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与魏国公嫡次女的联姻,成了这个冬天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然而,处于话题中心的齐王徐谦佑,却在最初的狂喜沉淀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而焦灼的困境。
圣旨是拿到了,名分已定,可他那未来的王妃,却依旧像一轮映在水中的冷月,看得见,捞不着。
魏国公府那道朱红大门,虽因圣旨而对他敞开,但他每次前去,见到崔意,她总是那般客气、疏离,恰到好处的微笑,无可挑剔的礼仪,将他满腔炽热的情意隔绝在外。
齐王府的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徐谦佑眉宇间的燥意。
他烦躁地丢开手中一本闲谈风物的杂书,书页撞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相敬如宾的客套,他想要看她真心的笑靥,想要融化她眼中的清冷,想要她像猎场那个红衣身影一样,鲜活、生动,只属于他一个人。
“殿下可是在为崔二小姐烦心?”贴身侍卫陈锋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是徐谦佑的心腹,自幼一同长大,最是清楚主子的心思。
徐谦佑冷哼一声,下颌线条绷紧:“本王送去的珍玩古董,她只道谢,不见喜色;送去的新鲜瓜果,她分赏下人,自己浅尝辄止;就连本王亲自去探病,她也总是隔着屏风,言语寥寥……你说,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语气里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堂堂齐王,何曾如此费尽心机去讨好过一个女子?
陈锋沉吟片刻,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直的笑:“殿下,属下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但属下觉得,崔二小姐久病深居,见的奇珍异宝怕是不少。或许她并不稀罕这些死物。”
“不稀罕死物?那要什么?”
徐谦佑挑眉。
“活物。”陈锋眼睛一亮,“属下前几日在西苑当值,见雪地里有一窝刚出生的雪兔,通体洁白,毛茸茸的,眼睛像红宝石,瞧着就惹人怜爱。女儿家……大抵都喜欢这些小巧可爱、有生气的小东西吧?殿下若亲手捉了送去,肯定比那些金银珠玉更能打动佳人芳心。”
“雪兔?”
徐谦佑怔住,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崔意那张苍白清冷的脸,若是怀抱一只温顺可爱的小兔……
那画面,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一种笨拙的、想要触碰和给予的冲动涌了上来。
“备马!去西苑!”
他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什么王爷的矜持,什么寒冬腊月,都被抛到了脑后。
此刻,他只是一个急于向心上人献宝的毛头小子。
西苑猎场已被大雪覆盖,朔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徐谦佑却浑然不觉,他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搜寻。
马蹄踏碎积雪,溅起冰冷的泥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背风的灌木丛下,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洞穴,以及里面挤在一起取暖的几只幼兔,果然如陈锋所说,洁白如雪,怯生生地缩成一团。
徐谦佑心中一喜,亲自下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生怕惊扰了这些小东西,动作轻柔得不像个习武之人。
当他终于将两只最乖巧的幼兔稳稳地捧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时,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斥了胸腔。
他甚至能想象到崔意看到它们时,眼中可能流露出的那一丝惊喜。
“回城!去魏国公府!”
他翻身上马,将两只小兔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自己体温为它们抵挡寒风,一路疾驰而归。
风雪扑打在他脸上,他却只觉得心头火热。
魏国公府的门房见到齐王殿下冒着大雪,怀中还似护着什么东西,虽感诧异,却不敢怠慢,连忙通报引路。
徐谦佑被直接引到了崔意所居的暖阁之外。
流萤闻讯迎出,见到徐谦佑肩头落满雪花,眉睫皆白,却一脸急切的模样,心中暗惊,连忙行礼:“殿下万福,小姐正在暖阁里歇着,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通传了。”
徐谦佑摆手,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沙哑。
“本王……不……我直接进去。”
他此刻只想第一时间将这份“礼物”送到她面前。
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清雅的墨香。
崔意并未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卧病在床,她正临窗而坐,面前摊着一本古籍,手边是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
当看到徐谦佑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发梢衣角还在滴着融化的雪水,怀中却小心翼翼护着一个用厚绒布包裹的竹篮时。
她清澈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份讶异,并非伪装。
她确实没料到,他会以这样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出现。
“殿下?”她放下书卷,作势欲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如此大雪,您怎么……”
“别动,坐着就好。”
徐谦佑快步上前,阻止她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她比前几日略显红润的脸颊上,心中那份满足感又加深了几分。
他将竹篮轻轻放在她身侧的矮几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易碎的珍宝。
然后,在崔意和流萤好奇的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件极其庄重的事情,缓缓掀开了那层厚绒布。
两只毛茸茸、雪团般的小兔子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似乎被惊扰,不安地动了动,红宝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四处张望,长耳朵微微颤动。
暖阁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徐谦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崔意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像个等待评判的孩子,紧张而又充满期待。
他甚至预先想好了说辞,如果她不喜欢,该如何圆场。
崔意的目光,从徐谦佑被风雪冻得通红的脸上,移到了那两只依偎在一起的、脆弱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小生灵上。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徐谦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心头开始发凉。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她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她并没有立刻去触碰兔子,而是悬在空中片刻,似乎在观察,在犹豫。
最终,她的指尖极轻、极轻地落在了其中一只幼兔柔软的背毛上。
那小兔子瑟缩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呜咽,却没有躲开,反而仰头,用湿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指尖。
这一下细微的互动,仿佛某种无形的桥梁悄然架起。
崔意抬起眼,目光再次对上徐谦佑那双写满了紧张、期待、以及毫无掩饰的炽热情感的眸子。
这一次,她唇边那惯常的清冷弧度,似乎被某种力量柔和了。
一抹极浅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宛若冰雪初融般的笑意,在她唇角缓缓漾开。
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落入了徐谦佑眼中。
“臣女……”她开口,声音比平日更轻柔了几分,像羽毛拂过心尖,“很喜欢。”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篮中,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那只小兔柔软的耳朵,低声道:“让殿下为这等微末小事,冒此严寒,亲身涉险——臣女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这话语里,少了几分往日的客套与疏离,多了一丝真切的、带着温度的情绪。
那并非感动,更像是一种……
被打动后的柔软。
徐谦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他成功了!
他看到她笑了!
虽然只是浅浅一笑,却足以让他觉得之前所有的奔波、所有的寒冷都值了!
“不费事!一点都不费事!”
他连忙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脸上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只要你喜欢,便是值得的!它们很温顺,不吵不闹,你养在房里解闷正好。若是嫌麻烦,我派人来照料也行……”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恨不得将满腔的喜悦和关切都倾倒出来。
他看着崔意低头,专注地逗弄着那两只逐渐不再怕生的小兔,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炭火的光映在她侧脸,柔和了她清冷的轮廓。
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而美好的气氛在流淌。
徐谦佑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他甚至开始幻想起未来齐王府的生活,要在后院建一个漂亮的兔舍,要种满她可能喜欢的花草……
他沉浸在这份自己亲手营造的温馨之中,全然没有察觉到,在那双低垂的眼眸最深处,掠过的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
那光芒,绝非纯粹的喜悦或感动,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
她在衡量这份“真诚”的重量,评估着这份“赤子之心”在未来的棋局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对雪白的兔子,确实像一把小巧的钥匙,撬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露出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而缝隙之外,是齐王徐谦佑全力以赴、熊熊燃烧的赤诚之火。
“殿下厚意,臣女感激不尽。”
崔意终于再次抬头,唇边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却足以让徐谦佑心神摇曳的笑意。
“只是殿下衣衫尽湿,莫要着了风寒。流萤,去给殿下沏杯热姜茶来。”
这一句带着些许关切的话,更是让徐谦佑如饮醇酒,醺醺然不知所以。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方向,这场艰难的攻心之战,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去后,崔意屏退了流萤,独自坐在暖阁中,看着篮中熟睡的雪兔,指尖轻轻划过它们温暖的皮毛,眼中方才那一丝柔软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雪兔虽可爱,终是笼中物。”
“徐谦佑,你的真心,又能保持多久的热度呢?”