折叠过;年轻人则把一个小本子揣在贴身的口袋里,时不时地摸一下,像是怕丢了。 “刘姨,你怎么来了?”江自知站直身体,心里有点惊讶。 “我听说周明又刁难你了,”刘姨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纸展开,“我放心不下,就拉着小杨(年轻人的名字)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江自知摇了摇头,接过刘姨手里的纸。纸上是用铅笔标注的院长办公室路线图,从活动室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每一个转弯处都画了个小圆圈,还写着“护工休息室旁边”“楼梯口有个破花盆”这样的标记,显然是刘姨偷偷观察了很久才画出来的。 “这是院长办公室的路线,”刘姨小声说,“我以前跟小李聊过,知道院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门是木门,有时候没锁。我还打听了,每周五晚上,护工都会在休息室聚餐,喝很多酒,到时候他们会睡得很沉,没人会管我们。” 小杨也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开给江自知看。本子上记着最近几周的电表数字,每周三晚上的数字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最新的那个数字旁边还写着“比上周多了两百,地下肯定在弄什么”。“我观察过了,地下入口就在护工休息室后面,有个铁门,需要刷卡才能进,”小杨的声音压得很低,“刘姨说院长的卡有时候会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没锁,我们可以先去拿卡,再去地下。” 江自知看着手里的路线图,看着小杨本子上的数字,又想起贝尔画里的那行“快了,就能出去了”,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慢慢被一股坚定的情绪取代。他抬起头,看着刘姨和小杨,点了点头:“好,就按计划来。周五晚上,我们在病房门口集合。贝尔的伤也好多了,他也想跟我们一起去——他想知道地下的秘密,想找出他妹妹的真相。” 刘姨和小杨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好,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刘姨说,“我们这几天再好好观察观察,确保万无一失。” 回到病房时,天已经黑了。走廊里的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江自知推开门,老周已经躺在床上了,却没睡着,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 江自知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没开灯。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光斑。他摸了摸怀里的画纸,画纸上的狮子像是在月光下轻轻发光;又摸了摸床板下的样本瓶,塑料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格外清醒。 他想起周明的话,想起母亲递过来的那碗“安神汤”,想起父亲冷漠的眼神,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迷茫——他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他“病了”,是他在“妄想”?那些所谓的线索,那些他以为的真相,会不会真的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 “小伙子,睡不着?”老周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病房里的安静。 江自知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老周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温和。“嗯,”他点了点头,声音有点低,“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 老周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以前也怀疑过自己。我儿子把我送进来的时候,说我‘老糊涂了’,说我‘认不清人了’,我也跟着怀疑,是不是真的是我老了,脑子不好用了。”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后来我才发现,不是我糊涂了,是他们想让我糊涂。我儿子欠了赌债,想把我的房子卖了还债,就跟护工串通好,说我‘有病’,把我关在这里,让我没法阻止他。”老周的声音有点哽咽,“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别怀疑自己。你看到的、感受到的,都不是假的。那些人说你‘病了’,只是想让你放弃,想让你乖乖待在这里,好掩盖他们的秘密。” 江自知看着老周,心里的迷茫像被风吹散了一样,慢慢消失了。他想起贝尔画里的阳光,想起刘姨手里的路线图,想起小杨本子上的数字——这些都不是假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是“病了”,他只是在追求真相,只是在想办法离开这个冰冷的牢笼。 “谢谢您,周叔。”江自知的声音有点沙哑,却带着坚定。 老周笑了笑,摆了摆手:“早点睡吧,养足精神,才能做该做的事。” 江自知点了点头。 第26章 收购通知 康复中心的会客室在一楼走廊尽头,是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水泥,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套旧皮革沙发,沙发扶手上有两道深深的裂痕,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霉味的气息。江自知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里的污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都觉得发沉。 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很沉,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江自知不用看就知道是父亲。他抬起头,果然看见江明成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领口系着条纹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皮鞋都擦得锃亮,与这间破败的会客室格格不入。父亲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站在门口没进来,像两尊石像,堵住了唯一的光线来源。 “坐吧。”父亲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他在江自知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动作间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仿佛不是在精神病院的会客室,而是在江氏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折叠整齐的A4纸,扔在江自知面前的茶几上,“看看吧,江氏没了。” 江自知的手指抖了一下,他弯腰拿起那张纸,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张时,心脏猛地一缩。纸上是《江氏集团股权转让协议》的复印件,转让方是江氏集团,受让方是“鼎盛投资集团”,落款日期是昨天,盖着江氏集团和鼎盛集团的红色公章,刺眼得很。 “鼎盛……”江自知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抬起头,看着父亲,“是三个月前开始做空我们的那家海外公司?” 父亲冷笑一声,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眼神里满是嘲讽:“你还知道鼎盛?我还以为你疯得连公司名字都记不清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冷,“就是因为你,江氏才会变成这样。连续三天不睡觉搞什么‘危机公关’,最后直接晕倒在办公室,外面全是你‘疯了搞垮公司’的流言,鼎盛趁机压价,我不转让,难道等着江氏破产,让我们全家喝西北风?” “不是我搞垮的!”江自知猛地站起来,手里的协议复印件被他攥得皱成一团,“三个月前就有匿名账户大量抛售江氏股票,财务查过IP,显示在海外,和鼎盛的总部地址重合!还有上周的资金链断裂,是有人故意拖延回款,不是我……” “够了!”父亲猛地一拍茶几,桌上的水杯晃了晃,溅出几滴凉水在江自知的病号服裤脚上,“你还在说这些疯话!什么匿名账户?什么故意拖延?都是你编造的妄想!医生说了,你中枢神经受损,认知紊乱,根本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江自知张了张嘴,想把自己藏在床板下的那张纸拿出来——那是他偷偷记录的做空账户IP地址和资金流向,用铅笔写在认知训练的画纸上,折得很小,藏在鞋底的破洞里。可他看着父亲身后的保镖,看着父亲冰冷的眼神,突然没了力气。就算拿出来又怎么样?父亲只会说这是他的妄想,是他疯病的证据。 “我没疯……”江自知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重新坐下,手里的协议复印件被他捏得发潮,“鼎盛为什么要收购江氏?他们根本不懂实业,收购了也做不好……” “这就不用你管了。”父亲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钢笔,在另一张纸上签了字,然后推到江自知面前,“这是同意你继续在康复中心‘治疗’的确认书,你签字。以后好好配合医生,别再想着那些没用的,江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江自知看着那张纸上的“治疗确认书”几个字,还有父亲已经签好的名字,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哪里是治疗确认书,这明明是把他永远关在这里的判决书。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爸,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送进来了?是不是因为我不同意把公司交给鼎盛,你才说我疯了?” 父亲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你胡说什么?我是为了你好,为了江家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字我已经签了,你签不签都一样。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什么‘没疯’,否则,我就让护工给你加药。” 说完,父亲转身就走,保镖跟在他身后,关门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江自知耳朵发疼。他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室里,手里攥着皱成一团的协议复印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他此刻的心情,看不到一点光。 护工老赵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哗啦”响:“哭什么哭?疯子还知道哭?赶紧回病房,别在这里碍眼!”他伸手拽住江自知的胳膊,力气很大,江自知的胳膊被拽得生疼,却没力气反抗。他被老赵拖着往病房走,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映着他单薄的影子,像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人。 第27章 无人可信 被老赵拖回病房时,江自知的左胳膊已经被攥得发疼,粗糙的橡胶棍边缘蹭过病号服的蓝白条纹,留下一道浅灰色的印子,像条难看的疤。走廊里的灯坏了两盏,忽明忽暗的光线把老赵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块沉重的黑布压在他身后。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老周身上劣质烟草的气息涌进来——老周正坐在床边的旧木凳上发呆,手里捏着半块早上没吃完的干馒头,指尖都泛了白,眼神空茫地盯着墙根那片发黑的霉斑,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直到江自知踉跄着靠在床沿,床垫发出“吱呀”一声脆响,他才猛地回神。 “小伙子,你没事吧?”老周慌忙站起来时差点碰倒凳子,木凳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啦”一声,格外刺耳。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想碰江自知的胳膊,又怕碰疼他,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只是轻轻拂去他肩上沾着的灰尘,指腹碰到病号服时,能明显感觉到布料薄得像层纸,“这老赵下手也太狠了,你看你胳膊,都红透了,肯定得青一块。” 江自知摇了摇头,喉咙里像堵着团干硬的棉絮,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挣开老赵还没松开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转身跌坐在床上,后腰撞到床板的硬边,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没顾上揉发疼的腰和胳膊,先伸手把枕头底下的协议复印件往深处塞了塞——那纸被他攥了一路,边缘已经起了毛,红色的公章晕开一点,像块凝固的血渍,沾在指尖有点发黏。 老赵站在门口,手里的钥匙串“哗啦哗啦”响,黄铜钥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斜睨着江自知,嘴角撇出个嘲讽的笑,露出两颗发黄的牙:“哭丧个脸给谁看?要不是江总特意吩咐‘照顾好你’,我早把你扔在走廊里喂蚊子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锁芯咬合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好好待着,别想着耍花样,这门我锁了,晚上没人会来开。要是敢砸门,有你好果子吃。” 江自知没抬头,只盯着床板上的裂缝看——裂缝里还卡着根去年的白发,白花花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老赵又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关门时特意用脚踹了一下门框,“哐当”一声,震得墙上的石灰簌簌往下掉,落在江自知的病号服裤脚上,像层细沙。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静得能听到窗外雨点打在铁窗上的“嗒嗒”声,还有老周身上那台旧收音机的电流声——老周总把收音机开得很轻,说是“听个响,免得太闷”,可大多时候只能听到“滋滋”的杂音。老周慢慢走过来,重新坐在木凳上,把手里的馒头放在床头柜上,又从床底下拖出个缺了口的搪瓷杯,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看你这模样,肯定跟你爸吵得不轻。” 江自知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才稍微缓过点劲。水杯上印着的“康复中心”四个字已经掉了一半,只剩下“康”和“心”两个残缺的字,杯口还有道细小的裂痕,喝水时得小心,不然会漏到手上。他喝了口温水,水带着点铁锈味,却让喉咙里的灼痛感减轻了些。他抬起头,看着老周满是皱纹的脸——老周的眼角有道很深的疤,据说是年轻时候开小卖部被抢,跟劫匪搏斗时留下的,此刻那道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让他觉得莫名安心。 “周叔,”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每说一个字都要费点劲,像砂纸在磨木头,“公司……被鼎盛收购了。” 老周的动作顿了顿,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馒头,又放了回去,馒头在柜面上滚了半圈,停在那杯温水旁边。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贴在江自知耳边:“我就知道,你爸今天来,准没好事。”他左右看了看,确认门已经锁好,才继续说,“你别信他们的话,我儿子当初把我送进来,也说我‘老糊涂了,认不清人’,可我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欠了赌债,欠了整整五十万,想把我那套老城区的房子卖了还账,才跟护工小李串通好,说我有老年痴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老周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眼神暗了暗,像是在回忆什么难受的事:“有次他来看我,我跟他说‘房子不能卖,那是你妈留下的’,他居然跟护工说我‘病情加重,胡言乱语’,还让护工给我加药。”他抬起头,看着江自知,眼神里满是担忧,“这里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被家里人‘送’进来的。要么是占了家产,要么是挡了别人的路,还有的,就是像你这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人用‘病’的名义关起来,免得出去碍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江自知的心沉了沉,像被块石头砸中。他想起父亲说“你疯了才搞垮公司”时的眼神,冰冷得像块铁;想起母亲递安神汤时的躲闪,手指总是紧紧攥着保温桶的提手;想起医生周明写病历本时的毫不犹豫,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在宣判……老周的话像把钝刀子,慢慢割着他的心脏,疼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份协议复印件,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已经被他攥得发潮,边缘卷了起来,“鼎盛投资集团”那几个黑色的宋体字格外扎眼,红色的公章边缘有点模糊,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指着纸上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绝望:“周叔,你知道鼎盛吗?三个月前,就是他们开始做空江氏的,财务部的人查过IP地址,跟他们总部在海外的地址完全重合。上周资金链断裂,也不是我操作失误,是有人故意拖延回款,那些本来该到账的钱,全被卡在了中间环节……这根本就是个阴谋,可没人信我。我爸说我是妄想,医生说我是认知紊乱,连我妈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老周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他也没顾上推。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鼎盛”两个字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嘴里小声念叨着:“鼎盛……好像听楼下302床那个以前做金融的病人提过一嘴,说是家海外背景的公司,后台硬得很,专做些吞并小公司的买卖,手段不怎么干净。”他抬起头,伸手拍了拍江自知的手背,动作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小伙子,你可得把这东西藏好,要是被护工搜出来,他们肯定会说是你瞎画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关小黑屋——上次302床的病人就是因为藏了张记着数据的纸,被关了整整七天,出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江自知点了点头,手指沿着协议的边缘摩挲着,突然觉得这张薄薄的纸重得像块石头。他把纸对折,再对折,折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方块,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露出任何字迹,才伸手掀开床板——床板和床架之间有道细小的缝隙,是之前老周帮他撬开的,里面还藏着他之前留的安神汤样本,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瓶里,那是他从食堂偷偷拿的调料瓶,汤的颜色已经深褐得发黑,瓶壁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油膜,看起来格外恶心。他把协议塞进去,又用一块旧布盖住缝隙,旧布是老周的,上面有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刚好能挡住缝隙,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靠在床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手的劲都没有。老周把那杯温水又递到他面前,杯口的裂痕对着自己,怕漏到江自知手上:“再喝点水,别想太多,先把身体顾好。你还年轻,才二十八岁,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出去,有机会把事情说清楚。我都六十多了,还没放弃呢,你更不能放弃。” 江自知接过水杯,又喝了一口,这次没尝到铁锈味,只觉得温水流过喉咙,带着点微弱的暖意,像根细小的火苗,在心里轻轻烧着。 没过多久,走廊里传来护工小李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还有她不耐烦的吆喝:“吃饭了!都赶紧出来拿饭!十分钟后收碗,晚了就别吃了,饿着活该!” 老周赶紧站起来,动作比平时快了些:“我去拿饭,你在这儿等着,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他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缝开得很小,只够递碗的宽度。小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周,就你动作慢,再晚一秒我就把你饭倒了!”说着,“哐当”一声,两个搪瓷碗被塞进缝里,差点砸到老周的手。老周赶紧接住,飞快地关上门,像是怕被小李看到病房里的动静。 江自知凑过去看,老周把两个碗放在床头柜上——左边的碗里是稀粥,稀得能照见碗底的花纹,表面浮着几点油星,还带着点淡淡的馊味,大概是昨天剩下的;右边的碗里放着个硬邦邦的馒头,表皮裂着好几道缝,能看到里面干硬的瓤,像是放了好几天。这就是他们每天的晚饭,没有菜,没有油,只有勉强能填肚子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连热乎的都算不上。 “先凑合吃点吧。”老周把装着馒头的碗推到江自知面前,自己拿起粥碗,喝了一口,眉头皱了皱,又咽了下去,“总比饿着强,晚上肚子饿,更睡不着。” 江自知看着那个馒头,突然没了胃口。他想起以前在江氏集团当总裁的时候,每天中午都有专门的厨师做营养餐,三菜一汤,还会根据他的口味调整——他不爱吃香菜,厨师就从来不在菜里放;他喜欢喝玉米排骨汤,每周三中午都会有。那时候的馒头是松软的,粥是浓稠的,里面还会放红枣和桂圆。可现在,他只能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连口热乎的汤都没有。 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干得差点划破喉咙,噎得他直咳嗽。老周赶紧把自己碗里的粥分了一半给他,粥顺着缺了口的碗边漏出来一点,滴在床头柜上,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就着粥吃,能好点,别着急,慢慢吃。”又把自己的馒头掰了一半,递过来,馒头渣掉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没在意,“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你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不然扛不住护工折腾。” 江自知接过那半块馒头,心里一阵发烫。他看着老周花白的头发,还有碗里几乎见底的粥,突然觉得这半块干硬的馒头比以前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他慢慢嚼着,就着粥,一口一口地咽下去,虽然还是干硬,却觉得心里踏实了些——至少在这个冰冷的地方,还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馒头分给他一半。 吃完晚饭,刚把碗藏在床底下(怕护工来收碗时看到他们分着吃,又要找茬),走廊里的灯就暗了下来——晚上八点了,是护工送药的时间。江自知心里一紧,赶紧坐回床上,拿起枕边那本翻烂的旧杂志假装在看,杂志的封面已经掉了,里面的纸页发黄发脆,稍微一用力就会破。 很快,老赵的脚步声就来了,比平时重了些,大概是因为下雨,鞋底沾了泥。他推开门,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纸包,没等江自知说话,就把纸包扔在他的床头:“吃了,早点睡。别想着把药扔了,我看着你吃。”纸包落在床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里面的药片隔着纸都能摸到形状,圆圆的,小小的,像两粒白色的纽扣。 江自知拿起纸包,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心里一阵发怵。他知道这药是什么——医生周明说是“中枢神经抑制剂”,能“缓解认知紊乱”,可他吃过一次,醒来后连贝尔跟他说的“狮子舔耳朵”都记不清了,脑子像被灌了铅,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都觉得费劲。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吃,他得保持清醒,得记住那些线索,得等着机会出去。 “赵哥,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胃里疼,能不能不吃?”他试探着问,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点示弱的意思,还故意皱了皱眉,用手捂着肚子。 老赵斜睨着他,眼神里满是怀疑,橡胶棍在手里转了个圈:“不舒服?我看你是不想吃吧?告诉你,别耍花样,这药必须吃,不然我就叫两个人来灌你——到时候你更难受。”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个搪瓷杯,走到墙角的水龙头下接了杯温水,递过来,“赶紧吃,我看着你吃,咽下去我才走。” 江自知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拆开纸包,里面是两颗白色的药片,沾着点白色的粉末。他拿起药片,假装放进嘴里,趁老赵低头看水杯有没有接满的间隙,飞快地把药片藏在了舌头底下——药片有点苦,沾在舌头上,涩得他差点吐出来,他赶紧用舌头把药片压在舌根底下,尽量不让老赵发现。 “咽下去了?张嘴我看看。”老赵抬起头,眼神警惕地盯着他的嘴,像在看个犯人。 江自知赶紧张开嘴,舌头尽量往下压,确保药片不会露出来。他能感觉到药片在舌底慢慢化开一点,苦味顺着喉咙往上冒,他强忍着没皱眉。老赵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样,才冷哼一声:“算你识相,好好睡觉,别想着半夜折腾,不然我饶不了你。”说完,拿起搪瓷杯,转身走了,关门时又是“哐当”一声,震得窗台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 等老赵的脚步声远了,江自知才赶紧把舌头底下的药片吐出来,扔进床底下的垃圾桶里——药片沾了唾液,已经有点化开,在垃圾桶里留下一小片白色的痕迹。他喝了口温水,把嘴里的苦味冲掉,心脏还在“砰砰”跳,刚才的紧张让他后背都出了层冷汗,病号服的后背湿了一片,贴在身上有点凉。 靠在床头,药效虽然没发作,可他还是觉得头有点晕——大概是今天太累了,又跟父亲吵了一架,还被老赵拖了一路。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父亲冷漠的脸,一会儿是母亲递过来的安神汤,一会儿是贝尔画里那双没有瞳孔的狮子眼,黑色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他想起贝尔说的“狮子晚上会舔人的耳朵,它知道谁是真的,谁是装的”,突然觉得,或许贝尔没疯,或许那个总念叨“房产证被偷了”的刘姨没疯,或许那个记电表数字的年轻人也没疯——疯的是这个把他们关起来、用“病”来掩盖真相的世界,是那些为了钱和权,把亲人当成累赘的人。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隔壁病房传来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刚出生的小猫在叫,又细又弱,透着股说不出的绝望。他侧耳听了听,哭声又没了,只剩下窗外雨点打在铁窗上的“嗒嗒”声,还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又好像听到院子里传来狮子的低吼,闷闷的,混在风声里,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幻觉。 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碰到了老周分给他的那半块馒头,馒头已经凉了,却还是硬邦邦的 第28章 求救信 第二天的认知训练依旧在一楼活动室,天刚蒙蒙亮,走廊里的声控灯就被病人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墙皮剥落的痕迹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江自知跟着队伍走进活动室时,一股混杂着粉笔灰、旧纸张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活动室的窗户常年关着,只有右上角的玻璃破了个小洞,漏进一丝微弱的晨风,吹动着空中漂浮的灰尘。 屋里摆着八张掉漆的木质课桌,桌面坑坑洼洼,还沾着干涸的铅笔印,有的桌腿底下垫着碎瓦片,才能勉强放平。江自知熟门熟路地走到最角落的位置,这里背对着门口,能最大限度避开护工的视线。他刚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是邻桌的老张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老张头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裂痕,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眼镜呢”,像台卡住的旧收音机。 护工小李是踩着八点整的铃声进来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护士服,领口沾着块不明污渍,手里攥着一叠粗糙的画纸和半截铅笔,“啪”地一声摔在讲台上,粉笔灰被震得飞扬起来。“都把桌子擦干净!今天训练内容还是画圈,谁画得最圆,中午多给半个馒头;谁要是敢偷懒,或者乱画,就别想吃饭了!”她说话时眼睛斜睨着,目光扫过每个病人,最后停在江自知身上,停留了两秒——大概是还记着昨天江自知和他父亲的争执,眼神里带着点警惕。 江自知低下头,假装整理桌角的画纸,手指却悄悄摸进裤子口袋——里面藏着半截他昨天偷偷留下的铅笔,笔芯短得只剩一厘米,笔杆上有几道深深的牙印,是他之前紧张时咬的,木质笔杆已经被唾液浸得发暗。这是他攒了三天才留下的“存货”,之前每次训练结束,护工都会把铅笔收走,只有昨天小李忙着跟护士长吵架,才让他趁机把这半截铅笔藏了起来。 小李把画纸一张张分下去,每张纸都薄得透光,边缘还带着裁剪的毛边,江自知接过画纸时,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像砂纸一样磨着皮肤。小李分完纸,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个屏幕裂了道缝的旧安卓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刷着短视频,声音开得很大,嘈杂的音乐盖过了病人写字的“沙沙”声——这是她每次看训练时的常态,只要没人闹事,她就懒得抬头。 江自知假装拿起铅笔在纸上画圈,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淡灰色的痕迹。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圈活动室:老张头还在念叨“我的眼镜”,手里的铅笔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斜对面的刘姨低着头,机械地画着圈,圈画得歪歪扭扭,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是昨天被护工骂了还没缓过来;最前排的小王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画纸的一角,小李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确认小李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江自知深吸一口气,左手悄悄从桌子底下摸出另一张画纸——这是他昨天趁小李分纸时,从那叠新画纸最底下抽出来的,一直藏在裤子口袋里,贴着大腿的皮肤,还带着点体温。他把这张画纸铺在腿上,用外套的下摆盖住,只露出一个小角,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体挡住小李的视线,才慢慢拿起铅笔,开始写字。 活动室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天花板上两盏没坏的白炽灯亮着,光线昏黄,还带着点闪烁。江自知只能借着从破窗户漏进来的一缕晨光——那缕光刚好落在他的膝盖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勉强能照亮画纸。他的笔尖很细,只能写很小的字,每个字都要写得格外小心,生怕写错了或者写歪了。 “张哥,见信如面。”第一个字落下时,江自知的手微微发抖,铅笔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赶紧调整呼吸,想起张远——张远是他大学毕业后招的第一个助理,跟着他干了五年,从一个实习生做到部门主管,两人不仅是上下级,更是朋友。去年江氏遇到供应商违约,是张远熬夜三天,跑遍了半个城市,才找到替代的供应商,保住了公司的大订单。那时候张远说:“江总,只要你信我,我就不会让你失望。”现在,张远成了他唯一能相信的人。 他继续往下写,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我没疯,是被我爸送进精神病院的,这里叫‘城郊康复中心’,其实就是个牢笼。你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们发现有匿名账户大量抛售江氏股票吗?财务查过IP,显示在海外,和鼎盛投资集团的总部地址完全重合——就是现在收购江氏的那家公司。还有上周的资金链断裂,不是我操作失误,是有人故意拖延回款,那些本应到账的三千万,被卡在了中间环节,我怀疑是鼎盛在背后搞鬼,可我爸不听我的,还说我是认知紊乱。” 写到这里,江自知的眼眶有点发热,眼泪差点掉在画纸上。他赶紧抬起头,假装揉眼睛,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继续写:“这里的护工很凶,只要不听话就关小黑屋,我已经见过好几个病人被关进去,出来时都瘦得不成样子。我妈每月来一次,每次都带‘安神汤’,我喝了之后会呕吐、昏沉,我偷偷留了样本,装在一个塑料瓶里,藏在床板下,可我没机会送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去年一起去吃的那家川菜馆吗?就是你说辣子鸡最好吃的那家,等我出去,我们再去吃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疯,我只是被人困在这里了。”这句话写得格外轻,像是怕被别人看到,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写完信,江自知把画纸拿起来,借着晨光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重要信息,也没有写错字。他的字迹很小,密密麻麻地占满了画纸的一面,每个字都写得很用力,笔尖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把纸都划破了。 他把画纸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方块,棱角都被他捏得很平整,确保不会露出任何字迹。然后,他慢慢弯下腰,假装系鞋带,左手悄悄摸向左脚的鞋底——那里有个破洞,是上周他被护工推搡时,踩在院子里的石子上磨破的,洞口边缘的橡胶已经翻了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口袋,刚好能塞进这个纸团。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纸团塞进破洞里,生怕纸团被勾破,或者掉出来。塞进去后,他又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确认纸团稳稳地卡在里面,然后把袜子往下拉了拉——袜子是康复中心发的,洗得发白,袜口已经松了,脚踝处还有个小洞,刚好能盖住鞋底的破洞,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做完这一切,江自知才慢慢直起身,继续在桌上的画纸上画圈,圈画得比之前更圆了,甚至比旁边刘姨画的还要圆——他想让小李觉得他“很配合”,降低她的警惕。 训练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江自知把桌上的画纸交上去,小李扫了一眼他画的圈,点了点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配合”。江自知跟着队伍回病房,心里既紧张又期待,手心全是汗,连握着衣角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知道,下一次家属探视日是三天后,那将是他唯一的机会。 回到病房,老周正在整理床板下的东西,看到江自知回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旧杂志,凑过来小声问:“小伙子,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训练时一直低着头,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自知犹豫了一下,把老周拉到床边,确保门是关着的,才压低声音说:“周叔,我写了封信,想托下次来探视的家属寄出去,寄给我以前的助理张远,他是我最信任的人,肯定能帮我。” 老周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皱起眉头,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空烟盒——那是他唯一的念想,虽然里面早就没烟了,却还是习惯性地揣着。“你可得小心点,”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瞟了一眼门口,确认没人偷听,“上次306床的老王,想托他儿子带个纸条,里面就写了句‘我没疯,救我’,结果被小李搜出来了,关了七天小黑屋,出来时走路都打晃,脸白得像纸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下次探视日,我帮你看着护工,你找机会递出去。记住,要找那些看起来老实的家属,比如穿着朴素、说话温和的,别找那些穿得洋气、一看就不好惹的——那些人大多怕惹麻烦,就算答应你,也会偷偷把信扔了。”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很感激老周。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地方,老周愿意帮他,甚至跟他说这些“经验”,已经是莫大的善意了。他摸了摸鞋底的破洞,能感受到纸团的存在,那小小的纸团,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种下了希望。 接下来的三天,江自知每天都在盼着探视日到来。他按时“吃药”——每次护工把药递给他,他都会假装放进嘴里,趁护工不注意,把药藏在舌头底下,等护工走了,再偷偷吐出来,埋在床底下的一个破花盆里(那是老周捡的,里面种着一棵野草,刚好能用来藏药);他按时参加训练,画的圈一次比一次圆,甚至偶尔会跟小李说“李姐,你看我今天画的圈,是不是比昨天圆多了”,小李每次都只是“哼”一声,却没再像以前那样盯着他;他还特意观察了院子里的情况——探视日当天,家属会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等候,护工只会在门口看着,不会全程跟着,这给了他递信的机会。 探视日的前一天晚上,江自知几乎没怎么睡。病房里很静,只有老周的呼噜声和窗外的风声。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脑子里全是张远收到信后的反应:张远会先去查鼎盛投资集团的背景,会联系他认识的律师,会想办法证明他没疯,甚至可能会来康复中心门口等他……他还想起以前在公司,他和张远一起加班到深夜,张远会给他泡一杯咖啡,说“江总,别太累了,身体要紧”,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忙,却很踏实。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院子里传来狮子的低吼,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不像风声。他坐起来,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月光很亮,像一层薄纱盖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病号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像是在画画。是贝尔吗?贝尔回来了?江自知心里一动,想喊出声,又怕被护工听到,只能紧紧攥着窗帘,指甲都掐进了布料里。 那个人影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很快转身,消失在梧桐树后面。江自知站在窗边,心里又激动又紧张——如果那真的是贝尔,是不是意味着贝尔没有被送走?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他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摸了摸鞋底的纸团,纸团因为贴着皮肤,已经变得温热。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把信递出去。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他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梧桐树叶在风中轻轻晃动,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只沉默的狮子,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冰冷的夜晚,也守护着江自知心中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希望。 第29章 暴露 探视日的阳光难得不吝啬,金灿灿地洒在康复中心的院子里,给斑驳的水泥地镀上一层浅黄,连墙角那几株蔫蔫的野草,都显得精神了些。江自知醒得比平时早半个钟头,天刚亮就摸黑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把鞋底的纸团抠出来——纸团被袜子裹了三天,带着点体温,边缘有点发潮,却没损坏。他把纸团展开又折好,反复确认字迹没晕开,才重新塞回鞋底的破洞,用袜子仔细盖住,连袜口的褶皱都捋得平整,生怕露出一点破绽。 上午九点,护工老赵“哗啦”一声打开病房门,钥匙串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都出来!家属在院子里等着,别磨蹭!”老赵的嗓门洪亮,震得江自知耳朵发麻。江自知跟着老周走在队伍后面,手心全是汗,连病号服的袖口都被攥得发皱。他偷偷观察院子:长椅上坐满了家属,大多手里提着东西——有给病人带水果的,网兜装着几个苹果,表皮还沾着水珠;有带换洗衣物的,用塑料袋包着,鼓鼓囊囊的;还有个老太太,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大概是给儿子带了热粥,脸上满是期待,可她儿子走过去时,却只是低着头,连话都没说一句。 江自知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心里既紧张又谨慎——老周说的“老实家属”,得是那种看起来温和、没什么架子的。很快,他看到了目标: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衬衫,领口缝着个小小的布补丁,手里提着个半旧的布袋子,袋子口露出一截粉色的毛线——像是给女儿织的毛衣。阿姨正四处张望,眼神有点焦急,时不时踮起脚尖往病房门口看,一看就是在找自己的家人,脸上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反而透着点朴实的憨厚。 “周叔,我去那边看看。”江自知压低声音跟老周说,老周会意,点了点头,故意放慢脚步,走到院子中间的花坛边,假装看坛子里的杂草,实则用眼角的余光盯着江自知的方向,同时留意着护工的动静——小李和老赵正在院子门口跟一个穿西装的家属说话,小李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好像在登记什么,暂时没注意到这边。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慢慢朝阿姨走过去。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带来一点暖意,反而让他的手心更烫了。“阿姨,您好。”他站在阿姨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别人听到,“您是来看人的吗?” 阿姨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江自知,先是有点警惕,随即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很亲切:“是啊,小伙子,来看我女儿。她在三楼,护工说这会儿能出来见了,我正找她呢。”阿姨说话的语速有点慢,带着点地方口音,听起来很实在。 “我也是这里的病人。”江自知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继续说,“阿姨,我有个忙想请您帮一下……我写了封信,想让您帮忙寄出去,地址我记在心里,您能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贴在阿姨耳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阿姨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她下意识地往院子门口看了一眼,手里的布袋子往怀里紧了紧——大概是怕惹麻烦。江自知赶紧补充,语气里带着点恳求:“阿姨,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没疯。这封信对我很重要,关系到我的清白,您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肯定会报答您的。”他的眼睛里满是急切,甚至能看到一点水光——那是绝望中生出的一点希望,怕被阿姨拒绝。 阿姨看着江自知的样子,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也压得很低:“行吧,小伙子,你把信给我,地址告诉我,我回头就去寄。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寄出去。”她说着,还往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悄悄把布袋子的拉链拉开一点,准备接信。 江自知心里一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点。他赶紧弯腰,左手扶住左腿膝盖,右手悄悄伸到鞋底,指尖在破洞里摸索——纸团刚好卡在里面,他轻轻一抠,就把纸团拿了出来。就在他准备把纸团递给阿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里:“江自知!你在干什么?!” 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纸团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到小李正快步朝他走来,脸色铁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手里的橡胶棍在水泥地上“咚咚”地敲着,每敲一下,都像敲在江自知的心上。“没……没干什么,”江自知的声音开始发颤,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纸团往身后藏,脚也往后缩了缩,想挡住鞋底的破洞,“我就是跟阿姨问问路,看看我家人来了没有。” 小李走到江自知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像扫描仪一样,从他的脸扫到他的脚,最后停在他藏在身后的手上。“问路?”小李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我看你是想耍什么花样吧?刚才我就觉得你不对劲,鬼鬼祟祟的,果然没安好心。”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阿姨,语气瞬间变得严厉:“大姐,他跟你说什么了?他给你东西了没有?” 阿姨被小李的气势吓到了,身体往后缩了缩,手一抖,布袋子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摇了摇头,声音也有点发颤:“没……没说什么,他就是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家人,没给我东西,真的没有。”阿姨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显然是想赶紧跟江自知撇清关系,怕惹上麻烦。 小李显然不信,她的目光又落回江自知的脚上——江自知的左脚因为刚才的动作,袜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了鞋底破洞的边缘。“你把左脚抬起来,我看看。”小李的语气不容置疑,手里的橡胶棍指了指江自知的脚。 “我脚没事,不用看。”江自知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躲开小李的目光。 “让你抬你就抬!哪那么多废话!”小李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江自知的左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江自知感觉胳膊像被铁钳夹住一样,疼得他差点叫出声。他没站稳,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小李趁机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左脚脚踝,用力一扯——江自知的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露出了里面发白的袜子,还有袜子上那个小小的破洞,而破洞旁边,那个皱巴巴的纸团正卡在鞋底的破洞里,格外显眼。 小李捡起鞋,用手指把纸团抠出来,展开——纸团被折得很小,展开时发出“刺啦”一声轻响,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露了出来。小李低头看了几眼,脸色越来越难看,随即抬起头,对着周围围过来的家属大声念了起来:“‘张哥,我没疯,是被我爸送进精神病院的……’你们听听!”她念到“我没疯”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冷笑一声,“自己把公司搞垮了,还说是别人的阴谋,这不是疯话是什么?真是无可救药!” 周围的家属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原来是个疯子啊,怪不得看着不太对劲。”“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真是可怜又可气。”“这种人就该好好关着,别让他出去闹事。”那些话像针一样,一根接一根地扎在江自知的心上,让他又羞又怒,脸涨得通红。 “我没疯!我说的都是真的!鼎盛就是阴谋收购江氏!”江自知挣扎着想要辩解,可胳膊被小李抓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他看着那些议论他的家属,有的眼神里满是鄙夷,有的则是看热闹的好奇,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还嘴硬!”小李念完信,随手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然后又猛地展开,撕了起来——“刺啦、刺啦”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纸片碎成一片一片,像雪花一样落在江自知的脸上、身上。“我看你是关小黑屋关得不够,这次非得让你好好反省反省,看看你还敢不敢耍花样!” 小李转身对着不远处的两个护工喊:“你们过来!把他带进去,关小黑屋,这次关五天!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再搞什么小动作!” 两个护工立刻走过来,一左一右抓住江自知的胳膊。他们的力气比小李还大,江自知感觉胳膊都要被捏断了,他拼命挣扎着:“我没疯!放开我!你们不能关我!这是非法拘禁!”可他的反抗在护工面前像挠痒痒一样,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老周看到这一幕,赶紧跑过来想帮忙,却被老赵拦住了。“老周,你别多管闲事!”老赵双手抱胸,挡在老周面前,眼神里满是威胁,“不然连你一起关进去,到时候可别后悔!”老周看着江自知被护工拖着走,脸上满是担忧,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 江自知被护工拖着往小黑屋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阿姨——阿姨已经躲到了人群后面,低着头,不敢看他,手里的布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怕被牵连。他又看了看老周,老周正用眼神示意他“别反抗,先忍着”,眼里满是无奈。走廊里的家属还在议论他,那些声音像嗡嗡的苍蝇一样,围着他转,让他头晕目眩。 小黑屋的门在走廊尽头,是一扇破旧的铁门,上面锈迹斑斑,还贴着一张褪色的纸,上面写着“禁止靠近”。护工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差点让江自知呛到。他被护工用力一推,踉跄着摔进了屋里,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锁上,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江自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墙壁上的霉斑蹭到了他的病号服上,留下一块深色的印子。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全是眼泪——那是委屈的泪,是愤怒的泪,也是绝望的泪。他知道,这次关进去,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痛苦,更重要的是,他唯一的希望,那个他小心翼翼藏了三天、寄托了所有期待的求救信,也碎了。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响,像在敲打着一面破鼓。 第30章 小黑屋 小黑屋藏在康复中心地下室的最深处,要穿过三条弥漫着潮湿气息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间门都上着锈迹斑斑的铁锁,只有这一扇门虚掩着,像一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嘴。江自知被护工推进来的瞬间,膝盖重重撞在水泥地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他下意识地伸手撑地,指尖却摸到一片冰凉的潮湿——地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混着灰尘,在指尖留下黏腻的触感。 “哐当!”身后的铁门被狠狠关上,铁锁落下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带着刺耳的回响,像一根钉子钉进江自知的耳朵里。护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开始还能听到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后来慢慢变成模糊的“咚咚”声,最后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无边的寂静,还有通风口传来的“呼呼”风声,那风裹着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像冰冷的蛇,钻进江自知的衣领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墙壁上的霉斑蹭到了病号服的后背,留下一块深褐色的印记,像块难看的疤。眼睛需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黑暗——这里没有窗户,只有门上方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一点微弱的灰白光线,勉强能照亮房间中央的一小块地方。江自知眯着眼睛打量四周:房间不足五平米,墙壁是裸露的水泥,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像指甲抓出来的,有的像用石头刻的,还有几处用红漆写着模糊的字,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看不清内容,只留下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地面中央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边缘已经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麻线,上面还沾着几块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油渍还是别的什么,甚至能看到几只潮虫在草席的缝隙里爬动,细长的身体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灰黑色的光,让人头皮发麻。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椅子,甚至连一个能坐的石块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潮湿的地面。 江自知慢慢走到草席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潮虫,然后慢慢坐下。草席的触感粗糙得像砂纸,扎在腿上有点疼,可比起冰冷的水泥地,已经算好的了。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鼻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混着房间里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旧布料腐烂的味道,那味道像一张网,紧紧裹着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从脚底一直漫到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父亲扔协议时冷漠的眼神,想起母亲递安神汤时躲闪的目光,想起小李撕信时刻薄的冷笑,还有那些家属议论他时鄙夷的眼神——“疯子”“妄想症”“无可救药”,那些话像针一样,一根接一根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连一丝光亮都抓不到。 “我没疯……”他忍不住对着门小声喊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和委屈而发颤,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单薄。“你们放我出去!这是非法拘禁!”他又喊了一句,这次声音大了点,喉咙却传来一阵发紧的疼,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 可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通风口的风声还在“呼呼”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江自知不甘心,又连着喊了好几句,从一开始的带着希望,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最后的哽咽,嗓子渐渐变得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砂纸,胸口也因为用力喊叫而隐隐作痛。直到最后,他再也喊不出声音,只能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膝盖上的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江自知这才想起,昨天中午只吃了老周分的半个馒头,晚上因为紧张没吃饭,现在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胃里传来一阵空空的灼烧感,像有小火苗在里面烧,让他觉得浑身无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左边口袋是空的,右边口袋里只有一块磨破的布料,那是之前藏铅笔时不小心蹭破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之前藏的协议复印件、记录IP的画纸,还有偷偷留的安神汤样本,都在病房里,现在他一无所有,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嘴唇已经干裂得发疼,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却只尝到一丝苦涩的咸味,那是眼泪的味道。通风口的风还在吹,带着刺骨的凉,江自知把膝盖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身体的温度取暖,可寒意还是从脚底慢慢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让他忍不住发抖。 黑暗中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不知道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江自知只能靠通风口的光线变化来判断时间。一开始,通风口透进来的光线是微弱的灰白,后来慢慢变成淡淡的黄,再后来又变成暗灰色,最后几乎完全漆黑,只有偶尔能看到通风口外闪过一点模糊的光,大概是走廊里的声控灯被触发了。 他躺在草席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各种画面和声音不停地闪现:一会儿是江氏集团会议室里的争吵声,董事们围着他,指责他“决策失误”;一会儿是父亲在会客室里拍桌子的样子,红色的公章在协议上格外刺眼;一会儿是贝尔的黑色狮子画,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还有老周递给他馒头时温和的眼神,张远在办公室里熬夜工作的背影……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让他头痛欲裂。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认知紊乱,是妄想症?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为什么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没疯?他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三天,连续三天没睡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股票曲线,那些数字在他眼前变成扭曲的线条,电话里的声音也变成模糊的噪音,他甚至出现过幻觉,以为看到了鼎盛集团的人在公司楼下徘徊……是不是那时候,他真的出了问题?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老周是不是假的?贝尔是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连这间小黑屋,是不是也是他的妄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让他越来越害怕。他猛地从草席上爬起来,在房间里摸索着,双手在墙壁上胡乱地抓,想找到什么证明自己没疯的东西。手指划过粗糙的水泥墙,摸到几块凸起的水泥块,还有几处深深的划痕,那些触感真实得让他心慌。他又蹲下身,摸了摸地面上的草席,粗糙的触感、潮湿的水汽,还有爬过指尖的潮虫,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缩回手——这些都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呢? 他靠在墙壁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指甲深深掐进头发里。绝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强烈,让他几乎想放弃——或许,就这样算了吧,承认自己“疯了”,乖乖待在这里,至少能有一口饭吃,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就在这时,通风口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江自知猛地抬起头,盯着通风口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过了一会儿,一个模糊的影子从通风口下方晃过,那影子有点像狮子的头,圆圆的轮廓,还有两个尖尖的“耳朵”,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贝尔?是你吗?”江自知小声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屏住呼吸,盯着那个影子,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可那个影子只晃了一下,就很快消失了,只剩下通风口的风声还在“呼呼”地响。江自知等了很久,再也没看到那个影子出现,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不知道那是真的贝尔,还是自己的幻觉,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的绝望好像淡了一点,多了一丝微弱的念想——或许,贝尔真的还在,或许,他不是一个人。 他重新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开始慢慢调整呼吸。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他都不能在这里待着,他要出去。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苏轼的诗:“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那时候父亲的语气很温和,拍着他的肩膀说:“做人要清楚自己是谁,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被别人的话影响。”那时候的父亲,眼里还有笑意,不像现在这样冷漠。 “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句提醒。江自知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疼,可这疼让他清醒了些——他不能放弃,他要活下去,要出去,要查清真相,要证明自己没疯。 他躺在草席上,把草席往通风口的方向拉了拉,尽量让自己离那点微弱的光近一点。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保存体力——他知道,小黑屋的日子肯定很难熬,可他不能倒下,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出去,就有机会说清楚一切。 黑暗中,通风口的风声好像变小了些,偶尔能听到远处走廊传来模糊的脚步声,还有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来的低低的咳嗽声。江自知静静躺着,听着这些细微的声音,心里那丝微弱的火苗,慢慢变得亮了一点。 突然,他好像听到了狮子的低吼,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就在房间外面,像是从院子里的梧桐发出来的…… 第31章 虚弱的希望 第五天清晨,地下室的走廊里还弥漫着未散的潮气,昏暗的声控灯被护工老赵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铁门上的锈迹泛着冷硬的光。“哐当——”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老赵一把推开小黑屋的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涌出来,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朝里喊:“起来!该出去了!别磨蹭!” 江自知在门开的瞬间,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五天没见光,突然的光线让他觉得眼球像被针扎一样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膝盖还残留着前几天撞在水泥地上的钝痛,每动一下都像有根细针在扎。身上的病号服皱得不成样子,后背沾着的霉斑已经干硬,蹭在墙壁上沙沙作响,头发乱得像一团草,沾满了灰尘,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灰粒,一眨眼睛就簌簌往下掉。 “赶紧走,别在这里挡道。”老赵没伸手扶他,只是站在门口催促,眼神里满是嫌弃。江自知咬着牙,扶着走廊的墙壁一步步往外挪,每走一级台阶,腿都像灌了铅一样重,肌肉因为长时间蜷缩而僵硬,稍微一拉伸就传来酸痛感,他不得不走几步就停下来喘口气,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喉咙干得发疼,像有团火在烧。 地下室的走廊很长,墙壁上的裂缝里还凝着水珠,冰凉的水汽顺着裤腿往上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走到楼梯口时,他远远就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周。老周手里攥着一个叠得整齐的布包,背靠着墙,脚尖时不时踮一下,眼神一直盯着楼梯口的方向,看到江自知的瞬间,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小伙子,你可算回来了!”老周伸手扶住江自知的胳膊,手指触到的地方全是骨头,隔着薄薄的病号服都能感受到硌手的触感,他心里一酸,声音都软了几分,“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颧骨都凸出来了。” 江自知靠在老周身上,虚弱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周叔,我没事……就是有点饿。”这五天里,他每天只能得到一个小得可怜的馒头和一杯凉水,馒头硬得像石头,咽下去时能划伤喉咙,现在胃里空空的,只剩下灼烧般的饥饿感。 老周扶着他慢慢走进病房,把他安置在床边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床板下掏出那个布包——布包是老周自己缝的,蓝色的粗布上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是他女儿小时候教他绣的。他一层层打开布包,里面躺着两个用油纸包好的馒头,还有一小块用塑料袋装着的咸菜,咸菜是老周从自己的份里省下来的,颜色已经有点发暗,却还带着点油润的光。 “这是我每天省一点攒下来的,你赶紧吃。”老周把馒头递到江自知手里,馒头还是凉的,却带着一股淡淡的麦香,“护工查得紧,我只能藏在床板下,没敢加热,你将就着吃,别噎着。” 江自知接过馒头,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看着老周眼里的关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在馒头上。他咬了一大口馒头,干硬的馒头渣剌得喉咙生疼,却还是狼吞虎咽地往下咽,没几口就把一个馒头吃完了。老周赶紧递过一杯温水,杯子是医院发的搪瓷杯,杯沿缺了个口,水温刚好不烫嘴,江自知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喉咙里的灼烧感才稍微缓解。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周拍着他的背,动作轻轻的,怕碰疼他,“你被关进去后,我每天都去院子里看,贝尔那孩子天天来咱们病房门口转,护工拦着不让他靠近,说他‘病情不稳定’,昨天我还看到他蹲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张画,好像在等你。” 江自知吃第二个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声音也比刚才有力了些:“贝尔……他还在?没被送走?”之前老赵说贝尔被转去别的医院时,他心里凉了半截,现在听到老周的话,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在呢,就是护工看得严,不让他跟别人说话。”老周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江自知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你这次被关进去,肯定是小李告的状,以后你可得更小心点,别再被她抓住把柄了。” 江自知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又吃了几口咸菜,胃里的饥饿感终于缓解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力气。他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脑子里乱糟糟的——小黑屋里的五天,让他彻底明白,靠自己的力量根本逃不出这里,他需要别人的帮助,而贝尔提到的“谢平安”,或许就是唯一的希望。 “周叔,你知道谢平安吗?”江自知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怕被门外的人听到,“贝尔之前给过我一张画,画背面写着‘谢平安,能带你走’,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老周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的边缘,仔细想了想:“谢平安?没听过这个名字啊。是新来的护工吗?还是医生?我在这儿待了两年,没听过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江自知的眼神暗了暗,又补充道,“贝尔之前从来没说过话,也没写过字,这次突然在画背面写字,还提到了这个人,我觉得他肯定很重要。” 老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贝尔那孩子看着不傻,就是不爱说话,他既然特意写了这个名字,肯定有他的道理。你以后多留意留意,看看医院里有没有新来的人,或者护工里有没有没见过的面孔——说不定谢平安是刚来的,我还没听说呢。” 江自知“嗯”了一声,心里稍微安定了些。老周收拾好布包,又叮嘱了他几句“好好休息”“别多想”,就拿着搪瓷杯去走廊尽头的水房接水了——他怕江自知渴,想多接些水放在床边。 病房里只剩下江自知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小小的光斑,灰尘在光里轻轻浮动。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脑子里全是“谢平安”这三个字,还有贝尔蹲在梧桐树下的样子,连半分睡意都没有。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小黑屋里的风声,又好像听到贝尔画里狮子的低吼,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不是老周那种带着脚步声的推门,而是像怕惊动什么人一样,轻轻的、慢慢的。江自知猛地睁开眼睛,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看向门口的方向。 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病号服,身形和贝尔很像,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应该是画。那人影看到江自知醒了,身体顿了一下,然后快速走到床边的小桌旁,把画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就往门口走,脚步轻得像猫,几乎听不到声音。 “贝尔?”江自知小声喊了一句,想起来追,可腿刚一用力就传来酸痛感,等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时,人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病房门还微微敞着一条缝。 江自知赶紧爬下床,快步走到小桌旁,拿起那张画。画纸还是之前那种粗糙的认知训练用纸,边缘带着毛边,上面用铅笔涂着一只黑色的狮子,狮子的眼睛还是两个没有瞳孔的黑洞,只是这次狮子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朝着一个方向指——江自知顺着人影指的方向看,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医院后门的方向。 他赶紧把画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笔画有些用力,甚至把纸都划破了几个小口:“谢平安,三天后,后门。” 这几个字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江自知心里的绝望。他紧紧攥着画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心全是汗,把画纸都浸湿了一点。三天后,后门,谢平安……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心脏因为激动而“砰砰”直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画折成小块,然后掀开床板的一条缝——床板下面有个小小的空隙,之前藏协议和安神汤样本的地方,他把画塞进去,又用一块小木板挡住,确保从外面看不到。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床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里终于重新有了光。 第32章 消失的贝尔 三天的时间,像浸了水的棉线,又沉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长。江自知每天天不亮就醒了,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脑子里反复过着和谢平安见面的细节——后门的位置、护工的巡逻时间、万一被发现该怎么办。直到走廊里传来护工起床的脚步声,他才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怕被护工看出异样。 白天的认知训练,他比以前更“听话”。小李让画圈,他就规规矩矩地画,圈画得比谁都圆,连铅笔都不敢多抬一下;小李让休息,他就坐在角落,不说话也不四处张望,偶尔还会主动跟小李搭句话,问一句“李姐,今天天气怎么样”,语气里带着刻意的顺从。小李一开始还警惕地盯着他,后来见他每天都安安静静的,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不再总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上午十点的放风时间——这是他唯一能去院子里找贝尔的机会。第一天放风,他刚走到梧桐树下,就被巡逻的护工拦住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护工皱着眉,手里的橡胶棍在手里转了一圈,语气带着警告,“赶紧回队伍里去,别到处乱逛!”江自知只能悻悻地走开,眼睛却一直盯着梧桐树的方向,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风里打转,没有贝尔的影子。 第二天放风,他换了个策略,趁着护工跟其他病人说话的间隙,快步走到梧桐树下。树干上还留着贝尔之前用指甲刻的小痕迹——那是贝尔偷偷跟他约定的记号,像个小小的狮子头。可树下还是没人,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在草丛里摸了摸,只摸到几根枯草和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任何画纸的影子。他心里有点发慌,站起来时差点撞到路过的病人,病人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嘴里嘟囔着“疯子”,他却没心思计较,只觉得心里的担忧又重了几分。 第三天早上,他醒得更早,天还没亮,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他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反复看画背面的字——“谢平安,三天后,后门”,字迹是贝尔的,歪歪扭扭却很用力,纸边都被指甲抠出了小印子。他把画贴在胸口,心里默念:贝尔,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等我。 老周醒的时候,看到江自知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个东西,脸色不太好。“小伙子,没睡好?”老周压低声音问,一边穿衣服一边往门口看,确认护工没过来,“是不是在担心贝尔?” 江自知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我找了他两天,都没看到他,护工还说他被送走了。” 老周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或许是护工骗你的。我昨天问了三楼的老张,他说前天还看到贝尔在走廊里走,手里拿着张画,好像在找什么人,后来被护工赶走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昨天特意看了后门,护工换了个新人,二十来岁,看着没什么经验,手里总拿着个手机,一会儿低头看一下,一会儿又揣进兜里,你等会儿放风的时候,小心点靠近,别被他发现。” 江自知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谢谢周叔,我知道了。”他把画重新折好,藏在衣服里面,贴在腰上——那里有个缝,画藏在里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又检查了一遍鞋,鞋底的破洞已经用布条稍微堵了一下,怕走路时掉东西,一切都准备好后,才跟着老周往院子里走。 放风的队伍刚走到院子里,江自知的目光就锁死在了后门的方向。后门在院子的西北角,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铁,门旁边长着几株半人高的杂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那个新来的护工就站在门旁边,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划着,嘴角还偶尔勾一下,看起来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注意周围的病人了。 江自知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慢慢往后退,假装要去花坛边看花。老周跟在他身后,故意放慢脚步,挡住了后面病人的视线,还时不时跟旁边的病人搭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吸引护工的注意力。江自知一步一步往后挪,眼睛盯着那个年轻护工,护工还是在看手机,根本没注意到他。 还有十米、五米、三米……他离后门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铁门上的锈迹沾着的枯草。就在他准备再往前挪一步,看看后门有没有锁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里:“江自知!你往哪里走?!” 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慢慢转过身,看到小李正快步朝他走来,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露出来了,手里的橡胶棍被她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我……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风景。”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了身后的后门,怕小李看出他的意图。 小李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像扫描仪一样,从他的头发扫到他的鞋,最后停在他的脸上:“随便走走?这地方有什么风景好看的?我看你是想逃跑吧?”她冷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别忘了你是个疯子!就算跑出去,也没人会信你,只会被当成流浪汉抓回来!” 周围的病人都看了过来,有的眼神里带着好奇,有的带着鄙夷,还有的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江自知的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跟小李争执,只会惹来更多麻烦,甚至会被关小黑屋,那样就见不到谢平安了。 “赶紧回队伍里去!”小李推了他一把,力气很大,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再敢往这边走一步,我就把你关进去,这次关十天!” 江自知只能低着头,慢慢往队伍里走。路过花坛时,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后门——那个年轻护工终于抬起头了,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这边,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没机会靠近了,小李就跟在他身后,像盯贼一样盯着他,连他抬手挠头的动作,都被小李瞪了一眼。 放风结束的铃声响了,江自知跟着队伍往病房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又沉又闷。路过梧桐树下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跟他说话。他下意识地往树下看了一眼,突然看到树根处有一张白色的纸,一半被落叶盖住,一半被人踩在脚下,纸边都磨破了,露出里面黑色的痕迹。 是画!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趁小李转身跟其他护工说话的间隙,快速弯腰,假装系鞋带,右手飞快地伸到树根下,把那张纸捡了起来。纸很薄,被踩得有点脏,边缘还沾着点泥土,他赶紧把纸塞进袖子里,用胳膊紧紧夹住,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汗,把纸都浸湿了一点。 回到病房,他反手锁上门,靠在门后,大口地喘气。老周走过来,看到他脸色发白,赶紧问:“怎么了?是不是被小李发现了?” 江自知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纸已经被揉得有点皱了,上面的黑色颜料被踩得模糊了些,但还是能看清画的是一只黑色的狮子,狮子的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手里拿着一把钥匙,钥匙的方向正对着后门。他把画翻过来,背面没有字,只有一个淡淡的指纹,指纹的位置在画的右下角,指尖处有个小小的疤痕——那是贝尔的指纹!贝尔小时候玩铅笔,被笔尖戳到过,指尖上留了个永久性的小疤,江自知以前见过。 “是贝尔的画!”江自知的声音里带着激动,他指着画里的钥匙,“你看,他画了钥匙,还指着后门,应该是想告诉我们,后门需要钥匙,或者谢平安有钥匙!” 老周凑过来看,点了点头:“没错,这狮子的画法,跟贝尔以前画的一模一样。看来贝尔没被送走,只是被护工看着,没办法跟我们见面,只能用这种方式给我们传消息。”他拍了拍江自知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欣慰,“别担心了,贝尔没事,谢平安那边也有消息了,你只要好好准备,三天后准时去后门就行。” 江自知把画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床板下最里面的位置,用一块木板挡住。 第33章 谢平安是谁 后门外的杂草又长高了些,风一吹就贴在锈迹谢平安是谁斑斑的铁门上,像一双双抓挠的手。江自知每天放风时都盯着那个方向,连护工换班的规律都摸得一清二楚——早上七点是老赵和小李交班,两人会在门口聊五分钟;中午十二点护工去食堂吃饭,后门会空出十分钟;下午四点夕阳斜照时,护工容易犯困,会靠在墙边打盹。可就算摸清了规律,他也没机会靠近——小李像盯贼一样盯着他,只要他往后门方向多走两步,小李的声音就会立刻传来:“江自知,回队伍里!” 白天走不通,他就琢磨着晚上能不能试试。可老周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晚上更难,护工每小时会巡逻一次,后门的锁是新换的,钥匙只有老赵和护士长有,而且墙头上还拉了铁丝网,根本爬不出去。”江自知趴在窗边,看着晚上走廊里晃动的护工影子,手里攥着老周给的小铁片——铁片边缘已经被他磨得发亮,可连后门的锁都没见过,更别说用了。 最让他焦虑的是谢平安的消息。他像个游魂一样,每天在病房、活动室、院子里转,逢人就想打听。三楼的老王是个话多的老头,平时喜欢跟人聊家常,江自知趁护工不注意,凑到老王身边,小声问:“王大爷,您知道咱们医院有个叫谢平安的人吗?可能是护工,也可能是医生。”老王正剥着一颗捡来的糖,听到“谢平安”三个字,手顿了一下,眼神往旁边瞟了瞟,看到不远处的护工,赶紧把糖塞给江自知,小声说:“别问了,小伙子,护工不让咱们乱打听,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也别再问了,小心被关小黑屋。”说完就赶紧走了,连头都没回。 他又问给病房送开水的后勤大叔。大叔每天早上会推着小车来,每个病房门口放一壶开水。江自知特意等在门口,趁大叔放开水的间隙,小声问:“大叔,您知道谢平安吗?是不是新来的护工?”大叔低着头,手里的水壶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假装没听见江自知的话,推着小车快步走了,车轮在走廊里发出“吱呀”的响声,像在逃避什么。 连护工他也敢试探。有次老赵来送药,江自知接过药时,故意问:“赵叔,咱们医院是不是新来个护工叫谢平安啊?我听别人提过一嘴。”老赵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把药往桌上一放,声音拔高了几分:“你听谁说的?别瞎打听!这里没这个人!再敢胡思乱想,我就给你加药!”说完摔门就走,门板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江自知手都抖了。 没人知道谢平安,甚至没人敢提这个名字。江自知坐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那张画,心里开始打鼓——难道谢平安真的是贝尔的妄想?是贝尔太想逃出去,才虚构出这么一个人?他摸出画,翻到正面,狮子的眼睛还是两个黑洞,像在盯着他看,又像在鼓励他别放弃。他想起贝尔指尖的疤痕,想起画背面那个淡淡的指纹,又摇了摇头——贝尔不会骗他,那个指纹那么真实,谢平安一定存在。 晚上,病房里的灯熄了,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像怪物的爪子。江自知睡不着,摸出画来,借着月光仔细看。画的角落有一块淡淡的印记,之前他没在意,现在凑到眼前,调整了好几个角度,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小的“安”字——笔画很淡,像是贝尔画完后,用指尖轻轻蹭出来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安”?谢平安的“安”!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用指尖摸了摸那个印记,能感觉到轻微的凹凸,那是贝尔画的时候用力留下的痕迹。 他赶紧把画翻过来,盯着背面的指纹。指纹很淡,但能看清纹路,食指指尖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那是贝尔小时候玩铅笔,被笔尖戳到留下的疤,江自知以前见过一次,贝尔不小心划破了手,他帮贝尔贴创可贴时,看到过那个疤。这个指纹是贝尔的!画确实是贝尔画的,谢平安不是妄想,是真的存在!江自知把画贴在胸口,心里的焦虑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希望——贝尔不会骗他,谢平安一定会来。 可这份希望没持续多久,第二天早上,一阵吵闹声就把他惊醒了。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三个护工冲了进来,直奔对面床的张教授。张教授是个退休的经济学教授,因为不同意儿子把房子抵押给别人,被儿子送进了这里。张教授平时很安静,喜欢坐在窗边看书,偶尔会跟江自知聊几句,说自己没疯,等出去了要去告儿子。 “快点!别磨蹭!”护工抓住张教授的胳膊,张教授挣扎着,头发乱得像一团草,衣服的袖子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胳膊,上面还有几块淤青。“我没疯!我不去别的医院!我要出去!我有证据!”张教授大喊着,声音嘶哑,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抓住窗边的桌子,却被护工一把推开,重重摔在地上。 江自知赶紧下床想去扶,却被老周拉住了。老周摇了摇头,小声说:“别去,护工不让拦,张教授要被转去别的医院了。”江自知看着张教授被护工架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出病房,张教授还在喊:“我没疯!你们不能这样!江自知,你记住,他们是一伙的!别信他们!”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自知靠在墙上,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没感觉到疼。他想起老赵说贝尔被送走了,现在张教授又被转走了,下一个会不会是他?如果谢平安再不出现,他是不是也要被转去别的医院,永远没机会出去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张教授被护工塞进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很快驶离了康复中心,消失在远处的路上。那辆黑色的轿车,跟他被送进来时坐的车一模一样。 “小伙子,别担心。”老周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递给他一杯温水,“张教授的情况不一样,他儿子跟医院打好了招呼,你不一样,你有贝尔帮你,谢平安会来的。”江自知接过水杯,水是温的,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手。他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恐惧,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一旦被抓住,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走到床边,拿出那张画,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想起贝尔,想起画里的狮子,想起那个“安”字,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谢平安一定会来,他一定要等。 晚上,他终于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梧桐树下,阳光很好,树叶是绿色的,不像现在这么枯黄。贝尔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画,笑着递给她,画里是他和一个陌生男人,男人穿着白色的护工服,个子很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把钥匙。“他就是谢平安。”贝尔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像风一样,“他会带你出去。” 江自知想跟谢平安说话,可突然,周围的场景变黑了,护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小李拿着橡胶棍,老赵拿着药瓶,大喊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谢平安不见了,贝尔也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被护工围在中间。“我没疯!放开我!”他大喊着,猛地惊醒,浑身都是汗,心脏“砰砰”直跳。 第34章 徒劳的打听 天还没亮透,走廊里的声控灯就被护工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墙壁上的霉斑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江自知是被门外“哐当”一声巨响吵醒的——那是护工老赵推着餐车经过,餐车上的铁碗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浑身的骨头因为长期睡硬床而酸痛,床单上还沾着几根昨晚掉落的头发,他随手捻掉,心里像压着块湿冷的棉花,沉得透不过气。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还是和过去的无数天一样,是毫无意义的循环。护工分发早饭时,江自知伸手去接,铁碗里的稀粥晃了晃,他看清粥里飘着几点黑色的杂质,像是没洗干净的锅灰。“快点接!别磨蹭!”老赵把馒头往碗里一扔,馒头硬得像块石头,砸在碗底发出“咚”的一声,“吃完赶紧去活动室,别在病房里待着!”江自知握着馒头,指尖能摸到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咬了一口,干硬的面渣剌得喉咙生疼,他只能就着稀粥慢慢咽,粥水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认知训练的活动室里,光线比病房还暗,只有天花板中间一盏灯亮着,灯光昏得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小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手里玩着一部旧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低,她时不时低头划一下,嘴角偶尔勾一下,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病人身上。其他病人大多低着头,机械地在画纸上画圈,有的病人已经睡着了,头靠在桌子上,口水浸湿了画纸,小李也懒得管,只是偶尔抬头瞥一眼,见没人闹事,又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江自知坐在角落,手里握着一支快用完的铅笔,笔芯只剩下一小截,他假装在画圈,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留下淡淡的痕迹。他的眼睛却没停在画纸上,而是悄悄观察着活动室里的每一个人——他在找谢平安,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想放过。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新来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正低头写着什么,江自知心里一动,想过去问问,可刚想站起来,就对上小李投来的目光,他赶紧坐下,假装继续画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整个上午,他都在这种紧张又期待的情绪里度过,直到放风时间,他才终于有机会四处打听。院子里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像针扎一样,江自知看到老王坐在长椅上晒太阳,赶紧走过去。老王手里拿着一个捡来的橘子,正一点点剥着皮,橘子皮已经干得发皱,没什么水分。“王大爷,”江自知在老王身边坐下,声音压得很低,“您今天见没见到一个新来的护工?大概二十多岁,个子挺高的,戴着口罩。” 老王剥橘子的手顿了一下,眼神往四周扫了扫,看到不远处的老赵正盯着这边,赶紧把橘子瓣塞进江自知手里,小声说:“小伙子,别问了,护工不让咱们说这些。我没见到什么新护工,你也别再打听了,小心惹祸上身。”说完,老王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快步走了,连剩下的橘子皮都没敢捡。江自知握着手里的橘子瓣,橘子又酸又涩,他却没尝出味道,心里只剩下失望。 下午,清洁阿姨来病房拖地,阿姨每天都会来一次,拖着一个破旧的拖把,拖把杆上的漆早就掉光了。江自知趁阿姨在门口拖地,凑过去小声问:“阿姨,您知道咱们医院有个叫谢平安的护工吗?可能是新来的。”阿姨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拖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赶紧捡起来,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说完,她快速拖完地,收拾好东西就走了,连水桶都差点打翻,走廊里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江自知站在原地,心里越来越慌——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谢平安”这三个字避之不及?难道这个名字真的不能提?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像一双双伸向天空的手,绝望又无助。 晚上,小李突然来病房查寝,说是“例行检查”。她走进来,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江自知的枕头上。“把枕头拿起来,我看看。”小李的声音很冷,江自知心里一紧,赶紧拿起枕头,他忘了,白天把贝尔画的那张狮子画藏在了枕头底下。小李伸手翻了翻,很快就摸到了画,她把画拿出来,展开看了看,画背面没有字,只有一只黑色的狮子。“你藏这个干什么?”小李冷笑一声,“疯病又犯了?还画这些没用的东西!”说完,她当着江自知的面,把画撕成了碎片,纸片落在地上,像一片片黑色的雪花。 江自知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掐进了掌心,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是贝尔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就这么被小李撕了。他想反驳,想大喊,可他不敢,他怕被关小黑屋,怕见不到谢平安。小李把碎片踢到一边,瞪了他一眼:“以后别再藏这些破烂,再让我发现,我就给你加药!”说完摔门就走,门板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别难过,小伙子,以后藏严实点就好了。”江自知点了点头,弯腰把地上的画碎片一点点捡起来,碎片很小,有的还沾了灰尘,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衣服口袋里,像珍藏什么宝贝一样。 第二天下午放风时,江自知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康复中心。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护工服,护工服很新,不像其他护工的衣服那样满是污渍,他个子很高,大概一米八左右,戴着一个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很温和,不像小李和老赵那样凶狠。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正跟着护士长走,护士长对他很客气,一边走一边跟他说着什么,男人偶尔点一下头,态度很认真。 江自知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盯着那个男人,手里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这个男人会不会就是谢平安?他想走过去问问,可刚走了两步,就被老赵拦住了。“江自知,你往哪里走?赶紧回队伍里!”老赵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很大,江自知的胳膊被掐出了一道红印,他挣扎着说:“我就过去看看,我没干什么!”“看什么看?赶紧回去!”老赵把他往队伍里拽,江自知只能回头看着那个男人,男人跟着护士长走进了护士站,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放风结束后,江自知赶紧问老周:“周叔,您看到那个新来的护工了吗?穿白衣服,戴蓝口罩的那个,他会不会是谢平安?”老周皱着眉,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说:“我看到了,听护士长叫他‘小谢’,可能是姓谢,但是不是谢平安就不知道了。他看起来像是临时来帮忙的,咱们医院很少会招这么年轻的护工。”江自知的眼睛亮了起来:“姓谢!说不定就是他!周叔,您说他会不会是来帮我的?”老周叹了口气:“别抱太大希望,小伙子,说不定他只是来帮忙几天,很快就走了。” 那天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脑子里全是那个陌生护工的样子,那双温和的眼睛,走路的姿势,甚至连他手里的蓝色文件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想,那个男人一定是谢平安,贝尔说的谢平安终于来了。他越想越兴奋,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梦里他看到那个男人打开了后门,对他说:“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可第二天早上,江自知等了很久,都没看到那个陌生护工来送早饭。送早饭的还是老赵,老赵把早饭放在桌上,嘟囔着说:“别瞎看了,那个临时来帮忙的护工今天没来,你赶紧吃,别磨蹭!”江自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却觉得比平时更难吃,干硬的面渣剌得喉咙生疼,他再也咽不下去,只能把馒头放在一边。 认知训练时,江自知一直盯着活动室的门,希望那个陌生护工能进来,可直到训练结束,他都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训练结束后,他想跟着小李去护士站看看,可刚走出活动室,就被小李拦住了。“江自知,你想干什么?”小李的眼神很凶,“是不是又想找那个新来的护工?我告诉你,他只是来帮忙的,昨天就走了,你别再瞎想了!” 江自知愣住了,他看着小李,声音沙哑地问:“他走了?去哪里了?还会回来吗?”小李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只是来帮忙的,忙完就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别再打听这些没用的,管好你自己的疯病就行了!”说完推着他往病房走,江自知的脚步很沉,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觉得很累。 他走到梧桐树下,坐在之前坐过的地方,风一吹,树叶落在他的身上,冰凉冰凉的。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些画碎片,碎片很轻,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看着碎片,眼泪慢慢掉了下来,滴在碎片上,晕开了一点黑色的墨迹。贝尔被送走了,谢平安找不到了,他是不是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相信他,没有人会来救他? 第35章 最后的画 清晨的雨丝裹着寒气,斜斜地打在康复中心的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谁哭花的脸。江自知坐在会客室的旧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沙发扶手上的裂痕——那道裂痕比上次更宽了些,里面嵌着的灰尘被雨水浸得发潮,散发出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混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息,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远处的树影在风里晃得厉害,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影子。会客室的墙皮又剥落了一块,落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茶几上还留着上次父亲坐过的痕迹,一道浅浅的压痕,旁边是半圈干涸的水渍,那是上次父亲拍桌时,水杯溅出的水留下的。 门外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不是父亲那种沉实的皮鞋声,而是软底布鞋踩在水泥地上的“沙沙”声——江自知心里一动,是母亲。他转头望去,只见母亲提着那个熟悉的银色保温桶,慢慢走了进来。 这一次,母亲的样子比上次更憔悴了。她的头发没像以前那样烫得一丝不苟,而是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花白的碎发垂在脸颊旁,没来得及打理;身上穿的深色外套是前年买的款式,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拉链也坏了一角,用一根别针别着;手里的保温桶虽然擦得还算干净,却能看到桶身有几道明显的划痕,那是以前放在家里厨房时,被锅铲不小心碰的。 “自知。”母亲的声音比上次更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她站在门口,没敢立刻进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还有藏不住的疲惫,“我来看你了。”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以前的母亲总是妆容精致,说话条理清晰,哪怕是送他来这里时,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可现在,她的眼眶深陷,眼下的黑眼圈很重,连平时涂得均匀的口红,这次也只在唇瓣中央抹了一点,显得有些潦草。 母亲慢慢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把这破旧的沙发压塌。她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手指在桶盖上摩挲了几下,才慢慢打开。一股淡淡的药味飘了出来,还是那种深褐色的安神汤,汤面上浮着几颗干瘪的枸杞——以前母亲熬汤时,总会选颗粒饱满的枸杞,这次的却明显是放了很久的。 “这是我给你熬的安神汤,”母亲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趁热喝吧,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熬了,熬了两个小时,应该比上次好喝些。”她伸手想把保温桶往江自知那边推,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轻轻缩了回去。 江自知的胃里突然一阵抽搐,上次喝了这汤后的画面瞬间涌了上来——他喝完后没多久,就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最后扶着卫生间的墙呕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护工老赵进来时,还骂他“疯子就是麻烦”,把他拖回病房时,他的腿都软得站不住。 他猛地别过脸,摇了摇头:“我不喝,你拿走吧。”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握着保温桶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微微发白。她沉默了几秒,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江自知看不懂的痛苦:“自知,我知道你怪我,怪我上次没帮你,怪我送你进来……可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江自知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发涩,“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把公司卖给鼎盛,就是你们的‘没办法’?你们所谓的‘为了江家’,就是把我当牺牲品,是不是?” 母亲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动作很快,像是怕被江自知看到。“不是的,自知,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比刚才更沙哑了,“鼎盛的后台很硬,他们……他们派人找过你爸,说如果不把公司卖给他们,我们全家都会有危险。你爸也是被逼的,他……” “危险?什么危险?”江自知追问,身体往前倾了倾,“是鼎盛威胁你们了?还是你们跟鼎盛有什么交易,不敢告诉我?” 母亲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抬起头,眼里的泪水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深色的外套上,留下一小片湿痕。“我不能说,自知,我真的不能说。”她的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你只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江家好,等事情平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自知看着她,心里突然一阵失望。母亲还是不肯说真话,还是在用“为了你好”这种话来搪塞他。他慢慢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就走吧。我不想再听这些谎话了。” 母亲也赶紧站起来,伸手想拉他的胳膊,却在碰到他袖子的瞬间缩了回去。“自知,你再等等,再配合治疗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接你出去的,真的。”她的语气带着恳求,眼神里满是不舍。 “不用了。”江自知摇了摇头,语气很平静,“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母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看着江自知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拿起保温桶,慢慢走到门口,在门槛处停了几秒,回头看了江自知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然后才慢慢走了出去,关门时的声音很轻,不像父亲上次那样“哐当”作响,却还是让江自知的心里沉了一下。 江自知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室里,直到母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慢慢站起来,拿起那个保温桶,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灯忽明忽暗,墙壁上满是水渍,水龙头滴着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他打开保温桶,把里面的安神汤倒进马桶里。深褐色的汤水流进下水道,带着那些干瘪的枸杞,打着旋儿消失不见。他反复冲洗了几次保温桶,直到桶里再也没有药味,才把桶放在墙角——他不想再把这个东西带回病房,这是母亲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最后一点伤害。 回到病房时,老周正在叠被子。看到江自知回来,老周停下手里的活,小声问:“你妈来了?没为难你吧?” 江自知摇了摇头,坐在自己的床边,没说话。老周叹了口气,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苹果——那是昨天放风时,他偷偷从院子里的苹果树上摘的,有点小,还带着点青涩。“吃点吧,解解气。”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出去。” 江自知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青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有点酸,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他点了点头,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随着那碗倒掉的安神汤,一起沉了下去。 晚上,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江自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摸了摸床板下,那里藏着他之前偷偷留下的安神汤样本——一小片浸了汤的棉花,还有几张画纸碎片,是贝尔之前画的狮子的碎片。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放在手心,黑暗中,能感受到棉花的潮湿和画纸的粗糙,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低沉的低吼,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像是狮子的声音,很清晰,就在梧桐树下。他赶紧坐起来,走到窗边,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月光刚好从云缝里漏出来,淡淡的,照亮了院子里的梧桐树。 树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拿着一张纸,像是在画画。那人影看到他在窗边,轻轻挥了挥手,然后把手里的纸放在树根下,转身就走。那人的动作很轻,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梧桐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是贝尔!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走到门口,想开门出去,却发现门被锁得死死的——护工晚上都会把病房门锁上,钥匙只有老赵有。他只能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才慢慢走回床上。 那一晚,江自知没怎么睡,心里满是期待和紧张,他等着天亮,等着去梧桐树下找贝尔留下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放风时间一到,江自知就迫不及待地往梧桐树下走。 树下的泥土还是湿的,沾着几片掉落的树叶。他蹲下身,仔细地找着——很快,他在树根处看到了一张画纸,被一块小小的石头压着,怕被风吹走。 他赶紧把画纸捡起来,拍掉上面的泥土。画的还是黑色狮子,狮子的眼睛还是两个黑洞,只是这次,狮子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朝着医院外面的方向,手指指向前方;画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笔画很用力,纸都被戳得有点破了:“谢平安,会带你走。” 他坐在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画上,照亮了狮子的轮廓。 第36章 谢平安登场 清晨的康复中心总是裹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潮味,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半,剩下的几盏忽明忽暗,把墙皮剥落的痕迹照得像张鬼脸。江自知是被护工老赵的钥匙串声吵醒的——“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比闹钟还刺耳,他刚睁开眼,就看到老赵站在床边,手里捏着个白色纸包,里面是两颗白色药片,和之前每天吃的“中枢神经抑制剂”一模一样。 “起来吃药了,疯子还想赖床?”老赵把药往床头柜上一扔,杯子里的凉水溅出几滴,落在江自知的病号服上,“赶紧吃,吃完去活动室,别让我催第二遍。” 江自知没说话,慢慢坐起来。小黑屋出来后,他更会装了——假装顺从,假装药效让他昏沉,这样才能少受点罪。他拿起药片,指尖碰到纸包时,下意识地顿了顿,余光瞥见老赵正盯着他,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药放进嘴里,端起水杯仰头咽下。等老赵转身去催隔壁床的老周时,他才悄悄用舌头把药片顶到牙龈和脸颊之间——这是他摸索出的藏药方法,既不会被护工发现,也能在没人时吐出来。 老周凑过来,小声问:“昨晚没再听到狮子叫吧?”江自知摇了摇头。自从贝尔被护工带走后,梧桐树下就再没出现过黑色狮子画,也没再听到过那声若有若无的低吼。他摸了摸床板下——那里藏着贝尔最后给他的那张画,背面“谢平安,能带你走”的字迹,已经被他摸得有些模糊,却还是每天都会拿出来看一遍。 洗漱完往活动室走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不一样的动静。不是护工的呵斥声,也不是病人的哭闹声,而是护士长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些:“你先跟着我熟悉下环境,主要负责协助病人的日常起居,有不清楚的就问老赵或小李。” 江自知的脚步顿了顿,顺着声音看过去——护士长身边站着个穿白色护工服的男人。护工服是新的,不像老赵他们的衣服那样满是污渍和褶皱,男人个子很高,比护士长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很宽,站姿很直,不像其他护工那样松松垮垮。他戴着个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很亮,是那种很干净的黑,没有老赵的凶戾,也没有小李的冷漠,反而带着点淡淡的温和,正顺着护士长的手势,慢慢扫过走廊。 “这是新来的护工助理,谢平安。”护士长的声音传过来,刚好落在江自知耳朵里。 谢平安?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画纸碎片(他早上偷偷带在身上的)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攥紧手指,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情绪。是他吗?贝尔说的“能带你走”的谢平安? 他下意识地想多看几眼,可谢平安的目光已经移开了,跟着护士长往活动室的方向走。江自知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病号服的袖口,等他们走过去后,才悄悄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背影——他走路很稳,步伐不快不慢,不像其他护工那样急急忙忙,也不像病人那样蔫头耷脑,透着股说不出的沉稳。 活动室里还是老样子,几张掉漆的桌子拼在一起,病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机械地画着圈。小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玩着手机,头也没抬。谢平安跟着护士长走进来,站在角落,安静地看着,没有像其他护工那样指手画脚,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江自知坐在角落的位置,手里拿着半截铅笔,假装画画,眼睛却一直偷偷盯着谢平安。他看到谢平安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支铅笔,递给旁边一个手抖的老太太,动作很轻,还朝老太太点了点头——老太太是上个月来的,儿子说她“老年痴呆认不清人”,可江自知见过她偷偷记家里的电话号码,记在画纸背面,藏在鞋底。 中午吃饭时,混乱又开始了。护工把稀粥和馒头放在门口的小桌上,病人蜂拥而上,有个身材高大的男病人抢了旁边女病人的馒头,女病人哭着要,男病人却把馒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小李就在旁边,却只皱了皱眉,骂了句“疯子就是麻烦”,根本不管。 江自知端着自己的粥,刚想找个角落坐下,就看到那个男病人朝他走过来——上次他被关小黑屋前,就被这个男病人抢过饭。男病人伸手就要抢他的粥碗,江自知下意识地往后躲,可还是慢了一步,粥碗被对方抓住了边缘,粥洒了一半在他的手上,烫得他一缩手。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粥碗。 是谢平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站在江自知和男病人之间,挡住了男病人的手。谢平安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男病人,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男病人愣了一下,竟然慢慢松开了手,嘴里嘟囔着“我也饿”,转身走了。 江自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杯温水。是谢平安递过来的,杯子是干净的,没有像其他护工的杯子那样满是茶渍。“把手冲一下,别烫到。”谢平安的声音很低,刚好能让江自知听到,没有护工惯有的命令语气,反而带着点叮嘱。 江自知接过水杯,手指碰到杯子的温度,又暖又凉,像谢平安的眼神。他低着头,冲了冲手上的粥渍,小声说:“谢谢。” 谢平安没回应,只是蹲下身,捡起地上被碾坏的馒头,扔进垃圾桶,然后才站起身,看着江自知,声音压得更低:“别硬碰,这里的‘规则’,要先顺着走。” 说完,他没多停留,转身去帮其他病人分饭了。江自知看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握着那杯温水,水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暖得他心里发颤。 他想起贝尔的纸条,想起画背面的字迹,又看了看谢平安的方向——谢平安正在帮那个手抖的老太太剥馒头,动作很耐心,和其他护工的粗暴截然不同。 这个人,真的是贝尔说的谢平安吗?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当护工助理?为什么要帮自己? 江自知的心里充满了疑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他握着那杯温水,慢慢喝了一口,水很凉,却让他混沌了很久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点——或许,贝尔没骗他,或许,他真的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下午放风时,他看到谢平安在院子里整理杂草,手里拿着一把旧镰刀,动作很熟练。江自知远远地站着,看着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贝尔画里的狮子在低吼,又像在提醒他。 第37章 床板下的秘密 阴雨天的康复中心像泡在水里的旧棉絮,每一寸空气都裹着化不开的霉味——那味道不是单一的潮腐,还混着走廊墙角青苔的腥气、病人身上汗味与消毒水碰撞后的怪味,吸进肺里都觉得发沉。江自知坐在床边,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手里捏着半截铅笔,笔芯已经钝得快划不出清晰的痕迹,却还是机械地在画纸上蹭着圈。 画纸是昨天认知训练剩下的,边缘卷着毛边,上面还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旧圈——那是他昨天故意画得潦草,假装被药物弄得手眼不协调。自从谢平安上周来当护工助理,他连“装病”都多了层心眼:这个护工太不一样了,不像老赵总带着酒气骂“疯子”,也不像小李把不耐烦写在脸上,谢平安的眼睛太亮,亮得像能看透人心里的想法,他不敢掉以轻心。 “哗啦——哗啦——” 清洁车的滚轮碾过水泥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近。江自知的指尖顿了顿,悄悄抬眼,透过病房门的缝隙,看到谢平安推着车走过来。车斗里的拖把布条起了球,边缘还沾着几根干枯的梧桐叶,抹布叠得整整齐齐,不像老赵的拖把永远拖拖拉拉挂着污水。谢平安今天穿的护工服袖口沾了块浅褐色的印子,不是油污,倒像是早上打扫院子时蹭的泥土,他走得很稳,清洁车的声音没像老赵推时那样“哐当”乱响。 “整理病房,都到外面等会儿。” 谢平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沉静。同病房的老周最先站起来,他动作慢,扶着墙挪了两步,路过江自知时,手悄悄在衣角捏了捏——那是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意思是“藏好东西”。江自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右手垂到床沿下,指尖轻轻勾了勾床板缝:里面塞着一小块浸了安神汤的棉花,还有半张画纸,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几个IP地址片段,都是他趁护工不注意时偷偷写的。床板缝是他之前用指甲一点点抠宽的,边缘毛糙,刚好能卡住这些小物件。 其他两个病人也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一个嘴里念念有词“狮子要来了”,一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病房里只剩江自知和谢平安时,空气突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滴答”打在玻璃上。谢平安没立刻拿拖把,反而走到江自知的床边,弯腰整理被角。他的手指很干净,指甲剪得短,碰到被单时动作很轻,不像护工换被单时那样扯得“哗啦”响。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床板时,江自知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顿了一下。 心脏猛地往上提了提,江自知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铅笔,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盯着谢平安的后背——那道背影很直,不像老赵的背总佝偻着,护工服的后颈处有颗小小的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如果谢平安要翻床板怎么办?说那棉花是擦汗的?说画纸是没用的废纸?可那些IP地址……要是被发现,护工肯定会当成“疯病妄想”的证据,说不定又要关小黑屋。 谢平安却没继续往下探。他直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抹布,蘸了点清水,开始擦柜子上的霉斑。那些霉斑是之前阴雨天长出来的,老赵擦过几次都没擦干净,只留下几道黑印子,谢平安擦得很仔细,顺着木纹慢慢蹭,动作慢悠悠的,像在等什么。 “床板缝里的东西,藏得再深,也会被护工查出来。” 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到。他背对着江自知,江自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抹布摩擦木板的“沙沙”声,还有他语气里的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试探。 江自知的呼吸顿了顿,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还抵在床板缝上,像在护着最后一点安全感。 “没什么意思。”谢平安没回头,继续擦着霉斑,“只是觉得,你不该待在这里。” 抹布停了下来,谢平安侧过身,目光落在江自知身上。他的眼睛在阴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更亮,没有护工惯有的冷漠,也没有医生看“病人”时的审视,只有一种淡淡的探究,像在看一个被困住的人,而不是一个“疯子”。 “你想走吗?”谢平安又问,这次他特意加重了几个字,“不是逃,是‘离开’这里,回到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江自知重复了一遍,心里的警惕更重了。自从被送进这里,所有人都跟他说“这里是为你好”——父亲说“养病才能好”,母亲说“听话才不会惹麻烦”,医生说“配合治疗才能出院”,可结果呢?他被关在小黑屋里三天,喝了母亲的汤就呕吐,连写封求救信都被小李撕得粉碎。他盯着谢平安,手指攥着铅笔更紧了:“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你和医院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江自知以为谢平安会回避,或者像其他人一样骂他“疯言疯语”。可谢平安却轻轻笑了——那是江自知第一次看到他笑,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牵起一道浅细纹,不是敷衍的笑,倒像是有点理解的无奈。 “我是护工助理,这是我的工作。”他没正面回答后面的问题,拿起清洁车上的簸箕,走到窗边,开始扫地上的落叶。那些叶子是昨天放风时带进来的,干枯的梧桐叶,踩上去会“咔嚓”响,谢平安扫得很轻,怕惊动外面的人。“至于为什么帮你……”他顿了顿,把簸箕里的落叶倒进垃圾桶,金属桶底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或许是觉得,你和其他‘病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江自知追问,身体往前凑了凑,想听清楚每一个字。 谢平安把簸箕放回车上,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推了推虚掩的门,确认外面没人——走廊里只有那个念着“狮子”的病人在来回走,脚步声“啪嗒啪嗒”的。他回头看向江自知,眼神很沉,却很认真:“你没疯。” 说完这句话,谢平安没再多留。他推着清洁车走出去,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力气,门板碰到门框时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不像老赵关门时总“哐当”一声震得人耳朵疼。 病房里又只剩江自知一个人。他坐在床边,手里还捏着那半截铅笔,笔杆被汗浸湿,有点滑。“你没疯”这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心里积了很久的死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自从医生拿着那张模糊的脑部扫描报告说他“认知紊乱”,自从父亲骂他“疯话连篇”,还没人这么直白地说过他没疯——连贝尔也只是塞给他画着黑狮子的纸,说“狮子知道谁是真的”。 他伸手探进床板缝,指尖碰到那块浸了汤的棉花,湿冷的触感传来,还有画纸边缘的粗糙。谢平安到底是谁?他真的是来帮忙的吗?还是医院派来试探他的?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转,可他攥着画纸的手,却没像之前那样发抖。 晚上七点,老赵来送药。他身上带着股劣质白酒的味道,把装着两颗白色药片的纸包往床头柜上一扔:“赶紧吃,别磨蹭!”江自知低着头,假装顺从地拿起纸包,眼角却盯着床板缝的方向——那里还好好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等老赵站在门口抽烟,盯着他吞药时,江自知飞快地把药片塞进牙龈和脸颊之间,然后端起水杯,仰头假装喝水,趁着吞咽的动作,把药片咽进喉咙深处——他不敢吐,怕老赵发现,只能硬咽下去,心里祈祷这次的剂量别太大。 老赵看他咽了药,又站了会儿,骂骂咧咧地走了。江自知赶紧跑到厕所,把药片吐出来,冲进马桶。黑暗中,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想起谢平安说的“你没疯”,想起贝尔塞给他的那张画,画背面“谢平安,能带你走”的字迹好像就在眼前。 窗外的雨还没停,雨声“滴答”打在玻璃上,像在数着时间。 第38章 鼎盛的影子 放风时间的阳光像被揉碎的薄纸,透过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碎影,风一吹,那些影子就跟着晃,像一群没根的浮萍。江自知坐在长椅最角落的位置,后背贴着冰凉的椅面,手里捏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叶片边缘卷得发脆,叶脉像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他反复摩挲着叶尖,指尖能感受到细碎的纹路,心里却在数着时间:谢平安今天该来打扫院子了。 自从昨天谢平安说“你没疯”,江自知就没睡好。夜里他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摸一摸床板缝里的安神汤样本和IP画纸,确认它们还在,才敢再闭上眼。他不确定谢平安的话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这个护工到底是来帮他的,还是另一个“监视者”,但他忍不住想再试试——在这个所有人都把他当疯子的地方,谢平安是唯一可能的光。 “哗啦——哗啦——”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从院子东侧传来,打断了江自知的思绪。他抬眼望去,谢平安正握着一把旧扫帚,在打扫堆积的落叶。那把扫帚的木柄已经磨得发亮,扫帚头的鬃毛掉了好几簇,露出里面的铁丝,可谢平安扫得很稳,每一下都能拢住一大片落叶,不像老赵扫地时总把叶子扬得满天飞。 谢平安没穿护工服的外套,只穿了里面那件浅灰色长袖,袖口卷到小臂中间,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浅的疤痕——那道疤大概有两厘米长,形状像个小月牙,不像新伤,边缘已经淡化成了浅粉色,像是很久以前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江自知记得自己小时候爬树,也被树枝划出过类似的疤,后来慢慢长淡,只留下一点印记。 江自知慢慢站起来,假装散步,脚步放得很轻,怕引起护工的注意。院子里的病人大多没什么精神,有个老太太坐在花坛边,手里攥着一朵枯萎的月季,嘴里念念有词;还有个年轻男人绕着院子走圈,眼神呆滞,脚步机械,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护工小李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应该是在刷视频,偶尔抬头扫一眼,没太在意这边的动静。 江自知一点点往谢平安的方向挪,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踢了踢脚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小石子——石子滚了几圈,撞在另一块石头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这里的落叶,每天都扫不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谢平安说话。 谢平安握着扫帚的手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把落叶拢成一堆,声音比江自知还低:“有些东西,不是扫了就能消失的。”他侧过身,目光越过江自知的肩膀,看向院子门口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大锁,锁身已经氧化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比如,资助这家医院的人。”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声音有点发颤:“资助的人?是谁?”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里藏着半张画纸,上面是他偷偷记录的做空账户IP片段,之前公司财务查过,那些IP的归属地在海外,和鼎盛投资的总部地址重合。 “鼎盛投资集团。” 谢平安说出这六个字时,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可江自知却觉得像一道惊雷劈在耳边。鼎盛投资——就是父亲上次来,扔在他面前的股权转让协议上,那个“受让方”的名字!父亲说江氏是因为他“疯了”才垮的,说鼎盛是趁机压价收购,可现在谢平安说,鼎盛在资助关押他的医院? “你怎么知道?”江自知的手指攥紧了口袋里的画纸,纸边硌得掌心有点疼,“你只是个护工助理,怎么会知道医院的资助方?”他不是不信任谢平安,只是这件事太匪夷所思,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他不敢轻易相信。 谢平安把最后一堆落叶扫进簸箕,提起簸箕,往院子角落的垃圾桶走,江自知跟在他身后。垃圾桶是绿色的铁皮桶,上面满是划痕,桶盖没盖严,露出里面堆积的垃圾,散发出一股酸臭味。谢平安把落叶倒进去,才转过身,声音依旧很低:“我在整理院长办公室的文件时看到的。” 江自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护工助理怎么会去整理院长办公室的文件?” “院长说原来的清洁工请假了,让我临时帮忙整理一下。”谢平安的语气很平静,没多余的解释,却又补充了一句关键的话,“鼎盛每个月都会给医院打一笔‘慈善款’,数额不小,足够医院养着这些‘病人’,还能给护工发奖金。” “养着我们?”江自知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低,“你的意思是,鼎盛故意让医院把我们关在这里?为什么?他们收购江氏,和关着我有什么关系?” 谢平安靠在垃圾桶上,目光落在江自知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像在看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你觉得,江氏集团倒了,谁最受益?”他没等江自知回答,又继续说,“鼎盛做空江氏,低价收购,现在又花钱把你‘养’在这里,不让你出去说话——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江自知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父亲的话、母亲的冷漠、鼎盛的收购协议、财务查到的IP地址、谢平安说的“慈善款”……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慢慢凑出一个让他发冷的轮廓——难道父亲和鼎盛是一伙的?父亲说“江氏没了”,是不是早就和鼎盛商量好了?那他被送进这里,是不是也是父亲和鼎盛的意思,怕他出去揭穿什么? 他想再问,却突然听到小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自知!你在那里干什么?赶紧回队伍里!别在那边磨蹭!” 江自知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谢平安却比他快一步,拿起扫帚,转身往院子另一侧走,临走前,他给江自知递了个眼神——那眼神很沉,带着“别多说”“先回去”的意思。江自知只好停下脚步,看着谢平安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后面,才慢慢往队伍的方向走。 小李还在盯着他,眼神里带着警惕:“刚才跟小谢说什么呢?我警告你,别跟护工瞎缠,老实点!” 江自知没说话,低着头,走到队伍末尾,心里却翻江倒海。他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画纸,指尖能感受到那些歪歪扭扭的IP地址,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抗的不是“疯病”,而是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里有父亲,有鼎盛,有医院,还有那些把他当疯子的人,而谢平安,或许是唯一能帮他撕破这张网的人。 晚上回到病房,老周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今天跟那个新护工说话了?我看小李一直盯着你,小心点,她跟院长走得近,别被她抓到把柄。” 江自知点了点头,没多说,他还不能确定谢平安的立场,也不想把老周卷进来。老周是这里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让老周也遭罪。 第39章 安神汤的真相 每月一次的家属探视日,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压在康复中心每个人的心上——热闹是别人的,压抑却裹着所有人。清晨刚过,走廊里就开始有动静,护工老赵推着清洁车,一边骂骂咧咧“疯子家属也没个好东西”,一边把会客室的旧沙发擦了又擦,其实也擦不掉那些嵌在皮质缝隙里的霉斑,只把消毒水的味道蹭得更浓了。 江自知坐在病房的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板缝里的木屑——他最怕这个日子。同病房的老周早就换了件相对干净的病号服,坐在门口等女儿来,嘴里反复念叨“上次女儿说带糖糕来”;斜对面的病人老王,一大早就在哭,嘴里喊着“我没疯,别让儿子把房子卖了”,被护工小李骂了句“哭丧呢”,才勉强噤声。 只有江自知,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像块沉在水里的石头。他怕看到母亲,怕听到那些裹着“为你好”的谎话,更怕母亲手里那个银色的保温桶——那桶里装的“安神汤”,每次喝了都会让他昏沉半天,有时还会呕吐,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铁。 “江自知!你妈来了,去会客室!”老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酒气,应该是早上偷偷喝了点。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晃了晃,眼神里带着不耐烦,“快点,别让你妈等!” 江自知慢慢站起来,腿有点发沉。他没换衣服,还是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袖口还沾着上次关小黑屋时蹭的灰。他磨磨蹭蹭地往会客室走,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个没根的幽灵。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的灯光——那盏灯的钨丝快断了,亮起来带着点昏黄的闪烁。江自知推开门,首先闻到的就是那股熟悉的药味,混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陌生,又很刺眼。 母亲坐在里面的旧沙发上,手里提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身被擦得很亮,却还是能看到侧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去年冬天,母亲提着桶去公司给加班的他送汤,不小心撞在电梯门上弄的。可现在,这道划痕看着像道伤口,扎得江自知眼睛疼。 母亲比上次来更憔悴了。她的头发没像以前那样烫得一丝不苟,而是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花白的碎发垂在脸颊旁,用发夹夹着,却没夹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身上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是前年他给母亲买的生日礼物,当时母亲还笑着说“太贵重了”,可现在,外套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口袋的纽扣也掉了一颗,用一根黑色的线随便缝了两针;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关节有点肿,指甲也没像以前那样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只剪得很短,指缝里还沾着点面粉——应该是早上熬汤时沾的。 “自知。”母亲抬头看到他,声音比上次更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她想站起来,却又坐下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点江自知看不懂的慌乱,随即又被平时的冷淡盖了过去,“最近还好吗?医生说你配合治疗,恢复得不错。” “我没病,不需要恢复。”江自知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沙发扶手上的裂痕硌得他胳膊疼。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银色保温桶上,胃里已经开始隐隐发紧,像有只手在慢慢攥紧。 母亲没接话,只是低下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更浓的药味飘了出来,不是莲子百合的清香,而是一种带着点苦涩的怪味。她从桶里拿出一个搪瓷碗——碗上有个明显的缺口,是上次江自知喝了汤后,觉得胃里难受,失手摔在地上弄的,当时母亲还骂了他“疯病发作连碗都拿不稳”。 母亲把汤倒进碗里,深褐色的汤液里飘着几颗干瘪的莲子,还有一片发黄的百合,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先喝汤吧,”母亲把碗推到江自知面前,手指在碗沿上碰了碰,又赶紧缩回去,“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熬的,炖了两个小时,放了莲子和百合,能安神。” 汤的热气往上飘,模糊了母亲的脸。江自知看着那碗汤,想起上次喝了之后的场景——他喝完没十分钟,就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跑到卫生间里呕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护工老赵进来看到,还笑着说“疯子就是麻烦,喝个汤都能折腾”,然后把他拖回病房,让他躺在床上,直到傍晚才稍微清醒点。 “妈,这汤里到底加了什么?”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很坚定,“为什么我每次喝了都会吐?你老实告诉我。” 母亲的手猛地僵住了,握着保温桶盖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她没看江自知,而是拿起盖子,假装擦拭上面的水渍,动作很慢,像是在想怎么回答。“能加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发虚,避开江自知的目光,看向窗外,“就是普通的安神食材,你自己身体不好,之前又连续熬夜,喝了才会不舒服。” “普通食材会让人呕吐?会让人昏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江自知追问,身体往前倾了倾,“妈,你看着我,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药?是不是爸让你加的?” 母亲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还是没看他,只是把保温桶盖子盖好,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抱着桶身,像是在抱着最后一点支撑。“你别胡思乱想,”她的声音更低了,“我和你爸都是为了你好,等你好了,就能出去了。”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江自知抬头看去,谢平安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护工服的领口很整齐,没像老赵那样敞着。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搪瓷碗,眼神微微顿了一下——那道目光很亮,像在确认什么,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没露出任何异样。 “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谢平安的声音很轻,没像其他护工那样大声嚷嚷,“需要签一下探视确认单,登记一下探视时间。” 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接过文件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那支笔是江自知以前用过的钢笔,笔帽上的漆都掉了,母亲却一直带着。她飞快地在单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有点抖,没平时那么工整。“签好了,你赶紧走吧,别打扰我和我儿子说话。”母亲的语气带着点催促,甚至有点不耐烦,像是怕谢平安多待一秒。 谢平安接过文件夹,没立刻走,而是看向江自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江自知能听到:“江先生,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及时找护士,别硬撑。” 说完,他没再多停留,轻轻关上门,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里。 江自知看着母亲,又想起谢平安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他拿起那个搪瓷碗,碗沿的缺口硌得他手指疼。他假装低头闻了闻,然后喝了一口——汤很烫,带着苦涩的药味,他强忍着没吐出来,趁母亲低头整理保温桶的间隙,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把嘴里的汤吐在纸巾里,然后把纸巾捏成一团,塞进手心。 “妈,我有点晕。”江自知放下碗,假装扶着额头,脸色故意变得苍白,“可能是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有点急,想回病房休息。” 母亲见他“喝”了汤,脸色明显缓和了些,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她点了点头,没多问,只是把保温桶盖好,提在手里:“那你回去吧,我下次再来看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别再胡思乱想。”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站起来,往门口走。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却没再挽留。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那个银色保温桶,像抱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江自知快步走出会客室,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走——那里没监控,平时很少有人去,是谢平安上次和他说过的“能说话的地方”。他攥着手心里的纸巾,纸巾被汤浸湿,有点凉,贴在手心,像一块小小的冰。 走到楼梯间门口,他看到谢平安正在整理楼梯口的清洁工具,手里拿着一把拖把,假装在拖地。江自知赶紧走过去,把手里的纸巾塞给谢平安,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汤的样本,你能帮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吗?每次喝了都会吐,还会昏沉。” 谢平安接过纸巾,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的湿润。他没立刻看,而是拉着江自知往楼梯间里面走了几步——楼梯间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户透进点微光,空气里满是霉味和灰尘的味道,台阶上还沾着点枯叶。 “这里面有□□的成分。”谢平安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一种强效镇静药,正常剂量用来治疗焦虑症,但是这个汤里的剂量,比治疗量多了一半,长期喝会加重神经抑制,让你反应变慢,注意力不集中,看起来更‘像’有认知紊乱的症状。”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冒起冷汗,手脚都有点发凉。□□——他以前在公司处理法务文件时见过这个药名,是管制类精神药品,不能随便用。“我妈知道吗?”他的声音发颤,“她是不是故意加进去的?” 谢平安把纸巾折好,放进自己护工服的内口袋里,动作很小心,怕被人看到。“不好说,”他的语气很客观,没带偏见,“她可能知道,是你爸让她加的;也可能不知道,以为只是普通的‘安神药’,被你爸蒙在鼓里。”他顿了顿,看着江自知苍白的脸,补充道,“这样本太少了,没办法做专业检测,得再攒几次,凑够量,才能作为证据。” 江自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上的霉斑蹭得他后背发痒,却没力气去拍。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沙发上,给他读童话故事,那时候母亲的手很暖,声音很温柔;想起他第一次创业失败,躲在房间里哭,母亲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说“没关系,从头再来”;可现在,母亲却给他的汤里加镇静药,看着他被关在这个像牢笼一样的地方,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说。 心里又冷又疼,像被塞进了一块冰,慢慢融化,冻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发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在这个地方,眼泪没用,只会被当成“疯病发作”的证据。 “别太难过。”谢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没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敷衍,而是带着点真诚的安慰,“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只有拿到足够的证据,才能离开这里,查清真相,到时候才能知道你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眼睛。楼梯间的光线很暗,却照得谢平安的眼睛很亮,像黑暗里的星星,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坚定的鼓励,让他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扛着这些事。 他点了点头,把眼泪咽回去,声音有点沙哑,却很坚定:“我知道,我会再攒样本的。下次我妈来,我还会留一点,凑够量。” 谢平安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走廊里传来护工的脚步声,才各自离开。 第40章 贝尔的身份 认知训练的活动室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午后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勉强洒进几缕,却被空气中漂浮的纸屑和灰尘搅得浑浊。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有的急促,有的迟缓,混在一起,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活气”。 江自知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墙壁上的白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还沾着几点不知名的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他手里捏着一支半截铅笔,笔芯已经钝得快划不出痕迹,却还是机械地在画纸上蹭着圈。画纸是医院统一发的,薄得像蝉翼,边缘卷着毛边,上面已经有了几道歪歪扭扭的旧圈,是他早上“训练”时画的,每一道都透着敷衍的笨拙,假装被药物磨得没了力气。 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画圈上。自从三天前贝尔被两个护工架走后,他就没再见过那个总坐在梧桐树下画黑色狮子的人。他想起贝尔最后塞给他的那张纸条,纸条上“谢平安,能带你走”的字迹还印在脑子里,贝尔当时的眼神很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转瞬间就被护工按在地上,嘴里喊着“狮子要来了”,声音嘶哑,却没人在意。 江自知低头,看着画纸上刚画的一道歪圈,突然想起贝尔给他的那些画——画里的狮子总是黑色的,鬃毛像一团乱麻,爪子锋利得能划破纸,最让人不舒服的是狮子的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每次盯着看,都会觉得头晕,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黑洞里爬出来,钻进自己的脑子里。他当时以为是自己“神经有问题”,可现在想来,那些画里藏的,或许根本不是疯话。 “哗啦——” 旁边传来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江自知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小李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正在刷短视频,视频里的笑声刺耳,和活动室里的沉闷格格不入。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时不时皱一下眉,像是觉得视频不好看,偶尔抬头扫一眼屋子,目光落在江自知身上时,会多停留一秒,带着点审视的冷意,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江自知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画圈,铅笔尖在纸上蹭出一道模糊的痕迹。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很轻,不像其他护工走路那样“哐当”响。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走过来,穿着和小李一样的护工服,袖口叠得整整齐齐,是谢平安。 谢平安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记录本,封面已经有点旧了,边角磨损,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病人日常记录”,字迹很工整。他走得很慢,沿着活动室的边缘,假装在看每个病人的“训练情况”,走到靠近江自知的位置时,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向他的画纸。 “画得很圆。” 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阵风拂过耳边,只有江自知能听到。江自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谢平安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敷衍,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像是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江自知的心脏跳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铅笔,指节微微发白。 “你知道贝尔?他在哪里?” 江自知的声音有点急,说完又赶紧压低,怕被小李听到。他太想知道贝尔的下落了,贝尔是第一个给过他希望的人,那张纸条像一根火柴,在他黑暗的日子里点亮过一点光,他不能就这么让这束光灭了。 谢平安没立刻回答,而是翻开手里的记录本,假装在上面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刚好能盖住他们的对话。“贝尔不是病人,”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眼睛盯着记录本,像是在记录病人情况,“是这家医院以前的护士。” “护士?” 江自知愣住了,手里的铅笔差点掉在地上。他一直以为贝尔和自己一样,是被家人送进来的“疯子”,毕竟贝尔总是坐在梧桐树下画画,不说话,偶尔说几句“狮子要来了”,和其他“病人”没什么不同。可谢平安说,贝尔是护士?一个护士怎么会被当成病人关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被当成病人?”江自知追问,身体往前倾了倾,离谢平安更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不像老赵身上的酒气,也不像小李身上的劣质香水味,很干净。 谢平安的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儿。“因为他发现了医院的秘密。”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发现鼎盛给医院的‘慈善款’,根本不是用来给病人治病的,是用来关押那些‘不听话’的人——比如不愿意服从家人安排的,比如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的。” 江自知的呼吸一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不就是因为不愿意接受“江氏垮了是因为自己疯了”,不就是因为怀疑做空账户的异常,才被送进来的吗? “他还发现了几个病人‘意外去世’的真相。”谢平安继续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江自知耳边,“有个病人,只是因为知道了医院偷电的事,就被护工单独关在小黑屋,后来说‘突发心脏病’没了;还有个老太太,不愿意把财产转给儿子,进来没半个月,就说‘不小心摔下楼梯’没了。贝尔想把这些事举报出去,结果被院长发现了。” 谢平安合上记录本,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院长怕他把事情闹大,就强行给贝尔扣上‘精神病’的帽子,说他‘工作压力大,出现认知紊乱’,把他关在了这里,对外说他是‘病人’。” “那他现在在哪里?被送走了吗?”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想起贝尔被架走时的样子,心里一阵慌——如果贝尔被送走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那张纸条的希望,是不是也没了? “没有被送走。”谢平安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活动室的天花板,那里有一盏旧吊灯,灯泡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被关在顶楼的单独病房里,院长怕他和其他病人接触,乱说话,就把他单独关着,派了护工看着。” 江自知想起医院的顶楼,他从来没去过,只听说顶楼是“特殊病房”,住的都是“病情严重”的病人,平时很少有人上去。“你去找过他吗?” “去过。”谢平安的声音低了些,“我试过两次,都是趁护工换班的时候上去的,可顶楼的门被锁着,是那种大铁锁,钥匙孔都生锈了,我用铁丝撬了半天,也没撬开。”他顿了顿,补充道,“院长看得很紧,顶楼的钥匙只有他和一个亲信护工有,其他人都拿不到。” 江自知握紧了手里的铅笔,指节发白。他能想象到谢平安偷偷去顶楼的样子,在昏暗的楼梯间里,用铁丝撬着生锈的锁,心里肯定很着急,却又要小心翼翼,怕被护工发现。“他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不会。”谢平安说,“院长还需要他‘证明’医院能‘治好’护士的精神病——上级偶尔会来检查,院长就把贝尔拉出来,说他‘经过治疗,病情好转’,用来应付检查。不过,要是贝尔一直不‘配合’,院长会不会对他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活动室里的“沙沙”声还在继续,可江自知却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想起贝尔画的黑色狮子,想起贝尔说的“狮子知道谁是真的,谁是装的”,想起贝尔说“他们怕你清醒”——原来那些都不是疯话,是贝尔在提醒他,这个医院里藏着太多黑暗,他们怕他清醒,怕他说出真相。 “你和贝尔以前就认识?”江自知突然问,他想起谢平安刚来的时候,贝尔还没被关起来,那时候谢平安偶尔会去梧桐树下打扫,贝尔看到他,会往他手里塞一张画,当时他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谢平安点了点头,眼神柔和了些。“我来这里之前,就通过一个朋友联系上贝尔了。”他说,“那个朋友是医院的清洁工,和贝尔关系不错,知道贝尔的事,也知道我在查医院的黑幕,就帮我们牵了线。贝尔帮我提供了很多医院的信息,比如院长的作息,比如鼎盛打款的时间,还有这家医院的‘规矩’——哪些护工可以收买,哪些地方没有监控。”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难得的笑意。“这次我能来当护工助理,也是贝尔帮的忙——他知道负责招聘的护工喜欢喝酒,就帮我递了条烟,说了几句话,才让我顺利进来的。” 江自知看着谢平安的笑容,心里的警惕又松了些。原来谢平安和贝尔早就认识,他们是一伙的,都是在和这个黑暗的医院对抗。那贝尔塞给他的纸条,“谢平安,能带你走”,不是随便写的,是贝尔真的相信谢平安能救他。 “你为什么要查这家医院?” 江自知终于问出了这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谢平安看起来不像会多管闲事的人,他沉稳、谨慎,做什么都有计划,不可能只是因为“看不惯”就冒险来这里当护工,查医院的黑幕。 谢平安的目光突然转向活动室的窗外,那里能看到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已经快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双双伸向天空的手。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悲伤,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姐姐,以前也在这里‘治疗’。”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沉,看着谢平安的侧脸,等着他继续说。 “我姐姐叫谢静,三年前,因为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的婚姻,和我爸妈吵了一架,后来就被我爸妈送来了这里,说她‘情绪不稳定,需要静养’。”谢平安的手指攥紧了手里的记录本,指节发白,“我当时在外地工作,不知道这件事,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爸妈告诉我,我姐姐‘意外去世’了,说是在医院里‘不小心摔下楼梯’。”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我不信,我姐姐从小就很小心,怎么会平白无故摔下楼梯?我去医院问,院长说我姐姐是‘精神病发作,自己跳下去的’,护工也都这么说。可我在姐姐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医院里有问题,别相信他们’,还写了鼎盛的名字。”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查这家医院,查了三年,才知道我姐姐的死不是意外——她发现了鼎盛给医院打款的事,还知道了之前那个‘摔下楼梯’的老太太的真相,想告诉我,结果被院长发现了,最后就‘意外去世’了。” 谢平安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却没掉下来,只是眼神变得更坚定了。“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给我姐姐报仇,为了查清所有真相,让那些害了我姐姐的人,付出代价。” 江自知看着谢平安,心里一阵愧疚。他之前还怀疑谢平安的目的,怀疑他是医院派来的监视者,可现在才知道,谢平安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害者,都是在为了真相和正义对抗黑暗。 “对不起。”江自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谢平安摇了摇头,擦掉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不用道歉,我们现在的目标一样——离开这里,查清真相,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看了一眼门口的小李,小李还在看手机,没注意这边,“贝尔的事别告诉别人,包括老周,现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江自知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铅笔放在画纸上。他看着谢平安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的迷茫和警惕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信念。 第41章 清醒的“病人” 下午的放风时间,阳光总算褪去了上午的稀薄,像一层温热的纱,轻轻裹在身上。风也变得软和,吹过院子里的梧桐树,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江自知跟在谢平安身后,脚步放得很轻,怕引起远处护工的注意——小李正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皮,橘瓣的清香偶尔飘过来,和空气里的落叶味混在一起。 “往这边走,人少。”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侧过身对江自知说,手指指向院子深处的方向。那里有一片小小的花园,围着半人高的矮墙,墙头上爬着几根干枯的藤蔓,是夏天剩下的月季藤,现在只剩下褐色的枝条,像老人干枯的手指,抓着墙头。 江自知跟着谢平安绕过梧桐树,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咔嚓”响,他赶紧放慢脚步,尽量让声音轻一点。走近花园时,他看到一个身影坐在里面的长椅上,背对着他们,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蓝白病号服,头发花白,梳得很整齐,没有像其他病人那样乱糟糟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书页摊开,头微微低着,像是在认真读什么。 “那是陈教授,以前是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谢平安站在花园门口,小声介绍,眼睛瞟了一眼远处的小李,确认她没注意这边,“他儿子想把他名下的两套房子和存款转到自己名下,陈教授不同意,说要留一部分捐给学校的贫困生基金,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他儿子送进来了,诊断书上写的是‘妄想型精神病’,说他‘总怀疑别人要抢他财产,精神失常’。” 江自知愣住了,看着那个老人的背影,心里一阵发沉。他想起自己,不也是因为不愿意接受父亲说的“江氏垮了是因为你疯了”,就被送进了这里吗?原来还有人和他一样,是被家人用“精神病”的名义关起来的。 他们轻轻走进花园,矮墙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里面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藤蔓的“簌簌”声。离长椅还有几步远时,江自知听到了老人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每个字都咬得很准,没有丝毫含糊,正在读一段他有点熟悉的文字: “……剩余价值是由雇佣工人在生产过程中创造的被资本家无偿占有的超过劳动力价值的价值。这部分价值是雇佣工人剩余劳动的凝结,体现了资本家和雇佣工人之间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 是《资本论》。江自知上学时读过一点,后来因为忙公司的事,就没再看了。可陈教授读得很熟练,像是早就背下来了,语气里没有丝毫“精神失常”的混乱,反而带着一种学者的严谨。 听到脚步声,陈教授慢慢抬起头,看向他们。他的头发虽然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黑色的发夹固定住额前的碎发;脸上的皱纹很深,却很干净,没有胡茬;眼睛很亮,像两口深井,透着清明和智慧,没有丝毫“认知紊乱”的呆滞。他看到谢平安,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把目光转向江自知,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却没有敌意。 “小谢,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陈教授合上书,放在腿上。江自知注意到,那本书的封面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书脊上的字“资本论”只剩下一半,里面的书页上还夹着几张泛黄的书签,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很小,却很工整,是用蓝色钢笔写的,有些地方还画了横线和波浪线,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这本书。 “是,陈教授,他叫江自知。”谢平安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尊敬。 陈教授看向江自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开口:“江氏集团的小老板,对吧?我在旧报纸上见过你。” 江自知猛地一愣,手里的衣角攥紧了:“您……您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偏,而且都是病人,怎么会有旧报纸?还能从报纸上认出他? “护工偶尔会把家里的旧报纸带来,看完了就扔在垃圾桶里,我捡回来的。”陈教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个布袋子,里面露出几张报纸的边角,“里面有财经版面,有一次登了江氏集团的新闻,配了你的照片,说你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当时我还想,这么年轻就能把公司做得这么大,不容易。”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后来又看到一篇小新闻,说江氏集团因为‘经营不善’破产,被鼎盛投资收购了,还说你‘因压力过大,精神出现问题’,被送进了‘疗养院’。现在看来,所谓的‘疗养院’,就是这里吧?你父亲把你送进来,无非是怕你挡了他和鼎盛的路。” “您怎么知道鼎盛?”江自知的心脏跳得很快,陈教授竟然也知道鼎盛,还知道他父亲和鼎盛有关联,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以前研究过海外投资公司,鼎盛投资我早有耳闻。”陈教授的声音压得更低,身体往前倾了倾,凑近他们,“表面上看,它是一家正规的投资公司,专门收购经营不善的企业,然后重组出售,赚取差价。但实际上,它背后有灰色产业,比如靠非法手段打压竞争对手,低价收购优质资产,再高价卖出,甚至还和一些地方的黑势力有勾结。” 他指了指自己腿上的《资本论》,眼神变得锐利:“我在旧报纸上看到过一篇不起眼的报道,说鼎盛收购了一家做房地产的小公司,那家公司手里有一块城郊的地皮,位置很好,有升值潜力。结果没过多久,那家公司的老板就‘意外去世’了,公司也被鼎盛低价收购。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到你,就更确定了——鼎盛收购江氏,根本不是为了做实业,是为了江氏手里的那块地。” “城郊的开发区用地?”江自知脱口而出,心里一阵豁然开朗。他想起父亲以前在董事会上提过,那块地是江氏未来的重点项目,位置在城郊的新区,政府计划在那里建地铁和学校,升值空间很大,父亲当时还说“等地铁规划确定了,这块地的价值能翻三倍”。原来鼎盛的目标不是江氏的厂房和设备,是这块地! “对,就是那块地。”陈教授点了点头,“你父亲肯定知道鼎盛的目的,要么是被鼎盛威胁,要么是和鼎盛达成了协议,分了好处,所以才会配合鼎盛,把你送进这里,不让你出去碍事。” 江自知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又沉又疼。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父亲会害他,总觉得父亲是被鼎盛威胁,或者是一时糊涂。可现在听陈教授这么说,他不得不承认,父亲可能真的和鼎盛勾结了,为了利益,把他这个儿子当成了“绊脚石”。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陈教授。”江自知的声音有点沙哑,心里的迷茫少了很多,多了几分清醒。 谢平安看了一眼手表,轻轻拍了拍江自知的肩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再待下去怕被护工发现。” 江自知点了点头,和陈教授告别。陈教授拿起腿上的《资本论》,翻开,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孩子,别放弃,这里不是所有‘病人’都是真的疯了,我们只是被关起来的清醒人。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出去,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江自知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跟着谢平安走出花园。 “还有一个人要带你见。”谢平安边走边说,手指指向院子另一侧的一个小活动室,“是个年轻人,叫小陆,以前是学化学的,在一家制药厂做研发,后来因为发现了制药厂的秘密,被厂长送进了这里,诊断是‘精神分裂症’。” 那个小活动室很小,只有一扇窗户,窗户上蒙着一层薄纱,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谢平安推开门,里面很暗,只有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铅笔灰味。 一个年轻人坐在里面的桌子前,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他的头发很短,有点乱,穿着蓝白病号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一块手表——是一块很旧的电子表,屏幕上的数字有点模糊,却还在走。 听到脚步声,年轻人回过头,看向他们。他的眼睛很亮,像两颗星星,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脸上没有丝毫“精神分裂”的呆滞,反而透着一股聪明和倔强。 “小陆,这是江自知。”谢平安介绍道。 小陆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纸推给江自知。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还有一些化学符号,江自知看不懂,却能看出字迹很工整,每一个数字和符号都写得很认真,没有丝毫潦草。 “这是他们给病人吃的‘镇静药’的成分表。”小陆的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骄傲,“我学化学的,对药物成分很敏感。第一次吃这个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吃完后头晕得厉害,反应变慢,还会恶心,和我以前接触过的镇静药反应不一样。”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小本子,翻开,里面记满了数据:“我偷偷藏了几片药,趁护工不注意,用厕所的水溶解,观察反应。正常的镇静药,溶解后溶液是透明的,或者淡淡的白色,而且不会有沉淀。但这个药,溶解后溶液是淡黄色的,还会有细小的沉淀,和我学的知识完全不符。” 他指着纸上的一个公式:“我根据溶解后的反应,算了一下药物的剂量,发现这个药的剂量比正常治疗量多了三倍。长期吃这个药,会让人反应迟钝,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甚至会出现幻觉,看起来就像‘疯了’一样。他们就是靠这个药,把我们这些‘不听话’的人,变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 江自知看着纸上的公式和数字,心里一阵发冷。他想起自己每天吃的药,吃完后确实会昏沉半天,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以为自己真的“精神有问题”。原来这些药不是用来治病的,是用来“制造疯子”的! “还有这个。”小陆又推给江自知一张纸,上面记着一串日期和数字,“这是医院的电表数据。我以前在制药厂做过设备维护,对电表很熟悉。医院的电表每个月的用电量都不对,比如上个月,明明是冬天,需要开暖气,用电量却比夏天还少,明显是在偷电。我把数据记下来了,藏在床板下,这也是证据。” 江自知看着小陆,又想起刚才的陈教授,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这些人明明都很清醒,有知识,有逻辑,却被诊断成“精神病”,关在这个地方。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掌握了别人不想让他们知道的秘密,或者不愿服从别人的安排,所以被当成“疯子”关起来,用药物控制,不让他们出去说话。 “我们和他们一样,”谢平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坚定,“不是我们有病,是这个地方,是那些把我们关起来的人,有病。他们害怕我们清醒,害怕我们揭穿他们的秘密,所以才会用‘精神病’的名义,把我们锁在这里。”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的信念越来越坚定。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里还有陈教授、小陆、贝尔,还有谢平安,他们都是清醒的,都是被冤枉的。只要他们联合起来,攒够证据,就一定能离开这个地方,揭穿鼎盛和医院的真面目,让那些害了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夕阳慢慢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江自知和谢平安走出小活动室,往病房的方向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一道坚定的印记,印在这个冰冷的院子里。 江自知抬头看向天空,橘红色的晚霞很美,像一团温暖的火。 第42章 江自知的疑问 病房里的安静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人喘不过气。已经是后半夜了,老周的鼾声从对面床传来,时轻时重,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拽,混着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动静。江自知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发黑的霉斑——那霉斑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随着月光的移动,在墙上慢慢爬。 他没睡着。白天见的陈教授和小陆,像两块石头投进他心里,搅得他脑子里全是念头。陈教授说的鼎盛灰色产业,小陆算的药物过量剂量,还有江氏那块被盯上的地,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拼出一张越来越清晰的网——这根本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把他关在这里,不让他查清江氏垮台的真相。 床板很硬,硌得他后背发疼。他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床板缝,指尖碰到粗糙的木屑,想起藏在里面的半张IP画纸,心里又紧了紧。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父亲可能是被鼎盛威胁,可现在想来,父亲或许早就和鼎盛站在了一起,不然怎么会这么狠心,把亲儿子送进这种地方。 “吱呀——” 一声极轻的推门声打破了安静。江自知赶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假装睡着。他能感觉到一道微弱的光线从门口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然后影子慢慢移动,停在了他的床边。 脚步很轻,是谢平安。江自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院子里落叶的土腥味,和其他护工身上的酒气、汗味完全不同。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没睡。” 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阵凉风吹过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江自知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谢平安手里拿着一个东西,用一块深蓝色的粗布包着,看不清是什么。 “你怎么来了?护工不查寝了吗?”江自知坐起来,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墙壁上的白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硌得他肩膀有点疼。 谢平安走到床边,轻轻坐在床沿,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 creak ”响。他把手里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封面是棕色的硬壳,边角已经磨损,看起来用了很久。“老赵喝醉了,刚才路过护士站,听见他在跟小李嚷嚷‘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小李在玩手游,手机屏幕亮得很,没心思管别的。” 谢平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小本子的封面,眼神很柔和:“这是陈教授给你的。他知道你需要鼎盛的具体资料,昨天晚上熬了半宿,整理出来的。里面有鼎盛的注册信息、海外关联公司的名单,还有江氏那块城郊用地的政府规划图——陈教授说,这块地的地铁规划下个月就要公示,鼎盛赶在这之前收购江氏,就是想抢在公示前把地攥在手里。” 江自知接过小本子,指尖碰到硬壳封面,有点凉。他翻开第一页,里面的字迹很工整,是用蓝色钢笔写的,笔画有力,不像一个“认知紊乱”的病人能写出来的。第一页记的是鼎盛投资的注册信息:注册地在海外的离岸群岛,法定代表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下面有陈教授的批注:“此人为傀儡,实际控制人疑为境外资本,与本地某官员有利益往来”。 再往后翻,有几张手绘的图表,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红色是鼎盛每个月的资金流向,蓝色是医院的收款日期,两条线在很多日期上重合。陈教授在旁边写着:“鼎盛‘慈善款’到账日,医院必出现‘病人转院’记录,疑为清除知情者”。 江自知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和图表,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的很多疑问。他抬头看向谢平安,声音有点沙哑:“谢谢您,也谢谢陈教授。” “不用谢,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谢平安靠在墙上,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上。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他脸上投出一道淡淡的光影,让他平时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江自知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有点发慌。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谢平安时,谢平安推着清洁车进来,袖口沾着灰尘,却依旧规整;想起谢平安发现床板缝里的东西,却没揭穿,反而提醒他藏得再深也会被查;想起谢平安帮他藏安神汤样本,带他见陈教授和小陆……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怀疑很可笑。 “以前怀疑,现在不怀疑了。”江自知诚恳地说,把小本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救命的石头,“你帮我这么多,还带我见陈教授和小陆,要是想害我,没必要这么麻烦。” 谢平安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牙齿。这是江自知第二次见他笑,第一次是在病房里,他说“你没疯”的时候,这次的笑更轻松些,像卸下了一点防备。“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比如我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为什么要慢慢攒证据,而不是找机会逃出去。” 江自知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心里最困惑的地方。有陈教授的资料,有小陆的药物证据,还有他自己的经历,这些难道不够报警吗?就算逃不出去,报警至少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谢平安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沉了下来,像被乌云遮住的月光。“没用的。”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鼎盛的后台很硬,和当地的公安、卫生部门都有勾结。我来这里之前,试过匿名举报——我在公共电话亭给市警局打了电话,把医院关‘正常人’、用过量药物的事说了,还留了我偷偷拍的照片。” 他顿了顿,抬起左手,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结果没过三天,我下班路上被两个陌生人跟踪。他们没说话,上来就打,用钢管敲我的后背,还说‘再多管闲事,就把你扔到江里’。我手腕上的疤,就是那时候被他们用刀划的,幸好我躲得快,不然伤得更重。” 江自知看着那道疤痕,心里一阵后怕。疤痕不长,却很细,像一条小虫子趴在手腕上,能想象到当时有多疼。“那你……怎么逃掉的?” “我钻进了一个便利店,他们不敢进来,就在外面等着。便利店老板帮我报了警,可警察来了之后,问了几句就走了,说‘可能是认错人了’。”谢平安放下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本地的部门靠不住,报警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还会连累这里的人——比如陈教授,比如小陆。” 江自知沉默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以前在公司处理事务时,也听说过有些企业和官员勾结,可没想到会这么猖狂,连报警都没用。 “那我们攒够证据后,该怎么办?”江自知问,心里有点着急。如果报警没用,那攒再多证据又有什么用? “找媒体,找外地的媒体。”谢平安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像乌云散开后露出的星光,“鼎盛再厉害,也管不到外地的媒体。我通过我姐姐以前的同学,联系上了一家省报的记者——我姐姐以前是学新闻的,那个同学现在在省报做深度报道,专门查黑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江自知。是一张信纸,上面是手写的字,字迹很潦草:“证据需详实,包括资金往来、受害者证词、药物样本,可安排线人接应,需确保安全”。“这是他给我的回信,我不敢用手机联系,怕被监控,就写了纸质信寄过去,等了半个月才收到回复。” 江自知看着信上的字,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外地媒体,或许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那贝尔呢?我们能把他一起救出来吗?”江自知突然想起被关在顶楼的贝尔。贝尔知道医院的很多秘密,他的证词很重要,而且如果把他留下,不知道院长会不会对他做什么。 “能。”谢平安肯定地说,语气很坚定,“顶楼的钥匙,我正在想办法弄。上次整理院长办公室时,我趁他出去接电话,偷偷拿了钥匙,用橡皮泥印了个模子。昨天放风时,我假装去外面买东西,找了街角修鞋的师傅,让他帮我配一把。师傅一开始不愿意,说‘这钥匙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我给了他双倍的钱,他才答应,让我明天去拿。” 江自知的心里一阵激动,差点叫出声来。他赶紧捂住嘴,看了一眼对面床的老周,老周还在打鼾,没被吵醒。“真的?那拿到钥匙后,我们就能去救贝尔了?” “嗯。”谢平安点了点头,“等拿到院长办公室的资金记录,我就去顶楼找贝尔,让他录一段证词——我带了一个迷你录音笔,藏在护工服的夹层里。到时候把录音、资金记录、陈教授的资料、小陆的药物分析,还有你的经历,一起交给媒体,只要媒体一曝光,鼎盛和医院就没办法一手遮天了。”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老周的鼾声和窗外的风声。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斑,像一条通往外面的小路。江自知看着手里的小本子,手指轻轻拂过陈教授的字迹,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希望。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苏轼的诗:“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那时候他不懂“自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诗句好听。现在他终于明白,“自知”不仅是认清自己没疯,还要认清真相,哪怕真相残酷,哪怕前路难走,也要坚持下去。 “谢谢你,谢平安。”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眼睛,月光照在他的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 谢平安转过头,看向他,嘴角又露出一点笑容,这次的笑很暖,像冬天里的一点阳光。“不用谢,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江自知心里的死水,泛起了层层涟漪。自从江氏出事,他身边的人要么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他,要么像父亲那样背叛他,很久没人跟他说“我们是朋友”了。他看着谢平安的眼睛,里面没有算计,没有冷漠,只有真诚和坚定,心里突然暖暖的,鼻子有点发酸。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谢平安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明天开始,我们尽量少见面,避免被护工发现。陈教授和小陆会帮我们传消息——比如我拿到钥匙了,或者需要你再攒点安神汤样本,他们会找机会告诉你。” 江自知点了点头,把小本子小心地放进枕头下,然后送谢平安到门口。谢平安轻轻推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说完,他轻轻关上门,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江自知回到床上,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手里紧紧攥着枕头下的小本子。月光依旧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树枝的影子,可他觉得没那么压抑了。他想起陈教授读《资本论》的样子,想起小陆写公式时的认真,想起谢平安手腕上的疤痕,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攒够证据,一定要救出贝尔,一定要离开这里,查清所有真相,还自己和陈教授、小陆、贝尔一个清白!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老周的鼾声也轻了些。 第43章 交出证据 后半夜的病房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月光透过窗户上的破洞,在地上投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银线,刚好落在江自知的床边。他侧躺着,眼睛盯着床板缝里的那团东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床单是洗得发白的蓝条纹,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上面还沾着一点不知名的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药渍。 老周的鼾声从对面床传来,时轻时重,像台老旧的鼓风机。江自知数着老周的呼吸,心里却越来越紧张——谢平安说好了今晚来拿证据,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他还没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想起这几天攒证据的日子,像在走钢丝。母亲上次来送安神汤,他趁母亲收拾保温桶的间隙,用干净的医用棉花吸了半碗汤,棉花吸得鼓鼓的,褐色的汤液顺着棉花滴下来,他赶紧用纸巾擦掉,把棉花藏在手心,回到病房后塞进床板缝里——那道缝是他之前故意用铅笔抠宽的,刚好能放下一小团棉花,外面用木屑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记录IP的画纸。认知训练时,他假装画圈,其实在画纸背面偷偷记着做空账户的IP片段——那些数字是他被送进来前,从公司财务的电脑上看到的,当时只记了前八位,后来在放风时遇到陈教授,陈教授帮他回忆起后面几位,说“这种海外IP的格式我熟,前八位是地区码,后面应该是……”,他赶紧记在画纸背面,藏在画纸夹层里,每次训练都带着,生怕丢了。 陈教授的资料和小陆的药物分析表,他更是小心。陈教授把资料给他时,用一块深蓝色的方巾包着,说“这上面有鼎盛的资金流向,我对比过医院的收款记录,每次鼎盛打款后,医院都会‘送走’一两个病人”,江自知把资料折成小块,藏在病号服的内口袋里,睡觉都不敢脱衣服;小陆的分析表是用铅笔写的,上面画满了化学公式,小陆特意在旁边用红笔标了“剂量超3倍”,江自知看不懂公式,却把那句红笔字记在心里,每次看到都觉得后背发凉。 最让他费劲的是记录护工虐待的小本子。那是他从护士站偷偷拿的废弃病历纸,裁成小块,用半截铅笔记录——3月12日,老赵因为老王不肯吃药,把老王按在地上扇耳光;3月15日,小李把病人的苹果藏起来,自己吃了;3月18日,护工把不听话的病人关在小黑屋,关了整整一天……每一条都记着日期,他怕自己忘了,每天睡前都要摸出来看一遍,纸页都被翻得发皱。 “吱呀——” 一声极轻的推门声突然响起,江自知猛地睁开眼睛。月光下,一道瘦高的身影闪进来,是谢平安。他穿着护工服,袖口卷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脚步轻得像猫,没惊动对面的老周。 “等久了?”谢平安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比月光还轻,他低头看了眼老周,确认老周还在睡,才蹲下身,“老赵在护士站打牌,小李输了钱在发脾气,没人会来查寝。” 江自知赶紧坐起来,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上的霉斑蹭得他肩膀发痒。他伸手摸到床板缝,抠开上面的木屑,小心翼翼地把那团棉花拿出来——棉花已经有点干硬,褐色的汤渍变成了深褐色,还带着淡淡的药味。接着,他从枕头下摸出画纸、陈教授的资料、小陆的分析表,还有那个记满虐待事件的小本子,一一摊在被子上。 被子是薄得透光的化纤被,上面的蓝条纹已经快要看不清。月光落在这些“证据”上,棉花的绒毛、画纸的毛边、资料上的字迹,都看得清清楚楚。江自知的手有点抖,他看着这些东西,像看着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希望,小声问:“这些都是我攒的证据,你看看……够不够?” 谢平安蹲在床边,拿起那团棉花,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能闻出□□的味道,虽然淡,但攒了这么多次,送去检测应该能测出成分。”他把棉花放进黑色布袋里,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什么。 接着,他拿起那张记录IP的画纸。画纸很薄,他用手指轻轻拂过背面的数字,指尖能感觉到铅笔划过的凹凸感。“这组IP我查过,确实是鼎盛总部所在地区的,和你之前说的财务记录能对上,是证明鼎盛做空江氏的关键。”他把画纸折成小方块,放进布袋的另一个夹层。 然后是陈教授的资料。谢平安翻开第一页,里面的字迹工整有力,蓝色钢笔水在纸上晕开,形成淡淡的墨痕。他看得很仔细,尤其是那些手绘的图表——红色的线是鼎盛的打款日期,蓝色的线是医院的“病人转院”记录,两条线在好几个日期上重合。“陈教授有心了,”谢平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佩,“这些对比数据能直接证明鼎盛和医院的勾结,比我们空口说有用多了。” 他又拿起小陆的药物分析表。表上的化学公式密密麻麻,像一群小虫子,但小陆用红笔标注的“剂量超3倍”格外显眼。谢平安指着那句红笔字,对江自知说:“小陆的专业没白学,这个剂量超过了正常治疗量的三倍,长期服用会导致神经损伤,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病人进来后越来越‘傻’,根本不是病没好,是被药害的。” 最后,他拿起那个记满虐待事件的小本子。纸页已经发皱,铅笔字有些地方被蹭得模糊了,但还能看清日期和事件。谢平安一页一页地翻,手指在“老赵扇老王耳光”“小李藏苹果”这些记录上停了停,眼神沉了沉:“这些能证明医院的管理混乱,护工虐待病人,算是辅助证据,能让媒体报道更有说服力。” 江自知看着谢平安把所有证据都放进黑色布袋,心里一阵激动,像有团火在烧。他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期待:“那是不是……是不是可以找媒体了?有这些证据,他们应该会报道吧?” 谢平安却摇了摇头,把布袋的拉链拉好,紧紧攥在手里。他抬起头,看着江自知,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却很坚定:“还不够。” 江自知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激动的心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愣了一下,声音有点发紧:“还不够?这些……这些还不够吗?” “这些能证明医院有问题,也能间接指向鼎盛,但缺两个关键证据。”谢平安解释道,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继续说,“第一个是医院和鼎盛的资金往来记录——我们现在只有陈教授手绘的对比表,没有真凭实据。院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肯定有原始凭证,比如银行转账单、鼎盛的‘捐赠协议’,这些才是能直接把鼎盛钉死的证据。”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的拉链:“我试过几次去院长办公室,都没机会靠近保险柜。院长把保险柜放在书架后面,用布帘遮着,平时办公室门都锁着,只有他和他的亲信护工有钥匙。” “那第二个呢?”江自知追问,心里虽然失落,却也明白谢平安说的是对的——没有原始凭证,媒体报道时难免会被鼎盛反驳“证据不足”。 “第二个是贝尔的证词。”谢平安的声音低了些,“贝尔是医院以前的护士,他知道的比我们多——比如鼎盛的人什么时候来医院,院长和他们谈了什么,那些‘意外去世’的病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证词是‘内部视角’,比我们这些‘病人’的话更有可信度。媒体报道时,有内部人的证词,说服力会强很多。” 江自知想起被关在顶楼的贝尔,心里一阵揪紧:“可顶楼的门是锁着的,我们没有钥匙,怎么找贝尔录证词?” 谢平安突然从护工服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江自知的手心。那是一把小小的铜钥匙,比普通的房门钥匙小一圈,表面有点氧化,泛着淡淡的铜绿,钥匙齿上还沾着一点木屑——是他之前用橡皮泥印模配的那把。 “这是顶楼的钥匙。”谢平安的眼神很亮,像月光落在了他眼里,“上次整理院长办公室,我趁他出去接电话,偷偷拿了顶楼的钥匙,用橡皮泥印了个模子。前天放风时,我假装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东西,找街角的修鞋师傅配的——师傅一开始不肯,说‘这钥匙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我给了他五十块钱,他才答应,让我昨天去拿的。” 江自知握紧手里的铜钥匙,钥匙有点凉,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热。他抬头看向谢平安,眼里满是惊喜:“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拿资金记录,去救贝尔?” “月底有个上级检查。”谢平安压低声音,凑近江自知,“陈教授从护工的聊天里听到的,说是卫生部门的人会来查‘病人护理情况’,院长肯定会去门口迎接,到时候办公室没人,我可以趁机进去找保险柜里的资金记录。” 他用手指在江自知的手心画了个圈:“院长办公室的保险柜在书架后面,我之前观察过,书架上有本《三国演义》,把书往左边推,就能看到保险柜的门。密码我也查到了,是院长的生日——1978年10月25日,护工聊天时说漏嘴的。” “拿到资金记录后,我就去顶楼找贝尔。”谢平安继续说,“我带了一个迷你录音笔,藏在护工服的夹层里,到时候让贝尔把知道的都录下来。录完证词,我们就联系之前说好的媒体——那个省报的记者,我和他约好了,检查当天下午三点,在医院后门的小巷子里接应我们,到时候把所有证据都给他。” 江自知的心里像开了一扇窗,月光仿佛都变得更亮了。他看着谢平安,突然笑了——这是他被送进这家医院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不是假装的笨拙,不是敷衍的顺从,是真的觉得有希望,觉得自己能从这个牢笼里走出去。 “你放心,这些证据我会藏好。”谢平安看到他笑,眼里也多了点暖意,他拍了拍手里的黑色布袋,“我住的护工宿舍有个旧木箱,箱子底下有个夹层,我会把证据藏在夹层里,不会被人发现。” 他站起身,又看了眼对面的老周,确认老周还在睡,才对江自知说:“月底之前,我们尽量少见面,避免被护工发现。有情况的话,我会通过陈教授或者小陆转达——比如我拿到资金记录了,或者需要你再攒点安神汤样本,他们会找机会告诉你。” 江自知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铜钥匙还给谢平安——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拿着钥匙的时候,谢平安藏着更安全。他看着谢平安把钥匙放进护工服的内口袋,又把黑色布袋斜挎在肩上,尽量不引人注目。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谢平安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江自知,眼神很坚定,“别担心,我们的计划不会出问题的。” 江自知看着谢平安轻轻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重新躺下。他摸了摸被子上刚才放证据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那些纸张和棉花的触感。月光依旧照在地上,形成一道银线,可他觉得,这道银线不再是冰冷的,反而像一条通往外面的小路。 他闭上眼睛,开始想象离开这里后的生活——他要找最好的律师,起诉父亲和鼎盛,把江氏从他们手里夺回来;他要和陈教授一起,把陈教授的钱捐给学校的贫困生基金,完成陈教授的心愿;他要帮小陆找一份制药厂的工作,让小陆的专业有用武之地;他要帮贝尔恢复名誉,让所有人都知道贝尔不是疯子,是揭露黑暗的英雄;他还要和谢平安一起,把这家医院的黑幕彻底揭开,让那些像他一样被冤枉的人都能回家。 老周的鼾声还在继续,外面的风声也没停,可江自知的心里却很平静,像有了一块定心石。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在江自知的脸上,他嘴角还带着刚才的笑意,慢慢睡着了。 第44章 护工的怀疑 认知训练室的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上午的阳光透进来,被滤成了昏黄的光斑,散落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稀稀拉拉,有的病人机械地画着圈,笔尖在纸上拖出模糊的痕迹;有的则盯着空白的画纸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屑,眼神空洞。江自知坐在最靠里的位置,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墙壁上的白漆剥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灰褐色的水泥,还沾着几点不知名的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药渍。 他手里捏着半截铅笔,笔芯已经钝得快划不出清晰的线条,却还是假装专注地画圈。画纸是医院统一发的廉价纸张,薄得像蝉翼,边缘卷着毛边,上面已经有了几道歪歪扭扭的旧圈,是他早上“训练”时画的。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画圈上,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门口的方向——小李正坐在那里,和往常不一样。 往常这个时候,小李早把手机架在桌沿上,刷着短视频,外放的笑声能盖过病人的画纸声,偶尔抬头吼两句“别发呆,赶紧画”,就又低下头盯着屏幕。可今天,她的手机平放在腿上,屏幕暗着,连充电线都没插。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时不时扫过江自知和谢平安的方向,眉头皱着,嘴角往下撇,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连指尖都在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透着一股不耐烦。 江自知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发抖,刚画的一道圈歪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画出纸外。他赶紧调整姿势,假装用力握着铅笔,把圈补得圆一点,心里却在打鼓——小李怎么突然注意他们了?难道是之前在院子里说话时被她看到了?还是谢平安晚上去病房时被她发现了? 谢平安今天负责在训练室里巡视,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记录本,封面磨得发白。他走得很慢,沿着桌子边缘,假装看每个病人的“训练成果”,走到江自知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眼他的画纸,声音压得极低:“别紧张,正常画。” 江自知抬头,对上谢平安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像一潭深水,让江自知莫名地安心了一点。他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慢慢划过,尽量让圈画得规整些。 “训练结束,回病房!” 小李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平时尖了几分,打破了训练室里的沉闷。病人纷纷停下笔,有的慢慢站起来,有的还在愣神,被小李吼了一句“快点,磨磨蹭蹭的”,才慌慌张张地起身。江自知跟着人群往门口走,故意放慢了脚步,耳朵却竖得老高,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就在谢平安快要走出门口时,小李突然开口:“小谢,你过来一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手猛地叉在腰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谢平安的背影,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明显的质问。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顿了顿,赶紧继续往前走,走到走廊拐角处,假装蹲下来系鞋带——他的鞋带其实系得很紧,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偷偷回头看。 走廊的光线很暗,灯泡接触不良,时不时闪烁一下。江自知能看到小李和谢平安站在训练室门口,小李的嘴一张一合,语气听起来很冲,连手势都变得激动;谢平安则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看起来平静得让人安心。 “你最近是不是和江自知走得太近了?” 小李的声音顺着走廊飘过来,虽然模糊,却能听清关键词。江自知的心跳更快了,手指紧紧攥着裤腿,指节发白——果然是因为他们走得近。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小李的声音又高了些,“他是‘疯子’,认知紊乱,你和他走太近,小心被他传染,到时候连工作都丢了,我可不管你!” 江自知听到“疯子”两个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气。他不是疯子,只是被关在这里的正常人,可在小李眼里,他和那些真正认知混乱的病人没什么区别。 “李姐,我只是正常工作,没和他走太近。” 谢平安的声音传过来,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辩解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沉稳的底气。江自知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应该还是那样,眼神平静,嘴角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正常工作?”小李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我好几次看到你晚上往他病房跑,还看到你和他在院子里偷偷说话!你以为我没看到?别以为你刚来,我就管不了你!” 江自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李竟然看到谢平安晚上去病房了!他赶紧屏住呼吸,等着谢平安的回答,生怕他说错话,暴露了他们的计划。 “李姐,你看错了。”谢平安的声音依旧平稳,“晚上我是去查房,每个病房都要走一遍,不是只去江自知的病房。院子里说话,是因为他不配合训练,总发呆,我劝他好好画圈,早点‘恢复’,好让医生评估出院。”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晚上的行踪,又把和江自知说话的原因归结为“工作”,刚好符合护工的职责。江自知松了口气,手指慢慢松开裤腿,上面已经被攥出了几道褶皱。 “我不管你是查房还是劝他!”小李的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威胁,“总之别和他走太近!院长说了,他是重点‘照顾’对象,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担不起责任!到时候被开除了,可别来找我求情!” “我知道了,李姐。”谢平安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护士站的方向走。小李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拿起腿上的手机,点开短视频,却没了之前的兴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屏幕。 江自知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心里还在砰砰直跳。他往护士站的方向看了一眼,谢平安正站在柜台后整理药品,后背挺得笔直,动作有条不紊,看不出丝毫慌乱,仿佛刚才的对话对他没造成任何影响。可江自知知道,谢平安心里肯定也在留意,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回到病房,老周正坐在床边叠被子。他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对齐了,一看就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老周以前是军人,被儿子以“战后创伤应激”的名义送进来,已经待了两年多。看到江自知进来,老周赶紧放下手里的被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刚才我在走廊看到小李把小谢叫住了,她脸色难看的很,是不是说你们了?” 老周的眉头皱着,眼神里带着担忧,声音压得极低,怕被隔壁床的病人听到。他知道江自知和谢平安走得近,也隐约觉得这家医院不对劲,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帮江自知打掩护,比如帮他藏过几次画纸,提醒他护工查寝的时间。 江自知坐在床边,点了点头,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小声告诉老周,连小李说“看到谢平安晚上去病房”的细节都没落下。“现在怎么办?小李肯定会向院长打小报告,院长本来就盯着我,要是知道谢平安帮我,说不定会对谢平安不利,甚至会搜查我们藏的证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板缝——那里还藏着最后一点浸了安神汤的棉花,是他昨天偷偷攒的,要是被护工发现,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老周皱着眉,想了想,坐在江自知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太担心。小李就是个护工,没什么实权,院长平时根本不怎么听她的话——上次她想让院长给她涨工资,院长连理都没理。她最多就是在院长面前提一嘴,院长未必会当真,毕竟小谢是新来的,干活还挺勤快,院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他。” 老周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们以后确实要更小心,别再单独见面了,就算在放风时遇到,也别说话,就点头示意一下。有什么事,让陈教授或者小陆转达,他们俩在医院待的时间长,护工不怎么留意他们。”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的焦虑稍微缓解了些。老周说得有道理,小李没什么权力,院长大概率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怀疑谢平安,可他还是有点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院长真的起了疑心,派人查谢平安的行踪,就麻烦了。 下午的放风时间,阳光比上午暖和了点,却还是没什么力气,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枯黄的树叶簌簌落下,飘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病人有的坐在长椅上发呆,有的在院子里慢慢走,脚步拖沓;小李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却没吃,只是把橘子皮剥得碎碎的,眼神还是时不时扫过院子,尤其是江自知和谢平安的方向。 江自知假装看墙边的月季——月季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上面还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风一吹就晃。他慢慢走到靠近谢平安的地方,谢平安正在打扫落叶,手里的扫帚很旧,帚毛都歪了,扫起落叶时发出“哗啦”的轻响。 “小李是不是怀疑你了?她会不会向院长打报告?”江自知蹲下来,假装拨弄月季根部的泥土,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声盖过。 谢平安手里的扫帚没停,扫起一堆落叶,倒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才低下头,声音和落叶声混在一起,刚好能让江自知听到:“别担心,她没证据,院长不会信她的。”他顿了顿,手里的扫帚轻轻碰了碰地面,继续说,“自从带你见了陈教授和小陆,我就觉得可能会有人怀疑我们,所以提前找院长谈过。” “谈过?”江自知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谢平安。 “嗯。”谢平安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地面,假装观察落叶的情况,“我跟院长说,你最近‘认知有所恢复’,愿意配合训练,我想多盯着你,帮你做针对性的‘康复训练’,争取让你早点达到‘出院标准’。院长听了很高兴,还夸我工作认真,说要是你真能‘好转’,还能给医院当‘成功案例’,应付上级检查。” 江自知的心里一下子落了地,像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挪开了。他没想到谢平安这么周全,早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还提前给院长打了预防针。“那……那月底的计划还能进行吗?” “能。”谢平安肯定地说,语气很坚定,“小李那边我会应付,她要是再找事,我就用‘帮你康复’的理由挡回去。你别担心,好好攒剩下的证据——明天你母亲不是要来送汤吗?再攒一点样本,我们的证据就更充足了。” 放风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小李站起来,扯着嗓子喊:“回病房了!别在外面待着!”病人纷纷往病房走,江自知跟着谢平安,慢慢走在人群后面,心里的担忧渐渐变成了安心。他看着谢平安的背影,觉得这个总是冷静又周全的人,像一道屏障,帮他挡住了医院里的黑暗。 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摸了摸床板缝里的那团棉花,棉花干燥又安全。 第45章 信任与承诺 后半夜的病房像被泡在冷水里,连空气都透着凉。月光透过窗户上的裂纹,在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银带,刚好绕开江自知的床脚——他已经坐了快半个钟头,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墙壁上的霉斑蹭得他病号服发潮,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的激动像团火,烧得他指尖都在发烫。 老周的鼾声从对面床传来,时轻时重,像台老旧的风箱,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含混的梦话,大概是又梦到了在部队的日子。江自知盯着老周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上有几道浅疤,是老周说的“当年演习时被铁丝网划的”,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他们这些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吱呀——” 一声极轻的推门声突然响起,江自知猛地抬头。月光下,谢平安的身影贴着门框溜进来,他穿着护工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一个卷起来的东西,用深蓝色的布条裹着,走得极轻,鞋底蹭过地面时几乎没声音,只有衣角偶尔扫过门框,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响动。 “等久了?”谢平安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比月光还低,他低头看了眼老周,见老周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才蹲下身,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江自知腿上,“刚去护士站绕了一圈,老赵还在跟人打牌,输了钱在骂街,小李戴着耳机刷视频,没人注意我。” 江自知伸手摸了摸腿上的东西,硬邦邦的,像是纸壳。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里面是一张折得整齐的平面图,纸页边缘有点卷,是用医院废弃的病历纸手绘的,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勾着病房楼的布局,院长办公室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10:00-10:30 无人,保险柜在西墙书架后”。 “上级检查定在后天。”谢平安的手指落在红圈上,指尖轻轻点了点,“陈教授从护工的聊天里听来的,说是卫生部门的人来查‘病人护理规范’,院长要去门口迎接,还得陪着检查人员走流程,至少有半个钟头不在办公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江自知的目光紧紧盯着“保险柜”三个字,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想起谢平安之前说的,保险柜里有鼎盛给医院的打款记录,还有那些“意外去世”病人的真相报告——只要拿到这些,他们的证据链就完整了,就能把鼎盛和医院的黑幕彻底揭开。 “你进去后,怎么假装?”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害怕,是激动,“护工会不会巡逻?” “我跟院长说过,后天上午我负责‘清洁办公区’。”谢平安的手指在平面图上的走廊处划了条线,“我会推着清洁车过去,车斗里放着拖把和抹布,没人会怀疑。办公室的门平时是虚掩的,我进去后先锁上门,再找书架——陈教授说过,书架上第三层有本《三国演义》,把书往左边推,就能看到保险柜的暗门。”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片,放在江自知手心——是枚磨得发亮的钥匙,比普通房门钥匙小一圈,钥匙齿上还沾着点红漆,“这是配的顶楼钥匙,我试过了,能打开顶楼的铁门。拿到资金记录后,我直接去顶楼找贝尔,他住最里面的病房,门应该没锁——院长要靠他应付检查,不敢把他锁太严。” 江自知攥着那枚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心传过来,却让他觉得踏实。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贝尔时,贝尔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黑色的狮子,眼神里满是警惕,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没想到他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还帮谢平安进了医院。 “媒体那边……联系好了吗?”江自知抬头看向谢平安,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这段时间谢平安肯定没睡好,既要假装护工,又要偷偷计划,还要应付小李的怀疑。 “联系好了,是省报的王记者。”谢平安的语气软了些,眼神里多了点光,“我姐姐以前的同学,专门跑深度报道,去年还曝光过一个造假的保健品公司。我跟他通了三次电话,都用的公共电话,把我们的证据和计划跟他说了,他说后天下午三点,在医院后门的小巷子里等我们——他会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尾号是739。” 江自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739”,怕自己忘了。他想象着后天下午,他们拿着证据坐上那辆车,离开这个满是霉味和药味的地方,去见记者,去报警,去让那些害了他们的人付出代价,心里就一阵发烫。 “等我们出去,”江自知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又赶紧压低,“我要先找律师,起诉鼎盛和我父亲——江氏是我爷爷一手打下来的,不能就这么被他们吞了。还要帮陈教授把财产要回来,他说要捐给学校的贫困生基金,不能让他儿子把钱挥霍了。” 他说着,眼睛亮了起来,像有星星落进去:“小陆那么懂化学,我想帮他找家正规的制药厂,让他继续做研发,他不该被埋在这里。还有贝尔,要帮他恢复名誉,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疯子,是敢说真话的护士……” 谢平安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点笑意——这是江自知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这么具体的未来,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警惕,而是带着对自由的渴望,对身边人的在意。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自知的肩膀,力度不大,却带着坚定的暖意:“会的,这些都会实现的。” “那你呢?”江自知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出去后,想做什么?” 谢平安的笑容顿了顿,眼神慢慢飘向窗外,月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平时的冷硬,多了点温柔的伤感。“我想回老家。”他的声音轻了些,像是在说给空气听,又像是在说给某个看不见的人,“我姐姐的骨灰还在殡仪馆放着,我要把她带回去,葬在老家后山的桃树下——她小时候最喜欢在那棵桃树下玩,说等她长大了,要在树下盖个小房子。”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工服的袖口,“然后找份普通的工作,比如在镇上的超市理货,或者帮人修修电器,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我姐姐生前就想过安稳日子,我替她过。” 江自知没说话,心里有点发酸。他想起谢平安手腕上的疤,想起他为了查姐姐的死因,冒险进医院当护工,想起他每次提到姐姐时,眼神里的悲伤和坚定——谢平安做的这一切,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个“意外去世”的姐姐。 “等我们出去,”江自知攥紧了手里的平面图,语气很认真,“我帮你一起送姐姐回老家。要是你想盖小房子,我也能帮上忙——我爷爷以前教过我木工,虽然不熟练,但搭个小木屋还是行的。” 谢平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次的笑比刚才更真切,眼角都带着点弯:“好啊,到时候请你吃我们老家的桃酥,我姐姐以前最会做这个。” 病房里静了下来,只有老周的鼾声和窗外的风声。月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平面图上,把院长办公室的红圈照得格外清晰,像是一个通往自由的出口。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谢平安站起身,把深蓝色的布条重新裹好平面图,递给江自知,“这个你收着,别放在枕头下,藏在床板缝里,跟你之前藏棉花的地方一起——别让任何人看到。” 江自知接过平面图,小心地折好,塞进床板缝里,又用木屑盖好,确认看不出痕迹,才抬头看向谢平安:“你……你要小心。” 谢平安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道坚定的屏障。“后天上午十点,你在这里等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去。”他的语气很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会回来找你的,一定。” 江自知用力点头,看着谢平安轻轻推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黑暗里。门关上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慌,像是心里空了一块——不是害怕计划失败,而是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病房里偷偷见面,再过两天,他们或许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躺回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顶楼钥匙,钥匙的金属凉意透过掌心,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想起贝尔画的黑色狮子,想起陈教授读《资本论》时的认真,想起小陆写满公式的纸,想起谢平安刚才的笑容,想起自己对未来的憧憬——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像一串发光的珠子,串起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希望。 窗外的风声突然大了些,吹得梧桐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轻轻敲门。江自知竖起耳朵,隐约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又慢慢消失——不知道是护工巡逻,还是别的什么。他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安,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能攥紧手里的钥匙,在心里默念:后天快点来,一定要成功,一定要离开这里。 月光依旧照在地上,那道银带像是一条通往自由的路。江自知闭上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全是后天的计划——谢平安推着清洁车走进院长办公室,打开保险柜,拿出资金记录;他拿着钥匙跑上顶楼,救出贝尔;他们一起走到医院后门,坐上那辆尾号739的黑色轿车,去见记者,去揭开所有的黑幕…… 他不知道的是,走廊尽头的护士站里,小李正对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敲着字,屏幕上是她和院长的聊天框,上面写着:“谢平安最近确实跟江自知走得近,还总往院长办公室那边绕,要不要多盯着点?” 而院长的回复,正躺在未读消息里:“知道了,后天检查时多安排两个人盯着,别出什么岔子。” 第46章 楼梯间的二次计划 楼梯间的空气总比别处滞重些,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墙皮霉变的潮味,还有从气窗钻进来的、带着梧桐叶腐土气息的风。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气窗,玻璃上的锈迹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一块被撕碎的旧布,刚好罩住第三级到第五级台阶——谢平安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处是监控的死角,走廊里的摄像头只能拍到楼梯口,拍不到这方被阴影裹着的角落。 江自知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指尖蹭过墙皮脱落的地方,粗糙的石灰末沾在指腹,像细小的沙粒。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上次被护工强行喂药时挣扎着蹭到的。他的目光落在谢平安的手上,对方正从护工服内侧的口袋里掏东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消毒水痕迹,那是早上打扫卫生间时蹭到的。 “这是我画的第三版了。”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极低,比风吹过气窗的“呜呜”声还轻,他展开手里的纸——是用医院废弃病历纸裁成的,边缘被反复折叠得发毛,上面用HB铅笔勾着住院楼的布局,线条有深有浅,有些地方还被橡皮擦过,留下淡淡的印痕。“住院楼在这边,家属探视区在一楼东侧,每次探视日都会挤满人,护工要分两头维持秩序,医生得在接待室应付家属的追问,没人会注意到观察室这边的动静。” 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观察室”,笔尖顿了顿:“我已经跟观察室的张护士打好招呼了。上个月她值夜班时,输液架的轮子坏了,是我连夜找仓库的铁丝修好的;还有上上周,她儿子发烧,我替她盯了两个小时的病房——她欠我两个人情,会帮我们。” 江自知盯着图纸上的“救护车停靠点”,指尖无意识地沿着线条划过,纸页的毛边蹭得指尖发痒:“万一……万一那天有其他病人真的突发急症怎么办?救护车会不会先接别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不是害怕,是太想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怕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 谢平安抬眼看他,目光在昏暗里显得格外亮,像淬了点星光:“不会。我已经跟张护士说好了,那天她会‘优先’处理你的情况。而且我查过了,探视日当天,住院部的急症病人都会提前安排去主楼的急诊室,观察室只留着应付‘轻微不适’——我们刚好可以借这个空子。”他把图纸往江自知面前凑了凑,阳光刚好落在“救护车”三个字上,铅笔写的字迹被照得有些发淡,“车是阿哲找的,民营救护车公司的,司机是他的远房表哥,靠得住。车牌号后三位是729,你得记死,万一我没跟上,你看到这个号就上车。” “你没跟上?”江自知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会跟我一起走的,对吗?” 谢平安的手指在图纸上顿了顿,指尖的茧子蹭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会跟你一起。但得留后手——万一我被护工缠住,你先上车,阿哲会在城郊的仓库等你,那里有换的衣服和水。”他没说更多最坏的情况,怕吓着江自知,只是把图纸折成小块,折得方方正正,刚好能塞进病号服内侧的口袋,“这个口袋贴肉,护工搜身也不会摸到这里——上次小李搜你的床,不就没找到你藏的安神汤样本吗?” 江自知摸了摸内侧的口袋,果然贴着腰腹,隐秘又安全。他想起上次小李搜床的场景,对方戴着乳胶手套,把他的枕头翻过来抖了抖,把被子的边角都捏了一遍,差点就摸到床板缝里藏的棉花——幸好老周当时故意咳嗽,引开了小李的注意力。现在想起那一幕,他还是会后背发紧:“小李最近总盯着我,昨天我去打水,她还跟在我后面,问我‘跟谢护工聊什么呢’。” “我知道。”谢平安的声音沉了些,他往楼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走廊里传来护工推着治疗车的“轱辘”声,两人立刻闭了嘴,直到那声音远了,他才又开口,“昨天我整理护士站的病历,听到小李跟院长说‘谢平安跟江自知走得太近,得盯着点’——院长没说什么,但小李肯定会更难缠。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在公共场合别说话,连眼神都别对视,就当是普通的护工和病人。”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涩——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这么坦诚地说话了,除了贝尔,谢平安是第二个愿意帮他的人,现在却要假装陌生,像隔着一层冰。 “还有吃药的事。”谢平安突然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是用医院的白色药袋改的,上面用圆珠笔写着“维生素B1 每日一次”,看起来跟医院开的辅助用药没什么两样。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十片白色的小药片,大小和形状都跟医院给的镇静药一模一样,“这是维生素片,阿哲从外面药店帮我带的,我对比过,跟镇静药的外观差不多,你每次当着护工的面吞下去,没人会发现。” 江自知捏起一片药片,放在指尖,冰凉的药片贴着皮肤,像一颗小小的希望。他想起之前把镇静药藏在床板缝里的日子,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被护工发现,现在有了这个,终于不用再藏了:“你怎么确定护工不会查药?” “护工只会看你吃没吃下去,不会掰开你的嘴看。”谢平安的嘴角勾了勾,难得有一点笑意,“我观察过,老赵每次发药,都是站在门口看着病人吞下去,然后就走,不会盯着你咽下去——你吞的时候稍微仰头,假装咽下去,其实把药片含在舌下,等他走了再吐出来,或者咽下去也没事,维生素没坏处。” 江自知试着把药片放进嘴里,果然跟镇静药的口感差不多,只是没有那股淡淡的苦味。他含了几秒,又吐出来,放回纸包里:“谢谢你,我都没想到这些。” “这些都是应该的。”谢平安把纸包递给江自知,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分开——在这个地方,任何一点亲近的动作都可能引来麻烦。谢平安的耳尖有点红,他赶紧转移话题:“查房时间快到了,老赵会从一楼开始查,我们得赶紧回去。” 他率先走上台阶,护工服的下摆扫过积灰的台阶,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风吹来的灰尘盖住。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江自知,眼神里带着点安抚:“别慌,有我。” 江自知跟在后面,看着谢平安的背影。护工服的袖口处有一道缝补的痕迹,是上次打扫时被铁丝勾破的,谢平安自己用黑线缝的,针脚有点歪,却很结实。他想起谢平安每天推着清洁车,从一楼到三楼,把每个病房的走廊都扫得干干净净,把每个床头柜都擦得没有灰尘,却在没人的地方,偷偷为他画逃跑的地图,偷偷准备维生素片——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护工,其实把所有的细心都给了他。 走到走廊拐角时,谢平安停下脚步,指了指江自知的病房方向:“你先回去,我去护士站看看老赵到哪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查寝时,我会再跟你确认一遍细节,别担心。” 江自知点了点头,转身往病房走。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监护器的“滴滴”声在远处回荡,像在倒计时。他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地图,硬邦邦的,像揣着一块滚烫的石头——那是他的希望,是他离开这个牢笼的唯一光亮。 回到病房时,老周正坐在床边叠被子,看到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水果糖——是早上护工发的,老周没吃,留给他的。江自知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压过了嘴里残留的消毒水味。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风一吹,就有几片落下来,像在为他的自由倒计时。 口袋里的地图还贴着腰腹,温热的,像谢平安的承诺。江自知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会更紧张,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有谢平安在,有这份周密的计划在,他一定能离开这里,一定能查清所有的真相。 走廊里传来老赵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腔调:“查寝了!都在床上待着,别乱跑!”江自知赶紧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手指却在被子里攥紧了,离月底探视日,还有七天。 第47章 偷配的钥匙 认知训练室的窗户总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上午的阳光透进来,被滤成昏黄的一片,落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像铺了层旧砂纸。江自知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手里攥着那支用了半个月的HB铅笔——笔芯已经钝得快划不出清晰的线条,笔杆上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被他的指尖反复摩挲得发亮。 他面前的画纸是医院统一发的廉价白纸,薄得能透出下面的桌纹,边缘卷着毛边,是之前被其他病人抢着画时揉皱的。按照护工的要求,他需要在纸上画“规整的圆形”,说是“锻炼认知协调性”。以前他总故意把圈画得歪歪扭扭,线条拐来拐去,像没长齐的藤蔓,可今天不一样——他要假装“好转”,要让医生和护工相信,他的“认知紊乱”在变好。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江自知刻意放慢速度,让线条尽量圆润,画到第三圈时,负责记录的张护士走过来,低头看了眼他的画纸,笔尖在记录板上顿了顿:“江自知最近进步不小,圈画得越来越圆了,比上周规整多了。” 江自知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牢牢盯着门口——谢平安推着清洁车进来了。车斗里的拖把、抹布、消毒水瓶碰撞着,发出单调的“哐当”声,和其他病人机械的画圈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压抑的小调。谢平安穿着浅灰色的护工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疤,是上次搬消毒水时蹭到的,他走得很慢,每推一步都刻意放轻力道,显然是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路过院长办公室门口时,谢平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江自知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他知道,谢平安是在确认院长在不在里面。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窄缝,能看到里面的办公桌一角,却看不到人。谢平安的手指轻轻搭在清洁车的扶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秒钟后,他又继续往前推,像只是普通地巡视清洁区域,可江自知清楚,他一定记下了门口的情况——门锁的样式、门缝的宽度,还有里面是否有动静。 “谢助理,这边的垃圾桶满了,你倒一下。”靠窗的护工小李喊道,她正低头刷着手机,头都没抬,只是指了指墙角的垃圾桶。 “好。”谢平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他推着车走到垃圾桶旁,弯腰换垃圾袋时,又飞快地瞥了眼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这次,他看到门内的椅子是空的,院长应该不在里面。江自知捏着铅笔的手松了松,心里的石头落了半块——至少今天,谢平安没被发现。 训练结束后,病人排着队往病房走,江自知故意走在最后。谢平安推着清洁车跟在后面,路过他身边时,声音压得比呼吸还轻:“晚上查寝我晚点来,别睡太沉。” 江自知没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夜幕降临时,病房里的灯很早就熄了。老周躺在对面床,早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像台老旧的鼓风机,时轻时重,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含混的梦话——大概是又梦到了他在部队的日子,江自知听过他说,以前他是炊事班的,最会蒸馒头,后来儿子怕他分家产,就把他送进了这里。 月光从窗户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银带,刚好绕过江自知的床脚。他没睡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像在数那些不规则的纹路,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走廊里的动静——护工查寝的脚步声、远处护士站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传来的病人呓语,每一点声响都让他心跳加快。 “吱呀——” 病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了一道缝,江自知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一道瘦高的身影从门缝里溜进来,是谢平安。他没开手电筒,只借着月光辨路,脚步轻得像猫,鞋底蹭过地面时几乎没声音,只有护工服的衣角偶尔扫过门框,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响动。 谢平安走到江自知床边,没立刻说话,而是先低头看了眼老周,见老周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才慢慢蹲下身,右手伸进护工服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片,轻轻放在江自知的手心。 江自知的指尖一凉——是钥匙。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借着月光看清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普通的铜制钥匙,比房门钥匙小一圈,钥匙齿上还沾着一点暗红的漆,是院长办公室门锁的颜色——他上次路过时见过,院长办公室的门锁是暗红色的,上面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铜色。 “后门的钥匙,我配好了。”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比月光还低,吐字轻得像羽毛,生怕吵醒老周,“昨天整理院长办公室,他刚把钥匙放进抽屉,就被护士叫去处理‘病人吵架’,走得急,抽屉没关严。我趁机拿了钥匙,用橡皮泥印了模子——橡皮泥是从儿童康复室拿的,没人会注意。” 江自知捏着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钥匙齿的纹路硌得他手心发痒。他想起昨天中午,谢平安说“去买洗洁精”,原来是去配钥匙。他想问“没被发现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声音太大,只能用眼神示意。 谢平安看懂了他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继续低声说:“中午吃饭时,我找借口溜出去,去了街角那家修鞋铺。师傅是个聋哑人,不会说话,我把模子给他,塞了五十块钱,他没多问,只让我下午去拿——我拿了钥匙就赶紧回来了,没被护工看到。” 江自知的心里一阵发烫。他能想象到谢平安当时的紧张——溜出医院要避开门口的保安,找修鞋铺要绕远路,还要赶在下午上班前回来,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他把钥匙往手心攥了攥,钥匙的边缘硌得他有点疼,却让他觉得踏实,像攥着一块通往自由的石头。 “外面接应的人,你不用太担心。”谢平安的声音又低了些,他抬头看了眼窗户,确认月光没变化,才继续说,“是我姐姐以前的朋友,叫阿哲,开了家汽修厂,在城郊。我姐姐没出事前,帮过他不少忙——他当年创业缺钱,是我姐姐借了他三万块,还帮他找了第一个客户。他欠我们人情,不会出问题。” 提到“姐姐”时,谢平安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沉,眼神也暗了暗,像被月光遮住的星星。江自知知道,谢平安很少提姐姐,每次说起都带着点难过,他没再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平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外露,赶紧调整过来,伸手轻轻拂过江自知的被角,假装在掖被边,实则是想确认他有没有藏好钥匙:“把钥匙藏好,别放在枕头下,容易被护工查到——可以藏在床板缝里,跟你之前藏药物的地方一起,那里安全。” 江自知“嗯”了一声,趁老周翻身的间隙,悄悄把钥匙塞进床板缝里——那道缝是他之前故意用铅笔抠宽的,刚好能放下钥匙,外面用木屑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谢平安直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江自知。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这段时间,他既要假装护工,又要偷偷计划,肯定没睡好。“再忍几天,我们就能出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的力量,“到时候,我们就能查清所有事了。” 江自知看着他的背影,护工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一道浅痕,又很快被风吹散。直到谢平安轻轻关上门,消失在走廊的黑暗里,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手又摸向床板缝里的钥匙——还在,冰凉的,真实的。 那天晚上,江自知睡得格外沉。以往他总因为担心被护工查寝、担心药物的副作用而失眠,可今天不一样,枕头下的药物、床板缝里的钥匙,像两个定心丸,让他觉得踏实。他甚至梦到了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游乐园,他坐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很开心,父亲站在下面,也笑着挥手——那是他记忆里,父亲最温柔的样子。 只是他没注意,对面床的老周其实没睡着。 老周眯着眼睛,借着月光看着谢平安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江自知床板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他早就知道江自知没疯——上次江自知把药物藏在床板缝里,被他看到了;还有谢平安,每次路过江自知的病房,都会悄悄递给他一杯温水,有时候还会塞个苹果,这些细节,老周都看在眼里。 他也想逃,可他老了,六十多岁的人了,手脚不利索,就算逃出去,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儿子早就把他的身份证、银行卡都收走了,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他只能在心里祝江自知和谢平安好运,只能在护工查寝时,故意发出更大的鼾声,帮他们打掩护。 床板缝里的钥匙,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凉的金属外壳,在黑暗里泛着一点微弱的光。 第48章 配合的“好转” 医生诊室的白墙泛黄,墙角结着几缕蛛网,像是很久没彻底打扫过。江自知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裤缝——那缝口已经洗得发白,线脚松了好几处,是上次被护工扯着胳膊时挣开的。 对面的张医生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领口沾着一点褐色的药渍,大概是早上给病人喂药时溅上的。他手里拿着江自知的病历本,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卷成了波浪形,里面的纸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大多是“仍有妄想倾向”“否认自身病情”“需加强药物干预”这类评语——江自知之前偷看过一次,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最近觉得怎么样?”张医生的笔尖悬在病历本上,没立刻落下,眼神扫过江自知的脸,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审视,“还会觉得有人想害你吗?比如觉得护工、医生都在针对你?”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了江自知一下。以前每次问诊,他都会立刻反驳,会激动地说“我没病,是你们想关我”,会把做空账户的异常IP、父亲突然送来的诊断书、母亲安神汤里的怪味一股脑说出来,可每次换来的都是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情绪激动,妄想加重”,然后增加药物剂量。 但今天不一样。江自知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慢慢摇了摇头,声音放得又轻又温顺,像怕惊扰了什么:“最近好多了,不怎么想那些了。每天按时画圈、吃药,晚上也能睡沉了,觉得心里静。” 他故意低下头,避开张医生的目光,假装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蓝色的塑料拖鞋,鞋底已经磨平,走起路来会打滑,是医院统一发的,每个病人都一样。他能感觉到张医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点意外,又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这就对了。”张医生的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配合治疗才能好得快,你之前就是太抗拒,恢复才慢。”他写了大概半分钟,停下笔,抬头时脸上露出一点敷衍的笑意,“我看你最近画的圈也规整多了,护工跟我说,你现在都不用人催,自己就能按时完成训练——这就是进步。” 江自知抬起头,扯出一个极浅的笑,没说话。他知道这笑肯定很僵硬,像面具贴在脸上,但张医生没在意,只顾着在病历本上补了一句“患者认知障碍减轻,情绪稳定,有康复倾向”,然后把本子合上,推到桌角:“继续保持,下周我再跟你聊。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跟护工说。” 走出诊室时,江自知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靠在走廊的墙上,冰凉的墙壁贴着后背,稍微缓解了心里的慌乱——刚才那几分钟的“顺从”,比之前跟护工争执还累,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刻意控制,生怕露出破绽。 走廊里飘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病人食堂飘来的、带着点馊味的饭菜香。几个护工推着治疗车走过,车斗里的针管、药瓶碰撞着,发出“哐当”的声响。江自知往楼梯间的方向挪了挪,刚走到拐角,就看到谢平安推着一辆装满干净床单的车走过来——床单叠得方方正正,是医院统一的蓝白条纹,上面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应该是刚从洗衣房拿回来的。 谢平安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用下巴轻轻指了指楼梯间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点示意。江自知会意,等护工们走远了,才跟着谢平安钻进楼梯间。 楼梯间的光线比诊室暗多了,只有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阳光,在台阶上投出一道窄窄的亮带。灰尘在光带里飞舞,像无数个细小的幽灵。谢平安把床单车停在门口,挡住外面的视线,然后从护工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是个微型录音笔,比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外壳磨得发亮,应该用了很久。 “医生那边搞定了?”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气窗的风吹过,带着楼下桂花的甜香,吹散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嗯。”江自知靠在墙上,手指蹭过粗糙的墙皮,“他说我有‘康复倾向’,还在病历本上写了。”他顿了顿,想起刚才张医生敷衍的笑,心里有点发沉,“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只要他觉得你‘好转’了,就不会再盯着你。”谢平安把录音笔递给他,指尖碰到江自知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在这家医院,任何一点亲近的动作都可能引来麻烦。“你听听这个。” 江自知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一阵电流声后,院长油腻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点谄媚的笑意:“放心,他还被关着,每天都按时吃药,翻不了天……对,就是那个江自知,江氏集团的小儿子,他爸特意跟我交代,要让他‘好好养着’……月底探视日我会盯紧,不会让他跟他母亲说太多,免得露馅……收购那边还需要他的‘疯病’做借口,可不能出岔子……” 录音很短,只有几十秒,却像一把烧红的锤子,狠狠砸在江自知的心上。他的手脚瞬间冰凉,呼吸变得急促,手里的录音笔差点掉在地上——原来父亲真的早就和院长串通好了,原来“江氏被收购”根本不是因为他“疯了”,而是父亲和那些人早就计划好的,他只是个用来掩盖真相的“棋子”。 “别气。”谢平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我们早就猜到是这样,现在有了录音,就是证据。等我们出去了,这些都能用来揭穿他们。” 江自知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他把录音笔还给谢平安,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我爸……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江氏是爷爷一手打下来的,他怎么能为了钱,跟那些做空的人勾结?” 谢平安没说话,只是把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进护工服的夹层里,那里贴着他的胸口,安全又隐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比刚才软了些:“有些人在利益面前,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但我们不能被他们影响,我们的目的是出去,是查清真相,不是跟他们置气。” 江自知点了点头,眼眶有点发热。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这么看重钱,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教他读“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会说“江家的人,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可现在,父亲早就忘了这些话,忘了他这个儿子,眼里只有利益。 “接下来要做什么?”江自知抹了抹眼角,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不能哭,哭了就输了。 “明天是探视日,你母亲会来。”谢平安靠在床单车上,手指轻轻敲着车帮,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你跟她好好说话,别露破绽,就说你‘想通了,愿意配合治疗’,让她放松警惕。我们需要她那天在场,才能制造‘急症’的混乱——有家属在,护工和医生才不会多想,才会尽快安排救护车。” “我母亲……”江自知的声音顿了顿,心里有点涩然,“她每次来都给我带‘安神汤’,你说的那种有‘加重神经抑制’成分的汤。她会不会也知道真相?” 谢平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好说。可能她知道,也可能她被你父亲蒙在鼓里,以为那汤真的能‘安神’。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跟她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他看着江自知,眼神很认真,“跟她说话时,多提几句‘想回家’‘想快点好起来’,让她觉得你还信任她,这样她才会配合我们的‘急症’戏码。” 江自知点了点头。他想起母亲上次来的样子,穿着米色风衣,头发白了不少,递汤时的手有点抖,眼神不敢看他。或许母亲是知道的,只是懦弱,不敢反抗父亲;或许她真的不知道,只是被蒙在鼓里。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抓住探视日这个机会,离开这里。 楼梯间的气窗又吹进风,桂花的甜香更浓了。江自知抬头看向窗外,天快黑了,住院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像无数个被困住的灵魂,在黑暗里闪烁。他攥了攥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点轻微的痛感,却让他更清醒——为了自由,为了查清真相,他必须再忍一忍,必须演好这场“好转”的戏。 “我知道了。”江自知看着谢平安,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慌乱,多了点坚定,“明天我会跟我母亲好好说,不会露破绽。” 谢平安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是一个极快的动作,快得像只是不小心碰到,“别担心,有我。明天我会在探视区附近盯着,不会让你出事。” 两人走出楼梯间时,走廊里的灯已经全亮了。护工们开始催促病人回病房,小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点不耐烦:“江自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回病房!要吃药了!” 江自知赶紧应了一声,往病房的方向走。谢平安推着床单车跟在后面,两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普通的病人和护工,没有任何交集。但江自知知道,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像两根缠绕的藤蔓,在黑暗里互相支撑,等着向阳而生的那天。 回到病房,老周已经坐在床边等着吃药了。护工老赵拿着药盘走进来,把白色的药片放在江自知手里——是谢平安说的那种维生素片,早上谢平安已经偷偷跟他换过了。江自知当着老赵的面,把药片放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下去,然后看着老赵在登记本上打了个勾,心里松了口气。 第49章 小李的怀疑 放风时间的院子总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像是被永远洗不干净的玻璃罩着。梧桐树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地上积着厚厚的枯叶,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跑,有的卡在墙角的裂缝里,有的粘在病人的鞋跟上,像一团团甩不掉的愁绪。 江自知坐在靠近墙角的长椅上,长椅的油漆掉得斑驳,露出里面生锈的铁架,坐久了会硌得后背发疼。他手里捏着一片刚捡的梧桐叶,叶子边缘已经发脆,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叶脉,叶面上的灰尘沾在指腹,留下一道浅浅的灰痕。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不远处的谢平安——对方正推着清洁车,弯腰扫着地上的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节奏均匀得像在数着时间。 谢平安穿着浅灰色的护工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疤,是上次搬消毒水时被铁架蹭到的。他扫得很认真,每一下都尽量把落叶归拢到一起,偶尔会停下,用手背擦一下额角的汗——十月的天已经转凉,可他额角还是沁出了薄汗,大概是心里绷得太紧。他始终没看江自知,甚至没往这个方向瞥一眼,就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病人和护工,毫无交集。 可江自知知道,谢平安的余光一定在留意着他,也在留意着周围的护工——尤其是小李。 “江自知,你倒是老实。” 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像指甲刮过铁皮,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梧桐叶差点捏碎。他慢慢抬头,看到小李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阴影把他整个人都罩住,挡住了原本就微弱的光线。小李穿着深蓝色的护工服,胸前的工作牌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她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眼神像淬了冰,死死盯着江自知。 周围原本零散走动的病人停下了脚步,有的好奇地往这边看,有的赶紧低下头往远处挪——没人想惹小李,她是护工里最刻薄的一个,上次有个病人不小心打翻了粥,被她拽着胳膊骂了半个钟头,还被罚站了一下午。 江自知捏着树叶的手指紧了紧,叶脉硌得指尖生疼,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温顺的笑:“以前想不通,总跟自己较劲,现在想通了,配合治疗才能早点好起来,早点回家。”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像怕惹恼了眼前的人。 “回家?”小李嗤笑一声,脚边的石子被她踢得飞出去,砸在梧桐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你以为你还能回家?你爸上周来跟院长谈话,我都听到了,他说要让你在这里‘好好养着’,养到什么时候,看你表现——说白了,就是不打算接你出去了。”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知道小李可能在故意挑拨,可“父亲不打算接他出去”这句话,还是像根刺,狠狠扎进了他心里。他想起父亲上次来医院时的样子,穿着昂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没有丝毫心疼,只有不耐烦和冷漠,说“都是因为你疯了,公司才保不住”。难道父亲真的打算一辈子把他关在这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我爸……他只是担心我,等我好了,他会接我出去的。”他的声音有点发颤,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担心你?”小李冷笑出声,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到,“我看是担心你出去坏了他的好事吧!谁不知道江氏被收购了?听说你爸拿了不少好处,早就不管你的死活了!”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江自知的心上。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喊“我爸不是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谢平安叮嘱过他,不能跟小李起冲突,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他们的计划就全完了。他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蓝色的塑料拖鞋已经磨平了鞋底,鞋边还沾着点泥土,像他此刻狼狈的处境。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小李往前凑了一步,阴影离他更近了,“我还没问你,你跟谢平安最近怎么不说话了?以前不是总凑在一起吗?他给你递什么东西了?是不是在帮你搞什么小动作?”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他知道小李在试探,她肯定早就注意到他和谢平安走得近,现在是故意找机会挑明,想抓他们的把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没递东西”,小李肯定不信;说“递了东西”,又怕她追问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轱辘”的推车声传来,谢平安推着清洁车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刚好打扫到这里。“李姐,你误会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刚好盖过了院子里的风声,“上次是江自知被其他病人抢了饭,饭盒都打翻了,我只是按规定帮他换了个干净的勺子,怕他用脏的不卫生——您看,勺子还在清洁车里呢。” 他说着,伸手从清洁车的侧兜里拿出一把白色的塑料勺,勺柄上印着医院的logo,是统一发放的款式,干净得没有一点污渍。小李的目光落在勺子上,眉头皱了皱,眼神里的怀疑没消,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护工确实有义务给病人提供干净的餐具,这是医院的规定。 “是吗?”小李的语气还是带着点不相信,目光在江自知和谢平安之间来回扫,“我怎么看着你们俩不对劲?总觉得你们在偷偷摸摸搞什么。” “李姐,您想多了。”谢平安把勺子放回清洁车,又拿起靠在车边的拖把,假装要继续打扫,“我就是个护工助理,每天忙着打扫卫生、帮护工搭把手,哪有时间搞小动作?江先生现在配合治疗,想早点康复,也不会做什么违规的事。您要是不放心,以后我多注意,跟病人保持距离就是了。”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之前的“递东西”,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小李找不到挑刺的地方。小李盯着他看了几秒,谢平安的眼神很稳,没有丝毫闪躲,像真的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事。她咬了咬嘴唇,心里还是不甘心,可又没证据,只能冷哼一声:“行了,别在这里待着了,快回病房,马上要吃药了——要是耽误了吃药时间,你们俩都别想好过。” 江自知赶紧从长椅上站起来,因为坐得太久,腿有点发麻,他踉跄了一下,谢平安伸手想扶他,又很快收回了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别慌”。两人跟在小李身后往病房走,江自知的心跳还没平复,后背的冷汗还没干,他能感觉到小李的目光一直在背后盯着他们,像一根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走到走廊拐角时,谢平安放慢脚步,跟江自知并排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慌,她没证据,不会怎么样的。”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江自知的胳膊,动作很轻,像一阵风拂过,很快就收了回去,“以后在公共场合,我们更要注意,尽量别说话,别对视,免得她又找借口。” 江自知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小李还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盯着他们的方向,眼神里满是警惕。他知道,小李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更加小心,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否则,不仅逃不出去,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回到病房时,老周正坐在床边整理床铺。看到江自知脸色苍白,他愣了一下,没多问,只是从枕头下摸出一颗水果糖,悄悄塞到江自知手里——是早上护工发的,老周没吃,留给他的。江自知捏着那颗糖,糖纸的塑料膜有点硌手,却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稍微压下了心里的寒意和慌乱。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吹得掉了几片,落在窗台上,像一个个小小的叹息。江自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小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护工休息室的门口,心里暗暗握紧了拳头——再忍几天,只要等到探视日,他们就能逃出去了,就能摆脱这里的一切了。 他摸了摸病号服内口袋里的地图,硬邦邦的纸还在,像揣着一块希望的石头。 第50章 院长办公室的意外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指节宽的缝,午后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门缝里投下一道细长的亮带,里面浮着无数飞舞的灰尘。谢平安站在门外,耳朵贴着冰冷的门板,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翻书声,没有写字声,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在数着时间的心跳。 他确认院长不在里面。早上查房时,他听到护士说院长去主楼开“季度会议”了,至少要两个小时才回来——这是他等了三天的机会。他从护工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是上次修清洁车时偷偷留下的,顶端被他用砂纸磨得圆润,避免刮花抽屉锁。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烟味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很小,靠墙放着一个掉漆的棕色书柜,里面塞满了泛黄的文件和病历本,有的书脊已经断裂,露出里面的纸页;正中间是一张深色的实木办公桌,桌面布满划痕,右上角放着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白色保温杯,杯底还沾着一圈褐色的茶渍;桌后是一把皮革扶手椅,扶手处的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海绵。 谢平安反手关上门,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最左边的抽屉上——上次整理办公室时,他看到院长把后门钥匙放进了这里。抽屉锁是老式的铜锁,钥匙孔很大,他屏住呼吸,将铁丝慢慢插进锁孔,指尖感受着锁芯内部的齿轮,轻轻转动。 “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谢平安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赶紧拉开抽屉——里面乱糟糟地放着几支笔、一个空烟盒、一本通讯录,还有一串用红色钥匙扣串着的钥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后门钥匙,银色的金属外壳,上面刻着“后门”两个小字,和他之前配的那把长得一模一样。 他伸手去拿钥匙,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一个黑色的笔记本,藏在抽屉最里面,被几页文件盖住了。笔记本的封皮很光滑,上面印着一个银色的logo,谢平安的瞳孔突然收缩——是“鼎盛投资”的标志,他在江氏集团的合作文件上见过这个标志,就是收购江氏的那家公司。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他忍不住抽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每月慈善款到账记录”,日期从去年年初开始,每个月都有一笔五位数的汇款,收款人是“城郊康复中心”,汇款人备注是“鼎盛投资”。谢平安的手指划过那些数字,心里算了算——每个月五万,一年就是六十万,这远远超过了医院正常运营所需的“慈善款”,更像是一笔封口费。 他继续往后翻,第二页是“重点关注病人名单”,上面写着十几个病人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行备注。翻到中间时,他看到了“江自知”三个字,后面画着一个红色的星号,备注是“江氏集团相关人员,认知紊乱,需长期观察,禁止与外界过多接触”。 “长期观察”“禁止接触外界”——谢平安的手指攥紧了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院长早就知道江自知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江氏被收购的真相,却还是把他关在这里,用“认知紊乱”的名义困住他。 他想继续往后翻,看看还有没有更多秘密,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你在干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盆冰水浇在谢平安头上。他猛地回头,看到院长穿着白色大褂,手里拿着那个白色保温杯,眼神阴沉沉的,像要吃人,嘴角还沾着一点饭粒——显然是没开完会就提前回来了。 谢平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是本能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抽屉,同时抓起旁边的一个空消毒水瓶,挡在身前,脸上挤出一副慌乱的表情:“院长,我……我来拿清洁用品,您抽屉没关,我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想帮您关上……” 院长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他盯着谢平安,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扫过他的全身,最后落在他手里的消毒水瓶上:“拿清洁用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清洁用品在储物间,你跑到我办公室来拿?你当我是傻子吗?” 谢平安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手心的铁丝硌得他生疼,他强装镇定:“我……我记错了,以为您办公室有备用的消毒水,最近护士站的消毒水快用完了,我想先拿一瓶应急……” “是吗?”院长往前走了两步,离他只有一米远,他能清晰地闻到院长身上的烟味,“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怎么看着像一根铁丝?你是来撬我抽屉的?” 谢平安赶紧把铁丝藏到身后,手里只拿着消毒水瓶:“没什么,就是一根……一根断了的铁丝,我准备扔了的。院长,我要是打扰到您了,我现在就走……” 他说着就要往门口走,院长却伸开胳膊拦住了他,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站住。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小李跟我说,你总跟江自知走得近,还偷偷给他递东西——你是不是想帮他逃出去?” 谢平安的手在身后攥紧了那串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不能被院长发现钥匙,否则不仅他会被赶走,江自知的逃出去的计划也会彻底泡汤。他故意放低姿态,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点委屈:“院长,我就是个护工助理,每个月就赚那点工资,哪有那个胆子帮病人逃院?我跟江先生走近,就是觉得他最近配合治疗,想多鼓励他几句,让他早点康复——您要是不信,可以问其他护工,我每天都在好好干活,从没偷懒过。” 院长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怀疑没消,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大概是觉得一个护工助理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语气依旧冰冷:“别耍花样,这里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要是让我发现你有问题,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把消毒水放下,赶紧出去。” 谢平安如蒙大赦,赶紧放下消毒水瓶,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边时,他听到院长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按下了一串号码,声音突然变得谄媚:“喂,是鼎盛投资的王经理吗?我是城郊康复中心的张院长……对,跟您说个事,江自知最近有点‘好转’,开始配合治疗了,您看要不要派个人过来看看?……您放心,我会盯紧他,不会让他出任何意外,也不会让他跟家属说太多不该说的话……对,收购那边需要他的‘病情’做借口,我明白,我会安排好的……” 谢平安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指悄悄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个微型录音笔,是他早上出门时特意带上的,刚才院长说话时,他已经悄悄按下了录音键。他强忍着回头的冲动,慢慢推开门,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将院长的声音和办公室里的霉味一起关在了里面。 走廊里的灯依旧昏暗,消毒水的味道比办公室里浓多了。谢平安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护工服,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他摸了摸胸口的录音笔,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都还在。 他不敢久留,借口“去洗手间”,绕到了楼梯间。楼梯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气窗透进的一点阳光,在台阶上投下一道窄窄的亮带。他掏出那串钥匙,找到后门钥匙,和自己之前配的那把对比——齿纹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然后他拿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院长谄媚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江自知最近有点‘好转’……我会盯紧他,不会让他出任何意外……收购那边需要他的‘病情’做借口……” 录音很短,只有几十秒,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谢平安的心上。原来院长和鼎盛投资真的是一伙的,他们不仅困住了江自知,还用他的“病情”掩盖收购江氏的真相。他想起姐姐去年被送进这家医院时,院长也是这么说的“需要长期观察”,可不到三个月,姐姐就“意外去世”了——姐姐的死,会不会也和鼎盛投资有关? 谢平安握紧了录音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变得格外沉重。他原本只是想帮江自知逃出去,查清江氏被收购的真相,可现在,他意识到这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秘密,甚至和姐姐的死有关。 他把钥匙和录音笔放回口袋,整理了一下护工服,深吸一口气,走出楼梯间。 第51章 母亲的探视 探视区的空气总是混杂着多种气味——消毒水的刺鼻味、家属带来的饭菜香、孩子身上的奶味,还有病人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这些味道揉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既热闹又压抑的气息。上午十点,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桌椅被挪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家长里短的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护工维持秩序的喊声此起彼伏,像一锅煮沸的粥,却煮不透这屋子里的沉闷。 江自知坐在靠窗的塑料椅上,椅子腿有点不稳,稍微一动就会晃悠。他手里捏着一个空的搪瓷杯,杯口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是上次被护工不小心摔在地上留下的。他反复摩挲着杯壁,指尖能感受到搪瓷脱落的粗糙感,目光却牢牢盯着探视区的入口——那里挂着一个褪色的蓝色帘子,每次有人进来,帘子都会被掀起一道缝,露出外面走廊的瓷砖地。 他已经等了二十分钟。按照之前的规律,母亲会在十点左右到,每次都会提前十分钟,手里提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身印着一朵小小的白菊,是母亲最喜欢的图案。江自知的心跳有点快,不是期待,而是一种复杂的紧张——他不知道这次见面该说什么,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看出他的伪装,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像谢平安说的那样,知道安神汤里的秘密。 “吱呀——” 蓝色帘子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江自知的呼吸顿了一下,是母亲。她穿着那件米色的风衣,衣领处有点起球,袖口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污渍,大概是早上熬汤时溅上的。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又白了些,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松松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显得有些憔悴。她手里果然提着那个银色保温桶,桶柄被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 母亲的目光在探视区扫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江自知身上。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有些犹豫,随即又加快速度走过来,将保温桶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她没立刻坐下,而是先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手指有点僵硬,眼神也不敢直接看向江自知,只是偶尔瞥他一眼,又迅速移开。 “最近怎么样?”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医生上次跟我说,你最近配合治疗,恢复得不错……画画圈也比以前规整了。”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侧脸,她的眼角皱纹比上次深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睡好。他握紧了手里的搪瓷杯,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稍微平复了一点心跳:“嗯,好多了。以前总瞎想,觉得这里不好,现在想通了,按时吃药、画画圈,晚上也能睡沉了,心里静了不少。”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温顺,甚至带上了一点讨好的意味,像个真正“好转”的病人。他知道母亲喜欢听这些,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放松警惕,为接下来的“急症”戏码做铺垫。 母亲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却又很快被愧疚取代。她伸手碰了碰保温桶,又缩了回来,声音放得更柔:“我早上起来得早,给你熬了点安神汤,放了莲子和百合,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喝这个,说喝了睡得香。” 她说着,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一股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混合着莲子的清甜和百合的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的苦味——那是谢平安说的“加重神经抑制”的成分。江自知的胃里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想起以前在家时,母亲也经常熬这种汤,那时的汤只有清甜,没有这种苦味。 母亲拿起桌上的搪瓷杯,舀了一勺汤倒进去。褐色的汤液冒着热气,在杯壁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她把杯子推到江自知面前,眼神里带着期待:“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也没那么安神了。” 江自知看着那杯汤,指尖微微发凉。他能感受到母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想起谢平安的叮嘱——“假装喝下去,趁她不注意吐到纸巾里”,也想起谢平安说的“她可能知道,也可能被蒙在鼓里”。他的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既想质问,又怕戳破这层脆弱的伪装。 “妈,”江自知拿起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声音放得很轻,“江氏……真的被收购了吗?上次我问你,你没跟我说清楚。爸最近还好吗?他有没有……有没有来看过我?” 母亲的手猛地僵住,原本要盖回保温桶的盖子停在半空。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江自知的目光,低头整理着保温桶的带子,声音有点发虚:“你别管公司的事,那些事跟你没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治病。等你好了,爸妈自然会接你回家,到时候再跟你说这些……你爸最近很忙,公司刚被收购,有很多事要处理,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 这些话漏洞百出——江氏被收购已经快一个月了,再忙也该有时间来看他;而且母亲说话时的慌乱,根本藏不住。江自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几乎可以肯定,母亲知道些什么,至少知道父亲不想让他出去。 他没再追问,只是端起杯子,假装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液滑过舌尖,那股奇怪的苦味格外明显,他强忍着没吐出来,趁着母亲低头整理带子的间隙,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巾,铺在大腿上,然后微微侧过身,将嘴里的汤悄悄吐在纸巾里,再把纸巾折好,攥在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杯子,故意皱了皱眉,用手撑着额头,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早上特意在冷水里浸过毛巾,擦了擦脸颊和额头,让皮肤看起来有冰凉的触感,像真的头晕一样。 “妈,我有点晕……”江自知的声音变得虚弱,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像是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头好沉,浑身没力气,想躺会儿……” 母亲立刻慌了,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她的手有点凉,也有点抖:“怎么了?是不是汤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护工?” “别……别叫护工……”江自知故意喘着气,眼神涣散地看着她,“我就是有点晕,躺会儿就好……不用叫护工,他们来了又要让我吃药……” 他知道母亲最怕护工来——护工一来,就会追问病情,甚至可能让他去做检查,打乱他们的计划。果然,母亲听到“吃药”两个字,犹豫了一下,没立刻喊护工,只是更紧地扶住他,眼神里满是慌乱。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姨,江先生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江自知和母亲同时回头,看到谢平安推着一辆病历车走过来。他穿着浅灰色的护工服,手里拿着几本病历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慌张,眼神却飞快地和江自知对视了一下——那是一个确认的眼神,告诉江自知“计划开始了”。 “他……他说头晕,浑身没力气,想躺会儿……”母亲赶紧解释,语气里带着求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叫医生?” “阿姨您别慌。”谢平安放下病历夹,伸手轻轻摸了摸江自知的额头,又快速收回手,语气变得严肃,“额头有点凉,可能是低血糖,也可能是别的急症。这里人多,空气不好,躺着也不舒服——观察室就在隔壁,里面有床,我先帮您把江先生扶过去,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张护士过来看看,她是专门负责急症的,经验丰富。” 他的话说得有条有理,既安抚了母亲的情绪,又自然地引导她往观察室走。母亲果然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扶着江自知的胳膊,跟着谢平安往观察室的方向走。 江自知靠在母亲身上,故意把身体的重量压过去,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他的眼角余光瞥到谢平安走在后面,手里悄悄攥着那张他吐了汤的纸巾,趁母亲不注意,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那是谢平安早就留意好的,离观察室近,又没人注意。 走到观察室门口,谢平安推开门,里面只有一张病床,铺着干净的白色床单,窗户开着一道缝,能吹进一点新鲜空气。“阿姨,您先把江先生扶到床上躺着,我去叫张护士,很快就回来。”谢平安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走之前又给了江自知一个眼神——“第一步成了”。 母亲扶着江自知躺在床上,帮他盖好被子,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眼神里满是担忧:“自知,你再忍忍,护士很快就来了,没事的,别害怕。”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母亲此刻的担忧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不知道她是被父亲蒙在鼓里,还是被迫参与其中。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们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不能在这里出任何差错。 他闭上眼睛,假装昏昏欲睡,耳边能听到母亲轻轻的叹息声,还有外面走廊里谢平安和张护士说话的声音。阳光透过观察室的窗户,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一点温暖的触感。江自知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第一步,终于成了。 第52章 小李的举报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一股浓重的烟味,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像积了多年的污垢,散不开也挥不去。小李站在门外,手指死死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举报信,信纸边缘被她的指甲掐出几道白痕,手心的汗浸湿了纸角,让墨迹晕开了一点。她深吸了一口气,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怕院长怪罪她多管闲事,兴奋的是终于抓到了谢平安的把柄,说不定能借此升为护工组长。 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小李第一眼就看到院长坐在那张掉漆的实木办公桌后,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长长地垂着,快要落在桌面上。他面前摊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封皮上的“鼎盛投资”logo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小李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那本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院长抬起头,眼神阴沉沉的,像两潭深水,扫过小李的脸时带着一丝不耐烦:“什么事?没看到我正忙吗?” 小李赶紧低下头,把举报信递过去,声音放得又轻又讨好:“院长,我……我有件事要跟您汇报,是关于谢平安和江自知的。” 院长的目光落在举报信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伸手接过,慢慢展开。他看得很慢,手指划过纸上的字迹,烟灰不经意间落在了信纸上,烫出一个小小的黑洞。小李的心跟着揪了一下,赶紧说:“院长,您看,谢平安最近总跟江自知走得近,我好几次看到他们在楼梯间偷偷说话,还有一次,我看到谢平安给江自知递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前几天江自知突然‘头晕’,也是谢平安第一个冲过去,安排去观察室,我觉得不对劲,他们肯定在搞什么鬼,说不定是想帮江自知逃院!”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眼神里满是邀功的急切:“我就说谢平安不对劲!他一个护工助理,整天不专心打扫卫生,总盯着江自知看,肯定没安好心!现在江自知‘好转’得这么快,说不定就是谢平安在背后搞鬼,想让他假装康复,然后趁机逃出去——到时候要是出了差错,我们都担不起责任!” 院长没说话,只是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他盯着举报信上的“证据”,眼神越来越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嗒嗒”的声,节奏缓慢却带着一股压迫感,让小李的心跳更快了。她站在原地,手脚都有些发僵,不知道院长在想什么,只能小声补充:“院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每天都盯着他们,绝对不会看错!谢平安肯定是想帮江自知逃院,您可不能轻饶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院长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小李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你确定这些都是真的?没看错?也没听错?” “绝对没错!”小李赶紧拍着胸脯保证,生怕院长不信,“我前几天特意躲在楼梯间拐角听了一会儿,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看那样子,肯定是在商量逃院的事!还有谢平安,上次我让他去倒垃圾桶,他却绕到院长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的,好像想进去,要不是我喊了他一声,他说不定就进去了!” 她故意添油加醋,把谢平安说得更可疑——其实那天她只是看到谢平安路过院长办公室,根本没看到他“鬼鬼祟祟”,但为了让院长相信,她只能编造一点“证据”。 院长的手指停在了桌面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快得让小李以为是错觉。他沉默了一会儿,把举报信揉成一团,扔进了桌角的垃圾桶里,声音依旧沉闷:“知道了。你先回去,别声张,继续盯着他们,有什么情况再跟我说。” 小李愣了一下,没想到院长会是这个反应,她还以为院长会立刻把谢平安叫过来质问,甚至开除他。她有点不甘心,又有点着急:“院长,您不把谢平安调走吗?万一他真的帮江自知逃出去,那可怎么办?江自知是您重点关注的病人,要是出了差错,鼎盛那边……”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鼎盛”是她刚才在院长的笔记本上看到的,不知道能不能提。果然,院长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鼎盛的事用得着你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小李吓得赶紧低下头,声音都在发颤:“是,是,我不该多嘴……可是院长,谢平安他……” “我说了,别管!”院长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现在调走他,反而会让他起疑,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把事情闹大。不如留着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正好可以顺着他的计划,抓他个现行,到时候再处理,名正言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小李头上,却又让她看到了希望——抓现行?那是不是意味着,等抓住谢平安的把柄,她这个“举报人”也能有功劳?说不定院长真的会升她做护工组长。她赶紧点头:“是,院长您说得对!我听您的,继续盯着他们,一定不让他们得逞!” “嗯。”院长挥了挥手,眼神又落回了那本黑色笔记本上,“你先出去吧,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小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院长正用手指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眼神里的阴狠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赶紧关上门,快步离开,心里的兴奋压过了恐惧,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护工组长的制服,指挥着其他护工干活的场景。 办公室里,院长看着紧闭的门,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狠。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按下了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瞬间变得谄媚,和刚才对小李的态度判若两人:“喂,王经理吗?是我,张院长。”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院长连连点头,眼神却越来越沉:“您放心,我已经盯着他们了。小李刚才来举报,说谢平安跟江自知走得近,还可能想帮江自知逃院……我没动谢平安,就是想顺着他的计划,抓他个现行,省得他以后再找事。”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声音压得更低:“您担心的是谢平安发现我们的事?放心,不会的。我已经想好了,月底探视日那天,要是谢平安真的敢帮江自知逃院,我们就‘处理’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对,两个人都要处理,省得留下后患。”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院长一一应下,挂了电话后,他拿起那本黑色笔记本,翻到“江自知”那一页,看着后面的“需长期观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就知道谢平安不对劲——上次谢平安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他就怀疑谢平安发现了什么,现在又想帮江自知逃院,留着他们迟早是个祸害。 “处理掉”,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既能保住鼎盛的秘密,又能堵住所有可能的漏洞,至于小李……不过是个用完即弃的棋子,等事情结束,再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就行。 院长拿起烟盒,又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狰狞。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像要下雨,办公室里的霉味和烟味更浓了,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所有的阴谋和罪恶。 第53章 谢平安的淤青 护士站的白炽灯泛着冷白的光,照在斑驳的瓷砖地上,映出一片晃眼的亮。护工组长老张坐在靠窗的塑料椅上,手里捏着一本卷边的登记本,指尖在纸页上反复摩挲,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站在对面的谢平安,带着一丝为难和不易察觉的同情。 “谢平安,”老张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边整理药盘的护士听到,“你昨天是不是丢了一箱消毒水?院长刚才来护士站说,你工作疏忽,让你停职一天,回家反省反省。” 谢平安站在原地,身上还穿着那件浅灰色的护工服,袖口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消毒水痕迹。他听到“停职”两个字时,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工作疏忽”,是小李的举报起作用了,院长是故意找借口让他离开医院,要么是想警告他,要么是想趁机监视他。但他脸上没露出丝毫异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好,我知道了,组长。” 老张看着他这副淡然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桌子边缘说话:“别觉得委屈。我刚才听院长跟小李说话,好像是小李跟院长举报你,说你跟江自知走得近,还偷偷递东西……院长这是故意给你个教训。你也收敛点,别跟那些病人走太近,尤其是江自知——他不是我们能惹的,听说他家里跟院长还有什么关系,别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 谢平安的指尖轻轻攥了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痛感,让他更清醒。他知道老张是好意提醒,但他不能放弃江自知,更不能放弃查明姐姐的死因。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点了点头:“谢谢组长提醒,我会注意的。我先回宿舍收拾东西,今天就不待了。” 说完,他转身往护工宿舍走。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格外浓重,混杂着一点从病房飘来的药味,让他的鼻腔微微发涩。他走得很慢,眼角的余光扫过每个病房的门——江自知在302病房,不知道江自知听到他停职的消息会怎么样,会不会慌?会不会以为计划暴露了?他心里有点担心,却又不能去见江自知,只能在心里默念:别慌,等我回来。 护工宿舍很小,只有六平米左右,摆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上铺堆着几个旧行李箱,下铺放着简单的生活用品。谢平安的床铺在靠窗的下铺,床单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他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黑色的帆布包,拉开拉链,里面放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张折得平整的手绘地图——是他和江自知逃出去的路线图,以及一个用塑料袋裹得严实的微型录音笔。 他把地图和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的内侧口袋,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落下任何东西,才拉上拉链,挎在肩上。他最后看了一眼宿舍,心里有点沉重,却又带着一丝坚定:等他和江自知逃出去,查明真相,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压抑的地方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门口的保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平时这个点,谢平安应该在打扫住院楼的走廊,今天却背着包离开。谢平安没理会,只是加快了脚步,往街角的公交站走。他没打算“回家”,而是想趁机去城郊的汽修厂见阿哲,确认月底探视日的救护车安排——停职对他来说,反而是个难得的机会,不用在医院里被院长和小李盯着。 可他刚走到街角的小巷口,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突然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去路。 左边的男人身材高大,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肩膀宽阔,把黑色夹克撑得紧紧的,脸上留着短胡茬,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死死盯着谢平安:“你是谢平安?” 谢平安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右边的男人抓住了胳膊。那男人的手劲很大,像铁钳一样捏着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疼得谢平安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强忍着疼痛,试图挣脱:“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放开我!” “别废话!”左边的男人上前一步,推了谢平安一把,把他推到小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跟我们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小巷里很阴暗,两边堆着几个废弃的垃圾桶,散发出一股酸腐的臭味,风一吹,卷起地上的纸屑和落叶,扑在谢平安的脸上。他知道反抗没用,这两个男人一看就是练过的,他根本打不过,只能跟着他们往小巷深处走。 走到小巷中间,左边的男人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钢管,钢管大概有半米长,表面闪着冷光,他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哐当”的轻响,语气冰冷:“院长让我们跟你说,别多管闲事,尤其是江自知的事。你一个护工助理,好好打扫卫生就行,别整天想着帮病人逃院——再敢跟江自知走近,下次就不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谢平安的心脏猛地一沉——果然是院长派来的。院长这是想警告他,让他放弃帮江自知逃出去。但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根钢管,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怎么?不说话?”左边的男人冷笑一声,举起钢管,朝着谢平安的胳膊狠狠砸了下去。 “咚!” 钢管落在胳膊上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着骨头,谢平安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咬着牙,没喊出声——他不能喊,不能让别人听到,更不能让江自知知道这件事,否则江自知会慌,会影响他们的计划。 左边的男人见他不喊,又举起钢管,这次砸在了他的后背。 “咚!” 又是一阵剧痛,谢平安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后背像被火烧一样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扶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依旧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就算被打,就算有危险,他也要帮江自知逃出去,也要查明姐姐的死因。 “记住了吗?”左边的男人把钢管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别再多管闲事,否则下次就不是断胳膊断腿这么简单了,直接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说完,两个男人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只留下谢平安一个人靠在墙上,浑身疼得厉害。 谢平安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墙壁的凉意透过护工服传来,稍微缓解了一点后背的疼痛。他抬起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胳膊上已经肿起了一大片,呈现出紫红色,像一块难看的印记,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他又摸了摸后背,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也肿了起来,稍微深呼吸一下,就牵扯着肌肉发疼。 他在地上坐了大概十分钟,等疼痛稍微缓解了一点,才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帆布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知道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得赶紧去汽修厂见阿哲,确认救护车的事。 他走出小巷,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时,司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小伙子,你胳膊怎么了?是不是打架了?” 谢平安赶紧把受伤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勉强笑了笑:“没事,不小心撞的,不严重。麻烦您送我去城郊的诚信汽修厂,谢谢。” 司机没再多问,发动了汽车。谢平安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胳膊和后背的疼痛依旧清晰,但他的心里却很坚定——只要能帮江自知逃出去,只要能查明真相,这点疼不算什么。 大概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到了诚信汽修厂门口。谢平安付了钱,下车时,特意用帆布包挡住了受伤的胳膊,慢慢走进汽修厂。 汽修厂很大,院子里停着几辆待修的汽车,地上散落着一些工具和零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味。阿哲正蹲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手里拿着扳手,在拧轮胎上的螺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谢平安,赶紧放下扳手,站起身:“平安?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要上班吗?” 谢平安走到他面前,笑了笑,尽量掩饰住疼痛:“我今天停职一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确认一下月底的事。” 阿哲看着他的脸色,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冷汗,眼神里带着点担心:“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说着,他伸手想拍谢平安的肩膀,谢平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后背太疼了,碰一下都受不了。 阿哲的目光瞬间落在了他躲起来的胳膊上,皱起眉头:“你胳膊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打了?” 谢平安赶紧把胳膊藏在身后,摆了摆手:“没事,不小心撞的,刚才来的路上没看路,撞到电线杆了,不严重。” 阿哲明显不信,却也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走进旁边的办公室,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谢平安:“先喝点水。月底的事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救护车是正规的民营救护车,司机是我朋友,姓王,以前跟我一起当过兵,绝对靠谱。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月底探视日那天上午十点半,让他准时到医院的后门停靠点,到时候你跟江自知直接上车就行,他会把你们送到城郊的仓库。” 谢平安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张手绘地图,铺在旁边的工具箱上,指着上面的救护车停靠点和仓库位置:“王师傅知道具体的停靠点和仓库位置吗?不会出错吧?” “放心,我都跟他说清楚了,还给他画了一张简易路线图,他不会出错的。”阿哲蹲在旁边,指着地图上的路线,“从医院后门到仓库,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路上不会经过什么检查点,很安全。仓库里我已经放了你们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吃的,还有假身份,到时候你们换好衣服,拿着假身份,我再开车送你们去别的城市。” 谢平安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收起地图,放进帆布包,又想起了什么:“院长那边最近可能会盯着医院的后门,王师傅到时候一定要小心,别被院长发现了。” “我知道,我跟王师傅说了,让他把救护车停在离医院后门五十米远的拐角处,等你们过来了再开过去,不会被发现的。”阿哲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谢平安没躲,只是疼得微微皱了皱眉,“你放心,我办事,你还不相信吗?当年要不是你姐姐帮我,我这汽修厂也开不起来,这次我肯定帮你们安全逃出去。” 提到姐姐,谢平安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了一点:“谢谢你,阿哲。” “跟我客气什么。”阿哲站起身,“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活血化瘀的药,你这‘撞’的也不轻,得赶紧敷上,不然明天该肿得更厉害了。” 说完,阿哲走进办公室,很快就拿了一瓶红花油和一包棉签出来,递给谢平安:“你自己先敷着,要是疼得厉害,就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别硬撑着。” 谢平安接过药,点了点头:“谢谢。我就不在这多待了,得赶紧回去,免得院长起疑。” 阿哲也没留他:“行,你路上小心点。月底那天我会在仓库等你们,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平安把药放进帆布包,挎在肩上,慢慢走出汽修厂。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胳膊和后背的疼痛依旧清晰,但他的心里却很坚定——离月底探视日还有三天,只要再忍三天,他和江自知就能逃出去,就能摆脱这个压抑的地方,就能查明所有真相。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第54章 陈教授的消息 晨光透过病房的铁窗,斜斜地切进房间,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窄窄的亮带,里面浮着无数飞舞的尘埃。江自知是被老周的咳嗽声惊醒的,他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往门口看——往常这个点,谢平安会推着清洁车经过,车轮碾过走廊瓷砖的“轱辘”声,是他每天早上最熟悉的背景音。可今天,只有护士站传来的模糊说话声,再无其他动静。 他坐起身,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皱巴巴的,领口沾着一点昨晚没洗干净的牙膏沫。老周还在低声咳嗽,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见江自知醒了,沙哑着嗓子说:“早啊,江小子,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江自知没应声,只是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就打了个寒颤。他走到门口,悄悄掀开一条门缝往外看——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保洁阿姨在远处拖地,水珠在瓷砖上划出一道道水痕,很快又被晒干。谢平安的清洁车,连影子都没有。 “怎么了?找护工啊?”老周又问,这次咳嗽轻了些,“今天好像没看到那个姓谢的护工,是不是请假了?” 江自知的心猛地一沉,转身走到护士站。护工组长老张正低头整理药盘,药瓶碰撞着发出“叮当”的轻响。江自知走到他面前,声音有点发紧:“张组长,请问谢平安今天没来吗?” 老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敷衍,又有点为难:“哦,谢平安啊,他昨天工作疏忽,丢了一箱消毒水,院长让他停职一天,回家反省了。” “停职?”江自知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看院长的意思。”老张低下头,继续整理药盘,语气明显变得冷淡,“你问这个干什么?好好养你的病就行,别管护工的事。” 江自知还想再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江自知,站在护士站干什么?赶紧回病房!待会儿要放风了,别在这碍事!” 是小李。她穿着深蓝色的护工服,双手叉腰站在走廊尽头,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江自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江自知咬了咬唇,没敢再多说,转身往病房走。他能感觉到小李的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后,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回到病房,江自知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布料。“停职”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谢平安怎么会“工作疏忽”?他做事一向仔细,别说一箱消毒水,就是一片纸巾都不会弄丢。这肯定是院长的借口,是因为小李的举报,还是因为谢平安发现了什么? 他越想越慌,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像要撞破肋骨。如果谢平安被停职,甚至被开除,那他们的逃出去的计划怎么办?没有谢平安的配合,他一个人根本逃不出这家医院;没有谢平安,他也查不到江氏被收购的真相,更不知道母亲的安神汤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放风时间到了,江自知跟着其他病人一起走到院子里。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长椅上,而是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医院大门的方向——他多希望下一秒,谢平安能从门外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推着清洁车,对他眨眨眼,说“别慌,我回来了”。 可大门始终紧闭着,只有保安在门口来回走动,手里攥着一根橡胶棍,眼神严肃地扫视着进出的人。小李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双手抱胸,目光一直锁在江自知身上,像在监视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犯人。 江自知走到之前常坐的长椅旁,刚要坐下,就看到长椅上放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他弯腰捡起来,叶子边缘已经发脆,一捏就碎。他攥着这片叶子,指尖用力,叶子的碎渣嵌进掌心,带来一点轻微的痛感,才勉强让他混乱的思绪平静了些。 “江自知,你老盯着大门看什么?”小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住,“难不成想逃出去?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这医院的大门,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 江自知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有,李护工,我就是觉得今天天气好,想多看看。” “天气好也别在这晃悠,赶紧坐下!”小李皱着眉,语气依旧刻薄,“待会儿就要回病房做认知训练了,别到时候又拖拖拉拉的!” 江自知没敢反驳,乖乖坐在长椅上。他把那片碎掉的梧桐叶揣进兜里,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树枝光秃秃的,风一吹,剩下的几片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像在倒计时。他在心里默念:谢平安,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回来。 认知训练在下午两点开始,训练室里摆着十几张破旧的课桌,桌面上刻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划痕。江自知走进来的时候,大部分病人已经坐下了,陈教授正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一叠画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 陈教授今年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却梳得一丝不苟。他原本是市里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两年前因为脑梗留下了后遗症,说话有点不利索,手脚也不太灵活,被家人送进了这家医院做康复。他是医院里为数不多的“清醒人”,知道江自知没病,也知道谢平安在帮他,平时总会偷偷给江自知递点外面的报纸,或者跟他说几句外面的事。 江自知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刚拿出铅笔,就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侧过头,看到陈教授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张画纸,假装要给他递纸,实则悄悄把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塞到了他手里。 “画……画圈,认真点。”陈教授的声音有点含糊,却特意加重了“画圈”两个字,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李——她正站在门口,盯着里面的病人,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把纸条攥在手心,指尖能感受到纸条的粗糙质感。他低下头,假装认真地在画纸上画圈,铅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他展开纸条的动作。 纸条上是陈教授的字迹,虽然有点歪歪扭扭,却很清晰:“谢平安没事,下午三点,他会来医院外的梧桐树下面,你到病房窗边等,别让其他人看到。” 看到“谢平安没事”五个字,江自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眼眶却有点发热。他赶紧把纸条折好,塞进病号服的内口袋,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他抬起头,看向陈教授,陈教授正好也在看他,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 训练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江自知手里拿着铅笔,却一个圈都没画好,心思全在窗外的梧桐树上。他时不时看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那是谢平安上次偷偷给他带进来的,表盘已经有点磨损,时间却走得很准。两点十五分,两点半,两点四十五分……每一分钟都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终于,训练结束的铃声响了。江自知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快步走到门口,却被小李拦住了:“江自知,你怎么走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自知的心跳瞬间加快,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咳嗽:“没……没什么,我有点头晕,想回病房躺会儿。” 小李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满是怀疑,却也没再多问,只是撇了撇嘴:“行了,赶紧回去吧,别到处乱晃。” 江自知逃也似的往病房走,回到房间,他第一时间走到窗边。窗户是老式的推拉窗,玻璃上有几道细小的裂痕,外面焊着一层粗粗的铁栅栏。他推开窗户,一股带着梧桐叶气息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窗外就是医院的后墙,墙下种着一排梧桐树,最外面那棵的树枝,正好对着他的窗户。江自知趴在窗台上,手紧紧攥着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手表,正好三点整。 风轻轻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几片干枯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江自知的目光死死盯着树下的空地,心里既期待又紧张——谢平安会来吗?他真的没事吗?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走了出来。江自知的呼吸瞬间停住——是谢平安!他没穿那件浅灰色的护工服,而是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头发也比平时短了些,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谢平安走到最外面那棵梧桐树下,停下脚步,抬头往病房的方向看。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江自知身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他抬起右手,做了个“OK”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江自知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上缠着一圈浅色的纱布,虽然不明显,却还是能看到。 然后,谢平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是那个微型录音笔!他对着江自知晃了晃,又指了指医院后门的方向,意思是“录音笔还在,救护车的事没问题”。 江自知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他想喊谢平安的名字,却又赶紧捂住嘴——他怕被护士听到,怕被小李看到。他只能对着谢平安用力点头,又指了指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是询问。 谢平安看懂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又对着他笑了笑,意思是“没事,别担心”。他站了大概一分钟,又对着江自知举了举录音笔,才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江自知趴在窗台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抬手擦掉眼泪,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谢平安没事,录音笔还在,他们的计划还能继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病房里的灯亮了,是那种泛着冷光的白炽灯。江自知刚把窗户关上,就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护士来送药,打开门却看到陈教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药杯。 “陈教授,您怎么来了?”江自知赶紧让他进来。 陈教授走进来,把药杯放在桌子上,咳嗽了两声,才慢慢说:“护士……护士让我帮忙送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说,“谢平安……早上来找过我。” 江自知的心猛地一紧:“他跟您说什么了?他的胳膊……是不是受伤了?” “嗯,”陈教授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心疼,“他说……院长停他的职,是因为小李举报。他昨天……刚走出医院大门,就被两个男人拦住了,打了他一顿,胳膊和后背都伤了。” 江自知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他能想象到谢平安被打的场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他不让我告诉你,”陈教授继续说,声音有点含糊,却很清晰,“怕你慌,怕影响……影响你们的计划。他还说,月底探视日的事,他已经跟阿哲确认好了,让你别担心。” 江自知低下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谢平安为什么不让说——他怕自己担心,怕自己因为心疼而乱了分寸。这个总是替别人着想的人,哪怕自己受了伤,也只想让别人安心。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回医院?”江自知的声音带着哽咽。 “他说明天……明天就回来,”陈教授叹了口气,拍了拍江自知的肩膀,他的手有点抖,却很有力,“他让我告诉你,再忍几天,等……等逃出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江自知点了点头,擦掉眼泪,抬起头时,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慌乱,只剩下坚定。他攥紧拳头,在心里默念:谢平安,谢谢你。你受的苦,我不会忘记;我们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等我们逃出去,我一定会帮你查清你姐姐的死因,一定会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陈教授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别露出破绽,才慢慢离开。江自知看着桌子上的药杯,里面的白色药片静静躺着,像一个小小的承诺。他拿起药杯,一口吞下药片,然后走到窗边,又看了一眼那棵梧桐树。 风还在吹,梧桐叶还在沙沙作响,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觉得压抑。 第55章 最后的确认 护工服的袖口蹭过院长办公室的木门,带起一丝细微的灰尘。谢平安站在门口,抬手敲了三下,指节碰到冰凉的木纹时,刻意放缓了呼吸——胳膊上的淤青还没消,昨晚涂的红花油味还残留在布料纤维里,他怕动作太大会牵扯到伤口,更怕院长闻出异常。 “进来。” 里面传来院长沉闷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人胸口发闷。谢平安推开门,最先闻到的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浓茶的苦味和烟蒂的焦味。院长坐在那张掉漆的实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本黑色笔记本,封皮上“鼎盛投资”的银色logo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旁边放着那个印着医院标志的白色保温杯,杯盖没拧紧,冒着一缕细弱的热气。 “停职一天,想清楚了?”院长没抬头,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划过,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谢平安垂着手,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护工鞋的橡胶底已经磨平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衬。他刻意放低姿态,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悔意”:“想清楚了,院长。之前是我糊涂,不该跟江自知走太近,忘了自己是护工助理的本分。以后我肯定专心干活,不跟病人多啰嗦。” 院长这才抬起头,眼神像两柄钝刀,在谢平安脸上扫来扫去,从他的头发丝一直看到他攥紧的衣角。谢平安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怀疑,却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指尖悄悄掐了掐掌心——疼意让他更清醒,也让脸上的“顺从”看起来更真实。 “专心干活就好。”院长终于移开目光,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吞咽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月底探视日人多,护工们都要去维持家属区的秩序,观察室那边没人盯。你那天别去打扫了,去观察室守着,别出什么乱子。” 谢平安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观察室?那正是他和江自知计划里“突发急症”的地点。院长这是故意把他安排过去,是想监视,还是真的觉得他“悔过”了?他压下心里的波澜,脸上挤出一丝感激:“谢谢院长信任!我那天肯定守在观察室,保证不让任何病人随便进出,也不让无关人等靠近。” “尤其是江自知。”院长突然加重了语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发出“嗒”的脆响,“他最近‘好转’得快,探视日人多眼杂,你多盯着点。要是他有什么不对劲,比如想跟家属说悄悄话,或者往门外跑,立刻跟我说。” “您放心,我记着了。”谢平安赶紧应声,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院长把他安排去观察室,反而省了他找借口靠近的功夫。接下来,只要按计划让江氏“突发抽搐”,张护士配合说需要转院,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没别的事就先出去吧,别在这耽误我看文件。”院长挥了挥手,又低头看向那本黑色笔记本,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是在看什么重要的秘密。 谢平安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故意放慢了脚步,用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桌面——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隐约能看到“江自知”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星号,和他上次偷偷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攥了攥袖口,快步走出办公室,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动作,直到门缝彻底合上,才敢挺直后背,往护士站的方向走。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比平时浓,几个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走过,车轮碾过瓷砖的“轱辘”声此起彼伏。谢平安走得很慢,目光在各个病房的门牌号上扫过——302,江自知就在里面。他需要找个机会跟江自知说清楚院长的安排,确认最后的细节,可小李就站在护士站门口,双手抱胸盯着来往的病人,像个盯梢的哨兵。 谢平安假装去护士站拿清洁工具,弯腰在柜子里翻找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江自知从302病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搪瓷杯,应该是去接水。他心里一动,故意把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对着江自知的方向轻轻抬了抬下巴——楼梯间,老地方。 江自知接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谢平安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端着杯子往茶水间走,路过楼梯间时,飞快地推门走了进去,谢平安则在几秒钟后跟着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楼梯间里还是老样子,光线昏暗,只有气窗透进一缕窄窄的阳光,在积灰的台阶上投下一道亮带,里面浮着无数飞舞的尘埃。风从气窗吹进来,带着楼下梧桐叶的土腥味,吹得两人的衣角轻轻晃动。 “院长让你去观察室?”江自知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点担心——他怕这是院长的圈套。 “是,”谢平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稍微放松了一点,胳膊上的伤口还是有点疼,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他说探视日护工都去家属区,让我去守着观察室,还特意让我盯着你。” 江自知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会不会有问题?他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应该没有。”谢平安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展开后递给江自知,“他就是觉得我‘悔过’了,想让我当眼线。正好,我们本来就打算在观察室‘发病’,现在我守在那里,反而更方便。” 江自知接过纸条,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页时,心里的慌乱慢慢退去。纸条上画着简单的路线图,从观察室到医院后门的救护车停靠点,用红笔标了几个箭头,旁边还写着时间——上午十点半,和他们之前约定的一样。 “那天你跟你妈在探视区待一会儿,就说头晕,让她扶你去观察室休息。”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江自知耳边,怕楼梯间外有人听到,“我在观察室等着,你一进去,就假装抽搐——不用太夸张,只要看起来像急症就行。张护士会配合说‘情况紧急,需要立刻转院’,到时候我跟护工说去叫救护车,其实早就跟阿哲联系好了,车牌号后三位729,会准时停在后门。” 江自知点点头,手指在纸条上的“救护车停靠点”处轻轻划过:“救护车到了之后呢?直接走吗?我妈那边……” “你妈那边不用管。”谢平安的语气很坚定,“张护士会跟她说‘转院需要家属签字’,让她去护士站办手续,这功夫我们就上车走。等她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出医院了。” 江自知沉默了一下,心里有点复杂——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却还是有点担心母亲。谢平安看出了他的犹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碰到江自知病号服的布料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私下有肢体接触。谢平安的手很凉,带着点红花油的味道,却很有力;江自知能感觉到那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之前所有的担心、慌乱,好像都在这一下轻拍里消散了不少。 “别慌,有我。”谢平安的声音比刚才软了点,眼神里的坚定没变,“只要按计划来,肯定能出去。” 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眼睛。阳光从气窗照进来,刚好落在谢平安的眼底,映出一点微弱的光,像两簇小小的火苗。他突然觉得不慌了,点了点头:“我知道,都听你的。” “还有换车的事。”谢平安收回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城郊的废弃仓库,“救护车会把我们送到仓库,阿哲在那里等我们。仓库里有我们的换洗衣物,还有假身份,你看看。” 江自知接过纸条,上面除了地址,还写着两个名字:谢安,江明。 “谢安是我,江明是你。”谢平安解释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从我们坐上阿哲的车开始,以前的名字就不能用了——至少在查清江氏的真相,还有我姐姐的事之前,不能用。” “你姐姐的事?”江自知抬头看向谢平安,这是谢平安第一次主动提起姐姐的事。 谢平安的眼神暗了一下,手指攥了攥袖口,胳膊上的淤青似乎又开始疼了:“我姐姐去年也在这家医院,说是‘抑郁复发’,结果不到三个月就‘意外去世’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直到上次看到院长的笔记本,上面有鼎盛投资的捐款记录——我怀疑她的死,跟鼎盛还有院长脱不了关系。” 江自知的心脏沉了下去——原来谢平安帮他,不只是因为偶然,还有这样的隐情。他攥紧了手里的纸条,上面“江明”两个字硌得指尖发疼,却也让他更坚定:“等我们逃出去,我帮你查。江氏被收购的真相,还有你姐姐的事,我们一起查清楚。” 谢平安看着江自知,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先逃出去再说。假身份是阿哲托人办的,虽然不是真的,但应付路上的检查没问题。到了仓库换好衣服,我们就坐阿哲的车去邻市,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正好可以慢慢查。” 江自知点点头,把两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病号服的内口袋,紧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也能感受到这两张纸条带来的希望。他抬头看向气窗,风还在吹,梧桐叶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像在倒计时。 “差不多该出去了,别待太久,免得小李起疑。”谢平安拍了拍江自知的胳膊,这次动作很轻,没碰到他的伤口,“探视日那天,你别紧张,跟着我来就行。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慌——我会带你出去的。” 江自知“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发哑,却很坚定。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没再多说,谢平安先拉开一条门缝,确认外面没人后,对江自知比了个“走”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楼梯间,像往常一样,一个往护士站走,一个往病房走,背影在走廊的白炽灯下显得格外平静。 谢平安回到护士站时,小李还在盯着来往的病人,看到他回来,没好气地问:“去哪了?捡个抹布捡这么久?” “刚才在楼梯间看到有病人扔的垃圾,顺便收拾了一下。”谢平安拿起墙角的拖把,假装要去打扫,语气里带着点讨好,“李护工,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干活,不偷懒。” 小李撇了撇嘴,没再追问,转身去了家属区。谢平安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看着江自知走进302病房的背影,心里默默念着:还有三天,再忍三天,就能自由了。 走廊里的监护器“滴滴”作响,和院长办公室的挂钟声隐隐呼应。 第56章 探视日的风 探视区的蓝布帘子被往来的家属掀得哗啦作响,每一次晃动都带起一股混杂着消毒水、饭菜香和汗味的气流,扑在脸上黏腻又刺鼻。江自知坐在靠窗的塑料椅上,椅子腿有些松动,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吱呀”的轻响,他刻意保持着僵硬的坐姿,指尖反复摩挲着手里的搪瓷杯——杯口有一道斜斜的裂痕,是上周被护工小李摔在地上留下的,边缘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褐色药渍,凉得像他此刻沉在谷底的心跳。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划在铅灰色的天上,风一吹,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落在窗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江自知的眼角余光始终没离开走廊拐角——小李就站在那里,穿着深蓝色的护工服,双手抱胸,肩膀微微前倾,像只盯着猎物的鹰。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家属和病人,在江自知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比前几天更凶,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看穿。 谢平安早上跟他说“小李肯定会盯着你,别露破绽”时的声音还在耳边,江自知攥紧了搪瓷杯,冰凉的杯壁透过指尖传来,勉强压下心里的慌意。他低头看着杯底的水渍,想起三天前谢平安在楼梯间递给他维生素片时的样子,对方的指尖带着点薄茧,轻声说“探视日那天,你只管配合,剩下的我来”,那语气里的笃定,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吱呀——” 蓝布帘子被人从外面用力拉开,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江自知的呼吸顿了半拍,抬眼望去——是母亲。她还是穿着那件米色的风衣,衣领处的毛球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些,袖口沾着一点浅褐色的污渍,像是早上熬汤时溅上的。她手里提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柄被磨得发亮,侧面印着的白菊图案已经模糊不清,是江自知小时候跟母亲一起去商场挑的,当时母亲还笑着说“这个图案吉利,能保平安”。 母亲走到桌前,把保温桶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却没像以前那样先问他“睡得好不好”“吃得怎么样”,只是低头用手指拢了拢风衣下摆的褶皱,指甲上的指甲油掉了一半,露出里面泛白的甲床。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着的纸片:“张医生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乖多了,画画圈也比以前规整,看来那药没白吃。”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发顶,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混在黑色的头发里格外显眼。他没接话,只是伸手拿起保温桶,金属的桶身带着点凉意,掀开盖子时,一股熟悉的甜香涌了出来——是莲子百合的味道,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像上次谢平安偷偷倒出一点汤液时,两人在楼梯间闻到的那种“加重神经抑制的成分”的味道。 “趁热喝吧。”母亲终于抬了抬眼,目光却没落在江自知脸上,而是飘向远处的家属群——那里有个老太太正抱着孙子哭,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好啊”,母亲的眼神在那祖孙俩身上停了两秒,又飞快地移开,“我待会儿还要去公司,你爸说收购方那边还有点手续要办,晚了怕人家不高兴。” “收购方”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江自知心里。他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紧,指尖泛出白痕,勺子边缘磕在搪瓷杯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按计划,他该舀一勺汤递到嘴边,假装喝下去,可此刻看着母亲疏离的侧脸,他突然有点恍惚——如果江氏没出事,如果他没被送进这家医院,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坐在家里的餐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餐桌上,母亲会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今天炖了你爱吃的排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赶紧应付完、好去处理“正经事”的麻烦。 “怎么不喝?”母亲终于察觉到他的停顿,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耐,“又不想喝了?跟你说过多少次,这汤对睡眠好,你要是总不喝,病什么时候能好?” 江自知回过神,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温热的汤液在勺子里晃荡,褐色的液体里能看到几颗煮得软烂的莲子,那股苦味却越来越清晰。他把勺子递到嘴边,热气扑在脸上,烫得他鼻尖发酸,却没咽下去——他的左手悄悄伸到桌下,摸到藏在病号服口袋里的纸巾,那是他早上特意叠成方块藏进去的,边缘被体温焐得有点软。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转头跟路过的护士打招呼,声音一下子变得热情:“李护士,今天辛苦你了,这么多人要照看。” 江自知抓住这个机会,头微微低着,假装喝汤的样子,飞快地把嘴里的汤吐进桌下的纸巾里。温热的液体浸湿了纸巾,变得沉甸甸的,他悄悄把纸巾攥紧,塞回口袋深处,生怕被人发现。做完这一切,他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嘴,眼角的余光扫向走廊口——谢平安来了。 他穿着浅灰色的护工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抱着一叠病历本,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着,假装在整理。他的脚步很慢,路过小李身边时,还特意停下说了句“李姐,这边家属有点多,要不要帮忙维持一下秩序”,语气里带着点讨好的顺从。小李皱着眉摆了摆手:“不用,你把病历本送回护士站就行,别在这里添乱。” 谢平安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走到江自知能看到的角度时,他的目光飞快地扫了过来,对着江自知轻轻抬了抬下巴——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用力掐进大腿内侧的肉里——尖锐的痛感瞬间传来,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他先是微微晃了晃头,像没站稳似的,然后抬手扶住额头,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声音发颤:“妈,我……我有点晕……头好沉……” 母亲刚跟护士聊完,转头看到他这样,脸色瞬间变了——不是担心的慌,而是像遇到麻烦似的乱。她往前凑了一步,伸手想扶他的胳膊,却在指尖快要碰到他病号服时猛地收了回去,像是怕被什么脏东西沾到,只站在原地念叨:“怎么又晕了?是不是刚才汤喝太急了?还是早上的药没吃对?” 江自知的身体慢慢往椅背上靠,眼睛故意闭紧,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桌布,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布料里。他能感觉到血液往头上涌,耳边的嘈杂声好像变远了,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妈,我……我浑身没力气……胳膊……胳膊好像不能动了……” 周围的家属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凑过来看热闹,有人小声议论。一个抱着孩子的阿姨皱着眉说:“这小伙子看着挺年轻的,怎么病这么重啊?”旁边的大叔接话:“听说是什么认知紊乱,可怜见的,家里人也不容易。”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江自知心上,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变得更僵硬了,大概是被这些目光看得不自在。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母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神慌乱地往四周看,像是在找救星,最后终于想起喊护士,“护士!护士呢!快来人啊!我儿子不舒服!” 就在这时,谢平安快步走了过来。他把怀里的病历本往旁边的空桌上一放,动作又快又轻,没发出太大声响,然后蹲在江自知身边,声音急切又带着点镇定:“阿姨,您别慌!江先生这看着像是突发急症,可能是神经反应,得赶紧送观察室!我去叫张护士,您帮着扶他一下,别让他摔着!”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既解释了情况,又给母亲找了个“帮忙”的理由。江自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谢平安的眉头皱着,眼神里满是“担忧”,只有在看向他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确认的信号——让他放心,一切都在计划里。 不远处的小李也走了过来,双手抱胸站在几步外,眼神里满是怀疑,扫过江自知的脸,又落在谢平安身上:“真有这么严重?早上查房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急症了?” 谢平安像是没听出她的怀疑,站起身对着她急声道:“李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看江先生的手,都开始抽搐了,再等下去要是出人命怎么办?他之前就有神经问题,张护士说过这种情况不能耽误!”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抬起江自知的手——江自知配合着,让手指轻轻抽搐了几下,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掐大腿时蹭到的一点皮屑,看起来格外吓人。小李的脸色变了变,眉头皱得更紧,却没再追问,只是往后退了退,给他们让开了路:“那赶紧送观察室,别在这挡着道。” 谢平安说了声“谢谢李姐”,转身就往护士站跑。他的脚步很快,护工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往来的脚步踩平。江自知躺在椅背上,能听到他喊“张护士!张护士!江自知突发急症,需要立刻送观察室!”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像一颗定海神针,让他悬了半天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风从头顶的气窗吹进来,带着点深秋的凉意,吹在脸上格外清醒。江自知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母亲还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却没伸手扶他,只是对着周围看热闹的家属解释:“他就是老毛病,没事的,护士来了就好……不麻烦大家,谢谢啊……” 那些话像一把冷刀子,慢慢割过江自知的心脏。他终于明白,在母亲眼里,他的“急症”从来不是需要心疼的痛苦,只是一个需要赶紧处理掉的麻烦,一个不能让外人看笑话的“老毛病”。 第57章 失控的身体 治疗车的橡胶轮碾过走廊瓷砖的声音越来越近,“轱辘轱辘”的声响混着张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在嘈杂的探视区里格外刺耳。江自知趴在塑料椅上,后背绷得像块石头,双手僵硬地蜷在身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先浸湿了病号服的衣领,又顺着下颌线滴到裤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凉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让让!都让让!”张护士的声音带着点喘,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深蓝色的护士服胸前沾了片药渍,她推着治疗车挤开围观的家属,车斗里的听诊器、血压计和急救箱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轻响。她蹲在江自知身边,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带着消毒水的凉意,触到皮肤时,江自知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指顿了一下——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示意“准备开始”。 “体温有点高,”张护士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带着专业的凝重,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掀开江自知的眼皮,另一只手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瞳孔对光反应慢,像是急性中枢神经应激反应——得赶紧送观察室做进一步检查,晚了怕有风险!” 周围的家属瞬间炸了锅。有人往前凑了凑,拿出手机想拍照,又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胳膊,小声说“别拍了,怪可怜的”;有人踮着脚往这边看,嘴里念叨着“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怎么突然就神经反应了”;还有个老太太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太大了,我孙子前段时间也总说头晕,吓得我赶紧带他去检查”。这些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江自知趴在椅背上,假装没听见,只把脸埋得更深,肩膀故意抖得更厉害。 母亲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双手不停地抓着风衣下摆,指甲把布料捏出几道褶皱。她没去看江自知的状态,反而频频抬头看走廊尽头的挂钟,嘴里反复念叨:“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犯病就犯病?是不是刚才那碗汤有问题?早知道就不熬了,耽误了和收购方的会面可怎么办……” “阿姨!”谢平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她的碎碎念。他手里扛着一副折叠担架,身后跟着两个护工——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护工服,脸上带着不情愿的麻木。谢平安把担架放在地上,“咔嗒”一声展开,金属杆碰撞的声音让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些,“现在不是纠结汤的时候!江先生这情况不能耽误,先抬上担架送观察室,要是观察室设备不够,可能还需要立刻转院!” “转院?”母亲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带着点慌乱和不满,她往前凑了一步,挡在担架前,“还要转院?这怎么行!张医生说他还需要在这住至少一个月,转院了治疗方案不就乱了?而且……而且转院要花不少钱吧?公司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凉了半截。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母亲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可此刻听到“花钱”“公司”这两个词,才彻底明白——在她心里,他的身体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耽误公司的事,不额外花钱。他故意把喉咙里的呼吸调得更重,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像是喘不上气,手指也开始轻轻抽搐,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掐大腿时蹭到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张护士立刻上前一步,把母亲往旁边拉了拉,语气严肃:“阿姨,现在是保命要紧!江先生这是急性反应,要是压迫到神经,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甚至影响呼吸!观察室只有基础设备,必须转去市中心医院做脑部CT!我已经联系救护车了,最多十分钟就到!”她说着掏出手机,假装按了几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谢平安,两人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救护车其实早就在路上了,他们要做的,只是把“急症”的戏码演得更逼真。 “真有这么严重?”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小李挤了进来,双手抱胸站在担架旁,深蓝色的护工服领口系得很紧,勒得她脖子上的肉都有点显。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江自知的脸,又落在谢平安身上,眼神里满是怀疑,“早上查房的时候我还看他好好的,坐在床边吃早饭,怎么一到探视日就突然‘急性反应’了?该不会是装的吧?” 谢平安的心脏猛地一紧,手心瞬间冒了汗。他知道小李一直盯着他们,稍有不慎就会露馅。他强压着紧张,往前走了一步,故意把声音提得更高,让周围的家属都能听到:“李护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话!江先生的手都开始抽搐了,您没看到吗?要是出了人命,谁担得起责任?”他一边说,一边弯腰轻轻抬起江自知的手——江自知配合着,让手指的抽搐幅度更大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您也知道他有认知紊乱的病史,张医生早就说过,情绪激动或者外界刺激都可能引发急性反应!现在家属都在这看着,要是耽误了治疗,您觉得合适吗?” 小李被他说得一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盯着江自知抽搐的手,又看了看周围家属投来的异样目光——有人皱着眉,有人摇着头,还有人小声说“这护工怎么回事,病人都这样了还质疑”。她嘴唇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往后退了两步,给担架让开了路,嘴里嘟囔着:“我也就是问问,要是真出了事,可别赖我。” “不会赖您的,”谢平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顺从,“等江先生转院稳定了,我再跟您详细说情况。现在先麻烦您帮着维持下秩序,别让家属围着了,影响抬担架。” 小李没应声,只是往旁边站了站,双手依旧抱在胸前,眼神却没离开江自知,像在盯着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犯人。 两个护工上前,一人抬着担架的一头,高瘦的护工没抓稳,金属杆撞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江自知故意配合着“闷哼”了一声。高瘦的护工吓了一跳,赶紧稳住担架,矮胖的护工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你能不能小心点?要是摔了病人,院长又要扣我们工资。” 谢平安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提醒:“慢点!前面有台阶!小心点抬!”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江自知身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紧张,快到观察室了”。张护士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江自知的“病历本”——其实里面夹着的是谢平安提前写好的“转院申请”,她还时不时回头跟母亲说两句安抚的话,比如“阿姨您别担心,市中心医院的设备好,肯定能治好”,实则是在稳住母亲,不让她起疑心。 走廊里的人纷纷往两边躲,有人还伸手扶了一把担架,嘴里说着“小心点”。江自知躺在担架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一盏盏往后退,灯光晃得他眼睛有点花。他能听到身后母亲的脚步声,还有她小声的念叨:“转院也行,就是得跟医生说清楚,别用太贵的药,公司现在……”后面的话越来越小,江自知没听清,也不想听清——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母亲的期待,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观察室的门就在前面,张护士快步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门,门轴发出“吱呀”的老响声。“先把人放这里,”她侧身让护工把担架抬进去,“我去拿心电监护仪,你们在这看着点,别让病人乱动。” 护工把担架放在房间中央,说了句“有事喊我们”就转身走了。谢平安反手关上了门,观察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江自知粗重的呼吸声。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米,靠墙放着一张旧的心电图机,柜子上摆着几瓶过期的生理盐水,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进来时,能看到无数飞舞的尘埃。 谢平安快步走到担架旁,蹲下来小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才小李盯着你,没露破绽吧?” 江自知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没事,就是刚才掐大腿的时候太用力,现在还疼。”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的裤腿,“你看,都掐出红印了。” 谢平安伸手轻轻掀开江自知病号服的裤腿,果然看到大腿内侧有几道暗红色的印子,形状像手指,看起来格外刺眼。他心里有点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铝制药膏盒,打开后里面是淡黄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这是我上次被打后阿哲给我的活血化瘀药膏,你先忍忍,等上了救护车再涂,现在涂的话怕留下痕迹,被人看出来。” 江自知点点头,目光落在谢平安的胳膊上——护工服的袖子有点短,能看到他手肘处有一块深色的淤青,形状像钢管的印子,是上次被院长派来的人打的。他伸手想碰,又怕碰疼谢平安,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停:“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吗?” 谢平安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淤青,笑了笑:“早好了,就是有点青,不碍事。你别担心我,先顾好你自己,等逃出去了,我再好好涂药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张护士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平安!救护车到了!快把人抬出来!” 谢平安立刻站起来,帮江自知把裤腿放好,又检查了一遍他的状态:“记住,上了救护车别说话,我会跟司机沟通,出了医院大门就安全了。你把眼睛闭紧,继续装抽搐,别让人看出破绽。”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进入“失控”的状态——他把身体绷得更紧,手指轻轻抽搐,呼吸也调得又重又急。谢平安打开门,张护士和刚才的两个护工已经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转运床。 “快,把人挪到转运床上,救护车在门口等着呢!”张护士催促道。 护工们把江自知抬到转运床上,谢平安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江自知的换洗衣服、假身份纸条,还有那个录着院长罪证的微型录音笔。他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观察室的门,心里默念:再见了,这个牢笼。 走廊里的混乱还在继续,家属们围着护士站打听情况,小李站在远处盯着转运床的方向,却没再上前。江自知躺在转运床上,感受着床轮滚动的震动,听着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计划的第二步,成了。 第58章 救护车的灯 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街角由远及近,尖锐却带着救赎的意味,刺破了医院周围的沉闷。江自知躺在担架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护工的脚步突然加快,橡胶鞋底碾过医院门口的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震得他的肩胛骨微微发麻。耳边是嘈杂的人声——有家属好奇的议论,有护士催促的喊声,还有谢平安压低的引导声:“小心点!门口有两级台阶,慢着点抬!”“左边的轮子别磕到门框!” 他的眼皮像粘了胶水似的沉重,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掀开一条缝。刺眼的阳光瞬间涌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医院那道刷着灰漆的高墙正缓缓往后退,墙头上的铁丝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终于被冲破的牢笼。这是他被送进这里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大门外的世界: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有人在等车,手里握着温热的豆浆;路边的小贩推着三轮车,车上的糖炒栗子冒着热气;远处的高楼在蓝天下立着,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一切都鲜活又真实,和医院里的压抑格格不入。 “快抬上车!”救护车司机探出头,大声喊道。他穿着深蓝色的急救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工牌,脸上带着常年跑急救的疲惫,却在目光扫过谢平安时,飞快地眨了眨眼——那是阿哲提前约定好的暗号,说明他是自己人,不会出任何差错。 两个护工合力将担架抬上救护车的后舱,金属担架与车厢底板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江自知的身体跟着晃了晃,谢平安立刻伸手扶了扶他的肩膀,指尖带着点薄茧,却格外稳:“没事吧?没磕到哪里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江自知能听到,语气里的担心不像演的,倒像真的怕他受了伤。 江自知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发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谢平安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折叠椅上,顺手关上了后舱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车门“咔嗒”一声锁上的瞬间,江自知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真的逃出来了,再也不用闻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再也不用吃掺了药的饭菜,再也不用对着小李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阿哲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张护士站在车外,隔着车窗对谢平安说,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转院申请”,“我跟院长说江先生情况紧急,必须立刻转去市中心医院,他已经签字了。后续的手续我会帮你们补,路上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谢平安隔着车窗点了点头,声音透过玻璃传出去,带着点模糊的真诚:“谢谢张姐,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之前他每天早上绕路给护士站送自己煮的茶叶蛋,跟张护士处下了人情,这次“借救护车”的计划恐怕很难这么顺利。张护士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司机做了个“可以走”的手势。 救护车的引擎立刻发动起来,轰鸣声中,车身缓缓驶离医院门口。江自知看着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后退:医院的大门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灰色的点;路边的梧桐树往后跑,叶子在风里打着旋儿;公交站台的人越来越远,最后变成模糊的影子。他终于忍不住,彻底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耳后的头发,却不是因为之前的“抽搐”,而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的胸腔里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兔子,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肋骨。 “别激动,先缓一缓。”谢平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时,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江自知注意到,他的指节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之前被什么东西划到的。谢平安把矿泉水递到他嘴边,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你刚才装得太像了,脸都白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晕过去了。是不是吓着了?” 江自知凑过去喝了一口水,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像一股清泉,终于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不是吓着了……是太高兴了。我以为……我以为还要等很久,还要跟院长、跟小李斗很久才能出来。”他说着,眼眶突然有点发热,赶紧别过头,假装看窗外,怕谢平安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谢平安笑了笑,没戳破他的小动作,只是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担架的角度,让他躺得更舒服些:“计划本来就没那么难,只要没人拆穿,就能顺顺利利的。小李虽然盯着我们,但她也怕担责任,看到你‘抽搐’成那样,肯定不敢再多问;院长在办公室里忙着跟鼎盛的人打电话,根本没工夫管这边的事;张姐又帮我们把手续都理顺了,所以才能这么顺利。” 江自知转过头,看着谢平安。救护车的后舱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落在谢平安的脸上,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想必是为了这次计划,好几天没睡好。他的目光落在谢平安的右手腕上,那里挽着护工服的袖子,露出一小片深色的淤青,是上次被院长派来的人打了之后留下的,虽然已经淡了些,却还是能看出当时的力道。江自知心里突然有点发紧,刚想开口问,却看到谢平安的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像是在握着什么东西。 “你口袋里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谢平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是那个微型录音笔,比他的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外壳是磨砂的金属,摸起来冰凉。他把录音笔轻轻放在江自知的手心里,江自知下意识地握紧,金属外壳的棱角硌着掌心,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这个不能丢,”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里面录着院长跟鼎盛投资的人打电话的内容,他们提到‘江自知不能出意外’‘收购需要他的“疯病”做借口’,这些都是以后查真相的关键证据。你放在身上,比我拿着安全——他们不会想到你一个‘病人’会藏这种东西。” 江自知低头看着掌心的录音笔,指尖反复摩挲着外壳上的按钮。他能想象到谢平安当时躲在院长办公室门外录音的场景:走廊里昏暗,可能还有护工路过,他要屏住呼吸,还要确保录音清晰,一定很危险。一股暖流慢慢涌上心头,他抬起头,看着谢平安,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的胳膊……还疼吗?” 谢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片淤青,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早不疼了,就是点小伤,过几天就消了。比起这个,我们现在得想想,接下来去哪里。阿哲在城郊的废弃仓库里给我们准备了换洗衣服和假身份,我们可以先去那里落脚,等风声过了再做打算。” “我……”江自知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高楼多了,车流也密了,路边的商店亮着灯,像是他记忆里家附近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带着点冒险的冲动,却又难以抑制,“我想回趟家。” 谢平安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回家?你疯了吗?你爸妈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就是为了让你别碍事,现在你逃出来了,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万一他们把你送回去,或者告诉院长,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不是要进去!”江自知赶紧解释,声音因为着急而提高了些,又赶紧压低,怕司机听到,“我就是想远远看看,就看一眼。我想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像我想的那样,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我知道很危险,看完我们就走,好不好?”他的眼睛里带着点恳求,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确认家的方向——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那栋白色的别墅,他也能彻底死心。 谢平安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不安、期待和不甘,像被雨水打湿的火苗,明明微弱,却还在固执地燃烧。他心里软了下来——他知道那种想确认却又害怕的心情,就像他当初想确认姐姐的死是不是真的“意外”一样。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拉链,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就看一眼。但你必须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冲动,不能靠近别墅,更不能跟他们说话。我们看完就立刻走,绝对不能停留。” 江自知用力点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星星突然有了光:“我答应你!就看一眼,看完我们就去仓库!” 救护车继续往前开,车外的景色从郊区的荒凉彻底变成了市区的繁华。高楼大厦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马路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路边的咖啡馆里坐着人,笑着聊天,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江自知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寻找着记忆里熟悉的路标——那家他小时候常去的书店,那个拐角处的花店,还有别墅区门口那棵大榕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踩了踩油门,车子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朝着江家别墅所在的方向平稳驶去。 第59章 忍不住的脚步 救护车的引擎在梧桐巷口熄灭时,最后一点余震顺着座椅传过来,震得江自知指尖发麻。他几乎是立刻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黑色连帽外套的下摆被夜风掀起,又很快垂落,罩住他大半截身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挡不住他看向巷尾的目光——铂悦别墅区的黑色铁艺大门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而那栋熟悉的白色三层小楼,正亮着暖黄色的灯,像一颗悬在黑夜里的星,勾着他的脚步,连呼吸都跟着变重。 “别去。”谢平安跟着下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他的指尖还带着刚从空调车里出来的凉意,触到江自知温热的皮肤时,惊得江自知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我们说好的,就看一眼,现在已经看到了,该走了。” 江自知没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栋别墅上,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的画面还在眼前打转:父亲举着酒杯时舒展的眉梢,母亲端着咖啡时得体的笑容,收购方人手里那本印着“鼎盛投资”的文件夹……那些画面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却也生出一股执拗的不甘——他要亲口问问,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信了医生的话,觉得他“中枢神经受损,满脑子妄想”;问问母亲那碗每次喝了都会让他呕吐的安神汤里,到底加了什么“为他好”的东西;问问他们,是不是从决定送他去精神病院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把他当成过儿子。 “就进去五分钟。”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尾音轻轻飘在风里,“我就问一句话,真的,问完我们就走,不耽误时间。” 谢平安看着他的侧脸。路灯的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那是这段时间在医院里熬出来的,也是刚才“装病”时憋出来的。还有那点没彻底熄灭的期待,像快要烧尽的蜡烛芯,明明微弱,却还在固执地亮着。谢平安的心软了软,指尖不自觉地松了松,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你爸要是看到你,以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会立刻联系医院,把你送回去。我们之前策划了这么久,不能因为这五分钟毁了。” “不会的。”江自知挣开他的手,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响,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是我爸,再怎么样,也不会……”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没底气。他想起上次父亲来医院时,摔门而去的决绝;想起母亲每次送完汤,转身就走的冷漠;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朝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走。 谢平安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上。他走在江自知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随时准备应对危险的哨兵。左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把偷配的医院后门钥匙——那是他之前留的后路,现在却成了防备江家的工具。右手轻轻搭在江自知的胳膊肘旁,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就能立刻拉着他跑。 别墅门口的保安亭里,两个保安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偶尔传来几声低笑,完全没注意到巷口的动静。江自知顺着铁艺大门的缝隙往里看,院子里的玉兰树还在,只是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伸着。草坪上的蓝色赛车不见了——那是他十岁生日时,父亲送他的礼物,他以前总把它放在草坪中央,每天放学都要去擦一遍,现在却连影子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侧门旁。这扇门以前从不锁,是他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的通道,门框上还留着他刻的身高线,从一米二到一米七,一道一道,记着他的成长。现在,门虚掩着,像是特意在等着他走进来。江自知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木门,犹豫了一秒,还是轻轻推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夜里格外刺耳,他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手心全是汗,连握着门把的手指都有点打滑。 “我们最多待三分钟。”谢平安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气息轻轻拂过江自知的耳朵,“不管有没有问到你想知道的,三分钟一到,必须走。” 江自知点了点头,脚步放得很轻,沿着鹅卵石小路往客厅走。小路两旁的灌木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叶子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偶尔会蹭到他的裤脚,凉得他一激灵。客厅的落地窗没拉窗帘,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让他看得更清楚——父亲坐在沙发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皱得很紧,手指时不时在纸上点一下,像是在看什么麻烦的东西。母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嘴角都是平的。 没有收购方的人,没有酒杯,也没有咖啡杯。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的热闹,像是一场短暂的幻觉,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安静。江自知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点慌——他是不是真的不该来?是不是真的像谢平安说的,只是来这里自讨没趣? 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想往前走,又怕看到更让他失望的画面;想转身走,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风从旁边的玉兰树吹过来,带着点叶子的清香,却吹不散他心里的乱。 “谁在外面?” 突然,父亲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警惕。他抬起头,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直直地看向窗外。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躲到灌木丛后面,却已经来不及了——父亲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先是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响。 江自知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那里面满是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第60章 门后的暴怒 父亲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从江自知的黑色连帽外套扫到他沾着泥土的运动鞋,最后死死钉在他露在帽檐外的半张脸上。他的手指先是无意识地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接着猛地松开——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边角被风掀起,又重重落下,露出封面上“江氏集团资产重组补充协议”的烫金字体,右下角鲜红的“鼎盛投资”公章像一块刺目的疤,扎得江自知眼睛发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父亲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往前迈了一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客厅里的死寂。 江自知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看着父亲脚边的文件,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还在办公室里跟父亲讨论江氏的未来规划,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自知,以后江氏就靠你了”;想起去年业绩发布会上,父亲拿着报表,在酒桌上跟合作伙伴炫耀“我儿子比我厉害,一年就把业绩翻了倍”。可现在,那个曾经以他为荣的父亲,眼里只剩下警惕和陌生,连一句“你怎么出来的”都带着指责的意味。 “我……”他刚想解释,就被一阵尖锐的尖叫打断。 母亲猛地从单人沙发上弹起来,手里的手机“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屏幕亮了起来,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江自知的目光飞快扫过——聊天对象备注是“张医生”,最后一条消息是母亲十分钟前发的:“他今天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那两种药?”而张医生的回复就停在五分钟前:“目前稳定,按时吃药就行,别让他接触太多外界刺激。” 原来,她来医院看他时,那些“担心你身体”的话全是假的;原来,她每天都在跟医生联系,确认的不是他的健康,而是他有没有“听话吃药”。江自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怎么跑出来的?”母亲的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慌和不耐烦,她甚至没去捡地上的手机,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怕江自知会扑过去伤害她,“医院的人呢?护工没看着你吗?你是不是又偷偷把药扔了?” “我没病!”江自知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压抑了三个多月的委屈和愤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我根本就没病!是你们!是你们把我送进那个像监狱一样的精神病院!是你们不想让我出来,不想让我查江氏被做空的事!” “闭嘴!”父亲突然暴怒,猛地一拍茶几。茶几上的玻璃杯被震得晃了晃,里面的白开水溅出来,洒在那份资产重组协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江自知身上,“你还敢说你没病?江氏就是被你搞垮的!要不是你固执己见,非要扩大生产线,我们怎么会资金链断裂?要不是你被人骗了,签了那个破合同,我们怎么会被鼎盛收购?现在公司都没了,你还想出来闹!你是不是想让我们江家彻底身败名裂,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江自知愣住了,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身上。他想起去年扩大生产线时,父亲明明是同意的,还说“年轻人有冲劲,爸支持你”;想起签那份合同前,他反复跟父亲确认过,父亲说“没问题,这家合作方我了解,靠谱”。可现在,这些都成了他的“罪状”。 “我搞垮的?”他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和绝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爸,你忘了吗?江氏是我大学毕业就开始跟着你做的,从一个小作坊做到现在的规模,我熬了多少个通宵?去年的业绩比前年翻了一倍,你在酒桌上跟人炫耀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搞垮江氏?是有人恶意做空!是鼎盛投资用不正当手段收购!我有证据,我……” “又是鼎盛!又是做空!”父亲粗暴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厌烦,仿佛江自知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你除了这些疯话,还会说什么?张医生都说了,你是中枢神经受损,产生了妄想症!那些所谓的‘做空证据’,全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是你不愿意接受江氏倒闭的事实,才幻想出有人害你!” “我没有编!”江自知急得往前迈了一步,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那里面有院长和鼎盛投资王总的通话录音,院长说“放心,江自知在里面很‘听话’,不会出来碍事”,王总说“只要他不出来,江氏的资产重组就顺利”。这是最直接的证据,只要他拿出来,父亲就会相信他! 可他的手刚碰到录音笔的外壳,就被母亲死死拦住了。 “你别过来!”母亲尖叫着,双手伸在身前,像是在挡着什么洪水猛兽,她的身体在发抖,眼神却闪烁不定,不敢直视江自知的眼睛,“你赶紧走!回医院去!我已经给张医生打电话了,他马上就派人来接你!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影响你爸处理公司的事!” “回医院?”江自知看着母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点母子情分,只有对他的恐惧和排斥。他突然想起每次母亲送完安神汤,他都会呕吐不止,想起谢平安说“汤里加了能加重神经抑制的成分”,心里的疑惑瞬间变成了确定,“妈,你就这么想让我回去?你就不想知道,你每次给我带的安神汤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吗?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喝了都会吐,都会睡得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吗?”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她慌乱地别过头,不敢看江自知的眼睛,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也弱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汤里就是莲子和百合,是为了你好,帮你安神……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影响我们……” 父亲看出了母亲的慌乱,脸色变得更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资产重组协议,狠狠摔在江自知的脚边,文件的边角刮到江自知的脚踝,有点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疼。 “你赶紧滚!”父亲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别在这里影响我们处理正事!江家已经被你毁了,你就别再添乱了!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江家的儿子!” 江自知看着脚边的文件,鲜红的“鼎盛投资”公章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被现实逼得慌了神,只要他拿出证据,父亲就会相信他;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被父亲劝住了,心里还是有他这个儿子。可现在他才明白,在他们眼里,他从来都不是儿子,只是一个“麻烦”,一个“疯子”,一个阻碍他们和鼎盛合作的绊脚石。 心里的最后一点期待,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定。 “我不滚。”江自知抬起头,擦掉脸上的眼泪,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只剩下倔强和坚定,“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江氏被做空的真相,我要知道鼎盛投资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联合医院,把我当成‘疯子’关起来!” 父亲看着他固执的样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他,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客厅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在倒计时,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突然,父亲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冲了过去。椅子被他带得倒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一边跑,一边嘶吼着:“好!你不滚是吧?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疯子!省得你再出来丢人现眼,毁了我们江家最后一点名声!”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父亲冲往厨房的背影。 第61章 厨房的刀刃 父亲转身冲向厨房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江自知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父亲踉跄的背影——他的西装外套下摆被风吹得翻起,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乱了几缕,脚步沉重又急促,撞得旁边的餐椅“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爸!你别去!”江自知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追上去,手腕却被母亲死死攥住。她的指甲像尖锐的钩子,深深嵌进江自知的皮肉里,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江自知回头看她,只见母亲的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眼里却没有半分担忧,只有浓浓的恐慌——不是怕父亲伤害江自知,是怕父亲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毁了她最后一点安稳日子。 “别拦他!你快走!”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用力把江自知往门口推,“他现在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江氏没了,他快崩溃了,你别再刺激他了,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走!” “刺激他?”江自知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手腕上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心里的寒意却更甚,“妈,我是你儿子啊!你不想着拦着他,反而让我走?你就不怕他真的……” 后面的话没说完,江自知已经用力挣开了母亲的手。他没时间跟母亲争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父亲做傻事。他朝着厨房跑,脚下的拖鞋踩在光滑的瓷砖上,差点滑倒。厨房的门没关,远远就能看到刀架上挂着的一排刀具,在白炽灯下泛着冷森森的光。 江自知冲进去时,正好看到父亲伸手从刀架上抽出一把水果刀。那是一把银色的不锈钢刀,刀刃大概十厘米长,是母亲平时切水果用的,江自知以前还用过它削过苹果。可现在,这把熟悉的刀被父亲握在手里,却像变成了一把索命的利器。父亲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凸起,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疯狂又绝望。 “爸!你冷静点!把刀放下!”江自知停下脚步,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他不敢再往前走,怕刺激到父亲,只能站在原地,声音发颤地劝着,“有话我们好好说,江氏没了可以再挣,你要是真做了什么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好好说?”父亲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戾气和自嘲,他握着刀的手又紧了紧,刀刃在灯光下晃得江自知眼睛发疼,“跟你这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你,江氏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一辈子的心血都毁了?你毁了我的公司,毁了我的一辈子,现在还想出来装无辜?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个祸害,省得你再出去丢人现眼,毁了江家的名声!” 父亲说着,就朝着江自知冲过来。他的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刀刃离江自知越来越近,江自知甚至能闻到父亲身上淡淡的酒气——原来他刚才在客厅里,不止是看文件,还喝了酒。酒精放大了他的愤怒和绝望,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江自知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咚”地一声撞到了冰箱上。冰冷的冰箱壁传来刺骨的寒意,瞬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刃,看着父亲眼底的疯狂,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死死盯着父亲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一丝犹豫,一丝对父子情分的不舍。 就在刀刃快要碰到江自知胸口的瞬间,一个黑影突然从门口冲了进来。那人速度极快,一把抓住江自知的胳膊,用力将他往旁边推开。江自知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听到“嗤”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布料被划破的声音,然后是温热的液体溅到他手背上的感觉。 江自知抬头一看,瞬间瞳孔骤缩——谢平安挡在了他身前,而那把水果刀,此刻正插在谢平安的左臂上。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流,很快就染红了谢平安黑色的外套,像一朵狰狞的血色花朵,在昏暗的厨房里格外刺眼。 “谢平安!”江自知的声音瞬间变调,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冲过去看看谢平安的伤口,却被谢平安伸手拦住了。 谢平安忍着疼,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却还是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伸出右手,把江自知往自己身后推了推,确保江自知不会再受到伤害,然后抬起头,目光死死盯着父亲手里的刀,声音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江先生,你冷静点。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就算再恨他,也不能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你杀了他,自己也要坐牢,江家最后的一点脸面,就真的彻底没了。” 父亲看着谢平安手臂上的血,动作瞬间僵住了。他握着刀的手松了松,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那是对鲜血的本能畏惧,也是对“杀人偿命”这四个字的忌惮。可很快,那点犹豫就被愤怒重新覆盖,他瞪着谢平安,嘶吼道:“你是谁?这里没你的事!你赶紧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捅!” “我不会让开。”谢平安的呼吸有些急促,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每说一句话,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报警。到时候,警察来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江氏集团的前董事长,因为公司倒闭,就想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觉得,你以后还能在这个城市待下去吗?你的那些亲戚朋友,会怎么看你?” “报警?”父亲的身体晃了晃,握着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一辈子都在别人面前维持着“成功企业家”“好父亲”的形象,要是真的因为杀人被警察抓了,他这辈子就真的彻底完了。 厨房的空气瞬间变得死寂,只有谢平安粗重的呼吸声,江自知压抑的哭声,还有父亲握着刀的手发出的细微颤抖声。白炽灯的光惨白,照在三个人身上,照在地上的血迹上,照在那把还插在谢平安手臂上的水果刀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父亲盯着谢平安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再看了看躲在谢平安身后、满脸泪水的江自知,握着刀的手一点点垂了下来。刀刃上的血滴落在瓷砖上,发出“滴答”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疯狂的闹剧倒计时。 第62章 手臂上的血 父亲握着刀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很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刀刃上的血珠顺着锋利的边缘缓缓滴落,砸在厨房的瓷砖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像在为这场疯狂的对峙倒计时。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眼底的怒火慢慢褪去,露出藏在深处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那是对血脉亲情的最后一点眷恋,也是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无措。 终于,他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握着刀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瓷砖上滑出一段距离,停在谢平安的脚边。父亲的目光落在谢平安手臂上的伤口上,那里的血还在往外渗,染红了黑色的外套,像一朵顽固的血花,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你……你们走吧。”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冷得像冰:“别再回来了,江家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爸……”江自知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坠入冰窖。他看着父亲的脸,那张曾经布满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冷漠,眼角的皱纹因为情绪的紧绷而显得格外深刻。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父亲抱着他跑向医院,一路上不停地安慰他“别怕,爸爸在”;想起第一次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笑着拍他的肩膀,说“我儿子有出息”。那些温暖的画面和眼前的冷漠重叠在一起,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心,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想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能狠下心断绝父子情分,可刚要开口,手腕就被谢平安轻轻拉住了。 “我们走。”谢平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将江自知护在身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果刀,随手放在旁边的料理台上,然后扶着江自知的胳膊,慢慢往厨房外走。每走一步,手臂上的伤口就会牵扯着疼,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怕自己的痛呼会让江自知更加难过,也怕会让父亲改变主意,重新拦着他们。 江自知被谢平安拉着,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回头看着父亲,父亲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压抑怒火。厨房的白炽灯照在父亲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江自知的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却被谢平安轻轻捏了捏手腕——那是无声的安慰,也是提醒他别再留恋。 两人刚走出厨房,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中央。她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往旁边退了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往门口的路。她的目光落在谢平安手臂上的伤口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忍,像是被那片鲜红刺痛了,可很快,那点不忍就被冷漠取代,她飞快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眼前的两人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江自知看着母亲的侧脸,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悲哀。这个曾经会为他织毛衣、会在他放学回家时做好热饭的女人,现在却连一句“小心点”都吝啬说出口。他想起每次母亲来医院送安神汤时,都会坐在床边说几句“好好养病”,那时他还以为母亲是真心关心他,现在才明白,那些话不过是她用来掩饰心虚的伪装。他再也没有回头,任由谢平安拉着他,快步朝着别墅的侧门走去。 刚走出侧门,夜晚的凉风就吹了过来,带着郊外的泥土气息,拂过谢平安手臂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江自知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腰,手掌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处的血迹,温热的触感瞬间传来,让他心里猛地一慌:“你的伤口怎么样?流了好多血,我们先找个医院处理一下吧,不然会感染的!” “不用。”谢平安摇了摇头,强忍着疼,对着江自知笑了笑,试图让他安心,“小伤而已,阿哲的仓库里有急救包,里面有碘伏和纱布,回去处理一下就好。我们得赶紧走,你爸说不定会后悔,派人来追我们,要是被他追上,就麻烦了。” 他说得没错,父亲虽然让他们走了,但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因为“面子”问题,转头就联系医院或者保安来拦他们。江自知知道事情的轻重,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扶着谢平安的胳膊,加快脚步往救护车的方向走。夜色浓稠,路边的梧桐树影影绰绰,像一个个沉默的影子,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谢平安手臂上的血还在往外渗,滴在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红色印记,像是给这场“回家”的闹剧,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救护车旁时,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骂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你们跑不掉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疯子!我会让张医生发布你的病历,让你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江自知的脚步猛地顿住,父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知道,父亲说得出做得到——张医生是父亲的老同学,肯定会听他的话;那些曾经围绕在江家身边的亲戚朋友,也会因为父亲的几句话,就认定他是“疯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江家少爷,而是一个被贴上“疯子”标签的逃亡者,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别理他,我们走。”谢平安感觉到了江自知的僵硬,他轻轻拉了拉江自知的胳膊,声音温柔却坚定,“他说的都是气话,等我们查清楚真相,总有一天能证明你的清白。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别让他有机会拦着我们。” 江自知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他点了点头,跟着谢平安钻进了救护车。驾驶座上的司机看到谢平安手臂上的伤口,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瞪大,赶紧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还受伤了?要不要去最近的医院处理一下?流这么多血,别感染了!” “不用了,谢谢。”谢平安接过纸巾,随便抽出几张,紧紧裹在手臂的伤口上,试图止住流血。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因为失血而有些虚弱,却还是强撑着对司机说:“麻烦你现在就开车,去城郊的废弃仓库,越快越好。” 司机看了看谢平安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后座脸色苍白的江自知,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赶紧发动了救护车。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救护车缓缓驶离梧桐巷,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江自知坐在后座,转头看着窗外,江家别墅的影子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让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是他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希望。 他又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谢平安,对方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头轻轻皱着,显然还在忍受伤口的疼痛。江自知的心里满是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非要回家,谢平安也不会受伤。可同时,他的心里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依靠父母的孩子了,他要和谢平安一起,查清楚江氏被做空的真相,查清楚医院和鼎盛投资的勾结,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也为谢平安的伤口讨一个说法。 救护车在夜色中疾驰,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一颗颗流星。江自知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黑暗。 第63章 远去的骂声 救护车驶离铂悦别墅区时,夜色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车窗外的路灯越来越稀疏,从一开始的每隔几十米一盏,到后来只剩下远处农户家偶尔透出的一点微光,像星星一样悬在黑漆漆的田野里,转瞬就被树影吞没。江自知靠在副驾驶后座的车窗上,玻璃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外套渗进来,却驱不散他心里的闷痛。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后视镜里——那栋白色的别墅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黑色的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夜风烘干,没留下一点痕迹。就像他在江家的那些年,那些曾经温暖的回忆,现在想来,也像是被风烘干的泪痕,只剩下模糊的印记,再也回不去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手心,像是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父亲举着刀的疯狂,母亲冷漠的眼神,还有谢平安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红。 “别难过了。”谢平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刚从疼痛中缓过来的虚弱。他靠在副驾驶座上,用毛巾紧紧裹着左臂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毛巾,红色的印记从手肘蔓延到手腕,像一条狰狞的蛇。他没有回头,目光盯着车窗外的黑暗,却能准确地捕捉到江自知的情绪,“至少我们知道了真相,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不是难过,是失望——对父亲的失望,对母亲的失望,对这个曾经被他叫做“家”的地方的彻底失望。他以前总觉得,就算父母送他去医院,心里多少还是有他的,或许是被鼎盛投资逼得没办法,或许是被张医生的“诊断”骗了。可刚才在别墅里,父亲举着刀说“杀了你这个疯子”,母亲尖叫着“你赶紧回医院”,那些话像一把把钝刀,把他最后一点期待割得粉碎。他终于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儿子”,只是他们权衡利弊时,可以随时丢掉的“累赘”。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自己都快认不出。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签下过千万的合同,曾经为江氏的员工发过奖金,曾经帮父亲整理过公司的报表,可现在,却连自己的公司都保不住,连自己的父母都留不住,还要让谢平安为了保护他,挨了一刀,“连自己的公司都保不住,连自己的父母都留不住,还要让你为了我受伤……” “别这么说。”谢平安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坚定得像淬了光,没有一丝嫌弃,只有真诚的信任。他的脸色还很苍白,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像一道稳稳的屏障,“你没没用。江氏被做空,不是你的错——是鼎盛投资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是你父亲为了自保选择妥协;父母不理解你,也不是你的错——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看不到你的委屈。你只是遇到了一群自私的人,只是刚好被他们当成了牺牲品。”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更有力量:“至于我,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没用,是因为你值得。你值得被人相信,值得被人保护,值得知道真相。江氏没了可以再挣,父母丢了……至少你还有我,我们可以一起查清楚所有的事,总有一天,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江自知看着谢平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虚假,只有稳稳的笃定。他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好像被融化了一点,透进了一丝微光。从在医院里第一次遇到谢平安,他偷偷递来温水;到后来他说“我能带你走”;再到刚才,他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替他挨了那一刀——谢平安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漂亮话,却做了所有能保护他的事。或许,就像谢平安说的,他不是没用,只是以前的“家”,从来都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救护车在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片废弃的红砖房前停了下来。司机熄了火,转头递过来一个白色的急救包,语气里带着点不放心的叮嘱:“这是我车上备用的,里面有碘伏、纱布和止血药,你们先应急处理一下。明天要是伤口还疼,或者肿了,一定要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别感染了。” “谢谢。”谢平安接过急救包,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他推开车门,刚想下车,左腿却踉跄了一下——刚才在厨房挡刀时,他的腿不小心撞到了橱柜,现在才感觉到疼。江自知赶紧伸手扶住他,手指碰到他胳膊上的毛巾时,还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心里的愧疚又深了一层。 “我扶你。”江自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他半扶着谢平安,慢慢往红砖房走。房子是废弃的建材仓库,门口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凉得人一激灵。仓库的门没锁,谢平安推了一下,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只开了一盏应急灯,暖黄色的光昏昏沉沉地洒下来,照亮了不大的空间。靠墙角放着一个铁皮箱子,上面叠着几件干净的衣服,应该是阿哲提前准备的;中间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和半瓶矿泉水,笔记本的封皮上还夹着一张纸,上面是鼎盛投资的注册信息,字迹是阿哲的,潦草却有力;角落里还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褥子,看起来还算干净。 “你先坐。”江自知扶着谢平安坐在行军床上,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急救包,蹲在他面前,“我帮你处理伤口吧。” 谢平安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他慢慢解开裹在手臂上的毛巾,伤口露出来时,江自知的呼吸还是忍不住一紧——那道伤口大概有五厘米长,还在渗着血,边缘的皮肉有点外翻,看起来很狰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颤抖,从急救包里拿出碘伏和棉签,轻轻蘸了一点碘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周围。 “疼的话你就说。”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动作却很轻,怕碰疼谢平安。他以前在公司时,有员工不小心受伤,他跟着医生学过一点急救知识,没想到现在会用在这种地方。 谢平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你以前是不是做过护士?手法还挺专业的,比我自己处理强多了。” 江自知的脸有点红,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没有,就是以前在公司,帮员工处理过几次小伤口,跟医生学的。” 仓库里只剩下碘伏的味道,还有江自知轻轻的呼吸声。他专注地给谢平安消毒、撒止血药、缠纱布,动作越来越熟练,心里的愧疚却一点都没少。如果不是他非要回家,如果不是他非要问那个“真相”,谢平安也不会受伤。 “别想了。”谢平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伤口很快就会好的,而且,我不后悔。至少我们现在安全了,还能一起查真相,这就够了。” 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把急救包收拾好,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行军床的另一边,靠在墙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应急灯。灯光昏黄,在天花板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圈,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后来那么忙,晚上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教他读诗。那天读的是苏轼的《送安惇秀才失解西归》,父亲指着“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句,对他说:“自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自己多想想,别被别人的话骗了。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 那时的父亲,眼里满是期待,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现在,那个教他“拎清是非”的父亲,却为了利益,把他当成“疯子”送进医院,甚至举着刀想杀他。江自知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有点喘不过气,却也慢慢清醒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不能再活在回忆里,他要和谢平安一起,查清楚江氏被做空的真相,查清楚谢平安姐姐“意外去世”的秘密,查清楚医院和鼎盛投资的勾结。 “谢平安。”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说,我们以后还能有家吗?” 谢平安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躺下,看着天花板上的应急灯,声音里带着点向往,却很坚定:“会的。不一定是像江家那样的大房子,也不一定有很多钱。但只要我们在一起,能查清楚真相,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被人当成‘疯子’,那就是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没有人会把我们推开,没有人会把我们当成累赘。” 江自知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膝盖上。谢平安的话像一道暖流,慢慢淌过他的心脏,驱散了最后一点迷茫。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他们要躲着父亲的追查,要偷偷查鼎盛投资的证据,要小心医院那边的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要顶着“江自知是疯子”的骂名。可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谢平安,有真相要查,有活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关于“家”的希望。 远处的夜色里,似乎还能听到父亲模糊的骂声,却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风里。江自知知道,他和江家的缘分,从这一刻起,彻底断了。那些曾经的温暖和伤害,都像远处的骂声一样,会慢慢被风吹散,再也影响不到他了。 谢平安伸手关掉了应急灯,仓库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偶尔透进来的一点星光。江自知靠在谢平安身边,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纱布的粗糙,心里突然变得很安稳。就算现在的“家”只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就算未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他也觉得,这是他三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第64章 仓库的晨光 清晨的光带着初秋的凉意,透过仓库东墙那扇破损的窗户斜斜照进来。玻璃上裂着几道蛛网似的纹路,把阳光拆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面的水泥缝里,照亮了缝中积着的薄薄灰尘。江自知是被仓库外槐树上的鸟叫声吵醒的——那是只灰雀,叫声清脆得像撒了把碎玉,隔着门板都能听得真切。他睁开眼时,眼睫上还沾着点未散的困意,行军床的弹簧被他一动,发出“吱呀——”一声绵长的轻响,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他侧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木桌旁的谢平安身上。谢平安坐在一张旧木椅上,后背挺得很直,却能看出几分刻意维持的平稳——他的左臂搭在桌沿,小臂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松了大半,昨晚临时打的结滑到了肘部,渗血的纱布紧紧粘在皮肉上,深褐色的血渍从纱布缝隙里晕出来,像一条凝固的小蛇。谢平安正拿着一个搪瓷杯,往纱布上轻轻浇着温水,水流细得像线,一点点浸湿纱布边缘,动作轻得仿佛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 江自知慢慢坐起身,行军床的褥子是阿哲昨晚临时拿来的,洗得发白,却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没立刻说话,只是看着谢平安的侧脸——晨光落在谢平安的下颌线上,把他的轮廓衬得柔和了些,却也照亮了他眼底的青黑,那是昨晚守夜时熬出来的。谢平安处理伤口时,眉头会不自觉地蹙一下,幅度很轻,却还是被江自知捕捉到了——那是疼的,只是他从来不说。 愧疚像潮水一样瞬间涌上江自知的心头,带着点涩意,堵得他喉咙发紧。他想起昨晚在别墅里的场景:父亲举着刀时眼底的疯狂,母亲尖叫着让他“回医院”的冷漠,还有谢平安冲过来挡在他身前时的背影。那把水果刀划开皮肉的声音,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刺耳;谢平安手臂上涌出来的血,红得像火,烧得他心里发慌。如果不是他非要回那个所谓的“家”,如果不是他非要追问那几句根本不会有答案的话,谢平安根本不会受伤。 “醒了?”谢平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点刚从浅眠中缓过来的低哑,却还是扯出一点浅淡的笑,试图掩饰伤口带来的不适,“墙角的煤炉上温着粥,是阿哲昨晚熬的小米粥,你去盛一碗吧,再放会儿就凉了。” 江自知没动。他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一步步走到木桌旁。他的目光落在谢平安的左臂上——谢平安已经把粘在皮肉上的纱布慢慢揭了下来,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伤口大概有五厘米长,边缘的皮肉有点发红,还微微肿着,看起来是昨晚没处理好,有点发炎的迹象。江自知的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痛感,才让他找回说话的力气。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这句话问得很轻,像根羽毛落在空气里,却让谢平安处理伤口的手瞬间顿住。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江自知的脸上。江自知的眼神里满是迷茫,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自我否定,像个迷路的孩子,连攥着衣角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谢平安放下手里的搪瓷杯,杯底落在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江自知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外套传过来,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没病。”谢平安的语气很轻,却每个字都透着坚定,“昨天你爸那样,是他被江氏倒闭的现实逼疯了,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这不是你的问题。” 你没病,只是遇见了我 “可他说我是疯子。”江自知的声音发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那支笔还在,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手心,却没带来多少安全感,“我妈也说我该回医院,说我没按时吃药。连医院的护工、医生都觉得我有病,他们说我认知紊乱,说我产生了妄想……是不是……是不是我真的有问题?那些所谓的‘真相’,那些做空的证据,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他越说越慌,眼前甚至闪过在医院里的画面:每天早上护士递过来的白色药片,“认知训练”时重复的机械动作,还有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仍否认病情,存在妄想倾向”时的眼神。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来,让他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他只是不愿意接受江氏倒闭的现实,才编造出这些“阴谋”? 谢平安没立刻回答。他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急救包,拉开拉链,里面整齐地放着碘伏、棉签和一小支消炎药膏。他挤出一点药膏在棉签上,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江自知脸上,语气平静地说:“你先看个东西。” 他说着,从抽屉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是透明的,里面装着半瓶褐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普通的中药汤。江自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之前在医院里,偷偷从母亲送来的“安神汤”里留的样本。那时他就觉得汤有问题,喝完总觉得头晕犯困,甚至会呕吐,只是一直没机会验证。 “你还记得这个吧?”谢平安把玻璃瓶推到江自知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瓶壁,“昨晚我们到仓库后,我就联系了阿哲,让他找朋友帮忙检测了一下。结果出来了,这里面有□□的成分。” “□□是什么?”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拿起玻璃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一种镇静剂,临床上常用于治疗焦虑症和失眠,但长期服用会让人意识模糊,产生药物依赖,严重的还会影响认知功能。”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江自知耳里,“你妈每次给你送这个汤,根本不是为了让你‘安神’,是为了用药物控制你的意识,让你在医院里‘听话’,不会出去碍事——她怕你查出江氏被收购的真相,怕你坏了他们的事。” 江自知握着玻璃瓶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出青白。褐色的液体在瓶里晃了晃,他看着那液体,突然觉得一阵恶心——那些他以为的“母爱”,原来全是算计;那些让他痛苦的症状,不是因为“有病”,是因为有人在他的汤里下了药。他想起每次母亲送完汤,都会站在病房门口看他喝下去才走;想起他说汤不好喝时,母亲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慌乱;想起他偷偷倒掉汤,却被护工发现后关了半天“小黑屋”……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为了让他永远留在“疯人院”里的局。 自我怀疑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愤怒。他把玻璃瓶重重放在桌上,瓶底和木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江自知的声音里带着点压抑的哽咽,他不是难过,是愤怒——愤怒父亲的利欲熏心,愤怒母亲的冷漠算计,更愤怒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丢弃、随意控制的“工具”。 谢平安看着他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棉签,轻轻涂在自己的伤口上。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用,江自知需要的是自己想明白——他没病,他只是被最亲的人背叛了。过了一会儿,谢平安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粥该凉了,去盛一碗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得先把身体顾好。” 江自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他走到墙角的煤炉旁,煤炉里的火还没灭,余温袅袅。炉上放着一个铝锅,揭开锅盖,一股小米粥的香气扑面而来,暖得人心里发颤。他拿起旁边的瓷碗,盛了一碗粥,粥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端着粥走回木桌旁,把碗放在谢平安面前:“你也喝一碗吧,伤口要快点好。” 谢平安抬起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接过碗,拿起勺子,慢慢喝了一口。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把粥的热气映得格外清晰。仓库外的鸟叫声还在继续,远处传来农民赶牛的吆喝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他们都知道,这份平静只是暂时的。 江自知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粥。小米粥熬得很糯,带着点淡淡的甜味,驱散了他心里的寒意。他看着谢平安手臂上的伤口,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查清楚所有的真相,不仅是江氏被做空的真相,还有母亲下药的真相,谢平安姐姐“意外去世”的真相。他要让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阿哲说,假身份大概要三天才能弄好。”谢平安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得在这里待几天,等身份下来了,就往南方走。” 江自知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粥,粥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的思路也清晰了些:“我们得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一下,把重要的资料收好。还有你的伤口,得重新处理一下,别再发炎了。” 谢平安笑了笑,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整理。” 晨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